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世界上最不该谈钱的群体全心全意为患者服务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大学第一医院院长刘玉村答记者问节录

2014-11-05 08:45高军席春慧
首都食品与医药 2014年7期
关键词:院长医患医生

■本刊记者 高军 席春慧

▲刘玉村委员 本刊记者 高军/摄

今年“两会”期间,北京大学第一医院院长刘玉村应全国政协十二届二次会议新闻中心邀请出席记者会,就医患关系、医生多点行医、红包等热点问题回答了记者的提问。本刊记者参加了记者会,特节录了刘玉村委员的精彩答问。

刘玉村委员:“首先感谢记者提出的问题。我自己是外科大夫,83年我从医科大学毕业的时候,那时候没有医患关系这个词儿。这个词儿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现在也想不清楚,但是我感觉就是最近的十几年以来,医患关系这个词儿从出现一直到被在座的各位在媒体上使用,到它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最近我也从媒体看到了频发的伤医事件,我作为一个外科大夫,当我看到我的同事、同行被打伤,甚至被杀害的时候,我自己内心里充满了一种悲痛。当看到我们一个年轻的医生被几十个壮汉押出医院游街的时候,我感到的是一种愤怒。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会怎么感觉,如果说被押着游街的这个孩子,这个年轻的医生是您的家庭成员,是您的儿子的时候,您是什么感觉?而当事人、当事人的家庭是什么感觉?其实他脱了白大衣就是咱们当中的一员。”

“我也是个医生,我不穿白大衣我也可能成为一个病人。我作为医院的院长,我感觉到的是一种焦虑。因为我怎么能够安抚好医务人员的这种情绪,因为他们悲愤,如果由悲愤到了愤怒,再到愤恨,如果把这种情绪带到他实际工作当中,大家知道会产生一个什么样的可怕后果吗?所以我的焦虑就在这。那么如何让他们全身心地投入到为患者服务当中去,我觉得我们作为院长要做特别多的服务。不过在这,我也请大家以及在电视机前的朋友们都放心,医务人员这支队伍是有素质、有良心的,也是有爱心的,所以您大可放心到我们的医院里来就医。那些事件毕竟是局部的,我们的队伍还是真心地为老百姓服务的,我们会克服困难去忠于职守。”

“大家都希望有一个正常的医患关系。这个正常的医患关系是个什么样,我不知道我个人的观点对不对,请大家来评判,我觉得患者应该是怀着敬畏之心去求医问药。所谓的敬畏之心是应该对我们的医生有一个尊重。所谓的‘畏’是代表对自己身体的一种不安,一种担心。求医问药是中国自古以来就留下来的这么一句话,但是这句话如果您从手机上输入这个短语去搜的话,您输完之后出现的是‘千言万语’,这也代表了老百姓、病人可能真的有千言万语要对我们医生说。那作为医生,我们对病人要怀有‘仁爱之情’。我们的行为表现出来就是要救死扶伤。您同样在手机上输入,只要把这几个首字母输进去以后,它就会出现‘救死扶伤’这四个字。作为医生,我们真的是应该坚守我们职责里边我们本分的东西,就是救死扶伤。那么为什么医患关系现在成了这样?我觉得从两方面说。”

“一个是大的社会环境。就是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我们的经济取得了飞速的发展,我们的老百姓也得到了很多的实惠。但是,咱们的文化水准,我们的中华民族的文化水准、道德修养并没有跟我们的经济发展同步进步。另外中国社会这么快、这么大的变化,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些不适应。还有一个很特殊的原因,就是过去强调的是集体,市场经济社会强调的是个性的发挥,所以我们从集体的观念到个性的发挥,这个过渡我们完成得不够好,这是社会的问题。我们每一个人都很着急,都急于要有答案,急于要有成果,并且对别人又不那么相信,总觉得自己可以。看别人总带着一种有色一点的、或者放大一点的这种眼光来看别人。这是整个大环境。”

“那么小环境呢,咱们的医院建得不够多,有能力的医生数量也不够,所以每天大医院这个门诊量实在是太大。我所在的医院每天九千多到一万人,你想像一个医生在短时间内要消化掉,看完那么多病人,他分配给每一个病人的时间只有几分钟。大家排了一夜的队,然后只看了几分钟病,然后我们的医生还得要问病人‘您公费自费,您是医保的还是什么?您是用国产的还是进口的?’就让我们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谈钱的一个群体面对病人的时候每句话大概都离不开钱。另外,如果说我们的医改使医药价格理顺了,让我们的医生少说钱,坐在我们对面的,说实话已经有一些身心不健康的病人,特别是躯体带着病痛来的病人,他的心理感受就会好很多,就会对我们有一番尊重。”

“那怎么来评价现在的医患关系?是不是真的就已经糟糕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我觉得大家也不用这么看。部分紧张,局部恶劣。但是就是因为这些局部恶劣的事件然后让全国人民,包括我们七百万医务人员都觉着‘哎呀,我们每天都在面临着风险,每天后边都有可能有铁棍,每天后边可能都有刺刀’。我也呼吁我们媒体朋友,请你们考虑在报道这些事件的时候以什么样的视角,以什么样的松紧度。我是学医的搞医的,跟你们每一位的专业不一样,我觉得你们比我们都聪明,会更有策略地来引导大家,让社会大众共建这种和谐关系。”

“那么怎么能恢复这个关系?我今天就说两句。我觉着习总书记现在倡导恢复建立我们国家的核心价值观,我个人的看法,咱们的核心价值观,最主要的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观是什么?就像我在医院里宣传的医院的核心价值观,实际上我是学习来的,叫‘厚德尚道’,简称厚道。如果我们的医生对病人厚道,如果我当院长的对我的工作人员厚道,我相信工作人员之间、医生和病人之间也都会互相厚道。只要厚道起来那就没有问题。这次总理的工作报告里边也提到了,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来做我们中国式的改革,特别是中国式的医疗卫生体制的改革。我觉得这让我们真的看到了这种希望。所以我当院长领导这个医院,我也很有信心把这个医院领导好。咱们中国的医院变化很大呀,你看每家医院现在都修的楼都很不错啊,病房楼也都很好。有一个相对干净整洁,比较温暖的一个环境,让咱们中国的病人、中国的老百姓有尊严地,体面地在医院里看病,这样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好一些。另外,我作为医院的院长,我是狠抓医院的文化建设,我每天都在宣传‘厚德尚道’,简称厚道。天天说,天天讲,然后让这种宣传化作我们医院医护人员每个人的行动上,我觉得医院的氛围就会越来越好。比如说我们医院里边去年出院了七万一千的住院病人,真正跟我们形成纠纷的只有八十三个病人,千分之一点一八。所以我还是满怀阳光的心态来看待现在的医患关系。”

“如果在公立医院工作的医生,我们院长如果给他发的薪水不高的话,就是账面上那点钱的话,那他有补充的渠道。第一个渠道就是到民营医院去执业,就是多点执业赚取多点的回报。我作为公立医院的院长,如果真的这样有这样的渠道,我是一种开放的心态。如果我没有给我的员工提供足够的报酬,他自己有别的地方去赚取一定的回报,而且是通过自己的服务、自己的劳动,那我们也乐得如此,也应该鼓励。所以公立医院的院长是一个非常开放的心态。我觉得这不光是我一个人,我们这批院长们,大家的心态基本上都是一致的。”

“那么如果说去多点执业还不能满足他的需求的话,那可能有的人就要想别的办法。比如病人、家属有一定的馈赠,就是您刚才说的红包的问题。红包在中国是一个好词,是过年的时候长辈给孩子的一点压岁钱,我们作为后生晚辈,我们尊敬老人,我回家给我母亲,我媳妇也拿着一个红包给我母亲,老人也很高兴啊。这个红包本身是一个好事儿。如果说,真的病人做完了手术,病人真的康复了,他为了表达他的感激之情,他要给医务人员一点馈赠的话,这种事儿,咱们按中华民族的传统里头来说,按礼节来说,你说你怎么来评价它?我是这样主张:穷人,真的是家庭很不幸,又得了重病,如果他拿着辛辛苦苦挣来的钱,甚至是他卖了房子,甚至借来的钱,如果我们的医生收取他的礼物,收取他给的钱财的话,我觉得这叫缺德。如果说有的人在手术前给钱买平安,他怀着这种心理,如果我要接受了的话我觉得那是对我人格的侮辱。比如我最近刚做完的一个邯郸来的病人的一个大手术,他的女儿就为了表达感激之情使劲儿追着我,追我一路到我办公室,非得给我一个大大的红包,里边装了很多钱,要表达感激之情。我说你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那她马上也严肃起来,她说:‘我们自己家红薯做的粉条可不可以送您一点?’我说:‘那好吧,那我可以接受。’所以我觉得这代表了一种尊重,一种情分。如果说这种情况下我们拿了一点点,我觉得我从良心上还是说得过去,而且从道德规范上也没有问题。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如果说您刚才提到的,自己挣的钱不够,院长给发的钱不够,如果收取药品的回扣,我觉得这是违法行为。这在我们这个行业里也不允许,这也是国家的法律法规所不允许的。那么怎么能够让在公立医院工作的医生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为老百姓的服务当中去,能让他得到合理的报酬。请大家注意,这次克强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里边专门讲了一句话,对我们这个行业的人是一个极大的鼓舞,叫‘健全医务人员符合行业特点的薪酬制度’。我觉得我们政府真的是英明,看到了这个行业里存在的问题。我觉得在政府文件工作报告里边写这样的话绝对是对这个行业人的肯定。那么国家现在有困难,如果说国家拿出那么大笔钱覆盖这个行业人的收入,我觉得也不现实。那怎么办?我觉得我们有办法。总理不是说中国式发展道路吗,我觉得咱们已经用事实证明我们国家没有钱也办成了事儿,而且花小钱能办大事儿。只要我们的医改当中把医药价格理顺了,很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现在百姓看病贵,贵在什么地方?开出来的处方,每一个药都很贵,甚至我们中国卖的进口药是国外市场上价钱的五倍,我们用的一次性耗材在美国、日本两百美金,到了中国,就一千美金。说实在的,我作为一个外科大夫在用这些耗材的时候,都觉得于心不忍。因为病人已经很痛苦了,已经要花那么多的钱,你说我们怎么办。我觉得这次总理说到要理顺医药价格,就是说要把这个药的水分给它挤掉、把耗材里面价格的水分挤掉。那么还原医学规律的本质是什么呢?就是我们这些医生,我们为病人提供的服务,我们劳动力的成本应该得到认可,这就叫理顺价格机制。你可以想象,做一个阑尾炎的手术二百多块钱,做一个胃癌的手术也在一千块钱之内。以胃癌为例,我是做胃肠的专家,我们需要三个大夫,两个护士,两个麻醉师,大概需要两到三个小时,这就是手术的过程。手术费几百块钱。然后怎么来弥补收入的不足呢?可能用了一个耗材,又用了一个什么什么,又加了点什么,所以把这个价码都加高了。如果说我有良心,我有良知,我们在往里加码的时候就会有度。如果说我的个人的素质素养不好,那我在加码的时候我为了自己的报酬就加了很多很多的东西,那么患者的负担增加了特别多。所以我建议,干脆把这手术费,比如说原来是一千,但是现在是一万,不许加别的东西,你用的多少别的东西都是你医院来负担。我作为医院的管理者,我就会约束我们内部的行为,然后想办法来降低成本,当然前提是要保证病人的安全、保证我们的医疗质量,因为我们这个行业是好面子的,我们是要声誉的,如果说我们没了声誉,谁还来找我们,我们没了病人我们就失业了。所以大家一定一定对我们这个行业要充满信心,我们这个行业里边有一批有良知、有水平的人。只要给我们一个好的机制,我们一定把工作干好,请你们放心,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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