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诒让的西方文化观

2015-03-17 22:11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上海200241
关键词:中体西用西方文化

邱 林(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上海 200241)



孙诒让的西方文化观

邱林
(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上海200241)

摘要:孙诒让不仅仅是晚清经学后殿和朴学大师,中年以后他而且对西方文化有不少了解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的中西文化观体现着“中体西用”的时代特征。广泛阅读中译本书籍和各种报刊以及他人转述,是孙诒让了解西方文化的主要途径。尽管由于条件和时代局限,孙诒让对西方的认识存在“雾里看花”的情况,也没有摆脱“西学中源”说的窠臼,但是作为传统读书人,孙诒让中年之后在接受西方文化方面表现的通达态度和不懈努力都是难能可贵的。

关键词:孙诒让;西方文化;中体西用;西学中源

孙诒让(1848 – 1908年),字仲容,号籀庼,浙江瑞安人,在经学、诸子、金石文字、文献目录等方面均有精深造诣,著作主要有《周礼正义》《墨子间诂》《札迻》《契文举例》、《温州经籍志》等。孙诒让一般被认为是晚清的经学后殿、朴学大师,梁启超说《周礼正义》“这部书可算清代经学家最后的一部书,也是最好的一部书”[1]189。章太炎说:“诒让治六艺,旁理墨氏……三百年绝等双矣!”[2]92但是,孙诒让的视野并不仅仅局限在中国传统学问上,在时代大变局和西学东渐洪流的席卷下,中年以后的孙诒让对西方文化有了较多的了解和认识。不过,孙诒让在传统学问上的巨大影响力遮蔽了他对西方文化的认识,而后者恰恰可以折射出他那一代读书人的中西文化观,从中我们也可以捕捉到某些重要的时代讯息。因此,要全面认识孙诒让,不可忽视他对西方文化的了解和态度。

一、孙诒让对西方文化的看法

西学东渐,西方近代声光化电之学传入中国。对此,孙诒让清楚地认识到西方在数学、物理、化学等专门学科上领先于中国,他曾多次感叹在这些方面,西人独得而中土未逮[3]374,[4]551:

泰西一切政教理法,无不以数学为根柢,故其研精阐微,微特《九章》《周髀》刍狗已陈,即天元四元中算造微之诣,亦不及几何点线面体之赅,代数微分积分之捷。……中华古籍,唯《墨子》略发光重之理,而化电之奥,则哲圣未窥,信为西人独得之秘。

中国艺学之权舆,莫尚于《考工记》,其论制器曰:‘智者创物,巧者述之’。……先秦管、墨诸子,类皆甄综道艺,然发其端而未竟其绪,举其较略而不能穷其繁颐,有其创之,莫或述之,此中国艺学之所以不竞也。

然而,面对西方先进科技,与当时不少人惊呼西人“无所不能若天帝,不可思议若鬼神”不同,孙诒让认为西人“圆颅而方趾,固犹是人也,而谓彼独擅其长,吾必不能学步,是诬人以自贼也,耻孰甚焉”[4]551!在他看来,中国科技的落后并非国人“智识”上不如西方。西方先进是他们数百年来对声光化电之学研精阐微使然,与此相对照的则是中国人的塞聪蔽明,拘守故常。他说:“泰西工艺之巧,冠绝五洲,然原其根本,亦不外规矩准绳之用。……此皆有精义公理可推究,亦可扩充,初非有神斤鬼斧之奇,而中国之必逊于彼者,彼求新而我守故,彼专精而我习楛耳。……此则不学之故,岂真智巧之不如彼哉!”[3]442为改变落后局面,便要向西方学习。在他看来,在学习西方的基础上中国人未必不能自己创造,胜于西方。他说:“因西儒所已得者而益宣究之,积吾众知众巧,以相竞于优胜之场。彼善创而吾善述,夫安见吾之不能为创也。”[4]552

在医学方面,孙诒让除了赞叹西医“听脉之筒”“照骨之镜”等“新器”外,还充分肯定了西医专门学堂、学会、报刊以及行医资质考核制度。他这样描述道:“泰西医有学堂、学会,以专其研究,故凡为医者,必在学堂毕业,官察其术果精善,乃给以文凭,准其以技行于世,始得以医自名,违者罪之。”[3]445他在《周礼政要》中的变法主张之一就是学习西医制度,改变华医“无学堂之教,无医官之考验,略诵歌诀,便挟其术以自炫鬻”[3]445的状况。

不过,与明确承认中国艺学不竞、不及西方有所区别。尽管孙诒让认为中医没有创新法、制新器,他对中医仍然抱有信心。他认为中国医学历史悠久,肇始于黄帝、神农,即使“间有不验”,也是因为医书“流传既久,真伪杂糅”所致。1906年在给瑞安同乡郑缉夫《伤寒方论》所写的叙言中,孙诒让探讨了中西古今医家源流和中西医相通之处。他认为中国古医家疗病之方有三:一曰祝由,二曰针灸,三曰汤液。“祝由之术神妙奇诡,与今西儒以‘以太’、‘人电’治心免病之说大致略同。针则批导经络,诊辨俞穴,与西国生理学家所论脑气筋、动静血管理亦相贯通。灸则藉热力涨缩以收荡涤疏通之用,斯皆与西儒持论多冥符遥契。惟汤液……虽用之亦或奇效,然揆诸科学之理,固少疏矣。”[4]524孙诒让主张“采译西国医书,与中土古医家书,互相校核,以精究其说”,认为“兼中西之长,通天人之秘”[3]446,医学才能大兴。

除认为中西医有相通之处并主张中西医融合之外,孙诒让认为西方近代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制度与中国古制同样“冥符遥契”,并提出“远法成周,近采西制”的主张。1901年,清廷诏议变法,广求众议,孙诒让受盛宣怀之托撰成《变法条议》,但未被采纳。1902年孙诒让把《变法条议》改名为《周礼政要》刊行于世。《周礼政要》是陈述变法主张的政论性著述,“以《周礼》为纲,西政为目”,共四十篇。每一条孙诒让都援引西方的制度作为例证,其中涉及官职设置、议会选举、教育制度、报刊、兵制、户籍赋税、水利农工、刑法狱讼等,还详细介绍了议院、专利、印花税、农会商会、警察制度、陪审制等西方近代制度。在孙诒让看来,“政之至精者,必协于群理之公,而通于万事之变”[3]441,不能以中西新故画区畛以自隘。他说:“中国开化四千年,而文明之盛莫尚于周,故《周礼》一经,政法之精详,与今泰东西诸国所以致富强者若合符契。然则华盛顿、拿破仑、卢梭、斯密亚丹之伦所经营而讲贯,今人所指为西政之最新者,吾二千年前之旧政已发其端。”[3]341《周礼政要》全文贯穿着孙诒让的这种“西学中源”说。在孙诒让眼中,西方的近代制度大都与中国古制相通,因而主张“远法成周,近采西制”,进行变法。他甚至认为泰西“国都则有上议院、下议院,各郡县亦皆有议院闢门而公议之,与古者谋及庶人之义符合”[3]380。他主张仿照西国议院之例,设大议院于京师、设中议院于各省会、设小议院于各郡县,“凡公举者,亦放西例,以投票多少为凭”,“其他详细规制,并查照西国议院章程”[3]380。

在西方科学思想的影响下,孙诒让提倡除迷信、兴科学,认为“科学主于征实,迷信涉于凭虚,其理不相容者也”[4]603。但是,对于中国传统的占星之术,孙诒让的态度则大为不同。虽然泰西人痛斥中国术数之学如选择、堪舆、星命、卜筮与天官家灾异之说全无根据,但他认为星日占验之学自商周迄今三四千年,沿袭弥盛,数百兆人信之者十逾七八,往往奇应,不可“悍然犯之”[4]445。孙诒让还试图用“以太”说来解释推极吉凶之原理,他认为以太是天地间最精之微气,弥满大千世界,毫无间隙。“人人心中有此一事,其‘以太’凝结之深固与鼓荡之力量均不可思议,机动效应,吉凶遂随之以生,故其术往往奇中,亦即此理也。”[4]4441906年在为同乡戴筱峰写的《会吉通书序》中,孙诒让也表达了类似的看法:“近代欧美科学日盛,而术数家言稍绌。然吾中国笃信星算吉凶,以数千年之积验,往往奇应,固不尽诬者。盖弥满天地间之微气,厥曰‘以太’。气之所萃,吉凶随之。此其理精妙奇闢,固难与迂阔者道也。”[4]533孙诒让的基本态度是,中国民智初开,必须渐化,不能决撤藩篱,“亦不必悍然犯之,诚恐一经说破,则心中不免微留障碍”[4]445。

对于占星命理,孙诒让有点动摇但又觉得不可悍然犯之,相比之下他维护儒学的态度则是坚决的。1895年中日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中外哗然。孙诒让闻而愤慨,于是倡导兴儒救国之论。他认为当日“事势之危,世变之酷,为数千年来所未有,中国神明之胄,几不得齿于人类,似非仅甄微广学搜书购器所能搘撑”[4]324,因而主张创立兴儒学会,以“尊孔振儒,保华攘夷”[4]325。1897年在写给汪康年的信中,孙诒让表达了保种保教的决心,他说:“所愿者与中土志士力持保种保教之念,即无所建树,亦冀以精神原力鼓动脱浪,以力挽气运。”[4]3561907年在《学务本议》中,孙诒让重申有爱国精神者,必宝持其国自古以来相传之经典文字;认为中国四部群籍,浩如烟海,以言国粹,莫重于经,因而主张新式教科书应采用《汉书·艺文志》“裁篇别出之法”,循序渐进地引导学生读经,以传承中国的文字和经典,保存国粹[4]589-590。

坚定的儒学立场也反映在他对基督教的看法上,1896年在回复温处兵备道宗湘文的信中,孙诒让提到了对基督教流行中国的看法:“窃谓景教流行,燎原莫遏,以耶稣基督之诬诞,《新约》《旧约》之鄙浅,而乡曲儇子崇信哗然,非有悦服之诚,实藉富强之助。”[4]345庚子和议后,基督教在中国和温州地区势力更加扩张,孙诒让对基督教也更加反感,孙在文章中多次愤慨地提到景教势焰熏炙,教士干预狱讼,扰我主权。尽管孙诒让或多或少也接触过新旧约,他对基督教还是比较排斥的。

综上而言,孙诒让明确表示要学习西方先进科学技术,他还提倡专利、印花税、警察制、陪审制等近代西方制度,甚至主张仿照西方议院制进行变法。但是,孙诒让对中国传统的占星之术持保留态度,还站在维护儒学和主权的立场排斥基督教,他在坚持儒家思想、保存经典上态度是坚定的。可见在中西文化问题上,孙诒让的认识有着“中体西用”的鲜明时代特征。

二、孙诒让了解西方文化的途径

孙诒让早年的兴趣在金石文字之学和古经注疏上,他对西方文化的了解与时局危难、面临“沦胥之痛”密切相连。他这样交代自己的读书经历:“少耽雅诂,矻矻治经生之业。中年以后,悕念时艰,始稍涉论治之书。虽禀资闇弱,不足以窥其精妙,而每觏时贤精论,辄复钦喜玩绎,冀以自药顽钝。”[5]353除了“论治之书”外,中年以后孙诒让也开始广泛阅读西学译著和最新报刊,逐渐接触西方文化。他对西方文化的了解主要是通过阅读中译本书籍和各种报刊,以及亲朋好友的转述。

早在1885年,孙诒让就阅读了魏源《海国图志》[6]214,1886年秋又阅读了冯桂芬遗著《校邠庐抗议》,并随笔批注意见[6]221。1895年以后孙诒让广泛阅读了梁启超《变法通议》[6]277、黄遵宪《日本国志》、章炳麟《訄书》、谭嗣同《仁学》等书[6]290-292,并且多有朱笔批注。从1886年起,孙诒让也开始阅览中译本西方书籍,如赫胥黎《天演论》、斯密亚丹《原富》等严复的多种译作[6]331,以及外国人在上海译印出版的《格致汇编》[6]228,李提摩太、蔡尔康合译本《泰西新史揽要》[6]279等。1887年起孙诒让还订阅了各种报刊,包括上海的《申报》、《万国公报》、《新闻报》、《时务报旬刊》、《实学报》、《译书公会报》、《教育世界》杂志、《政艺通报》半月刊、《东方杂志》、《国粹学报》、《图书月报》、《国粹丛编》、《外交报》,以及天津《国闻报》、《国闻汇报》、澳门《知新报》、杭州《白话报》等[7]228-363。除此之外,各地的友人也寄赠各种报纸和书刊给他①1897年上海友人寄赠蒙学会创刊发行之《蒙学报》, 杭州友人寄赠新出之《经世报》, 湖南长沙友人寄赠新出之《湘报》及南学会发刊之《湘学新报》. 梁启超也从日本寄赠《清议报》旬刊和《新民丛报》, 温州留日学生从东京寄赠浙江同乡会发刊出版之《浙江潮》杂志. 参见: 孙延钊. 孙衣言孙诒让父子年谱[M]. 徐和雍, 周立人.整理. 上海: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03: 214-363.。

由于所读和治学兼涉古今中外,范围益广,孙诒让从1902年起“定以每日上午,专作阅览新书及报刊文字时间”[6]304。广泛的阅读大大丰富了孙诒让的新学知识,也加深了他对西方文化的了解。不过,孙诒让并不满足于读译本,五十五岁时他还想学习外语。“时有普通学堂西文教习上海蔡君华卿,寄寓孙家,因乘便请其教读英文,即用普通学堂课本,蔡君口讲之后,诒让随手在课本上以朱笔细楷附注读音于英字旁,如是者学习两三月,惟当时尚需兼顾著述旧业及地方事务,不能专心研读,复以脑力渐就衰退,深有得一遗十之感,戚友力劝止,乃辍学。”[6]304

另外,孙诒让交游广泛,亲朋好友也是他了解西方文化的重要媒介,其中不少人都有海外游历的经历。孙诒让的从妹夫周珑曾以诸生为龚仰蘧侍郎随员出使英法各国,著有《欧游日记》四卷[7]60-61,他与孙多有书信往来。1904年,美利坚国圣路易地开万国博览会,陈兰薰“适以奉檄至彼,得以纵观博访,穷极瑰异,应时记录”,写成《美利坚国观会记》[4]478。陈兰薰参观完万国博览会,又渡过大西洋,游历欧非诸大国而返。返回后,在永嘉访问了孙诒让,两人“相与纵谈绝域,综论国闻甚悉”[4]479。1901年温州耶稣教会设立艺文中学堂于永嘉朔门外之海坛山麓,七月某日开学,堂长苏慧廉教士即邀请孙诒让及英国人李提摩太到堂讲演。孙诒让率领瑞安学计、方言两馆师生前往参加,并当众演说。孙诒让在《周礼政要》中还两次提到李提摩太的说法②《渔征》: “英人李提摩太述西国渔业之盛, 曰计其每岁得鱼之价值, 谓最多莫如美国, 值银二千八百万两. 次则英国, 值银少则二千万两, 多则二千五百万两.” 《教农》: “而英人李提摩太则谓尽中国之地力, 以西国新法治之, 每年可增两万六千万金, 亦何必扼腕以忧贫哉!”,两人应该也有交流。

孙诒让自己一直也有游历西方各国的想法,早在1895年,他就有“大抵研究西学,必以身至外国学习为善,仅读译书,总弗如也”的看法[4]329。孙诒让的从妹夫兼好友宋衡(即宋恕③宋恕(1860 – 1910年). 浙江平阳人, 初名存礼, 字燕生, 又字元徵, 后名衡, 字平子, 号六斋, 又署不党山人.)在《孙征君籀庼居士六十寿序》中还详细描述了孙诒让壮年时环球游历的设想:“居士少壮时,尝思乘长风,破巨浪,先东至扶桑,访吴太伯、周灵王、秦扶苏之裔,寻徐巿之墓,阅盖次公之谱牒;遂横绝太平洋,登新世界,瞻华盛顿之铸像;折北渡白令海峡,西经万里沙漠,循中亚细亚以入欧罗巴,纵目希腊罗马之故都,治通西洋古今文字,以与其哲学家上下议论;复由地中海、红海转至印度,治通梵文,搜释迦遗迹;然后具舟载同志及耕夫织妇百工,向东南极天无际之重洋,觅无主之荒岛,谋生聚教训,造新世界以施行周官之制,墨子学说。”[7]482可见,孙诒让并不满足于通过阅读译本和他人转述来间接了解西方,他一直有游历西洋的想法,不过并没有实现。

三、余 论

由于通过间接方式了解西方,“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孙诒让对西方文化的认识不免存在理想化的倾向。他的一些赞扬之辞显然与事实不符,例如,他说“泰西图学最精,非徒通人达士测地步天精究图象,而童子、妇女入初等小学堂,即教之以绘事,故兵、农、工、商无不能作图”[3]396,“外国官吏所以无特别之教育者,以其全国本无不受教育之人,其为官吏者,自羁丱以来,固已受完全之教育者也”[4]594。除此之外,由于西人痛斥中国的术数之学,孙诒让就认为占星之术“中有西无”,但实际上西方也有不少占卜之法。可能孙诒让眼中的西方科学观念盛行,他对西方又缺乏更多的了解,所以才有那样的看法。

另外,如上文所述孙诒让在主张学习西方科技和制度的同时,坚持中国儒家思想,这是中西文化认识上“中体西用”观念的反映。“中体西用”是一个有深刻时代烙印的命题,19世纪下半期凡谈时务、讲西学者,无分朝野,皆不出“中体西用”一途。1861年冯桂芬在《校邠庐抗议》中说:“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薛福成在《筹洋刍议·变法》篇中说:“今诚取西人气数之学,以卫吾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道”;1898年,张之洞《劝学篇·设学》中写道:“新旧兼学,四书五经、中国史事、政书、地图为旧学;西政、西艺、西史为新学,旧学为体,新学为用。”①参见: 陈旭麓. 论“中体西用”[C] // 陈旭麓. 近代史思辨录. 广州: 广东人民出版社, 1984.显然,孙诒让对中西文化的认识也深深打下了“中体西用”的时代烙印。

对于中国传统经典和儒学,孙诒让虽有朴学销沈的担忧和慨叹,但对中国“数千年前之文字语言,数十代之典章事实”还是有信心的。1907年在给“欲以师礼相推”的日本人馆森鸿的回信中,孙诒让表达了“平心以求古人之是”的自信。他说:“但使圣教不灭,汉文常存,则经史子集诸古籍,必有悉心研治之人。王、段诸家之书,证据详塙,论议精审,将为世所珍重。”[4]556在孙诒让眼中,即使学习西方的科技和政治制度,儒家的伦理道德和纲常名教仍是不能动摇的。熊月之用认识和追求真善美的理论和逻辑来分析、解释西学东渐的历程,他说:“中国吸收西学的步伐之所以沿着物质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的阶梯拾级而上,就是因为这三类文化的可比性越来越低,比较、鉴别所需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也决定了,在物质文化层面上,西化程度很高,在精神层面上,化西比例很大。”[8]735

另外,孙诒让对西方文化的认识也呈现出明显的“西学中源”的特征。19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西学中源说在中国曾经非常盛行,许多主张学习西方的人都持这种看法,包括王韬、郑观应、陈炽、薛福成、黄遵宪等人在内。“西学中源”这个命题本身内涵丰富而多样,主张学习西方的人,利用西学中源论调和中学与西学的矛盾,架起中学与西学的桥梁,变学习西方为光复旧物,以减少引进西学的阻力。而对不少读书人来说,他们太熟悉中国的文化典籍,在接触到陌生的西学后,自然而然地进入以古附今、以中附西的思维模式,他们是确实认为西学源出中国的[8]370。孙诒让大半生浸淫在古经、古文字当中,他深信《周礼》乃周公致太平之道,论治莫若求其道于此经。因为持有西方近代制度与周礼“冥符遥契”的想法,他主张采用西制进行变法也是顺理成章的了。“西学中源”说体现了“曾经具有辉煌文明历史的中国,在与西方文化冲击和对比之下显得落伍、但又不甘心落伍,开始向西方学习、又耻言学习的一种复杂的文化心理”[8]723,代表了那个时代不少中国人的典型心态。而以今日观点看来,“西学中源”说的局限显而易见。中西文化确有相通之处,但是孙诒让有关中西“冥符遥契”的论述不少也是牵强的,当然我们不能苛求古人超越时代。

在晚清大变局和西学东渐的潮流下,一位研治金石文字和经学的读书人,中年以后面对西方文化表现出的通达心态和努力追求新知的热情都是难能可贵的。在孙诒让的身上表现出明显的知行合一、通经致用的“实践”倾向。从1895年创办瑞安算学书院起,至1905年任温州学务分处总理、1907年被推选为浙江省教育总会副会长,在孙诒让的倡导下温、处两州十六县建立起各级各类学堂三百多所。在孙诒让的倡导下,温州还成立了东瓯通利公司、富强矿务公司、大新轮船股份公司等近代企业。因此,孙诒让绝对不是一位埋首故纸堆、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他不仅是经学后殿、朴学大师,还是见识广博、思想通达、知行合一的承前启后者。只不过在孙诒让传统学问的光芒映照下,人们往往会低估他与时俱进、学习新知的努力和步伐。

参考文献

[1] 梁启超. 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3.

[2] 章太炎. 孙诒让传[C] // 徐亮工. 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论.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6.

[3] 孙诒让. 大戴礼记斠补: 外四种[M]. 北京: 中华书局, 2010.

[4] 孙诒让. 籀庼遗文[M]. 北京: 中华书局, 2013.

[5] 孙诒让. 籀庼述林[M]. 雪克, 点校. 北京: 中华书局, 2010.

[6] 孙延钊. 孙衣言孙诒让父子年谱[M]. 上海: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03.

[7] 张宪文. 孙诒让遗文辑存[M]. 杭州: 浙江人民出版社, 1990.

[8] 熊月之. 西学东渐与晚清社会[M].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4.

[9] 董朴垞. 孙诒让学记(选)[M]. 香港: 天马图书有限公司, 2000.

[10] 陈旭麓. 近代史思辨录[M]. 广州: 广东人民出版社, 1984.

[11] 王兴文, 陈喜悦. 西方先进文明对孙诒让后半生成就的作用[J]. 温州师范学院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3, (3): 106-110.

[12] 姚文秀. 试论孙诒让的中西学观[J]. 辽宁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8, (5): 87-90.

(编辑:朱青海)

Sun Yirang’s View on the Western Culture

QIU Lin
(Department of History,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China200241)

Abstract:Sun Yirang was not only a great master of Confucian Classics and down-to-earth learning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but also got to learn a lot of western culture in his middle ages and even formed his own opinions. His sino-western cultural views reflecte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hinese-style westernization. Sun’s knowledge about the west is obtained chiefly from reading extensively the western works with Chinese translation and all types of newspapers and periodicals as well as being told by others who had overseas experience. In spite of the limitation of time and conditions, Sun’s impression on the west was not entirely accurate, and has the shortcoming of Western culture originated from China. However, as a traditional scholar, Sun’s open attitude and tireless efforts on taking in western culture is very valuable.

Key words:Sun Yirang; western culture; Chinese-style westernization; western learning originated from China

作者简介:邱林(1988- ),女,山东滕州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清代学术史,20世纪中国史学史

收稿日期:2014-08-19

DOI:10.3875/j.issn.1674-3555.2015.05.013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中图分类号:K256.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555(2015)05-0074-06

猜你喜欢
中体西用西方文化
“中体西用”概念的嬗变与发展:基于近三十年学术研究的思考
汉宋调和与“中体西用”论的生成——兼论曾国藩、张之洞的经学史定位
高三复习的概念教学——以“中体西用”为例
从近代化视角把握“‘中体’‘西用’之间”
探究提升高中学术历史课堂有效路径
大学英语教学中跨文化意识的培养思路
浅谈中国传统文化的渗透与大学英语教学
浅析大学英语教学中的西方文化教学
浅论“中体西用”中的“实用理性”
“中体西用”的现代价值研究综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