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隐小说中的女性苦闷描写及其成因分析

2015-01-31 13:04王哲谦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爱情小说人生

王哲谦

(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庐隐小说中的女性苦闷描写及其成因分析

王哲谦

(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庐隐的小说展示了“五四”时期一部分“小资产阶级知识女性”执着追求人生意义的苦闷,如爱情苦闷、婚姻生活苦闷、事业苦闷以及生存现状苦闷等。无论是她小说中女性苦闷描写的细致程度还是小说的切入角度,都比同时代的女作家要深刻、细致,这是同她的出身、经历、爱情婚姻及思想有关的。

庐隐小说;女性苦闷;苦闷成因

对于庐隐,研究者几乎已经有了共识:庐隐是“五四”新文学拓荒时期女作家群中最具苦闷感伤色彩的一位,她以一个女作家所特有的视角,以“五四”时代一部分“小资产阶级知识女性”的日常生活和人生追求为主要内容,积极地探索女性独立的出路,叩问人的生存境况和价值意义。由于她看到的多是社会中的种种黑暗,并且认为人生不可知,从而形成了她小说的苦闷感伤色彩。五四运动后,她小说中的这种色彩更加浓厚,在这时期的小说中,“我们看见一些‘追求人生意义’的热情的然而空想的青年们在书中苦闷地徘徊,我们又看见一些负荷着几千年传统思想束缚的青年们在书中叫着‘自我发展’,可是他们的脆弱的心灵却又动辄多所顾忌”[1]247。正如鲁迅所说,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

一、庐隐小说中女性苦闷的表现

庐隐在她的小说中,尤其是五四运动以后的小说中,塑造了一批从封建家庭中冲出来的青年新女性。她们大多出身平凡,受过良好教育,感情细腻,性格倔强,充满了对爱的憧憬和对理想的追求,执着于追求人生的意义,却无法找到人生的真正意义,以至于不得不怀疑人生、否定人生、游戏人生。“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这一直是庐隐小说中的女性(从十年前的露沙、亚侠、丽石到十年后的沁芳、沙侣、沁珠)苦闷的根源。我们根据作品内容的不同,将庐隐小说中的女性苦闷分为四类:一是女性对爱情的苦闷;二是女性对婚姻生活的苦闷;三是女性对事业(或工作)的苦闷;四是女性对生存现状的苦闷。

庐隐的小说,几乎所有的篇幅都涉及女性对爱情的追求,她们作为“五四”时期觉醒了的知识女性,渴望得到真挚的爱情和理想的生活;但是她们害怕家庭的约束,同时又难以摆脱封建传统的束缚,在爱情到来时,她们大多犹豫不前,甚至怀疑爱情的真实性,害怕爱情重新将她们锁进家庭的牢笼中,于是她们在犹豫叹息中和爱情失之交臂。《归雁》中的纫青失去丈夫以后,在绝望中得到了异性剑尘的爱,激活了她那颗渴望理想和爱情的心,但是由于她的个性怯懦,始终摆脱不掉封建传统的束缚,在一番犹豫不决之后,最终拒绝了剑尘的爱,从此她的心理更加苦闷。《女人的心》中的素璞17岁时顺从父母之命嫁给了贺士,在丈夫赴欧洲留学后,请母亲照管女儿,自己到北京去读书,在那里结识了纯士,并且和他相爱。由于她是“一个过渡时代的女人,脑子里还有封建时代的余毒,不能忍受那些冷嘲热讽,不能贯彻自己的梦想”[2]798,在新的爱情面前始终犹豫不定,她的心在欲爱怯爱中受到苦闷煎熬。《海滨故人》中的露沙接受了五四思潮的启蒙,期待着美好的爱情,当接到梓青呼唤爱情的信时,她的心底泛起了爱的波浪,但梓青有着不死不活的父母包办的婚姻,同时她身上还残留着几千年来封建传统的印记,他们不得不做精神上的恋人,露沙为此感到苦闷,最后走上了漂泊之路。

《何处是归程》《胜利以后》《前尘》等小说则反映了知识女性在婚姻生活中的苦闷,在这些作品中,庐隐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心理,觉醒了的女性意识,刻画了沙侣、沁芳等婚后“回顾前尘、厌烦现在和恐惧将来”[2]201的苦闷心理。她们想做独立的女性,却争取不到做人的权利;她们背叛了父权取得了婚姻自主的胜利以后,发现了自己作为“人”的价值和尊严,她们需要过真正的人类生活,但是现实生活摆在她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生儿育女、料理家务、侍候丈夫,事业和志趣成了革命史的遗迹。她们在情智冲突和个性解放斗争中取得了胜利,但是胜利以后的婚姻家庭能否作为最后的归宿?如果不能,那么“何处是归程?”她们在恋爱过程中受到外界的中伤、纠缠等,使她们在新婚时有说不出的苦闷。她们得到了自己理想的爱人,却又失去了自我:“结婚、生子、做母亲……一切都平淡地收束了……这原因就是女人的天职。”[2]235她们在家庭生计问题的困扰中感受到新的苦闷。《女人的心》中的素璞嫁给贺士后,才发现贺士“满脑子都是封建余毒,他不了解女人的心,而且他不承认女性有独立的人格,要妻子绝对地服从他,服侍他……他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他那里生活得很舒服,而他从来没有念过我和女儿的生活……”[2]728,这一切使得具有新思想的素璞深感苦闷。

当《何处是归程》中的沙侣、《前尘》中的伊、《胜利以后》中的沁芝等人为自己在婚姻生活中消磨掉事业心而苦闷的同时,沙侣的姑姑作为一名事业心强的女性同样也有自己的苦闷。沙侣的姑姑年轻时曾经是一位很出众的女子,为妇女解放运动积极地奔走,却遭到社会上一些人的嘲讽甚至诬蔑。同时社会上一些不争气的女子拿妇女解放运动做招牌,借题出风头的做法也令她很失望,因而为自己牺牲感情成就事业的做法感到不值,为自己正义的行为得不到大家的理解而苦闷。《灵魂可以卖吗》中的何姑,每天早晨,一定时间到工厂里去,此外没有别的爽快的事情。为此她感到苦闷,甚至有一段时间,她认为不找一个人倾诉,将会为此发疯死掉。

庐隐小说中体现女性对生存现状苦闷的代表作是《或人的悲哀》,“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始终困扰着主人公亚侠,她执着地探求人生的究竟,但她的所见所思都是虚无,在给友人的信中感叹道:“被知识苦缠着,要探求出人生的究竟,花费了不知多少心血,也求不到答案……我何尝游戏人间?只是人间游戏了我!”[3]55对自己的生存现状充满苦闷,后来决定抱着游戏人间的态度,任“那时情感的自然,喜怒笑骂都无忌惮了”[3]42。最后她彻底绝望,以投江自杀来寻求心灵的解脱。《海滨故人》中的露沙上中学的时候就很有抱负,执意追求美好的人生,积极地探索人生的意义,热烈地追求个性解放,对世界、社会、人生、爱情有很美好的期待。但是她周围的现实生活太黑暗了,并且刚从狭小的封建家庭里走出来,既接受着“五四”新思潮的启蒙,同时身上还残留着几千年来封建传统的印记,既不满足于现状,却又无力反抗。精神上的觉醒使她挣脱不了社会的羁绊,她无法找到自己的精神寄托,因此对自己生存环境感到很苦闷,甚至产生了怀疑,她认为:“花木不能躲避时间和空间的支配,人类也是如此,那么到底作什么?……其实又有什么可作?……不是和演剧般,到结局无论悲喜,总是空的呵!”[3]96

二、庐隐小说中女性苦闷的特征

与庐隐同时代的女作家还有石评梅、冯沅君、白薇等人,其中石评梅和庐隐有许多共同点:一方面她们都生活在五四新思想启蒙的时代,都曾追求完美,有过独身主义、视爱情至上,提倡自由恋爱、相似的人生经历和不幸的遭遇,使她们的人生观、世界观有相似之处。同时,她们都曾是中高等学校的教师,决定了她们的小说着重于抒写女性刚刚进入社会生活领域时的心路历程,她们在直面社会人生时,首先表述了觉醒的女性把握自己命运的自觉意识,表达了她们服务社会的人生理想,其次也真实地袒露了她们在追求自己理想过程中的种种苦闷(既有个性解放后的爱情、婚姻苦闷,又有现实生活中的事业、生存处境苦闷)。另一方面,庐隐曾从人间最不幸的死别(母亲、丈夫、石评梅和哥哥)的悲苦深渊中挣扎和超脱出来,勇敢地向封建礼教宣战,形成了比较进步的世界观;石评梅的个体主义狭小圈子使她不知怎样形成群体投向革命,因此,她仍旧沉溺于情欲和道德矛盾的苦海中,悲苦一生。这反映在她们的小说中,就是作为苦闷主体的人物形象,苦闷描写的切入角度以及细致程度有很大的不同。

首先,庐隐小说中的女性虽然苦闷,但是从行为到心理大多经历一条追求、失落、再追求的主线。如《海滨故人》的露沙是个执拗并且倔强,有远大抱负的女性,她怀着忧郁苦闷的情绪进入学校,受到新思想的启蒙,开始探索人生,却在人生问题上越想越玄,但是她并不厌世,仍然不停地思索和追寻。当她接到梓青呼唤爱情的信时,她的心底泛起爱的波浪,由于梓青有着不死不活的包办婚姻,他们不得不做精神上的恋人,尽管她为此苦闷,但并没有灰心,依然追寻。与庐隐小说中的女性相比较,石评梅小说中有的女性曾经追求过理想的爱情和生活,在遭遇到失败后,从此便苦闷失落下去,不再追求。如《只有梅花知此恨》中的潜虬和薏蕙曾经追求并且拥有令人向往的爱情,但是社会礼教的势力压服着他们的心灵,他们没有向封建礼教做出有力抗争,最后只有承受着“侯门似海,萧郎路人”[4]4的隔离命运。有的女性从来不曾追求过幸福,如《弃妇》中的表嫂受封建礼教毒害很深,在婚姻生活中由一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一个“仅能活动的活尸”,在和表哥离婚后便自杀了。《一夜》中的七祖母甘于过寂寞的生活,不躲避孤苦的命运,忍受着一切的欺凌和痛苦,很平淡地任生死自然地来临。

其次,庐隐小说中无论是女性爱情婚姻苦闷还是女性事业、生存现状苦闷都得到淋漓尽致的刻画。如《树荫下》用细致的笔触描述了沙冷“希望在清幽绝尘的环境中,和一个能了解她的人厮守着……但是‘时代的明哲’和对她表示过同情的朋友……都不能充塞她的心灵”[2]476。如《女人的心》细致形象地描述了素璞的苦闷,先是她同贺士结婚后的苦闷,她好像一只笼里的云雀,在一种命运之下,失掉了自由,同时她又想做个独立人格的女人,并不属于任何人;接着陷入同纯士的爱情纠缠之中,当她发现纯士“只知道身体的自由,而不曾顾及到灵魂的不自由”的时候,她的苦闷情绪达到了极点;最后又陷入同纯士新的婚姻苦闷当中。此外《海滨故人》中的露沙们黯然咏叹、彷徨无依;《幽弦》中的倩娟犹如一只孤零零四处彷徨、斯声哀鸣的小羊;《沦落》中的松文痛苦绝望、心绪颓废;《或人的悲哀》中的亚侠心头如火煎逼,头脑如刀劈剑裂,于是投江自杀……石评梅的小说在做这些描绘时不甚详细,有时甚至一笔带过。如《只有梅花知此恨》中的薏蕙在8年中一点泪一滴血地挨延着,从前为了母亲,现在又不忍抛下孩子们。《红鬃马》中“这8年,我在异乡沉醉过、欢笑过、悲愁过、痛哭过,遍尝了人间的甜酸辛辣”[4]21。《流浪的歌者》中的碧箫“所凄恋的一切,所追悼的一切,面对着浩瀚的烟海,寄托她无涯的哀愁”[4]45。等等。石评梅对这些女性生活中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面对生活变化她们心理会产生怎样微妙的反应等忽略了,仅仅用“悲”“愁”等字加以概括。

最后,庐隐小说中的女性苦闷感伤总有其特定的内容。她们要么爱情失意,如《归雁》中的纫青;要么婚后失去独立,成为传统的家庭妇女,如《胜利以后》中的沁芝、琼芳;要么对自己的生存现状不满,如《或人的悲哀》中的亚侠;要么自己的事业(或工作)受挫,如《何处是归程》中沙侣的姑姑;或者几类兼有,如《海滨故人》中的露沙、《女人的心》中的素璞。石评梅的小说在这方面稍微差些,如《只有梅花知此恨》《流浪的歌者》等小说中女性苦闷的内容不如庐隐小说中女性苦闷具体详细。

三、庐隐小说中苦闷描写的成因分析

与庐隐同时代的冰心能够徜徉在爱的长河中,对人生充满了更多的期待。庐隐却在苦闷感伤的海洋里,几乎挣扎了一生,自然时代氛围的熏染是不可忽略的一个因素,然而更为重要的在于庐隐个人的经历和所受的教育。

第一,时代的烙印。庐隐所处的“五四”时代,是一个带有浓厚悲剧色彩的时代。在她成长的过程中,中国历史上发生了许多重大事件:如资产阶级维新派的“戊戌变法”彻底失败、义和团起义被镇压、帝国主义强迫清政府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的丧权辱国的条约,随后又是辛亥革命的失败、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军阀割据,国家四分五裂,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庐隐就是在这样一个内忧外患的时代中长大的,心灵上自然打上了浓郁的苦闷感伤的烙印。

五四运动强调个性解放,即“个人”的发现,封建社会“三纲五常”的观念,使个人只有服从无自由的意志,五四运动摧毁了封建王权,宣布了圣人消亡,于是大写的“人”字开始在人们的视野中逐渐清晰。但是,当人们在获得选择自由的同时,又感受到了一种苦闷。人不必再属于哪一个人,人不必再服从于哪一种观念,这种归属感的丧失,使得人成了精神上的孤独者。“五四”时期人的苦闷焦虑与思索联系在一起,使得他们渴望能将自己的苦闷、感伤和希望表达出来,于是就造成了五四时期苦闷感伤情调的流行。作为知识女性的庐隐面对这种新旧思潮的交锋、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感受得更敏锐、更深切。因为几千年来,女性一直生活在男性的阴影下,摆脱了“三从四德”之后,她们开始了精神的“放足”,但每走一步都会感到尖锐的痛楚——遍布荆棘的道路,比男性更为沉重的精神重压,构成了道义与情爱的冲突,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这些都使得庐隐感受到一种苦闷,需要一吐为快的宣泄。

第二,苦闷的人生。庐隐的一生有着坎坷的遭遇,她常用一双“灰色的眼睛”来打量人生。她虽然出身于一个封建意识浓厚的富吏家庭,但生不逢时。在她出生的那天,外祖母离开人世,因而被家人视为“灾星”“不祥的生物”,后来被家人送到乡下奶妈家里;再加上她脾气执拗并且倔强,从来不听从大人的调度,因而失爱于亲人,尤其是母亲,备受家人的歧视,从而使少女时期的庐隐性情抑郁倔强,在“可怕的孤独”和“异样的压迫”中度过了幼年时代。世态炎凉的刺激,在庐隐心中埋下了悲观厌世的种子。及至成年,又先后经历了母亲、丈夫、兄长以及挚友石评梅等人的亡故,不幸接着不幸,悲哀连着悲哀,因而她的人生观是悲观的。这些不幸的遭遇成了她苦闷情感的根源,同时也成了她后来文学创作中苦闷感伤情调的底色。

庐隐的感情生活坎坷而且丰富。最初不顾母亲、哥哥的反对和表亲订婚,后来又毅然与思想平庸的未婚夫解除婚约,与在学习、工作中建立感情的有妇之夫郭梦良相爱,顶着巨大的社会压力和舆论谴责,最终结为夫妻,但她对婚后的生活有些失望,生活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甜美。世俗的嘲讽、婆母的歧视、处境的尴尬,都使她感到不愉快,千辛万苦、不计名分换来的婚姻,使婚后的庐隐从天堂跌到了地上。丈夫早出晚归,她被冷落在家,扮演着主内的角色,她独立的人格和务外的天性也遭到强烈的压制。更使她悲哀的是,丈夫婚后仍然对结发妻子一往情深,特别是从福建探亲回来,自己遭到公婆、结发妻子百般污蔑时,丈夫却忍气吞声毫无办法。《前尘》《胜利之后》《云萝姑娘》正是她婚后茫然无措的苦闷心情的反映。结婚不到三周年,丈夫留下一个不满10个月的女儿因病去世。她不甘命运摆布,要从颓废中振作起来,短篇小说集《曼丽》闪烁着她劫后的余焰。当比她年轻10岁的李唯建向她表白爱情时,不顾家人和社会的阻挠,最终冲破无形的罗网实现了爱情的幸福。不幸的是,没过几年她便因难产与世长辞。她对爱情的感受也是如此:“爱情如幻灯,远望时光华灿烂,使人沉醉,使人迷恋,一旦着迹,便觉味同嚼蜡。”[6]70

第三,古代感伤文学的熏陶。庐隐有比较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从小就受到中国传统诗文的影响,中国古代文人,尤其是宋代婉约词派词人的主观抒情影响和陶冶着她的审美情趣。她的小说往往将强烈的主观感情融入对形象的客观描绘中,二者融合为一,从而造成凄切动人的意境。她笔下的景物多为古代诗词所常见,如晨雾、雨丝、凄风、黑云、枯藤等。庐隐通过这些景象的描绘,创造出一种与人物情绪相契合的氛围,为作品笼罩上一层苦闷感伤的色彩,在凄凉的氛围中,抒写着人物的苦闷和不幸。古代诗词中常用的“孤鸿”“梨花”“月光”等象征性抒情意象,在她的小说中不断地重复出现,如《归雁》《寄天涯孤鸿》等作品都以孤鸿的形象立意,以孤鸿喻指漂泊不定、无所栖息的知识女性,增强了人物形象的悲剧性。

第四,中西悲观哲学的感染。庐隐在哲学思想方面受到过老庄的人生怀疑学说和德国哲学家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哲学的影响。其中叔本华悲观主义哲学的影响最为显著,因为“五四”时期的中国,一方面社会处于急遽的变化动荡中,传统价值体系开始崩溃,旧事物不断走向衰败,新事物因无法自立也迅速走向灭亡,中国知识分子中出现了深刻的精神危机和焦虑心理,这构成了接受叔本华悲苦人生哲学的外在契机与内在心态;另一方面,新文学作家中的许多人都曾迷恋过哲学,在那充满思辨气氛的时代里,都急切地希望建立起自己的哲学信仰。因此,他们的文学创作受到哲学的冲击,如冰心憧憬“爱”的哲学,宣扬以母爱为中心的人际关系,庐隐则选择了“悲”的哲学,她曾说过:“因为我正在读叔本华的哲学,对于他的‘人生一苦海也’这句话服膺甚深,所以这时候悲哀便成了我思想的骨子,无论什么东西,到了我的灰色的眼睛里,便都要染上悲哀的色调了。”[5]508庐隐的自述告诉我们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叔本华的悲苦人生哲学曾渗透了她“思想的骨子”,并形成了她小说“悲哀的色调”。

第五,自我的审美观念。庐隐的苦闷感伤同她的审美观念有着密切的联系,“五四”思潮带来了浪漫主义,庐隐作为文学研究会的成员,却崇尚主观抒情的浪漫主义,而对于浪漫主义来说,再没有比不幸更高的幸福了,再没有比悲伤和哀痛更高的欢乐了。因而,庐隐认为:“悲哀才是一种美妙的快感,因为悲哀的纤维,特别的精细。它无论是处于怎样温柔的玫瑰花朵上,也能明切地感觉到。比起那近于欲的快乐的享受,真是要耐人寻味多了。并且只有悲哀,能与超乎一切的神灵接近。当你用怜悯而伤感的泪眼,去认识神灵的所在,比你用浮夸的享乐的欲眼,要高明的多,悲哀诚然是伟大的!”[6]68而从她的个性气质来看,庐隐是表面刚强,内心脆弱,她那瘦小身躯中安放着一颗不断变幻的心:“有时我似跳出尘寰,世界上的法则都从我手里撕碎,我游心于苍冥,我与神祗接近;然而有时我又陷在运命的网里,不能挣扎,不能反抗,这种不安定的心情像忽聚忽散的云影。”[6]106她向往做一个英雄,为一切的不平和罪恶,挥舞她的双剑,牺牲她自己,同时不得不承认她是世界上最怯弱的一个。这貌似刚强,实则软弱的矛盾心态,使得庐隐不由自主地向着苦闷感伤的道路上走去,她曾经借沁珠之口说:“我是生于矛盾,死于矛盾,我的痛苦永不能免除。”因而,她成了一个“悲哀的叹美者”。

纵观庐隐的小说创作,我们不难发现她描绘了她生活的那个时代的一个侧面,在一定程度上展示了生活在“五四”新旧交替时期人们执着追求人生意义的苦闷,他们的苦闷感伤具有“人生不可知”的虚无情绪,同时包含着庐隐对人生意义和人的价值的痛苦思索。特定的时代、个人经历和思想等是女性苦闷产生的根源,离开这些因素,就无法认清一个真实的庐隐。

[1]茅盾.庐隐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2]庐隐.庐隐作品集[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5.

[3]庐隐.海滨故人[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1.

[4]石评梅.龙潭之滨[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1.

[5]庐隐.庐隐散文[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3.

[6]庐隐.庐隐散文选集[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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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9476(2015)03-0046-03

10.13450/j.cnkij.zknu.2015.03.010

2014-11-20

王哲谦(1990-),男,河南信阳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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