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了多少画你还是学不会关良

2015-11-06 06:17顾玥编辑赵立
人物 2015年6期
关键词:画家舞台

文|顾玥 编辑|赵立

撕了多少画你还是学不会关良

文|顾玥 编辑|赵立

从似在晃动其实不动的点线块面里,慢慢找到画家想表达的意愿和感受:人在外光下所见到的光的奔腾颤动,比死板的真实更真,画家对生活的喜爱也和盘托出。他最先在莫奈的画中看到了不同的时间里色调气氛流变不息的活气。

今年还未过半,全国各地的关良展已排了五六场。此次以“食洋而化,风神独韵”为主题的关良115周年诞辰纪念特展在5月16日登场,一直展到8月8日,上海龙美术馆在地下一层辟出两个宽敞的大展厅,展出作品220件,可谓声势浩大。

藏家田歌少时第一次见到关良的画,是1980年代的一本小册子,之前之后都是“有形”的画,翻到关良那页,“那么好的画中间,怎么突然之间冒出这么一个画,一下就记住了”。关良笔下人物的脸谱衣着乍看毫无细节,线条造型也好似随意涂鸦而成,老虎是瘪的,像只怪猫。不喜欢的人很难看惯,喜欢的人又特别喜欢,认为关良是被大大低估、大大耽误的画家。画家唐云将关良与黄宾虹、齐白石并列,认为关良是这二人之后最具独创的大家。收藏家罗立火称关良是艺术的集大成者,他的画里有“真正的美”。

关良的画首先是独特的。画家沈柔坚说关画是不用署名的,观众一看便知作者是谁。“他做到了石涛的名言:‘我自用我法。’‘我’标志着独到,须有艺术的慧眼和坚忍不拔的创造力。”力挺关良者还有齐白石、李苦禅和郭沫若等,齐翁赞关良是自成一派的创新,李苦禅说“良公画法叫做‘得意忘形’。”郭沫若的辩护词有些吊诡,他认为“关良就是关良派”,并说关良的画有的看不懂正是他高明之处,“画都懂就坏了”。

那么关良究竟好在哪里?沈柔坚说“妙在画得自由和天真”。

关良画画讲究个“活”字,“生活为我传新意,我为生活传精神”。他自日本学画,师从藤岛武二和中村不折学习素描和油画,受西方印象派影响颇深。从初次接触印象派“远看西洋画,近看鬼打架!”的感觉到钻进去久读加苦思冥想,从似在晃动其实不动的点线块面里,慢慢找到画家想表达的意愿和感受:人在外光下所见到的光的奔腾颤动,比死板的真实更真,画家对生活的喜爱也和盘托出。他最先在莫奈的画中看到了不同时间里色调气氛流变不息的活气。回国在上海美专任教时期,幼年对戏曲的喜爱重又燃起,出入周围大小舞台观戏画速写,回来用水墨整理。关良在戏里也看到了“活”字,“演戏动作得活,气氛酿造得活,还要把角色的精神状态表演出来。活龙活现,就是那个活人站在观众面前,散了戏还会带回家,不时想起,仍会动情”。他举刘斌昆演《马前泼水》里一个赌棍地痞张三,台词少,最后下场把新袍子从膝下提起来用上臂夹在胳肢窝底下,轻轻甩动大襟及水袖,回头一瞟观众,扭腰下场。这就是画活戏要抓住的那一秒钟场景。京剧名角盖叫天说关良画的就是锣鼓点子“嘣—噔—呛”还未到“呛”的时候,演员还未亮相完毕,观众正无暇叫好,而关良于画面上抓住这一瞬间的动势,将戏里的活气尽收画中。比如《打渔杀家》,关良抓的就是圆场跑完,女儿《导板》、《流水》唱毕,父亲刚唱“父女们打渔在湖下,家贫哪怕人笑咱”,摸摸髯口再摊摊左手的那一秒。

得意忘形,“忘形”仍要准确。虽画里一派天真,藏家田歌认为关良不是老顽童,而是一个很严肃的人。“恰恰就是这一点比较特别,他的笔墨应该是很简单的,甚至于让你觉得就是像玩着画一样的,但是它是很严谨的。”在懂戏学戏的眼里,关良的作品都能一眼看出来这是哪一出戏,这个颜色画的是哪位演员,这个表情或者嘴形是在说哪句词的哪个字。听起来神乎其神,但对照关良的自传和回忆录中和当时一些演员的交往,确实能一一对上号。关良在剧场一边看戏一边画速写,柯文辉记述关良画速写的熟练程度令人惊奇,眼睛不看速写本,每个人物都准确生动,同时还用文字标明剧中人的服饰颜色。关良说:“在老戏里头,剧中人的服饰是有严格规定的,戏曲舞台上有句行话,叫做宁穿破、不穿错。画戏也要这样,宁画破、不画错。”《关良回忆录》里记到他去看小金凤、尹曦演的《拾玉镯》,早晨起来画了两张,一张有刘媒婆,画完觉得多余且碍事,撕碎了。另一张小生、小花旦在递玉镯,两个人的花纹上,风不从一边来,两根细线把画面弄坏了,还得撕,“这辈子撕多少废画,也做不到‘随心所欲,不逾矩’”。

既要准确,也要破格。关良并不拘泥于具体的情节、舞台场面和构图。有次盖叫天看到关良画的朱仝歪戴着帽子,认为画错了,舞台上的演员时刻弹冠整带,帽子永远是正的。关良说这就是戏和画的区别,戏要整齐,画要自然,戏里的人物是连贯的,行动着的,而画只取一瞬间,在这一瞬间最能传神的就显得美,不必计较同别的场面的关系。比如一出《乌龙院》,阎惜娇对宋公明一步逼一步的舞台活动过程无法容纳在有限的画面上,他就画宋江微弯背脊,垂落左手,凝目下注,有气无力地坐着,强压心中的怒火,而骄纵泼辣的阎惜娇瞪眼,撅嘴,两手叉腰,紧站在宋江的背后,胁逼他写休书。这不是舞台上真实出现的场面,关良自述这就是“在彼此沉默无言的气氛之中,孕育着一场即将爆发的决死斗争”。

林风眠说关良的精品只有明信片大小,田歌开始觉得不可思议,“画怎么可能画得纸片大小?想越画越好,他一定要画得很多线条,很多细节,很精致,越画越大,各个方面都是让你觉得很漂亮的”。但关良恰恰是把这些东西都“丢”掉了。“人一开始了解一个事情的时候,往往是做加法,但你一旦清楚掌握了以后,一定要做减法,才能得到它核心的东西。”田歌说,关良的减法在“化”,“消化的化,关良在日本学了很多东西,他把它吃到肚子里,然后再跟中国的笔墨一起搅和搅和,他吸收到身体里面消化出来的东西跟原来大家可以想象的东西完全不同,这就是化。”关良看重上海当代画家了庐,曾评价他画得简、清、淡,但担心他阅历不够,“最好跟陆俨少先生再学一段繁笔山水,繁他个10年再减就更厚更拙,也更润”。先繁后简,先有法再脱法,由通而化,水到渠成。关良开戏剧人物文人画之先河,此种加减之法,更是影响了其后的韩羽、高马德、朱新建、武艺等诸多画家。

从罗立火若干年前第一次举办关良画展只有两个人来看到现在藏家的藏品被借来借去从北运到南,“关良热”逐渐升温。但罗立火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人们对关良的认识才刚刚开始”。田歌认为现在正是普罗大众的审美上一个台阶的时候,写实开始走向没落,传统的水墨如山水、花鸟的东西在退出,新水墨立足于中国的传统水墨材质融合新的西方美术表现手法,开始逐渐走入大众。关良历一个世纪走到今天,真正能与之共鸣的仍是寥寥。田歌说大爱关良的人都有相似之处,可以一起兴致勃勃地抢着说关良哪里哪里好,说到心坎里,美滋滋的。对于没兴趣体悟关良之妙的人,“我就可能要把人掰过来,听我讲为什么好,他们一定要看,因为摆在你面前的是一块高粱糖,”田歌说,“这个高粱糖其实低糖分,但是让你有甜味的感觉,对你身体无害。但你就是觉得它不是水果糖,不是奶糖,不是巧克力糖,它不好吃,我就不吃它,然而我一定要告诉你,你尝尝,你尝尝,是这种心态。”

也许学不会关良,但尝一尝吧,不会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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