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学慈孝文化对现代社会的省思

2014-10-21 10:28张世良
关键词:现代社会儒家

张世良

[摘 要]中国人的个人、家庭、社会、政治都围绕着孝。源远流长的孝文化,是在什么样的时代与政治氛围中,逐渐理论化?又如何从人性天伦的彰显,逐步演进为具社会及政治意义的慈孝文化?这样的儒家理念必须在不同时代中都发展出适应时代的新意义,才能在漫长历史中不被时代抛弃。反思并提出其现代化意义,便成了时代人们的当务之急。通过厘清中国传统慈孝文化的起源,梳理慈孝文化理论化的历程,澄清在传统中国统治阶级推广下慈孝文化形成的社会功能,反思慈孝文化在历史递嬗下的逐渐僵化,进而提出慈孝文化的现代化意义。

[关键词]慈孝;儒家;现代社会

[中图分类号]B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372(2014)03-0015-04

Reflections on the Ci and Xiao culture of Confucianism in modern society

ZHANG Shi-liang

(Confucius Institute in Taiwan, Taibei 108, China)

Abstract: The personage, the family, the society and the politics are surrounded by Xiao(filial piety) in Chinese. Xiao culture has long-standing and well-established, how is it theorized little by little, in what kind of age and political atmosphere it is realized, how to manifest the human nature and gradual progress into the Ci(taking care of children) and Xiao culture with the significant of society and politics, all these are important questions. So this kind of Confucian ideas must be developed in different times to adapt to the new meaning of the times. They can not be abandoned in the long history. So to reflect it and put forward its modern sense becomes the top priority of current society. By cleaning up the origin of Ci and Xiao culture, combing the course of the theory of Ci and Xiao culture and clarifying the social function of Ci and Xiao culture in the popularizing of traditional ruling class, we reflect the rigidity of Ci and Xiao culture in the gradual evolution of history, and finally we put forward the current meaning Ci and Xiao culture.

Key words:Ci(taking care of children) and Xiao(filial piety); Confucianist; modern society

一、前言

身为中国人的我们,对所服膺之学说思想,认同的价值判断,可能有各种选择,我们可能是儒家的、道家的,甚至是法家的信徒,但不论倾向于哪一种学说思想,都很难否认在历史中长期居于主流地位的儒家对中国人思想及行为准则的影响,有许多根深蒂固的、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思维,是儒家所强调的,其中又以慈孝文化为最。通过本文,期待能厘清中国传统慈孝文化的起源,梳理慈孝文化理论化的历程,澄清在传统统中国治阶级推广下慈孝文化形成的社会功能,反思慈孝文化在历史递嬗下的逐渐僵化,进而提出慈孝文化的现代化意义。

二、慈孝文化的起源与理论化

对于孝的起源,学术界虽有不同的论述,但早在西周时期,孝已是完备的伦理观念。在西周,孝的含义是通过宗庙供品祭祀的方式来尊祖敬宗,并以传宗接代的方式将宗族的生命延续下去,生生不息。西周以前的孝,具有浓厚的宗法思维,至春秋战国时代,因为礼崩乐坏,使得宗法制度日趋瓦解,对于孝的论述才进入新的历程。

春秋战国时代的百家争鸣,使得孝的阐述得到理论化的发展,其中尤以儒家的贡献最大。孔子提倡以孝为核心的伦理观念,并主张以此伦理观念稳定家庭体系,家族成员间通过这样强大的伦理力量紧密系连。儒家思想以孝为本,不仅在家庭、家族成员间起到稳定作用,孔子更以此为基底,期望能推己及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进而稳定社会。孔子承继西周以来的孝观念,除了巩固传统外,更进行孝观念的改造和创新,使孝从宗族伦理转化为家庭伦理,成为更符合时代潮流及人心向往的观念。礼、义、仁可谓孔子思想之进程,其中,又以仁为其思想核心,而孝的人性根源亦来自于仁,也是孝的终极目标。仁是人行为的最高准则,而孝正是实践之途。诚如《礼记·中庸》所言:“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仁,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只要将人们心中之最质朴美好的那一部分发挥出来,亲爱与自己最近之亲人,不以私利为上的大公心的仁境便可达成。

对于孝的施行步骤,孔子有明确的论述,孔子主张孝要建立在敬的基础上,孝不只是物质上的满足,更要尊敬父母。《论语·为政》:“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如果说孝道的精神实质是敬,那么如何表达出这种敬呢?这就是行为要符合礼,而孔子则直接将礼看做是孝,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论语·为政》)无论父母生前或死后,都应按照礼的规定来行孝。孔子更将孝的论述扩及社会层面,《论语》将孝、悌连用,如“弟子入则孝,出则弟”“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出则弟”实质家庭血亲中的敬兄长,扩及社会关系上,则成为“敬事长上”的行为准则。

儒家先贤对于孝道多有论述,一则展现出儒家观点的特色,另一方面也扩充完备了孝的理论。如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又如,曾子曰:“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不过,儒家关于孝道的专论成于《孝经》,其篇幅虽短,却思想全面完备,成为儒家的重要经典,代表着儒家孝道理论创造的完成,对后世影响甚深。

《孝经》成书于秦汉之际,传为孔子、曾子、曾子的门人所作。《孝经》开宗明义告诉世人孝的行为准则,例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孝经》把孝分为“五等之孝”:天子之孝、诸侯之孝、卿大夫之孝、士之孝、庶人之孝,并以此五等分别讨论之,表现出孝道在当时政治氛围、社会背景下的不同层次。《孝经》思想的最大特点是孝的泛化与政治化,强调以孝治天下的观念,“先王又治理德之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为人父者也;教以悌,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兄者也;教以臣,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君者也。”明确地把“事亲”与“事君”结合表述,“事君”成了孝道不可或缺的内容,这是孝进一步政治化的表现。《孝经》认为不孝之人,与要挟君主者、非议圣人者一样,都是国家社会的祸根,主张将孝的精神入法,用刑罚来维护孝道,“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要君者无上,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此大乱之道也”。由此观之,可以清楚得知《孝经》之政治主张:以孝治天下,便能达到祸乱不作的地步。

三、慈孝文化的社会功能

慈孝文化的影响广大,从学术、思想、政治、社会等领域,均可见慈孝文化数千年来积蕴的力量。仅以本文所论述的社会面而论,其功能可简要概括为以下三点:

(一)家庭和谐

中国传统社会以家庭为中心,家庭是构成社会的基本单位。论述国家、社会的发展,都脱离不了家庭。家庭是政治、社会稳定之基础,如果多数家庭能慈孝和睦,整个社会就会安定祥和,此即《孟子》所云:“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庭的和谐美满,又必须建立在亲情的基础上。《礼记》:“父子亲然后义生,义生然后万物安”,将父子间的天伦亲情与价值判断的义联结。有鉴于此,中国历朝历代都重视治家,倡导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唱、妇随等。简而言之,即维持家庭中每个成员的和谐关系。父系社会的传统家庭组织,是以父子关系为主轴,再延伸出纵向组织,父慈、子孝的孝养关系显得尤其重要。《孟子》:“孝子之至,莫乎尊亲”,《礼记》:“睦于父母之党,可谓孝矣”。

自古以来,中国人的家庭伦理,即是以孝道为核心。孝敬父母可以安定、和谐家庭中的主要关系,扩及兄弟之间即所谓的悌,进而建立家庭的整体感与和谐气氛,对外处世做人、功名事业才有基础,这也是中国人服膺的“家和万事兴”的行为准则了。

(二)社会教化

历代统治者通过学校、科举等渠道对慈孝文化的倡导,以及士绅阶层的呼应阐述,使得慈孝文化已深入凝结于民族的潜意识之中,成为人们的一种自觉意识,因而具有文化上的教化功能。《孝经》指出: “故亲,生之膝下,以养父母日严……父子之道,天性也。”子女明白自己生命之所出,懂得回报父母养育之恩,正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品德素养。传统孝文化蕴含传统伦理的基本精神,即仁、义、礼、信的价值取向。儒家的仁是以孝为根本和起点的,有仁爱之心便会心胸宽广、厚德载物;主张如人人以爱亲之情推己及人,就可以将仁爱推及更广的范围,从而“泛爱众”,实现仁爱的世界。

长久以来,中国传统社会教化所追求的是和谐,和谐则是以孝为根源,期望能培养出守礼温顺的人民。传统孝道强调以孝治家、和睦为本,以达家和万事兴。以孝治国,王道至上,能不战而天下皆王土。在这样的社会教化方向下,追求家庭和谐、人际和谐、家国和谐,成为中国人内在的自我要求,以及对外实践于社会的目标。两千多年来,慈孝文化经由教化和实践的不断循环,已经形塑为民族意识的重要内涵。

(三)社会稳定

社会为个人之集合,以儒家为主流的中国传统社会,重视的常是群体而非个人。个人要如何成功地融入群体中,和而不流地成为群体之中坚分子,是中国传统士人关心的议题。可以说,在传统中国社会中,社会伦理、政治伦理都是家庭孝伦理的外向延伸。《大学》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止,心止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此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修身与齐家都是以孝为要素。因此,孝道在安定社会秩序、维持社会阶层的稳定上,具有特殊的功能。《孝经》云:“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又云:“先王有治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指出假如君主能以孝治理天下,便会得到“万国之欢心”“百姓之欢心”,达到“天下和平,灾害不生,祸乱不作”。诚如《大学》《孝经》所言,孝确实成为社会稳定的重要力量。

孝道讲究“亲亲之杀”“敬事长上”,不单只是个人、家庭的伦理价值,个人内在的孝道,必须要顾及社会与国家利益,才能将孝的意义完整呈现。孝道延伸至国家,便是以国为家、忠君报国,以忠孝两全为政治与社会价值的典范。传统孝道的不断诠释,经由教育形成社会主流道德价值,成为一种普遍的行为准则,对个人具有思想上的价值建构,使个人认同孝的行为,同时抵制违反孝道的其他人。孝道是普遍的价值与行为准则,对社会大众具有无形的强大约束力,有时更甚于国家的法令,对社会、国家具有强大的稳定力。

四、慈孝文化的反思

慈孝文化作为历史上形成的思想文化,经历了孔子、孟子以及后来历代儒家特别是统治阶级文人的批注诠释,已经成为一个极为复杂的理论体系,其中也有消极的一面。历代统治者强调孝道的“三纲五常”,刻板地解释孝道,掩饰其政治目的,表面上推行孝道,实则有碍孝道的发展,使孝道被君主专制思想羁绊,成为专制政治的牺牲品之一。

儒家孝道思想中“君臣”“父子”的关系,虽然也有尊老爱幼的思想,但过度强调下对上、卑对尊的单向服从,使家庭关系、社会阶层、国家政治趋向僵化,平等的精神被扼杀。发乎天性、人情的孝,渲染带有强烈尊卑、上下概念的政治色彩后,似乎不再纯粹,儒家思想与政治的关系极其复杂,绝非解释成儒家为传统政治服务如此简单即可带过。但不可否认的是,儒家确实是各家中最受益于政治者。孝的主要理论建构者是儒家,孝从春秋战国以后,就难以摆脱政治的干扰。统治阶层的意识形态,是历朝历代层层相累的结果,在朝代发展过程中不断地对孝进行解释、教育、宣传、规范等。

不可讳言,孝道思想不完全等于儒家思想,儒家思想中还有其他更多精要之内涵。但自汉武帝独尊儒术后,中国人长期浸淫于儒家思想中,若说中国士人心灵的原型是儒家的,应该不会有太多质疑。作为中国文化核心的儒家思想,强调对圣贤人格典范的景仰,对圣贤思想理念的传承,这样的守成,在历史的递嬗中,却难以避免地陷入逐渐僵化的困境,最后成为统治阶级的思想武器,扼杀中国文化中的创新力量,在文化上形成文化守成主义,不思进取只求复制延续,且保守性的影响极其深远。

五、慈孝文化的现代化

数千年来,中国的慈孝文化在不同时代,都展现出不同的趋向与特质。现代的中国社会,家庭结构发生改变,不管是一胎化政策的影响,或是要求教养、生活质量所导致的出生率下降,都将面对高龄化社会的问题。社会价值与教养方式的改变,也同样冲击着传统的慈孝文化。

中国传统社会结构,强调家庭的作用,由家庭再扩及村里、社会乃至于国家。理论上,慈孝是家庭得以凝聚的核心价值观,自然也是村里、社会的主要价值观,慈孝在国家政治的价值观中,更是扮演关键角色,此即“移孝作忠”的观念。但不可否认,传统孝道立论以家庭为基础,较强调“私德”领域,相对而言,“公德”领域容易被忽略。虽说“私德”与“公德”是一体两面,但与传统社会相较,现代社会更重视“公德”领域,这正是现代社会进步的动力。慈孝文化要向现代化转变,就必须扩大慈孝在“公德”领域的论述,焦点要能扩及社会群体。“孝亲”本含“敬老”之意,在高龄化、少子化的社会中,其实更需要慈孝的正面动力。

传统的孝道虽反对愚孝,但仍趋向于单向的服从,重视孝顺中“顺从”的意涵,所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个人的见解容易被弱化、被压抑。生命来自于父母,成长亦来自于父母,孝顺具有回报亲恩的积极动机。然而,现代的亲子关系若缺乏互动,遇意见相左时则常见“家庭革命”,不然就是“相敬如冰”,即使现代社会中交通及各式通讯软件皆便利,但心灵距离遥远的家庭成员,却难免有咫尺天涯之感。在民主化的时代与新的教育思潮影响下,我们应重新思考孝顺的意涵。现代社会强调终身学习,为父母者需要与时俱进,即使子女自发的单向“顺从”也是不合时宜的。现在需要的是双向沟通,亲子共同面对、解决问题,才能增进亲情的融洽,体现家庭民主的真谛。沟通不只是现代孝道所需要的一种修养,更是现代社会待人接物的必要。

传统的慈孝文化较偏重生活节仪,亲子间的关系多以家庭礼法为法度,甚少触及心理层面。高龄化社会其实有更高的需求,不再只是吃饱、穿暖,或是生活上的和谐互动而已。子女必须能“知老”,设身处地感受父母的心理需求,协助父母的老年生涯规划。换个角度来看,子女在协助父母的同时,也是为自己未来的老年生涯预做学习准备。子女与父母的年龄有着固定的差距,子女与父母双方的心智、思维,常见一定的差异,或以世代差异称之。重点是,这差异并非固定不变的,而是呈现变化的态势。

慈孝文化要能现代化,就外部环境与制度法令的角度观之,牵涉社会价值、福利制度、法令规范等三个不同的层面。社会价值为群众能普遍接受的价值与观点,孝的本质、意涵不变,但做法要能符合现代的社会价值,否则慈孝文化的论述会被视之为老生常谈。例如,今日的中国社会,父母与子女的关系较为平等,长幼之间的交流常夹带平辈的互动方式,家庭伦理的展现形式虽变,但孝的精神、意涵不变。古代的孝道所说为家庭内的道德规范,今日其实还牵涉社会福利制度,尤其在高龄化社会,长者在社福制度中如何维护其权益,是现代子女不能忽视的。孝道是家庭伦理道德的一环,传统社会有法不入家门之说,所指的是法律的执行层面。传统社会强调忠孝一体,如就古代法律的精神与内容而言,孝早已融入法条之中。现代法律,对于抚养子女、父母的权益义务,多有规范,同样是今日论述孝道所不可忽视的。

六、结论

以“亲亲”“能敬”为核心,以“推己及人”为扩展策略的儒家慈孝思想,影响中国人的个人修为、家庭生活、社会关系、政治判断,通过本文对中国慈孝文化的起源及其理论化脉络的厘清,掌握慈孝文化对社会所起的作用,亦理解儒家通过对慈与孝的诠释,对社会进行儒家式教化,得到稳定社会、国家的力量。当然,居于现代社会的我们,和中国传统封建社会中的儒者相比,面对着截然不同的时空境遇及时代挑战,能在不同的时代氛围中,对儒家思想进行反思、变创,找到它的新时代意义,绝对是我辈之重要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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