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红楼梦》与佛道二教之关系

2015-03-21 04:26邱悦
文教资料 2015年36期
关键词:佛道曹雪芹红楼梦

邱悦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7)

浅论《红楼梦》与佛道二教之关系

邱悦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7)

作为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以其内涵丰富、包罗万象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学者进行研究、解读。除了美学、悲剧等研究角度之外,《红楼梦》的思想中还包含着佛、道二教的思想及元素,而“佛道合一”使此二教以融于一体的姿态影响着《红楼梦》的内涵,使我们在人物形象、故事框架以及创作主旨中皆能感受到黄老之学与佛教禅理之元素的存在,也从中发现《红楼梦》与佛道二教之间的关系。

红楼梦佛道人物形象度脱框架创作主旨

作为我国古代四大名著之一,《红楼梦》素以其曲折隐晦的表现方式、充满魅力的故事情节、各具特色的人物塑造以及强烈高远的思想底蕴流传于世,吸引着世人一遍又一遍地探寻其中的一切,不断挖掘出背后的故事,这样一份充满魅力的名著是穿越几百年的时光而扬名中外的;《红楼梦》本身也被称为“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研究者不胜枚举且跨越古今,他们将对其的研究发展为一个学科,谓之“红学”,又分之为索隐、考证等多个派别,以各自的方法研究《红楼梦》,又相互论争,以期更彻底地了解整本书的内容与背景。与此同时,《红楼梦》是一出彻底的悲剧,这一点毋庸置疑。对于整个故事的结局而言,黛玉在封建家族的专制下含恨“泪尽而亡”,宝玉无奈妥协中科考中举而又出家,宝钗因“掉包计”获得婚姻却终究失去幸福、孤独一生;所谓木石前盟无法延续,金玉良缘亦未实现……这些都并非读者所愿意看到的结果,却的确起到了感人肺腑、震撼人心的作用,符合鲁迅先生的“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①的悲剧定义。然而它的悲剧却又形成了美,从而形成艺术风格美的魅力②,可说是将悲剧美演绎得淋漓尽致。

而《红楼梦》在其备受瞩目的广受研究的名著以及充满艺术美的悲剧的身份存在之同时,亦摆脱不掉其作为叙事文学所与宗教发生的牵扯,这种牵扯体现在思想层面。正如脂砚斋评价“《石头记》一部中皆是尽情尽理必有之事、必有之言,又如此等荒唐不经之谈,是作者故意游戏之笔耶?以破色取笑,非如别书之认真说鬼话也。”③曹雪芹先生确实未讲鬼话,只是在文学作品中混入其自身的宗教思想。而其实作为文学作品,其本身就承载着作者自身的思想。作者在一个儒学为主导思想的封建时代,描写中亦不乏关于儒学的思想或是文化的存在,然而其却突破了儒学禁锢熔铸百家思想又奇妙地出于其上④,其中以佛、道文化最为突显。其作品的主题或思想以曹雪芹自身所赞同的佛教或道教的某些思想贯穿行文叙述之中,创造出一个佛、道相融的世界。

佛教本身源自印度,其传入中国后与本土文化产生磨合,逐渐融入传统文化而成为重要组成部分,其思想至宋朝更是渗透进文学作品,对文学艺术产生重要的影响。它强调主体得自觉,往往于生活细节释放出禅意。而道家思想于我国春秋时期产生,其发展成为道教则于东汉,伴随黄老之学的传播,中国道家文化亦作为不可忽视的力量存在于文学艺术发展的过程中。道家相信万物皆起源于“道”,信奉着辩证的转换思想。虽然一个源于别国,一个起自本土,佛、道二教却在不断的发展中趋于融合,以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思想相互融合又共存着,逐渐形成“佛道合一”的现象。再加之其二者形成本身的思维方式存在相通之处,皆对万事万物采取静默观察的态度,“素处以默”、“妙机其微”⑤,二教共同的文化思想在各自的传教发展中得到双向推动,因此产生了更大的影响。

当然,《红楼梦》本身在宗教上亦是混淆佛道界线的⑥。而“一僧一道”形象亦是共同出现、一道离去的。曹雪芹先生刻画出书中颇具佛道二教思想的人物形象,亦将此思想融入整个创作主旨,甚至以佛道元素作为架构引入、结束全书。

因此,本文将从佛教、道教元素于《红楼梦》中人物形象、故事构架、创作主旨的体现入手,兼之分析其中兼有佛道思想的内容,从而浅析以得出《红楼梦》与佛道二教之间妙不可言的关系。

一、人物形象中的黄老与禅意

《红楼梦》里的人物形象各异,各自有其立体的性格。就其人物形象而言,宝玉的貌正纨绔与乖张不肖、黛玉的柔弱敏感而葬花自怜、宝钗的德才兼备又大度端庄、湘云的开朗豪爽且率直真诚……这些主要人物的形象丰满而独立,且从人物定义来看更为倾向于圆形人物⑦。就宝钗的形象的塑造,曹雪芹让她更加倾向于为封建正统制度所认同,所以她为人大度谦和,处事圆滑,冷香丸更是让她似乎与血肉鲜活与人情味更为遥远了一些;然而书中确实也不乏一些宝钗扑蝶的少女行为。再则从宝钗仅从黛玉的词句中就提醒她莫看禁书,可以看出宝钗亦曾看过这些书,不过后来经过某些事情、因为某些因素而放弃了。这样的宝钗在心中曾有着和宝黛一样的离经叛道,有着同龄人一样的顽皮好动,然而她常常表现出的却是被压制下的另一面,这样的宝钗是立体的一个人物形象,而非只是作品中一个被贴满标签的名字。不仅仅是薛宝钗,《红楼梦》中的人物尽是如此的立体丰满,充满魅力。然而细究这份魅力,我们不难看出包含在人物形象下的各种思想,这些思想支撑着人物,为人物性格与形象的血肉里增添了一丝灵魂。这些思想中最为明显且主要的便是道家思想与佛教思想。

从《红楼梦》最为重要的人物——贾宝玉说起,他的身上或是性格里便充满佛道元素。从封建正统观念来看,宝玉的行为、性格皆是大有违逆的,哪怕是再疼爱他的贾母与王夫人对于其所为亦颇为不满,作者以两首《西江月》形象表现:“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⑧然而这些只是作者从封建正统思想的角度所作的评断,其自身是欣赏贾宝玉的性格乃至其内心对于封建伦理道德的反叛的。从封建伦理道德的衡量下所认定的贾宝玉之离经叛道,实际上正是宝玉的真性情的流露。而宝玉的真性情某些程度上正是暗合了佛道思想里的追求本真,佛家信奉的“本来无一物”与道家的“有无相生”正在宝玉的性格上展现出来。而从宝玉之后的经历来看,他的心中也确实是装满佛道思想的。在整个故事的最后,历经婚姻的违逆心意、爱人的离世,以及家庭的巨变,宝玉选择在考取功名之后,看破尘世而出家为僧,这本身虽不能定义为其内心对佛教虔诚的信仰,亦可以视之为一种佛缘或是佛教情结,而与之关系匪浅的妙玉之身份便是带发修行的僧尼,更是加深了这样的一种佛教气息。在这一点上倒是没有提及道教,然而在“佛道合一”的影响下,仙佛之间几乎已经不存在界限,在此基础上,佛道二教皆为出世,宝玉为僧即宝玉脱俗出世,为僧为道、二者如何区分则不必计较。

再次说到与宝玉有着匪浅关系的妙玉,其本身的形象身份亦能明显看出佛道元素在人物形象上的存在。其出身富贵,却以僧侣身份生活于贾府。她身为带发修行的尼姑,居于大观园中拢翠庵。不论其他,单论身份便已经脱离不开佛教。在其身份之下,也可知其素日研习佛法,思想定然脱离世俗,为人处世的孤傲清高,亦见其与凡尘的隔绝,虽说“云空未必空”,但妙玉的洁雅之气却并不虚假。这样一个妙玉,不谈身份,也是沾有禅意与佛理的。因此我们确实可以在妙玉身上验证红楼梦中佛理禅意的存在,然而论及黄老之学的思想,却也并不仅仅是佛道合一可以用来佐证。妙玉身处佛门,却也酷爱道学。她爱读庄子的文章,自认为是畸零之人。对于政治权力、俗世名利,她都能看破看淡,并且保持孤独,能够始终在不合群中享受着自身与宇宙自然、天地乾坤的和谐。这样的妙玉在某种程度上是像极了庄子的逍遥的,这种逍遥脱于尘世,虽终究不能被理解,却塑造了一个充满佛道思想的个性人物于作品,丰满作品内容的同时,将佛道思想渗透进作品,虽然就出场的频率来看,妙玉并非最为主要的人物,然而这样一个充满佛与道融合特质的人物形象却深入人心。况且曹雪芹将之置于金陵十二钗之六,甚至居于凤姐之先,可见对其看重,于此更可折射佛道思想以及具有佛道元素的人物在《红楼梦》中的重要地位。

再提《红楼梦》中另一位充满个性的女性人物,其身上亦存在佛道思想的痕迹。晴雯作为“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之首,是贾宝玉的四大丫鬟之一。作为最有反抗性的丫鬟,她有着同妙玉一样的远离世俗与不容于世。她清高的特质与妙玉倒有某些互通,从这一点上可以申发出的佛道思想前文已述,则不必赘言;然而晴雯还有另一个特质,便是她的反奴性,这是晴雯身上最为有个性的标签。从其对于王夫人为笼络小丫头而施小恩小惠的蔑视、对向主子讨好邀宠的袭人“哈巴狗儿”的嘲讽、对王善保家的搜查大观园仗势欺人的痛骂,都能看到晴雯在潜意识中并没有奴化自己,而是坚持着自己的傲骨,这本身是一种超越时代与阶级的平等的精神。然而我们若要在思想层面上给这种平等找一个源头,那就莫过于佛教“众生平等”的思想,而老子“老死不相往来”的理想社会构想无论是否合理,却正是折射一种平等没有贵贱分别的追求。就此角度来看,晴雯确实是《红楼梦》中身上包含佛道元素的重要人物。

除此之外,《红楼梦》中亦有其他人物的语言以及行为上存在佛道元素,即使在一僧一道的形象之外,我们仍可以在其中的很多形象上看到佛理与道义的存在。《红楼梦》中的人物当然不仅限于佛道思想,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人物形象中的黄老思想以及佛理禅意是为佛道二教思想于《红楼梦》中存在的一大例证。

二、故事框架里的佛道元素

《红楼梦》的故事框架是耐人寻味的。谈及故事框架便不能忽略“一僧一道”的人物形象,之二人结伴而行的现象是《红楼梦》最具特色的宗教书写。一僧一道被称为“二仙师”且每每同行,皆为《红楼梦》混同佛道的例证。因而这里的僧道同行的本质便是佛道合一。合一的僧道形象在书中是起到重要作用的关键元素。在《红楼梦》的叙述体系中,开篇则为女娲补天所弃之石在一僧一道的帮助下进入凡尘又回到青埂峰的故事的叙述,而故事结局宝玉拜别父亲后与一僧一道远去正是应和这一点。于是我们不难发现,整本书似乎都置身在一个关乎佛道的神话体系之中,神话本身蕴含着浓厚宗教意味,使整个大观园的故事都包含在佛道的框架中,且并非简单的一个神话故事框架,这种与度脱文学有着联系的故事结构,应当称作“僧道度脱框架”⑨。

僧道度脱框架是指《红楼梦》主角贾宝玉作为顽石女娲补天被弃,为僧道送入凡尘,最终又回到青埂峰的整个故事框架,在这个框架中,贾宝玉是被一僧一道度脱的人,从入世到回归归宿地,恰好讲述了一个于凡尘的故事。除却思想,故事仅仅是填饱框架的“血肉”,框架本身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而在这个框架上,佛道是作为开始与过程中的引导和最终的追求的,仅仅从这个角度来看,佛道元素便是整个故事框架的灵魂所在。

再深入一点,便可以谈论故事框架中最为起引导作用的人物。一僧一道形象本身就是以佛道的代表身份而出现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细究其形象,更能从中得知其内在更为细致的佛道元素的存在。一僧一道作为一条隐藏的线索,虽出场次数有限,却贯穿全书,且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们各自形象前后发生多重变化。在幻化的神仙世界里的一僧一道是“骨格不凡,风神迥异”,这通过顽石视角得以体现;而在虚幻的现实中,一僧一道则回归最为寻常的打扮,与寻常僧道无异;而“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却最终在凡尘以较为疯癫狼狈的形象示人。有两首诗分别描写僧道二人的俗世形象:“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有宝光;破纳芒鞋无住迹,腌臜更有一头疮。”“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⑩在诗中我们可以明显感觉到僧道形象的不拘小节,而这正是佛道元素或者说佛道思想之于一僧一道的体现。佛教主张“持戒”,其中包含对于打扮、装饰自我这一点的反对与约束,禅宗又提倡顿悟成佛;而道教主张返璞归真,将一切回归到最为自然的状态,太上老君就曾说过“得道之人,不可拘于外像”。于是这里最为俗世的僧道形象是僧人的疯癫而放浪形骸与道士的奇形丑陋,他们不拘于外像,正是佛道思想的外化。而从另一层面上来看,这种思想不仅仅做到了外化,在一僧一道的言行间,思想亦充满佛道元素,僧道不是“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区别于俗世凡人的身份,而是他们由内而外的特质所在,在《红楼梦》中,若说妙玉等人身上都有佛道精神,那么这一僧一道却是佛道的代表本身。僧道对于人生的态度是富贵的“好事多磨”“乐极生悲”与“到头一梦,万境皆空”,充满超然的意味;而他们曾分别度脱和点化因家遭横祸、走投无路的甄士隐、因尤三姐蒙垢自刎而痛悔不已的柳湘莲,且为“生有胎毒”的薛宝钗开出了奇异的药方,并在所送的金器上錾了“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吉祥话,这是他们的慈悲为怀与济世情怀;而他们又都自由自在,不为俗世所困,这些都充满佛道意味。我们不得否认,作为佛道代表本身存在的僧道二人在言行举止、内心外貌中无一不彰显道学与佛法,他们不是佛道的代言人,而已然成为了佛道本身。他们作为《红楼梦》叙述的一条暗线,更使《红楼梦》在结构全作的框架上充满佛学道理,再加之僧道度脱框架,使即便脱去内容的血肉的《红楼梦》依然与佛道紧密联系,这是行文线索与结构框架中所折射出的思想。

三、创作主旨下的佛理与道学

所谓创作主旨,不过是作者在行文过程中传达的思想,或是作者在创作整个故事时意图表达的内容。《红楼梦》作为一部内涵丰富而探究不尽的名著,具有多种层次的思想表达。作品中各种意蕴深沉的诗句或是对话,亦或是作品中故事走向或人物结局,都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作者自身的思想。关于人世间的真假有无、名利追求、情爱牵绊的思考都在曹雪芹笔下的宏篇巨制中得以展示。这些看法虽为作者行文中的独立思考,是曹雪芹的世界观于作品的具象表达,却能在其中看到佛道思想的渗透,也或者说这是佛道二教思想融合后的文学体现。当然,我们不能否认的是,曹雪芹先生本身就受到佛道二教的思想影响,且“佛道情结”较为浓重。所以,透过这些创作主旨,我们自然能够看到佛、道文化的存在。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句诗在《红楼梦》较为经典且给人印象深刻。这句话意在说明对于世事的参悟,似乎“是非成败转头空”,是作者对于有无真假的人生的参透与觉悟,本身是符合佛道思想的。佛教相信“万象皆空”,我国佛教禅宗六祖惠能大师著名的四句偈中的一句便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⑪,这句话正是说万物皆空,看透世事方能不纠结于尘埃,明心见性;道家向来便是强调“有无相生,福祸相依”的,这虽然没有最为明确的提出对于富贵转瞬即逝的看法,却用祸福相依的概念提出了世事的发生在两极转换中并无常性的说法,从这一角度上人生亦是一场虚无,真假有无之间,永远都无法得到一个恒定的结果。正是由于对于世事的体悟,佛道二教对于外物与功名利禄所采取的态度是超然洒脱的。《红楼梦》中《好了歌》便是阐述着这样的思想:“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⑫这首诗暗合前文所述的佛道思想,无论是“万象皆空”,还是“祸福相依”,是非成败总在不断地转换之中,且最终都付之东流,这样的想法,正是佛道思想之于《红楼梦》的超脱。《红楼梦》描写了以贾府为首的四大家族由盛转衰的全过程。在此过程中,我们能够看到富贵繁华都转瞬即逝,盛衰、真假、有无都在一夕转化,这一切的发生引发“人生如梦”的感悟,这也正是曹雪芹所要表达的哲学命题;再将视角从家族兴衰中转移到人物的命运,那些如花一般的大观园里的女孩子们最终“千红一窟”、“万艳同悲”,经历不幸的人生,同样是人生无常的悲剧;而宝黛之间“镜中花”与“水中月”的恋情最终随着黛玉的“泪尽而亡”夭折在腐朽的制度中,这样的爱情悲剧虽说由外力干扰而产生,却亦是无法逃脱的命运。这种对于命运的书写是《红楼梦》最为核心的思想,也是其对于佛道精神最为重要的吸收,我们从《红楼梦》主线故事的发生、进展、结局中便能看到这些充满哲学意味的佛学道理。

然而在另一方面,佛道关于命运的思考还包含“因果报应”说,这一点在《红楼梦》中同样得到体现,且是为曹雪芹本身主观想要表达的思想之一。因果命运之说于《红楼梦》主线故事,可谓无处不在。宝黛二人虽因命运的悲剧而终于一世无缘,但他们的相遇却是命中注定,是前缘所定。他们作为大荒山的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有着一段前世因缘,早在太虚幻境的《薄命司》里就有了注定的命运。因为神瑛侍者以仙露灌溉绛珠仙草,仙草终于在天地精华中幻化为女体,感念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遂下凡以泪还恩。于是宝黛第一次见面便有似曾相识之感,这是前缘于他们身上留下的默契。而在之后宝黛终不能于凡尘之中结合亦是前因所致,他们注定只是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黛玉的降生也只是为了还其前恩,泪尽之时,大恩则已报,那么也就没有留下牵扯的必要,这正是黛玉泪尽而亡、二人无缘的原因。如果说对于宝黛之间,爱恨因果还有着前世今生的虚幻神话意味,对于凤姐的描写,曹雪芹就更为直白的用之说明了“因果报应”的存在。《红楼梦》中说王熙凤“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这句话自然是概括了王熙凤平时的作恶嚣张以及最后的惨淡收场,颇有一句话揭示因果的意味。在故事中的王熙凤两面三刀、残忍、毒辣,坚称“从来不相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凭什么事,我说行就行。”在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让贾瑞死于“风月宝鉴”;而第十五回她弄权铁槛寺,为了三千两银子的贿赂,逼得张家的女儿和某守备的儿子双双自尽;而第六十九回中,她“弄小巧用借剑杀人,觉大限吞生金自尽”被贾琏骗娶的尤二姐以及她孕育中的胎儿,被她用最狡诈、最毒辣的方法害死,她还不放心,为了掩盖她的罪行,又企图追杀尤二姐的前夫张华……种种作恶,终于她求生不得,只能在病床上惶惶不可终日的苟延残喘,连她的女儿巧姐也被人拐卖,如此凄惨的结局,正是因果报应的结果,而如此决定人物命运,不仅仅是故事走向的需要,同时亦是曹雪芹对于“因果报应”观念的执着与相信。“因果报应”一说在《红楼梦》故事中还有多出被提及,是其中众多思想中较为重要的一环,也是曹雪芹先生创作中反复强调的主旨之一,它源于佛法,从中可见《红楼梦》在主旨中对于佛道思想的推崇。

人生与命运的思考,真假与有无的转化,这正是曹雪芹创作主旨最核心内容中所包含的佛道元素。正是因为有着这样充满佛道精神的主旨,《红楼梦》才能在人物形象上融入佛道的精神与内涵,才能使故事的框架结构的设定亦充满庄禅精神。

《红楼梦》内涵丰富,因而我们也可以在其中看到各种元素的交杂,然而佛道二教思想却确实深深影响着曹雪芹,于是便终于在其作品《红楼梦》中得以体现。佛教禅理与道学思想在发展中逐渐相互吸收、融合,以“佛道合一”的形式将某些宗教思想渗透在一些处世哲学之中,曹雪芹将之熔铸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并以此构架起整个《红楼梦》的故事,最终也只是想要传达其充满佛道精神的哲思,以实现其感慨人生命运的创作主旨。

注释:

①鲁迅.坟·再论雷峰塔的倒掉.

②白盾.红楼梦新评.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1,第一版:50.

③脂砚斋第十六回眉批.

④陈国学.《红楼梦》的多重意蕴与佛道教关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12:3.

⑤王平.《红楼梦》与佛道文化.社会科学研究,1995.2.

⑥陈国学.《红楼梦》的多重意蕴与佛道教关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12.

⑦爱德华·摩根·福斯特《小说面面观》中分析扁平人物与圆形人物两个概念.

⑧出自《红楼梦》中两首《西江月》.

⑨陈国学.《红楼梦》的多重意蕴与佛道教关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12:13.

⑩出自《红楼梦》第二十五回.

⑪此偈见于敦煌写本《坛经》.

⑫出自《红楼梦》的跛足道人的《好了歌》.

[1]陈国学.《红楼梦》的多重意蕴与佛道教关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12.

[2]刘梦溪.《红楼梦》新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7,第一版.

[3]白盾.《红楼梦》新评.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1,第一版.

[4]吕启祥.《红楼梦》开卷录.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9,第一版.

[5]王平.《红楼梦》“一僧一道”考论.红楼梦学刊,20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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