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雪国》中的直觉体验式审美与主题的关系

2015-05-30 02:36许楠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5年9期
关键词:雪国主题

许楠

摘 要:《雪国》用别具一格的现代叙事手法,塑造了一个直观的、物我合一的、绵延的、流动的、交错的艺术世界。这种书写手法是作者的本土写作立场与西方现代文学理念的一次碰撞。这些理念包括詹姆斯的“意识流”理论,文柏格森的“绵延”理论等。作者使用这种表达方式,旨在把读者从情节中解放出来,去关注文本构建的异质世界,传达悲剧的生命观。

关键词:《雪国》  直觉式审美  主题

《雪国》中的流动意识叙事方式,早已被解读者们所察觉。有分析者甚至认为,川端康成是在借鉴了西方意识流的基础上,别创了日本的意识流。本文在进一步分析《雪国》写作手法与作品主旨之间关系的基础上,提出了全新的看法,认为不是《雪国》作者选择了意识流的外壳,而是意识流写作手法找到了《雪国》这一舒适的寄身之所。

女主人公驹子的出场竟然是从一种触觉的记忆开始的。“岛村感到百无聊赖,发呆地凝望着不停活动的左手的食指。因为只有这个手指,才能使他清楚地感觉到就要去会见的那个女人。”[1]这是一个慢处理的镜头:手指残存的感觉引发记忆中的触觉,触觉引发视觉上的形象回忆,形象又扩展到行为。在这个“慢镜头”的过程中,完整地保留了意识活动的第一呈现,抓住了片刻之间飞逝而过的心理活动,还原了思维的本初面貌。

在威廉·詹姆士的“意识流”理论里,思维被分为“实体”和“过渡”两个部分,根据的是心理活动流动速度的快慢。威廉.詹姆士把思想流静止的地方叫做‘实体部分(substantive parts),它飞翔的地方叫做‘过渡部分(transitive parts)。如果我们去读意识流的代表作《墙上的斑点》,就会发现那些一闪而过的胡思乱想被一帧一帧地固定下来。这个过程为“斑点-旗帜-老房子-肖像画-……”岛村的意识可以简化为“左手手指-触觉-驹子的皮肤-驹子的脸-驹子的整体形象-驹子的所有行为活动”,两者都是从一点扩散开来。如果单单抽出联想的起点和终点,我们就会惊异于它们的巨大差距,而这中间的“transitive parts”就是沟通这天地差距的巴别塔。

小说在火灾的高潮中结尾。在这一部分的叙述中,岛村竟然不断地从紧张的救火场面中脱身而出,欣赏着天上 的“银河”,救火越是紧张残酷,他眼中的“银河”就越是壮烈美丽。“火警声响彻云霄,令人越发惶恐,四外乱跑。”而就在这时,岛村却发出了“啊,银河!”的感叹,“茫茫的银河悬在眼前,仿佛要以它那赤裸裸的身体去拥抱夜色苍茫的大地。真是美得令人惊叹不已。”银河和大火,死亡的悲戚和壮美,这两种对立的元素紧紧地交织在一起,给人以视觉上的强烈震撼。这一部分的思想流动是明显反常规的,却在不断的冲突、不断地对转中“绵延”开去。我们现在是站在自己的阴影前面:我们以为自己已经对自己的情感进行了分析,其实不知道我们是用一系列无生气的状态代替了它。”银河在生与死的间隙闪现,在雪与火之上熠熠生辉,它是拥抱一切的宇宙,是生命的最终归宿。生命来源于宇宙,最终又回归于宇宙。死亡在川端康成的笔下展现出奇异的、蛊惑的美感,吸引着我们,仿佛是伟大而神圣的典礼,那样的庄严肃穆,那样的深邃广博,它包容了一切生命。面对死亡,岛村的态度是惊讶的,赞叹的,膜拜的,又是如释重负的。当死亡终于真真切切的来临时,在他却仿佛是回家。

对于一个优秀作家来说, 在一定程度上,作品的写作方式比内容构思要来得重要。于是我们可以轻易看出,故事情节被放在了第二位,作者甚至是在努力摆脱逻辑和理性的束缚。这种叙述方式的“陌生化”,旨在不断地提醒读者,从情节中走出来,进入到一种从冰雪和烈火中洗净了的“异在世界”。在这样一种绝对环境下,人是在用人本身与自然接触,以自然人的身份,而不是社会人。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赤身裸体地与世界对话,去自由自在地反思人的生存本身。人与景是平等的,人物的地位并不比一排灯火,或是一片群山更重要,物是主人公思维的背景,也是故事的主角。

除了强化背景、弱化人物的目的外,这种感性表达方式的另一个功能,就是传达“悲剧”理念。古希腊悲剧的意义在于强调命运的强大力量,每个人物本身都无可指责,却因为外在的看不见的力量而无可更改地走向毁灭。即使如此,他们自始至终都在抗争。悲剧就是在塑造英雄的同时,去着力表现人与命运的严肃的主题。表现在《雪国》,就是“徒劳”。

首先是爱情的徒劳。驹子洁净,美丽,“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干净的”,她所要的不过是正常女人需要一个归宿。至于岛村,他不能给予驹子现实中的爱情,也是注定的,亦无可指责。“我并不能为她(驹子)做什么事。”驹子对于一个定期来度假的男人来说,和雪国的白雪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故事里的三个主人公都在拼尽力量追求着“新生”。驹子想要通过爱情,叶子寄希望于“逃离”,岛村则想要彻彻底底地洗净,要一个重新热起来”的灵魂。故事中每个人都在努力抓住另一个人,都满怀重生的希望,这一切却在突然发生的火灾中全部落空。所以火灾才会被写得那样突然,那样令人惊慌和绝望。然而文中又频繁地预示着这一场“大终结”的到来,它又是那样充满着宿命的味道。它的发生又被描绘得那样壮美,如同一场圣洁的洗礼。这就表明一切的结束是无可挽回的,人类的命运在自然的规律面前显得无比脆弱,结束只是最自然不过的美丽的回归。

其次是生命的徒劳。弥漫在字里行间的死亡阴影无处不在。叶子的声音是“优美而近乎悲戚”的,但美到极致之时,便如同樱花,绽放得壮烈而短暂。叶子在死去,岛村感到“她内在的生命在变形,变成另一种东西”。环境成为了人物命运的象征,这种抽象的宿命,是实写手法所无法表达的,只有通过非理性的直观体验才能呈现出来。奇怪的是,这种死亡竟然被写得如同新生一般,就像蛾蛹破茧成蝶的蜕变,生和死只在于跨越了一条简单的界限。这种生死观超越了人的自然属性层面,带有作者独特的神秘主义视野。死在这里成为了宿命,是一种先验的、形而上的隐喻。人的生命就像一只蛾子般的脆弱和短暂,寄生在别人的大衣上,徒劳地飞向所谓的光明,徒劳地产卵,代代不息地延续着生存的悲剧。为了避免概念式的说教,或是不自觉地陷入布道式的宣讲,主观感性的象征式表达是最明智的方式。

意识的流动,让人物成为与环境无区别的“他在”,从而与一草一木共同构建起一个远离人类社会的异质的雪国世界,生命在这里得到了净化;绵延的心理时间,使得解读者不断从故事中抽身而出,反观自身命运,生命的悲剧指向,在这里得以彰显。这就是作者所借助流动叙事的木筏想要达到的彼岸。

参考文献

[1] 叶渭渠.雪国·古都[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2] 叶渭渠.川端康成评传[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3] 叶渭渠.川端康成创作的艺术特色[J].国外社会科学,1981(5).

[4] 周阅.川端康成文学的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5] 威廉·詹姆士.心理学原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6] 亨利·柏格森.时间与自由意志[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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