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年”春好处

关碧柳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的中学时代是在一所被官方称之为“省重点”，民间称之为“领导干部子弟学校”的完全中学度过的。学校很大，以面积来算，几乎和现在北京的很多高校一样，甚至比不少大学都要大。学校实行的是住宿制，校园分为教学区和住宿区两部分，被一条贯通县中心和周边乡镇的二级公路从中割裂开来。每天，我们要从宿舍穿过地下通道才能到达教学区，因为学生多，每到上下学时间，地下通道总是挤挤攘攘，人满为患。当然地面上两个校区之间也有门，但是学校为了安全，上下学时间是不给开的，老师除外。

说起来，我到这个学校上学颇富传奇性。本来它的初中部一般是不对其他区县的学生开放的，但那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出乎意外地给出了两个名额，从全县选拔，择优录取。很幸运，我考了第一名，另一个男生考了第二。消息传到我们小镇上，据说我们校长兴奋得来不及通知其他同事，直接跑到我家里报喜讯，可惜我当时正在省城开心地度暑假，完全没有意识到，甚至也从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到一个从没有听说过的、不是镇中学的地方去读书。当我愉快地结束暑期行程回到家的时候，才知道全镇都张贴了我考取省重点中学的喜报，据说这是小镇历史上的第一次，因此校长和我的班主任、语文老师都受到了嘉奖；因此数年后依然有素昧平生的从乡下来的人认识我。只是好事多磨，不久之后，正当我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憧憬我的中学生活时，有小道消息传来，即使我考了第一名，也未必就一定能上那所重点中学，因为据说有太多的人对它虎视眈眈了。于是父母在忧心之余，不得不打起精神，辗转地托了不知道哪里的关系，终于争得一个机会，让我直接去接受考务办主任的面审。到今天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我和母亲战战兢兢而又小心翼翼地站在办公室门外等待别人“传唤”的情景——那个主任在我们进门站了好几分钟后才微微拉低眼镜，从镜框里瞥了我一眼的那副样子，仿佛我和母亲只是飘浮于空中的那一粒小小的尘埃。他没有听我说一句话，也没有问我任何的问题，只在那一瞥后就让母亲和我出了门。本以为完蛋了，一路回家，母女俩都提不起精神说话。回到家我安慰父母——本来就从没有想过可以去那里读书，现在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可惜的！可是就在我已经做好准备，打算到镇中学继续和一帮老同学“厮守”时，突然就接到了录取通知书，我还是搭上了省重点的末班车。到今天我依然说不出那一刻心里的真实感受，有喜从天降的愉悦，有对前路未知的茫然，更有对离家在外的不舍，五味杂陈。可是我知道，那一瞥，我终生难忘！为此，我往后的人生再也没有求过人，更不曾向谁低过头！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确实不愧是重点中学，课程之多，活动之丰富，完全超乎我的想象；确实无愧于“领导干部子弟学校”之称，同学背景五花八门，个人见识良莠不齐。我只知道，当我开口将“小卖部”念成了“小买部”时，当我完全不知道游戏机长什么样时，当我根本不知道谁是“四大天王”、谁又在奥斯卡拿奖时，我的中学生涯便这样开始了！

都说语言是沟通的最佳工具，可是对于听了十几年的地方方言（粤语），普通话只是在《新闻联播》中才听过的我来说，课堂上的普通话教学成了我中学时代最初的拦路虎。幸亏我是一个不轻易服输的人，在同学们或嘲笑或善意的提醒之下，我开始了艰难而苦涩的语言学习过程。幸运的是，学校每天晚上都有半小时的时间可以观看新闻，利用这每天半小时的时间，加上平时时刻注意老师和其他同学的咬字和发音，我只用了不到三个月时间，就让自己可以用还算流利的普通话朗读、回答问题，甚至还代表全班参加了全校的演讲比赛。虽然没有获得很好的名次，可是对于我来说，能站上演讲台，用普通话去表达我的思想，已经是最大的胜利！

语言之外，其实我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人际交往。由于全班同学除了我和另一个男生之外，全都是领导干部子弟，所以他们自有高人一等的骄傲，加上他们的见识和习惯，也不是我们两个从小镇上来的土包子能够接触和理解的，于是他们自成一圈。才一个月，那个男孩子就由于自卑和不适应，自请离开了这所学校，回到了他所熟悉的乡镇中学。我不想批评他的退却和懦弱，因为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但我也不认同他的这种行为方式。在我看来，我并不比他们任何人差，我现在无法理解他们的话语、不知道什么叫386（最早的计算机）、不懂得流行时尚，只是因为我曾经生活的地方没有这些东西，我无法凭空去想象，也没必要因为“未知”而否定自我的价值。但是只要让我接触、了解、学习，我的能力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我们无法选择出身，可是我们能改变命运。不曾努力的放弃，是一种懦弱，唯有努力过后的失败，才能让我服输！于是，当别人热衷于打游戏机的时候，我站在旁边默默地观看并思索；当他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聊流行偶像和时尚文化时，我钻进图书馆里借阅一本本的流行时尚杂志；当所有人在计算机上潇洒自如地完成老师的作业时，我牺牲午休时间缠着计算机老师为我作课下辅导……功夫不负有心人，当一个学期结束，我自如地在他们聊流行时尚时侃侃而谈，和他们比拼俄罗斯方块，盲打键盘并在计算机作业中拿了100分，我看到了全班同学们吃惊的表情，也收获了他们的理解和友谊。谁说阶层决定了圈子，眼界决定了修养，谈吐决定了朋友？我要说：性格决定命运。只有不妥协，不放弃，不服输，不满足，不断地在成长中锻造我们的性格，才能让我们的命运由自己做主！

书外人生算几何，梦里花落知多少

中学时代，是人生最富于梦幻、最富于情思、最有激情，也最敢于冒险的时期。参加全校学生会竞选，成为建校以来第一个女生体育部长，组建第一支女子足球队并担任队长，在第一届足球比赛中荣获“最佳射手”称号，参加全省语文基础知识百题竞赛荣获一等奖，参演建校九十周年大型晚会，第一个递交入党申请书并获得组织审核通过，第一个以“个体户”身份在校园里做买卖，独自承担了三年的学杂费和生活费用……都说要做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要做时代的弄潮儿，要无愧于青春，无悔于人生。正是不服输、不妥协、不放弃、不满足的性格，让我勇于尝试、敢于冒险，用最大的热情去书写独属于我自己的青春。大量的课余活动，丰富了我的视野和经历，锻造并完善了我的性格，延展了我的人脉和圈子，丰厚了我生命的广度和深度。但是这一切并不是真正的我、完整的我。真正的我、完整的我还是那个在课堂上奋笔疾书记录，不时低头思考；在宿舍里拿背诵当午餐佐料，把历史串成故事演说；在走廊过道里津津有味地翻看言情小说，和男生讨论武侠里的金庸、古龙、梁羽生的身影。

我一向是个嗜书如命的人，而且阅读范围极其广泛，天文地理、诗词歌赋、小说传记……凡是能拿到手的书，我都读得津津有味。在我看来，除了某些情趣确实过于低俗，不适合青少年看的书之外，一般的书是不分好坏的，关键是看阅读者的理解和取舍。就如读《金瓶梅》，如果你只从中看到了情色，自然会觉得这是“坏书”，所以封建当局把它给禁了，殊不知它背后有更深层次的内涵；读《红楼梦》，如果你只关注宝黛的爱情，那它自然也不能被称为“伟大著作”，因为比它写得好的爱情故事多了去了。其实无论什么书，只要你去读，去思考，哪怕一时半会还不太明白，但文字是有生命力的东西，它终会在你人生的某个点上给你顿悟，让你豁然开朗，拨开云雾见月明！

还记得我高中时曾经痴迷过一段时间的琼瑶，凡是她的作品都想方设法地找来读，有一次甚至痴迷到上课时实在忍不住，趁着老师不注意，偷偷在抽屉里翻看，还一边看一边流泪。结果自然是被老师点名批评，还被到墙角罚站，书也被老师没收了去。我记得当时老师似乎有些气急败坏地批评我：“小小年纪，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谈恋爱了！”其实老师还真是冤枉了我，那时的我别说谈恋爱了，就连恋爱是啥样子都没见过，更没有想过。那时候喜欢读言情小说，无非是因为它里面描写的故事都很美，人物性格也很美，更不要说小说里还有那么多美得没边儿的诗词歌赋了，年轻人谁不爱美呢？爱美怎么就跟谈恋爱挂上钩了呢？不懂！不过不能怪那时的老师，那时候可是一个谈“恋”色变的年代，谁要跟它沾上边，不光自己，全家人都得跟着丢脸！然而当我再回头去看的时候发现，当年读的那些爱情故事，早已印象模糊，随风消散了，可是小说里的那些诗词（琼瑶小说是很爱引用古诗词的，当然还有她自己改编的，最著名的就是《在水一方》），到现在依然印象深刻。甚至当年为了寻找到那些诗词歌赋的出处而翻阅到的原作，今天仍可以流畅地背诵出来。我今天在写作中时不时爱引用些古典诗词，平时空闲也有爱翻翻诗词歌赋的习惯，应该就是受那些小说的影响。

青春像一本太仓促的小说，我们以为可以细嚼慢咽，从容品读，其实当我们翻开书页，就已经接近尾声；青春像一场润物无声的春雨，我们以为可以潇洒挥霍，其实当我们站在雨中，就已经临近枯竭。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很好的记录者，但我比任何人都喜欢回首自己来时的路，因为很多我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日子里，被我们遗忘了。

谨以此，纪念我的中学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