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命嵌进文字里
——刘年诗歌读札

2014-11-14 21:04王士强
天津诗人 2014年2期
关键词:写诗命运汉语

王士强

(1)

刘年写诗,是在写他的命。命运予他以悲哀、喜悦、苦难、安宁,他回赠命运以分行的文字。这文字,有温暖的抚慰,有不屈的反抗,有绝望的呼喊,有执着的追求;这文字,有醉歌狂舞,有娓娓道来,有一针见血,有避实击虚……但不管怎样,这文字是有生命、有情感的,它与作者自己血肉交融,混为一体。

在命运面前,所谓的才华、技艺、语言天赋、修辞能力,都应该受到重新的审视。当一个人的命运嵌入到诗行之中,诗便具有了独一无二的生命密码,具有了人性的温度与深度,具有了感动人心的力量。

(2)

痛。痛感。沉痛。如何知道一个人还活着?当他还知道痛。

而更多的人已经没有痛感,只有麻木。麻木不仁、得过且过、浑浑噩噩、沉醉不知归处。诗人应该怀有“本心”,是那个绝假纯真的“赤子”,是那个“报警的孩子”。他痛,他敏感,他清醒,他不虚伪,他说出真相。

“棺材里,不用装那么多衣服/土里,应该感觉不到人间的炎凉了”,“碑上,刻个墓志铭/刻什么呢,我想一想//就刻个痛字吧/这一生,我一直忍着没有说出来”(《写给儿子刘云帆》)。存无尽意于言外,道出了内心的苦楚,以及一生的秘密。“上弦月/是悬在城市上空的一柄刀/子夜过后/别在阳台上凝望太久”(《刀》),于无声处有惊雷,无尽的沧桑在其中。

刘年来自生活的底层,保留了泥土的气息,他不习惯“现代”的游戏,他表达真实的自己。他把自己交了出去。

(3)

诗歌记录时间,诗歌挽留时间,诗歌赋予时间以意义。

半生的时间,凝聚在了自己的诗中:“……薄薄的一本/一页一页翻着,很快,就翻完了半生。/生命,如此之轻。”(诗集《远》后记)。

从童年到中年,一晃而过:“骑在父亲肩上,从不担心摔下去/仰头,翻腰/可以用手指做的枪,射麻山上,肥白的月亮//可以,在他肩上睡去/醒来/有时,是清晨;有时,是中午//这一次,是中年”(《马》)。

一定意义上,生命是一种燃烧:“我们一生都在烧一本书/每过一天,就撕下一页,投入时间的火”(《焚书》)。

时间永不止息,诗歌是一种抗衡。诗歌证明一个人真正地活过。

(4)

时而锋利,时而软弱,时而冷酷,时而温情。

他变化多端,但均真实。

他有宁静的外表和狂野的内心,他的狂野服从于他的审美。他挥舞着锐利的语言之刀,却并不暴虐,却是为世界刮骨疗伤。他绽开了璀璨的语言之花,却不为追求唯美,却是泥土中花蕾的自然开放。

(5)

有的人,虽然仍然年轻,但已经水里浸过、火里烤过、刀尖上走过、死去活来过。这是不幸,也是幸,死过,才知何为活着、活着为何。

刘年的诗多次写到死亡。向死而生,生存方凸显出它的意义。只是,真正困难的,不是如何死,而是如何生,活着有时比死亡更为艰难、更为残忍。有时刘年对死亡的处理似乎简单了些,死亡不一定是结束,可能才刚刚开始。

(6)

现代汉语被胁迫、被玷污已久,单一、僵硬,苍白、无趣。诗歌的重要任务之一,在于为语言“清污”、“保鲜”,恢复它的自主性,恢复它的活力、弹性与创造性。汉语需要解放、需要生长。

刘年说:“我依然庆幸生活在这个国度,因为这成熟的、妩媚的、性感的、体贴的、放荡不羁的、让人高潮迭起的汉语。”他的话我同意,他的诗也为汉语状况的变革做出了贡献。我想指出的是,仍然存在着这么多幼稚的、粗糙的、呆板的、空洞的、冰冷的、淡乎寡味的、没有心灵的汉语,形势依然不容乐观,任重而道远,诗人当肩起这语言的责任,愈加发奋努力。

(7)

刘年1974年生,已处“不惑”之年。他的确已经不惑了,相信,在诗歌的道路上,他会一条道走到黑,与诗歌“死磕”到底。

从“成名”时间来讲,刘年属于比较晚的了,在他为人所知以前,诸多的70后、80后,甚至90后诗人早已登台亮相、获取荣光。但他可谓“大器晚成”,写作起点很高,一起步就迅跑,已将许多早有诗名的人甩到了身后。“出名要趁早”并不全然正确,

诗歌比拼的是境界、格局、胸怀,诗歌不是毕其功于一役,诗歌是一场长跑。当然,刘年也只是在路上,还有着孤独、艰苦的漫漫长途。

(8)

在当今这个物质主义的世界上,写诗必定将备受煎熬:生活上的、物质上的、价值观念上的、自我认同上的……诗歌是一个天使,同时又像是一个魔鬼。

“全世界都曾反对我写诗,父亲是最早的/他说,诗如剑,两面有刃,一面伤人,一面伤已”,他知道这话是对的,但诗歌已经掳去了他的灵魂,他早已不思悔改。而对于自己的儿子,“经常教他读诗。但我不赞成他当诗人。”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为诗之路不可能不伴随着纠结、矛盾、挣扎,他承认,“一生和灵魂近距离接触,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是的,灵魂,这是最重要的。诗歌是灵魂的事业。灵魂太高、太远,不易追寻,可是,它美丽、迷人,它给人巨大的安慰,它有着无上的光辉。

(9)

刘年大致已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和语言方式。这自然是好事,但是,也可能会形成一种束缚、惰性。在风格化与综合性的诗人之间,有一条不易跨越的鸿沟。刘年第一本诗集名为《远》,“远方的远,远去的远,远不可及的远。”对于一位志在远方的诗人来讲,如何超越自我的问题尤其值得思考。

心中有方向,一步一步走去,即是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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