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1978

2015-06-26 23:48余水建
雪花 2015年1期
关键词:秀英

余水建

进入1978年,温世清顺风顺水,人生机遇大有改观,连续发生的几件事足以验证这一点。先是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建筑企业挂上了号,全民指标,而且工种不错,主要是跟着几个师傅学习用八号铁线捆绑施工脚手架,工作总算有了着落。接着是本单位一个管施工材料的不错女孩,向他发出了爱情信号。温世清对这件事情没有思想准备,他弄不清女孩为什么要一次一次的向他借书还书,而且还羞羞答答,欲言又止的。如果是因为他看女孩往仓库里搬放东西费劲几次主动帮忙的话,用话语表示表示感谢就可以了,有必要向他一次次的借书还书吗?直到他的师傅几次向他说,小毛这孩子真不错,心眼好,手巧,能钩会织,干净,家庭条件好,姊妹不多,父亲是八级瓦匠,家里三间大瓦房,还问我你有没有对象时,温世清才感到,爱情是真的来了。但更让温世清兴奋的是,对文学的爱好有了回报,点灯熬油的付出有了点结果,几篇小文章破天荒的在当地报纸和刊物上发表,让他几夜没睡好觉,喝粥就咸菜也觉得很香,生活是整个倒个个来。

温世清家有三个姊妹,上有一姐,下有一妹,父母亲是国家干部,一个在区委,一个在区政府工作,对温世清是既宠爱又严加约束,总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有个不错前程,一个美好的未来。他的母亲在他中学毕业后,就曾多次对他说:“现在不是“四人帮”那个时候了,形势变化了,高考恢复了,这是一个人难得的机会。你高考虽然差几分没有考上,但基础还不错,你得想办法抽时间抓紧复习复习,再考一考。一定要加把劲,努努力,实在不行,就是电大、业大什么的咱也得上,咱得对自己的将来负责,不能就这么把自己荒废了。”温世清的姐姐也说:“现在机会多好,我就没赶上,一结婚就更没了指望,后悔死了,不然非考个清华北大什么的,谁愿意一辈子就这么当工人呀。”然而,事情就是这样,因为毛秀英的主动,尽管温世清思想上还有一些顾虑,但青春的冲动,对美好爱情的向往,还是让他瞒着父母与毛秀英建立起恋爱关系。

他们的第一次相约是在5月份春天的一个周末。那天中午吃完饭后温世清正躺在宿舍床铺上看一本小说,工区传达室张大爷推门进来说,小毛这孩子真是的,自己不来,非让我老头子跑一趟,给你送这个字条,说完急慌慌的就走了,也不知是什么急事。温世清接过一个折叠成燕形的字条,打开一看,里面用清秀规整的钢笔字写着“因为知道你喜欢看电影,听说现在演的“画中人”电影很好看,所以就给你买了票,是晚上六点半的,希望你能准时去看。毛秀英。”看完字条,温世清的心情是激动的,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他看出了毛秀英对他的一些意思。有一次毛秀英好像不经意的说,你看人家总务科的小孙,围的织围脖多漂亮,你也不找人帮你织一个?还有一次,吃中午饭时,趁大家不注意,毛秀英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两个咸鸭蛋,递给温世清说,我自己家里腌的,冒油,可香了。弄得温世清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要说温世清也不是一点也不明白毛秀英的意思。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多情?何况是已经二十冒头的小伙子,只不过是事情来得有些突然,让他一时断不准毛秀英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另有其它用意。别的事情不说,就说眼前毛秀英让张大爷送过来的这张字条和电影票,就很让温世清费心思。你如果是真有处对象的意思,为什么不在字条上写清楚是“我们俩人看电影”,而是“给你买了张票”?让我一个人去看电影?但这毕竟是一个姑娘写的字条,字里行间虽看不出爱情,但还有关心,何况让他惊喜心跳半天哩。其实,让温世清犹豫的还有其它原因。说白了,就是毛秀英在长相上按温世清找对象的标准还有点距离,主要是脸上长有星星的雀斑。除了这一点,不高不低的身材,黑黑大大的眼睛,见人抿嘴一笑的神态,毛秀英其实是个端庄秀气,很招人喜爱的姑娘。“哼,她爱去不去,我可一定得去,听说这个电影真的很好看哩。”温世清自言自语着,在乱七八糟的思绪中闭上了眼睛。他要小睡一会,养养精神。

晚上六点半电影开演前,温世清来到了工人电影院。为了看这场电影,他刻意的打扮了自己。上穿洗得发白了的工装,下穿深蓝色华达呢裤子,裤线用大号搪瓷缸装热水压得很直,脚穿黑色白边“懒汉鞋”,头上一顶草绿色单军帽,加上一米七六的个头,白净的面皮,文静的气质,小伙子从上到下都透着一种帅气,一股精气神。温世清可电影院前前后后的扫了两圈,又等了五六分钟,也没有见到毛秀英的影子,看到的只是一对对说笑的青年男女和欢呼雀跃的小孩,向电影院入口涌去。带着几分失落,温世清走进电影院找到座位坐了下来。电影《画中人》是一部拍摄于六十年代初的老影片,因为讲的是一个仙女帮助一个勤劳青年的爱情故事,所以再次公映后很受青年人欢迎。温世清回身看进场的人流,始终没见到毛秀英的身影,电影院的座位都快坐满了,这让他有些失落。只是身边的一个位置还是空的,他的心里隐约觉得这应该就是毛秀英给她自己留的,同时也担心哪一个入场的不认识的人走过来坐到这里。电影开演后,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的,可温世清很快被剧中的情节和人物吸引住了。这时,黑暗中身边的空位坐下一个人来,身上散发着“友谊”牌雪花膏的淡淡香气。温世清扭头一看,正是毛秀英。才要说话,毛秀英却用手递过一把炒熟的瓜子来,悄声说:“小声点,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来晚了,你不会在意吧?”接过瓜子,再看看毛秀英银幕光线下有些泛红的脸,温世清心里什么都清楚了,还能再说什么呢?电影是好电影,情节也很吸引人,但此刻温世清的心思已经不在电影上了。他有些陶醉,又有些莫名的冲动,嘴里的瓜子也吃不出来香味。爱情毕竟是美好的。毛秀英的到来虽然有点晚,但已经让他有些失落的心情有了好转,精神上有了极大的满足。他的鼻翼里满满的呼吸着毛秀英特有的气息,这让他的血液奔涌,他很想拉住毛秀英的手或者干脆搂抱住她,让自己冲动的心情和欲望得到平息,得到满足。但心理上的胆怯让他把几次欲伸出的手缩了回来。此时此刻,毛秀英的心是更加的不平静,当她在黑暗中借着银幕的光亮看见坐在那里的温世清时,先是一颗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接着是那种说不出来的幸福美好甜蜜感觉一股脑地向她涌来。这种美好的感觉让她心跳加快,让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让她不住地偷偷扫视温世清脸上表情的变化,让她迫切地想依偎在温世清身上。最终复杂交织的情感冲动,让毛秀英在第二次把瓜子送到温世清手心里时,能够感觉出毛秀英的手放在温世清的手掌上顽皮地慢慢的漏着瓜子,而温世清也就在那一刻大着胆子,顺水推舟的握住了毛秀英的手。握着毛秀英温热柔软的手,温世清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头也有些眩晕。毛秀英更是紧张幸福的不由自主地把头靠到了温世清肩上。endprint

时间过得很快,电影散场了,俩人有些迷惘,有些不舍地松开手站了起来。“唉,这电影真不错,没有看够”温世清说。“是呀,电影真的很好看,就是这样的电影演的太少了”毛秀英随声附和。“我想有一天我也写一个这样的剧本,把美好的爱情好好歌颂歌颂。”温世清有些忘乎所以。“是呀,如果真是那样,生活该多美好。”毛秀英似乎还没有从电影里脱离出来。出了电影院,至于怎样分手,俩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没有先说出什么来。最后还是毛秀英望了望温世清小声说:“你也真是的,天这么黑,我家又住的远,你就不能送一送我吗?”温世清脸有些发红,连忙说:“应该,应该。不怪我妈总说我不会来事,确实笨。”毛秀英抬起发红的脸,拉住温世清的手,用明亮的眼睛望着他说:“还爱好文学的人哪,一点也不懂人家的心思,下回不许这样了。”

再长的路在情人的眼里也是短的,再长的时间在他们心里过得也是快的。几里路很快走到了,他们都有了想拥抱对方甚至接吻的冲动。但也许是月亮太亮,也许路上间或还有行人,也许是没有聚集起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冲破那道防线,最终他们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再次拉了拉对方的手,说出了意思相同的话:快回家吧,不要让父母惦记。

家住毛秀英家附近的工区老刘太太,是个热心肠的人。在一年前就先后两次给毛秀英介绍了对象。但无论老刘太太怎样变着法的把介绍的小伙说得天花乱坠,毛秀英是任你说破天,就是不动心,不与对方见面。老刘太太为此气得要死,碰着岁数大的熟人就说:“秀英这孩子气死我了,看在她妈是我多年老姐妹的份上给她介绍对象,她可到好,连跟人家见一面都不肯,你说有这么不懂事的孩子吗?弄得我里外不是人,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话说归说,老刘太太依然还是起劲的给毛秀英介绍对象。“秀英这孩子好哇,我得对她负责,我就不信给她找不着一个称心如意的对象”。这件事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进行着,直到有一天听工区里的人说,毛秀英已经在谈对象,老刘太太才心凉半截,直了眼,打消了给毛秀英继续介绍对象的念头。“不行,我得找秀英这孩子说说,太不像话了,我得看看她找的对象到底比我介绍的对象强在哪,难不成他是那个骑着什么白马的王子?我就不信这个劲。”当她探听到毛秀英的对象是温世清时,不仅立刻打消了接着给毛秀英介绍对象的念头,而且在思想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说秀英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搞上对象怎么也不和刘姨说一声,让我这通瞎忙活。”不等毛秀英回答,老刘太太又接着说:“别说,秀英你这孩子还真有眼力,姓温那小伙还真不错,我找人打听一下,他家各方面条件都挺好,人也有个稳当劲。我看哪,和你挺般配,这事得抓点紧。哎,秀英,你妈知不知道这事,你领没领回家让老人看看?”毛秀英说:“刘姨,急啥呀,八字还没一撇哪,谁知道人家心里到底是咋想的?”“那可不成,”老刘太太说,“事可不能这么办,咱得认真对待,你不说,我说。到时候你听我信,你只管往家领人就行了。”老太太有些生气的走了。

这可让毛秀英犯了难,怎么和温世清说哪?毕竟交往的时间不长呀,万一说了温世清不同意该怎么办?在犹豫了几天后,毛秀英终于绕着弯子把意思向温世清说了。说工区她刘姨嘴如何如何快,没经过她同意就把事情向她妈说了。她妈又是如何如何的着急催着她让领回家看一看,认认门。没想到温世清非常爽快的答应了。只是提出一个问题,“去你家不能空手吧,买点什么东西?怎么也得买两瓶罐头什么的吧。”毛秀英说:“你想多了,我妈那人不挑这些,你只要去了我妈就高兴了。”

事情定下后的一个周日,温世清跟着毛秀英手拎一瓶猪肉罐头和一瓶水果罐头,赶在午饭前来到毛秀英家。那天的天气很好,天高云淡,太阳暖融融的,道边的杨树已经长出绿叶。毛秀英家独门独院,红砖到顶的三间大瓦房很打人眼。院落很大,过道两边一边栽着几株果树,一边种着各种青绿的小菜,一看就是能干会过日子的人家。听到外面的动静,毛秀英父母急忙迎了出来。两口子五十左右岁年纪,透着一股干净利索劲。“快进屋,快进屋,”秀英妈一边往里让着,一边对秀英父亲说“愣着干啥,快把茶叶筒拿出来,把茶给孩子泡上。”在简单唠了几句家常后,秀英妈对温世清说“小温,你别拘束,自己家一样,让秀英陪你说话,中午别走,就在家里吃饭,我这就做饭去。”

午饭很丰盛,有鸡有鱼有肉,七八个菜,有点像过年。毛秀英的舅舅还特意骑着一辆带挎斗的三轮摩托车赶了过来。他在郊区的一个派出所上班,后腰上别着一把皮套手枪,很有点警察的威风。吃饭时,秀英妈一边不住地往温世清碗里夹菜,一边嘴里叨咕着“多吃点,多吃点。秀英你看你真是的,怎么不给小温夹菜?”秀英的舅舅则从军用挎包里拿出一瓶“边疆”白酒,对秀英妈说:“你拿俩酒碗来,姐夫不喝酒,我得和小温喝点。”温世清哪里会喝酒,用手推挡着。秀英舅舅说:“你这样可不好,男子汉哪有不喝酒的?你再客气舅舅可就不高兴了。”硬是在温世清面前的小碗里倒满了酒。一大口酒下肚,温世清的脸顿时红成鸡冠子色。秀英妈用眼瞪着秀英舅舅说:“小温不会喝酒,你非逼着人家喝,有你这么当舅舅的吗?多吃点菜不比什么都强?”说完对着温世清说:“咱不喝了,咱多吃菜。”秀英舅舅有些不高兴了,说“小温,咱们别听她的,喝酒就得练,几回就好了。我当初练喝酒的时候,是喝一回醉一回,吐一道,后面还跟着条狗,你看我现在喝一斤不咋地。”秀英妈说“行啦,行啦,你可别当着外人说你那点丢人现眼的事了。小温是有文化的人,将来没准能干大事情,像你那样成天迷迷糊糊地怎么成。”话虽然这么说,但在秀英舅舅的劝说下,温世清面前酒碗里的酒还是下了一大半,快见了底,醉话也跟着上来了:“舅舅的话我看有一定的道理,但喝酒得分怎么喝,什么时候喝。大诗人李白不喝酒能写出那么多诗吗?听说毛主席不光抽烟也喝酒。听说周总理一次能喝二斤多,还是茅台。”相姑爷饭就这样吃完了。送温世清回去的路上,毛秀英很是不高兴,说“不能喝就别逞强,我妈都有点不高兴了,这要传出去多不好听,人家还不得当笑话到处讲呀。”温世清大着舌头说“我总得给舅舅面子。你放心,下回说死我也不这么喝了。”听了这话,毛秀英脸上才有了笑模样。但温世清的酒劲却上来了,真应了秀英舅舅那句话,是走一道,吐一道,就差没把心肝肺吐出来,要是没有毛秀英使劲搀扶着,温世清这一路不知要跌多少个跟头。endprint

到毛秀英家后,温世清和毛秀英的关系进展了不少。先是约会见面的次数多了,几乎每个星期都要见一次面。因为爱情的滋润,毛秀英的脸也更加红润了,走路都不时的要哼几首歌。他们到处走,河边、树林、公园、电影院成了他们经常光顾的地方,成了他们的天下。然后是感情的升温,他们见面后在亲昵的动作上也有了小小突破,他们接吻了。那是在一个周日的午后,他们先是在一个小冷面馆吃了点冷面,之后毛秀英又主动提议少喝点啤酒。在半瓶啤酒的作用下,毛秀英的脸就更红了,喘气也有些粗,腿也有些发软。毛秀英说:“哎呀,我的脸怎么这么热哪,快点吃,咱俩找个树林凉快凉快去。”就这样,他们拉着手,来到郊外一处小杨树林里。杨树林占地面积不小,怎么也有个十亩八亩。小杨树二三米高,间距很密,地上的小青草很柔软,踩上去很舒服,散发着清香的味道。他们顺着行人踩出的小毛道,走进了树林深处,找了个相对平坦的地方,靠着小树坐了下来。树林里是那样的安静,只有几只小鸟在树头跳来飞去吱喳鸣叫。他俩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毛秀英把软绵绵的身体慢慢地依偎过来,把头靠在了温世清身上。闻着毛秀英身上散发出的青春女人气息,看着毛秀英泛着红晕的脸,起伏的胸脯,温世清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他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四周,然后用手抚摸起毛秀英的头发来。毛秀英动了动身体,说哎呀不舒服,我想躺一会。温世清就顺势调整了一下身体,让她躺倒在自己的怀里。在这一刻,温世清下定了决心要亲吻她。他先是试探性地把抚摸毛秀英头发的手轻轻的移到她的脸上,看她如醉如痴的模样,温世清终于低下头,把嘴贴到毛秀英的脸上。让他没想到的是毛秀英竟比他还大胆,用手臂一下搂住了温世清的后脖颈,用火热的双唇去迎合他。柔软甜润的双唇,亲密的融到一起,那一刻真是美妙极了。燃烧的激情,青春的冲动,紧紧的拥抱,密不透气的吻,融化了两个人的心,使时间在凝固,使他们忘记了世间上的一切,使他们谁也舍不得放开谁。直到温世清情不自禁想进一步抚摸毛秀英,毛秀英才轻轻推开他的手小声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回家了。看着毛秀英羞红的脸,温世清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那种销魂蚀骨的幸福美好感觉仍然没有完全消失。他想大声唱“甜蜜的生活无限好,明天,明天更美好,”又想唱“蓝蓝的天上飘白云,白云下面马儿跑,这里是我们美好的家乡。”毛秀英则使劲拉住温世清的手,低着头,慢慢的走着,似乎在思索什么。

初吻的地方总是使人留恋。在以后一段时间里,他们又几次去过小树林。但后来发生的几件事情,却使温世清感到万分扫兴和不快,成为他心中始终挥之不去的一块阴影,让他在与毛秀英快速发展的关系上产生了犹豫。头一件事情发生在一个周日的午后。俩人进小树林才坐下没几分钟,刚刚拥抱在一起,就感到树林小道上有人来回走动。俩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过来两名三十几岁的男子。其中一个高个男子从上衣兜里掏出工作证说,我们是市郊派出所的,你俩在这干什么?是什么关系?另一个男子说,这样不行,我们俩得把他们分开问,别让他们对上口供。这时温世清还比较清醒,他看这俩人有证件又确实不像坏人,就对毛秀英说,你不要害怕,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过那边把情况和他说清楚。听了他俩说的情况,两名公安又碰头后,高个公安说,你俩走吧,搞对象上公园、电影院去,这里不安全,总出事。这个意外,使俩人十分扫兴,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人抓了现行,一点想继续亲热的心情都没有了,只好垂头丧气的各自回了家。过了很长时间温世清才明白过来,哪里是什么安全不安全,自己和毛秀英差点没让人家公安给当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的人抓了。

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后,温世清心里头始终发堵,精神振作不起来。毛秀英为此还劝说了他好几回,说事是挺闹心,但不都过去了吗,咱不去想它了,以后注意点就行了。但话说归说,温世清总是从这件事上摘不出来。他想的是我怎么这么倒霉那?那两个闹心的公安怎么就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呢?搞对象钻小树林的人多了,怎么就偏偏把我们俩给碰上?难道是上天的有意安排?他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第二件事情是温世清和毛秀英俩人有一次逛街,恰巧叫一个温世清上中学时的女同学碰上了。过后,这个女同学再次遇到温世清时问,那天和你逛街的人是不是你对象?温世清就说我们只是处处看,并没有确定关系,我家里还不知道这件事呢。温世清问,你感觉这个人怎么样?那个女同学也实在,说瞅着还可以,就是脸上雀斑多了点。温世清就不吱声了。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温世清是越看毛秀英脸上的雀斑越不舒服,那一个个小雀斑也变得越发清晰刺目,加上碰上公安那件事,心里就愈发的别扭。第三件事是毛秀英几次提出要到温世清家里与他的父母见见面,好使关系明确下来。温世清却以各种理由进行推拖,始终没有答应。这使毛秀英很不理解,很不高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上你家就叫你这么为难?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我可是和你真心相处的。这件事导致的直接结果是温世清与毛秀英约会的时间少了,即使约会时拥抱在一起,那种激情,那种冲动也减弱了。毛秀英明显地感到了这一点,回家后背着父母流了好几次泪。

其实,在温世清进入青春期,在中学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编织自己的爱情梦想。他觉得自己有才华,有追求,家庭和个人条件又不错,通过努力,自己将来肯定会有个美好的前程。以这个为前提,那么自己将来的人生伴侣应该是不仅温柔善良,有文化,而且还得美丽出众,善解人意。他看了很多《红楼梦》之类的中国古典小说,也看了很多《红与黑》《巴黎圣母院》《飘》等外国文学名著,当然少不了看《青春之哥定》《三家巷》等中国当代爱情小说。他不仅被这些小说所深深感染,更在小说中的女主人公身上寻找塑造自己未来爱人的影子。他想象自己未来的爱人是既应该有林黛玉的才情,有爱斯米拉达的火热激情,还应该有林道静的文静之美,区桃的温柔体贴。他幻想着和这样的女人结婚后成双入对,工作相互理解支持,生活中关心爱护,知冷知热。周末星期天和节假日携爱人走亲访友,游公园,逛商店,看电影,于快乐中使人刮目相看。之后再生个一男半女,两口子下班吃完晚饭后带着蹦跳的孩子出去溜弯,一路欢声笑语,然后灯下相夫教子,相拥入眠。这个梦想让温世清如痴如醉,觉得自己能够做得到,也一定能够实现,就是个时间问题。但话又说回来,实现这个梦想首先得解决上大学,然后转为干部问题。endprint

一想到这个问题,温世清就平添了几分苦恼。他之所以几次找理由回绝毛秀英到自己家里去,不仅仅是怕家里人不同意他俩人的关系,更主要的是他自己的心里很矛盾,拿不定主意。通过这一段时间相处,他不能说毛秀英不好,更挑不出人家一丝毛病。特别是毛秀英对他的一番真心,对他的关心体贴和赤诚的爱,让他激动,让他感动,让他没有理由在与毛秀英的关系上犹豫、动摇。但拿现实中的毛秀英和自己梦想中的爱人相比,总感到有一定甚至很大的差距。他之所以和毛秀英相处,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青春的吸引,肉体的冲动。说白了,毛秀英的外在形象并没有达到他理想中的标准,没有使他达到一见倾心,相见恨晚,如醉如痴的忘我境地。他的这种思想矛盾曾和他一位十分要好的同学说起过。他同学听后说了这样几句话:“你是才子佳人的小说看多了。人应该实际一些,应该懂得知足,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到时候后悔药可没处买去。”这让温世清愈发苦闷,愈发纠结。“我该怎么办?”成为缠绕在他心中必须做出选择,必须处理好的问题。

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温世清曾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件事,一件悲哀的事情。前几年,一个离温世清家不远的男青年,处了一个朝鲜族女朋友,两人处的感情很深,后来就是因为女方家里人的强烈反对,最终使女朋友离他而去,使他精神上受到很大打击,整日失魂落魄,最后成为一个精神病患者,不打人不骂人,只是整天低着头,从他家的这头走那头,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话,大概意思就是自己的命运怎么这样不好,老天爷如何不开眼,让他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想到这件事,温世清就睡不好觉,吃不下饭,有时经常走神。也因为这件事,使他想起来就揪心,就心里发冷,就感到十分无奈,就在信心上有了动摇。“事情真的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拖下去对谁都不好,实在不行就断了,真出点什么事情就麻烦了,就晚了。”温世清在他和毛秀英的关系问题上终于下定了决心。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这年年底。在一次见面后,温世清终于鼓足勇气向毛秀英说:“我们俩都还年轻,你看我的好多同学都在急着复习文化课,学这个班,报那个班的,想考个中专大学什么的,我们是不是也得复习复习,考一考,不能总这样呀,我父母都和我谈好几回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毛秀英对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显得很平静,很理智。毛秀英说:“复习考学是好事,我支持你。你的意思我也明白点,怕咱俩这么处下去牵扯精力,影响学习。这样吧,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温世清说:“我的意思是,咱俩的事先放一放,然后咱们都努力努力,也算对得起自己,争取都有个好结果。如果你需要什么学习资料的话,尽管吱声,我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那天的天气有些冷,天也有些阴,天空中不住地飘散着小雪花。回去的路上,俩人都没太吱声,就那么默默地走着。快到毛秀英家时,毛秀英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对温世清说:“你真是一个狠心的人,我该怎么办呢?你能再拥抱我一下吗?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哪。”温世清搂抱着身体有些颤抖的毛秀英,但不敢看毛秀英的脸,他分明的感到她眼中要流淌的泪水,只是不住的说,你看你说的什么话,我是那样的人吗?拥抱完后,毛秀英说你好自为之吧,就头也不回的走了。那一刻,温世清的身体是从里到外的凉透了,情绪也降到了最低点。他有些怅然所失,有些无精打采,但似乎也有了些解脱的感觉。他不敢看毛秀英离去的背影,只呆立在风雪中,最后才低头郁郁而行。

几天后,温世清收到了毛秀英通过邮局寄来的一封信。信很简短,是这样写的:

小温: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我懂得了什么是爱,什么是幸福。我不后悔我们的交往,因为你毕竟给我带来过幸福和快乐,我会珍惜的。我反复的反思过自己,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在什么地方伤害了你,可能是我太年轻,不会给你带来更多的快乐,不会用感情拴住你的心吧!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们都还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要走的路很长很长,可能还会面对很多很多的困难。我本想用自己的一生好好陪伴你,做一个像我们看的电影“画中人”中仙女一样的女人,但可能是没有那个福分吧,也许是命,或者是缘分没到。哎,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愿我们走好自己的人生路罢。

毛秀英

11月20日

看了毛秀英的信,温世清心里真的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一段时间以来,他也曾反复地问自己,你到底爱不爱毛秀英?你爱她什么?对这样一个真情流露的姑娘你到底应该怎样做,负什么样的责任?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这些问题让他十分痛苦,让他不敢往深里面想,让他觉得自己很卑微,很不光明磊落。但他还能说什么呢?他能怨自己不该和毛秀英相处吗?他能谴责自己的无情吗?他能怨老天爷不长眼,让毛秀英脸上长雀斑?能怨同学那个王八蛋,说什么不好,干吗非说她脸上雀斑多,没事总让他想起麻雀蛋,想起工区张三麻子,想起满天星星?

后来,温世清真的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来又调转了工作单位,到了外市,当上了干部,又成了家,生了儿子。但那个与他朝夕相处的妻子,与他梦想中的女人差距太大,让温世清总感到自己的婚姻生活中缺少点什么,缺少什么又说不太清楚,这让他经常怅然若失。这就是自己的生活吗?他时常这样想。他曾努力尝试改变这样的生活状况,但妻子热衷的是对物质生活的追求,孩子的健康成长,生活的富裕向上。这让温世清很无奈,最后只能放弃在这方面的努力。

“爱是一个浪漫的诺言,

快乐的内容每天都在变换,

当相逢成为再见,

再见成为遥远的思念,

泪水与笑脸都不是永远。”

“爱是一个长久的诺言,

平淡的故事要用一生讲完,

光荫的眼中你我只是一段插曲,

当明天成为昨天,

昨天成为记忆的片断,

内心的平安才是永远。”

“这歌唱得真好。”听着毛阿敏深情的歌声,温世清就时常的发出感叹。当听说毛秀英成了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企业家,孩子也十几岁时,温世清便无语。

窗外月光溶溶,就像那次电影散场的夜晚……没有人能读懂这叹息般的月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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