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与中国版“无形之手”

2015-04-02 03:14阳晓伟
山东社会科学 2015年1期
关键词:斯密管仲管子

阳晓伟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102488)

一、引言

在人类思想史中,“无形之手”源远流长且广泛存在。本文之所以重视并研究“无形之手”,主要基于以下两方面的考虑。第一,它奠定了斯密以来西方主流经济学的传统,是许多经济社会政策的思想根源。经过漫长的历史沉淀之后,于19世纪70年代被瓦尔拉斯总结为“一般均衡理论”,到20世纪30年代进一步引起了西方经济学界的广泛重视和激烈讨论。众多西方经济学巨擘对“无形之手”的理解可谓见仁见智,众说纷纭:从市场经济领域扩展到人类制度的形成和演变等社会领域——比如哈耶克与兰格的辩论;而即使是在市场经济这一相对“狭窄”的领域内部,学者们对“无形之手”的理解也存在着根本性的分歧——比如以哈耶克为代表的奥地利学派与弗里德曼领衔的芝加哥学派之间的争论。第二,我国春秋时期辅佐齐桓公成就霸业的名相管仲早在公元前六七百年前就已经提出了与《国富论》中“无形之手”非常类似的思想,它比斯密的《国富论》早了两千多年。可是管仲的“无形之手”思想却并没有引起学者们的足够重视,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为了弥补这种遗憾,本文试图对管仲的“无形之手”思想略加介绍,并与斯密的“无形之手”做一个简要的对比分析。

二、两种“无形之手”的对比分析

斯密与管仲在论述“无形之手”时应当是没有思想上的交流的——没有证据表明斯密在创作《国富论》时接触并受到两千多年前中国《管仲》一书的影响。尽管时隔千年,距离万里,但是这两位学者分别阐述的“自利个体导致自发社会秩序”的思想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一)亚当·斯密的“无形之手”

尽管“无形之手”既不是斯密的发明,其包含的内容也不是他的首创,但是他对“无形之手”的归纳赋予了经济学甚至伦理学的根据,进而使得这一概念强有力地承载着的思想广为流传。《国富论》几乎通篇透露出“无形之手”思想的精髓,以下片段显得尤为突出:

“任何人要和别人进行一项什么交易,他都会这样提议。你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那么你就可以得到你要的这个东西。这就是每一次这种交易的意义,而且也正是通过这种方式让我们相互从彼此那里得到我们所需要的大部分的帮助。我们决不能指望从屠夫、酿酒师或面包师的仁慈中获得我们的午餐。我们只能从使他们关心其自己的利益中来获得我们的午餐,我们要向他们讲述的不是他们的人道博爱,而是他们的私心。决不要向他们谈论我们自己的需要,而是要谈论他们的利益。只有乞丐才会把自己的生活主要地寄托在同胞的施舍上。甚至一个乞丐都不能完全地依赖于施舍。……每一个人都在不断努力为他的资金寻找最为有利的投资途径。诚然,他考虑的只是他自己的利益,而不是社会的利益。但是他在研究他自己的利益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或者可以说也是必然地会研究和导致他去选择对社会最有利的途径。……诚然,他通常并无意去促进公众的利益,也不知道他促进了多少。他宁愿支持国内劳动,而不支持国外劳动,因为他追求的只是他自己的安全;他引导劳动去生产能具有最大价值的产物,因为他追求的只是个人的所得,而在这一点上他就像在许多其他场合一样,他总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着去促进一个他全然无意追求的目的。而且也并不因为他没有这种意图,就对社会更坏。他在追求个人的利益时,他时常比他真实地有意促进社会利益还更加有效地促进了社会的利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些伪装为了公共利益而经商的人做了多少好事。”

鉴于斯密版“无形之手”乃是经济学界众所周知的事实,而且后来的学者们又对之进行了大量的发挥与讨论,因而在此本文将不再赘述。

(二)管仲的“无形之手”

管仲生于公元前685,卒于公元前645年。虽然《管子》并不是由管仲本人所撰写,但是认为该书表达的主要是管仲的思想和言论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在《管子》一书的“乘马”篇中写道:

“道曰:均地分力,使民知时也,民乃知时之早晏,日月之不足,饥寒之至于身也。是故夜寝蚤起,父子兄弟不忘其功,为而不倦,民不惮劳苦。故不均之为恶也:地利不可竭,民力不可殚,不告之以时而民不知,不道之以事而民不为。与之分货,则民知得正矣,审其分,则民尽力矣;是故不使而父子兄弟不忘其功。”

管子基于人性自利的假设(这与西方经济学的“自利假设”并无二致),阐述了将土地分租给个体农民,再明确规定合理赋税比率可以起到“激励相容”的效果,对于调动(农业)生产者的劳动积极性和对农时积极主动的把握具有重大影响。如果说以上内容和严格意义上的“无形之手”关系还不甚直接和明了的话,那么再细致地研读一下“禁藏”篇中的如下内容则是很有必要的。在此篇中如是写道:

“夫凡人之性,见利莫能勿就,见害莫能勿避:其商人通贾,倍道兼行,夜以续日,千里而不远者,利在前也;渔人之入海,海深万仞,就波逆流,乘危百里,宿夜不出者,利在水也。故利之所在,虽千仞之山,无所不上,深渊之下,无所不入焉。故善者执利之在,而民自美安,不推而往,不引而来;不烦不扰,而民自富——如鸟之覆卵,无声无形,而唯见其成。”

管子认为“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天性;由于受利益的驱使哪怕再艰难的事情也总会有人自发自愿去做,而不需劳驾他人的“鞭策”。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还认识到了一个更加深刻的层面:无数理性自利的个体在追求自身利益的过程中就像“鸟儿孵卵”一样无声无息,于潜移默化中创造神奇,自发地形成国强民富的良好经济社会秩序;这种秩序乃是芸芸众生自发形成的,并非圣人贤能或者开明君主有意设计的产物。这与斯密关于无形之手的论述是何等的相似。

(三)简要对比分析

总体而言,《管子》所涉及的“无形之手”思想虽不及《国富论》那般系统或精致,管仲甚至并没有明确提出或者使用“无形之手”之类的形象比喻,但是《国富论》论述的“无形之手”的基本内涵和精髓,在两千多年前的东方杰作《管子》中业已存在却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此外与经济学经典《国富论》的又一项类似之处在于,它也同样可以称得上是一部经济学名著:《管子》在诸子百家,乃至整个中国古代思想史中都是为数不多的以经济为主要内容的论著;《管子》广泛地涉及“财政税收、货币、贸易、市场经济、专业化分工”等范畴的古代“朴素”经济学。

三、结语

无论是斯密版的“无形之手”,还是中国版的“无形之手”都还存在这样或那样的不完美之处。一方面,“无形之手”功能的发挥离不开与特定时空经济社会、文化伦理等相适应的社会制度。另一方面,与绝大多数其他社会科学规律一样,“无形之手”也不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铁律”,它也有自己特定的适用边界,比如“公地悲剧”、“集体行动困境”、“理性的无知”、“囚徒困境”和“委托-代理问题”等就构成了对它的挑战和补充。但是尽管如此,“无形之手”思想确实称得上是人类文明史中最为宝贵的精神遗产之一。有理由相信,如果在《管仲》之后的漫长历史过程中我国能够更多地吸收其中“无形之手”这类智慧,在通往现代文明之路上很可能会免除许多的波折与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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