从《宋论》看王夫之眼中的明君、贤臣——兼及宋代灭亡的原因

2014-08-15 00:51王成芳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明君贤臣赵普

王成芳

(青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青海 西宁810008)

《宋论》是王夫之一部重要的史论性著作,与前期创作《读通鉴论》相比,《宋论》的创作则显得更加自由,因而对君主、国家制度、臣僚等的批判也就更加的犀利,其好恶展现的较为明显。

舒士彦在《宋论》点校例言中指出:“船山史论两种,成于最晚之岁,概读史有感,随事触发,初无意于为文,故每篇皆不立题目;而于上下古今兴亡得失之故,制作轻重之原,均有论列。”[1]2《宋论》共15卷,每卷以帝号为别,没有标题。每卷中根据论述的内容标以序号,整部书看似各不相干,实则又有内在的逻辑可寻:即以帝号为次序,加以论述各个朝代主要的弊端,一以贯之的是整个宋王朝逐渐走向灭亡的一个渐进发展过程。这一过程涉及君主、大臣、人才、政治、经济、教育、科举、军事、边防等各个方面的问题。总体而言,在王夫之眼中,“无人”是导致宋代灭亡的最主要原因。《宋论》中有不少“无人”的感慨,越到后面其体现出作者的愤恨之情就越强烈。然而,就我们所熟知的历史而言,宋代也有不少贤臣、名将,何来“无人”之说?通过对王夫之眼中明君、贤相的分析我们便可知晓一二,同时也能一探宋代灭亡在君臣责任、人才选用层面的原因。

一、王夫之眼中的明君

《宋论》当中几乎对宋代的每一个帝王都做了评价,虽然各有不同,但是这些评价与要求形成了王夫之眼中一代明君的标准。

1.持志于中,防患于未然之心

在《宋论》第一卷中,王夫之对宋代何以无德无功却能够授天下的原因做了分析,并将宋王朝统治能够长久的原因归之为一个“惧”字,认为宋太祖是“以惧一天下”。

在《太祖一》中王夫之写道:

“惧者,恻悱不容自宁之心,勃然而猝兴,怵然而不昧,乃上天不测之神震动于幽隐,莫之喻而不可解者也。”

“然,彼亦有以胜之矣,无赫奕之功而能不自废也,无积累之仁而能不自暴也;故承天之佑,战战栗栗,持志于中而不自溢。”[1]3

正是由于“持志于中而不自溢”,宋王朝才能在“无积累之仁,无乱拨之绩”的情况下君临天下而得以长久。虽然不能和商周之德、汉唐之功相抗衡,但是就一个国家的发展而言已经是足够了的。“无赫奕之功而能不自废也,无积累之仁而能不自暴也”,这里的“惧”不仅仅是害怕,而是亦步亦趋的坚守初衷:“惧以生慎,慎以生俭,俭以生慈,慈以生和,和以生文。”即使,没有先天良好的积累,在得到天下之后也不会乐而忘忧,不会任凭不良的习惯蔓延发展下去。“持志于中”更多的是一种忧患心态,防患于未然,不骄不躁。

2.选贤任能,放权于选用之人

毋庸置疑,人才的选用关系着一个国家的长治久安和繁荣昌盛。魏征在他的《谏太宗十思疏》里说:“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文武并用,垂拱而治。”[2]277强调了选贤任能在国家治理方面的重要性。《宋论》中多处提及人才的选用。我们常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果用这句话来概括王夫之的用人观念也未尝不妥。

关于“得士”《宋论》当中有如下论述:

语有之曰:“得士者昌。”“得”云者,非上(心)[必]自得之以为己(德)[得]也。下得士而贡之于上,固上之得也;下得士而自用之以效于国,亦上之得也。[1]5

在王夫之看来,帝王选拔人才,不需要时时处处都亲历亲为,他所需要选择和监督的是职权仅次于他的朝中大臣,其中“信任”二字尤为重要。人才由一层层地选拔和推荐,并逐级管理:

“人主之职,简大臣而大臣忠,择师儒而师儒正,选长吏而长吏贤。[1]8

这种选拔和任用人才的方式,在今天依然有着重要的意义。但是实行起来,往往又是很困难的,在宋代表现的尤为明显。

“故人君之病,莫大乎与臣争士。与臣争士,而臣亦与君争士;臣争士,而士亦与士争其类;天下之心乃离散而不可收。”[1]8

宋代形成固定的殿试制度,经过殿试录取的考生成为天子门生。但是成为天子门生,为江山社稷出力并不是大多数仕人心中的实质追求,他们所追求的不过是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而已。宋代的选官制度是统治者对下层官员不信任的一种体现,它助长了仕子们做官只为功名的利益心。而这些看似制度层面的因素,究其根源还是因为人。选贤任能是件难事儿,使权力得到合理的分配也不简单。宋代忌大臣持全,人事变动之快使得“志未伸,行未果,谋未定,而位已离矣。”[1]44最终,难成大事。

3.求之于己,垂拱而治理天下

“垂拱而治”一词最早出自 《尚书·武成》:“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3]448是中国古代统治者治理国家的最高境界。意思是统治者无需费力就可以使天下和顺、长治久安。魏征在论述“垂拱而治”的时候强调的是人才的选拔与任用。王夫之在《宋论》中则强调“求之于己”。这种“求之于己”的思想强调的是对帝王道德方面的要求,而在理论根源上更偏向于道家的“无为而治”,虽然在《宋论》的后半部分也不乏对道家学说的批判。

《宋论》中多次指出治国的方法要求“简”,可以看到在求“简”的过程注重的是德政,德政的实施之方就要“求之于己”。“德之盛者,求诸己而已,舍己而求诸人,名愈正,义愈伸,令愈繁,刑将愈起;如彼者,不谓之凉德也不能。”[1]8在王夫之看来,所有的制度、法令都是求诸于人的,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他认为应该一切求简,这种观点过于偏执和保守,缺乏一定的可行性,我们暂且不论其是非,就《宋论》而言,这种观点却是贯穿始终的。要求统治者严于律己,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认为这是实现“垂拱而治”的根本方法。

二、王夫之眼中的贤臣

1.德才兼备,有才而德行于先

德才兼备应该说是各朝各代对士人的普遍要求,王夫之则强调德行在先:“君子与其不贞而胜也,宁不胜而必固保其贞。”[1]140多才而缺德和德裕而才短相比,后者更为可取。当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是客观事实,对于这一点,王夫之也毫不避讳:“虽仁如舜,智如禹,不能不有所缺陷以留人之指摘。”[1]96在人才的选用上,要求在注重德行的前提下,各取所长,不必过于苛求。

《宋论》当中,多有对冯道、赵普等人的批判。对赵普的批判尤其之多,其着眼点也大多落在德行上面。赵普作为北宋的开国功臣,官至臣相之职。《宋史》当中对他的评价颇高:“普为谋国元臣,乃能矜式往哲,蓍龟圣模,宋之为治,气象醇正,兹岂无助乎。”[4]但是王夫之却认为他是“不仁之不可掩,已久矣。”“不仁者,不可与托国。”[1]15王夫之多次提到对于赵普的任命是宋太祖所犯的一个重大错误,在一定程度上直接影响着宋王朝的命运。赵普有才,但是“不仁”是他最大的一个缺陷,在王夫之看来,这个缺陷直接影响着他在朝堂之上的作为,从而对宋王朝的发展造成了诸多不利的影响,并不无夸张地说:“坏千万世中夏之大闲者,赵普也。”[1]173

《宋论》中对于“有才无德”之人的评价,赵普是一个典型。其他如蔡京、童贯、秦桧等也多有批判。德才兼备,若不能兼得,德高才疏,这是王夫之对于贤臣的一个重要标准。

2.有勇有谋,更有铮铮傲骨

王夫之欣赏的是有勇有谋之人,这从他对宋朝外交方面的评价当中可以看出。不论是澶渊之盟还是靖康之耻,甚至是关于燕云二州的收复问题,对于宋王朝的软弱,王夫之始终都是嗤之以鼻的。这是文人政治的一大弱点,归根结底是宋代君臣的一大缺陷,这一缺陷始终无法避免而最终不可收拾,导致了宋王朝的灭亡。

关于外交的评论当中,不难看出,王夫之渴望出现有勇有谋之人,然而,终宋之朝,唯有岳飞一人让王夫之有所赞叹。《宋论》中对大多数人是尖锐的批判态度,但是对抗金名将岳飞则是极力赞赏的,饱含着作者对于岳飞这样一个英雄人物的无限敬意和同情:“岳侯之死,天下后世胥为扼腕,而称道之弗绝者,良繇是也。唯然,而君子惜之,惜其处功名之际,进无以效成劳于国,而退不自保其身。”[1]15宋王朝虽然多奸佞小人,但是也不乏忠臣烈士,但是王夫之却对岳飞情有独钟,对比与他对各个阶段主张议和之人的批判,不难看出,有勇有谋有傲骨是王夫之对于贤臣、名将的区分标准之一。

3.有必不为,无必为之事

中国文人作品当中自古就不乏对君子人格的探讨,在《宋论》中也多处提到君子应具备的品格,其中提出君子有必不为,无必为一条,这也是王夫之对君臣的一条要求。王夫之称王安石为小人,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有必为之事。

故王安石之允为小人,无可辞也。安石之所必为者,以桑弘羊、刘晏自任,而文之曰周官之法,尧、舜之道;则固自以为是,斥之为非而不服。若夫必不可为者,即令其反己自攻,固莫之能遁也。[1]116

对于王安石,历史上大多是负面评价,王夫之甚至将宋代逐渐走向灭亡的原因归之于“熙宁变法”,归之于王安石,多处称王安石为小人。有必为之事也就成为认定他是小人的一个原因。

王夫之认为:“君子之道,有必不为,无必为。小人之道,有必为,无必不为。……必为者,强物从我,求诸人者也。”[1]116必为是君子小人的区别,同时也违背了“求诸己”的要求。至于所说的事父、事君,看似是必为之事,而事实上是不违“礼”的一种体现。

“有必不为,无必为”君子为我的底线,也是王安石对于贤臣的要求,从某种意义上说,对于人才的选拔,选择的就是君子。因此,作为朝廷选拔的人才,他们应该是也有必不为,无必为之事,唯有如此,才能坚守崇高的德行。

4.言行合一,善行胜过多言

《宋论》当中对“上书陈利病”者进行了详细的分类,并认为他们是:“以要主听,希行之者,其情不一,其不足听则均也。”[1]57对上书谏言之人全盘否定,有失偏颇,但是也不难看出王夫之对于那些居心叵测上言人的深恶痛绝。

除此之外,对于打着尧舜的旗号,宣扬自己变法思想的人,王夫之也给予了尖锐的批判。言愈高者(趋)[志]愈下,情愈虚者气愈骄。言及此,而韩、富、司马诸公亦且末如之何矣![1]116

他所崇尚的是言行合一,与其有过多的言论,不如付诸于行动。在他看来,越是趾高气扬的言论,其能实现的可能性就越小。作为臣子,他们的责任更多的是为江山社稷做一些实事,而不是空谈。

三、宋代灭亡的原因——“宋无人”

对于宋朝灭亡原因的探讨是贯穿《宋论》始终的,作者在第一卷中,便提出了宋代逐渐衰落的一个发展过程:

宋有求己之道三焉,轶汉、唐而几于商、周,传世百年,历五帝而天下以安,太祖之心为之也。逮庆历而议论始兴,逮熙宁而法制始密,舍己以求人,而后太祖之德意渐以泯。[1]5

这和后面的:“熙、丰以降,施及五百年,而天下日趋于浇刻。宋初之风邈矣!不可追矣!”[1]67

“元 之政,抑有难于覆理者焉。绍圣之所为,反元

而实效之也。则元 之所为,矫熙、丰而抑未尝不效之,且启绍圣而使可效者也。呜呼!宋之不乱以危亡者几何哉?”[1]141

“宋之不靖也,自景 而一变矣。熙宁而再变,元而三变,绍圣而四变,至是而五变矣。”[1]147

“宋之亡,亡于屈而已。澶渊一屈矣,东京再屈矣,秦桧请和而三屈矣。至于此,而屈至于无可屈。以哀鸣望瓦全,弗救于亡,而徒为万世羞。”[1]260

遥相呼应,构成整部书的框架。宋王朝由一个中原大国,逐渐的走向灭亡,并不是一朝一夕的败落,而是长期以来各种弊端的积累造成的。“无人”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

在《宋论》中,王夫之再三的强调“宋无人”,这里的“无人”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理解:首先,宋代的缺乏王夫之眼中的明君贤臣。其次,宋代人才选拔制度选不出真正的人才。第三,即使选拔出来了有用之才,君主在任命人才的时候也不能做到人尽其用。

“夫宋之所以财穷于荐贿,国危于坐困者,无他,无人而已矣。”[1]120“然则宋之亡也,非法也,人也。无人者,无大臣也。李太初、王子明而存焉,岂至此乎?”[1]131“有财而不知所施,有兵而不知所用。无他,唯不知人而任之,而宋之亡,无往而不亡矣。”[1]151

这是王夫之对于“宋无人”这一事实的揭露,更是一种控诉。就王夫之看来,宋代仕子们参加科考的最终目的不是江山社稷,而是“名位”。

“宋之盛也,其大臣之表见者,风采焕然,施于后世,繁有人矣;而责以大臣之道,咸有歉焉。非其是非之不明也,非其效忠之不挚也,非其学术之不正也,非其操行之不洁也,而恒若有一物焉,系于心而不能舍。故小人起从而蛊之,巳从而玩之,终从而制之;人主亦阳敬礼而阴菲薄之。无他,名位而巳矣。”[1]63

由于对于名位的看重,纵使其才华横溢,也终究会因为“名位”而不得不放弃自己的高洁操守。有用之才最终和其他奸佞小人同流合污。所有种种使得宋“无人”。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可用之才,在一定程度上王夫之也控诉了宋代没有明君这一事实。没有可用之才,一方面归因于宋代仕子本身,另一方面也归因于没有明君,没有可靠的选拔制度。

因此,就宋代而言,官员多,能用之人却甚少。即便是可以参加国家发展策略的制定,参与国家的建设,其可以施展的空间也是非常有限的。这不仅仅表现在文臣的任用方面,武将也依然。宋代实行将领三年一换,出现“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局面,就其根源都是信任问题。一个国家没有了可用之才,不懂的知人善任,那么它的衰落也就不远了,大宋王朝就是这样一个朝代。

就国君而言,建国之初“持志于中”的谨慎心态没有了,做不到知人善任,也做不到“求诸于己”。就大臣而言,多的是奸臣贼子,缺少贤臣勇将。这是宋王朝走向灭亡最主要的原因。

四、余论

“积贫积弱、内忧外患、十羊九牧、异论相搅……”,这是一般人对宋王朝的普遍印象。而这所有问题产生的根源,最主要的就在于宋代的君臣。说起宋代灭亡的原因,我们总能说出很多,但却很少细致入微的去思考与分析,《宋论》以王夫之的眼界带领我们重新审视和思考有宋一代的各种问题,虽然,很多地方都不见得是公允的,但却是有很大的突破价值。不仅可以开阔思路,还以一种批判的眼光给我们以示范。

当然,宋王朝的灭亡除了“人”这一关键的因素之外,还有国家制度,军队建设、敌国外交等方面的原因,王夫之在《宋论》当中也有相关的论述。这些论述也虽不是处处可取,但也颇有借鉴之价值,还有待我们进一步去挖掘。

[1](清)王夫之,著;舒士彦,点校.宋论[M].北京:中华书局,1964.

[2](清)吴楚材,吴调侯,选编.古文观止[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

[3]王世舜,王翠叶,译注.尚书[M].北京:中华书局,2012.

[4](元)脱脱.宋史·卷二百五十六:赵普列传[M/CD].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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