夒膚瑚铭文新释

2015-12-16 07:20李春桃
古代文明 2015年4期
关键词:金文铭文形体

李春桃

《古代文明》2014年第4期刊有田率先生《夔膚簠铭文读笺》一文,以下简称田文。田文介绍了中国国家博物馆2009年收集的一件青铜器,并对此器及铭文进行了细致研究。笔者拜读之后很受启发,但同时也注意到相关铭文考释存有一些问题,铭文还有一些价值未被揭示出来,实有改释补充的必要。

为便于行文,先按田文的意见释写铭文如下:

至于称此器为簠也是不合理的。经过学者的不断研究,现已基本明确,“簠”实为圆形器,属于豆类。而此类器形呈长方体,形状如斗,器与盖同形,并可相互扣合,应定名为“䀇”,即文献中的“瑚”(亦写作胡)。所以此器的正确名称应为“夒膚瑚”,下文便采用此称。

1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甲骨文合集》,北京:中华书局,1978—1982年,本文简成《合集》。2 表格中后两字为偏旁,原形从卣、从夒,用为“柔远能迩”之“柔”。3 吴镇烽:《殷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本文简称《铭图》。

夒膚瑚铭文虽然简短,却十分有价值。

夒膚瑚做器时间是“丙辰”日,目前所见的金文资料中,“丙辰”日做器的除此之外仅见于商代的二祀其卣(《集成》5412)一器,而该铭张政烺先生曾疑为伪造。4张政烺:《其卣的真伪问题》,《出土文献研究》第三辑,1998年。两周时期金文数量最大,“丙辰”日做器的则一例也未出现,那么夒膚瑚铭的珍贵性就不言而喻了。

夒膚瑚作器者为夒膚,典籍无夒国或夒氏,“夒”字需破读。联系读音及常见用法,“夒”应读为“鄾”。从形体上看,“憂”字其实就是从“夒”字演变而来,《說文》中“擾”、“瓇”、“”等字篆文皆从夒。启卣(《集成》5410)、匜(《集成》10285)中“夒”字学界一般读为“擾”。而金文中的“憂”字或从夒得声,5如中山王器铭文中的“憂”字作、,上部实从“夒”字省体。另,公盨铭文中有形,与(《金文总集》6753)、(《集成》3762)为同一个字,裘锡圭先生认为此类形体从首得声,读为“羞”(参裘锡圭:《公盨铭文考释》,《裘锡圭学术文集》第三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65页)。按,读“羞”可从,但这些形体上部所从也应是“夒”字省体,“夒”、“羞”音近,毛公鼎铭(《集成》2841)有“夒”字,上引王国维文读为“羞”,可证。故“夒”读为“鄾”从音理上看自无问题。“鄾”为古国名,亦为氏名。《左传·桓公九年》(即703年):“楚子使道朔将巴客以聘于邓,邓南鄙鄾人攻而夺之币,杀道朔及巴行人。楚子使薳章让於邓,邓人弗受。夏,楚使斗廉帅师及巴师围鄾。邓养甥、聃甥帅师救鄾……邓师大败,鄾人宵溃。”“鄾”在邓南部,《说文》:“鄾,邓国地也。从邑、憂声。”《廣韻》以之为邑名,但《潜夫论》、《水经注》、《通典》、《路史》皆以之为国名,陈槃先生认为“鄾”乃邓之保护国,6陈槃:《春秋大事表列国爵姓及存灭表譔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409页。其说近是。鄾与邓同为曼姓国,都城在今湖北襄樊市附近,后被楚国所灭,具体灭亡时间不详。但據《左傳》:“(庄公)十六年,楚复伐邓,灭之。”鲁庄公十六年为公元前678年,楚在此年灭邓。那么可以推想,作为邓国附庸的鄾灭亡时间也当在此前后,其后人便以国为氏,遂有鄾、優、憂三氏,7张澍:《姓韵》,西安:三秦出版社,2003年,第604页。《路史·卷十九》:“……有曼氏、蔓鄤氏,優、邓,其出也。灭于楚……優人后有優、鄾、憂氏。”此为其证。灭于楚后,鄾当受楚国管辖,春秋楚庄王时期著名大臣優孟,便以優為氏,8或说“優孟”之優非氏,是因其为優伶而得名,然而后世收录姓氏之书多以此優为氏,此暂从之。也可说明鄾与楚之间的关系。田文曾指出此器具有典型的楚国铜器特征,时代相当于春秋中晚期之际,这些意见都是正确的。《左传·哀公十八年》:“巴人伐楚,围鄾……三月,楚公孙宁、吴由于、薳固败巴师于鄾。”杨伯峻注:“其时邓早为楚所灭,故鄾亦入于楚。”9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25页。鲁哀公十八年为公元前477年,鄾早在此前就已成为楚邑,这与夒膚瑚所反映的楚器特征及时代都是相符的。夒膚瑚之夒读为“鄾”,鄾可能为氏名(也可读为優)。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鄾为国名,“鄾膚”属于国名加私名之例。如此,则春秋晚期鄾曾短暂复国,这与邓国在春秋晚期复国的情况相似,10详参徐少华:《论近年来出土的几件春秋有铭鄧器》,《古文字研究》第二十五辑,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由于目前所见资料太少,究竟属于哪一种情况还不能遽定。但无论如何,夒膚瑚反映了鄾及鄾与楚的关系,是难得的史料,这是十分重要的。

最后谈一下器名字的写法。瑚这类方形器,自宋代以来,一直被误定为“簠”。唐兰、1唐兰:《周王㝬钟考》,《故宫博物院年刊》,1936年7月;又见《唐兰先生金文论集》,第41页;又《略论西周微史家族窖藏铜器群的重要意义》,《文物》,1978年第3期;又见氏著:《唐兰先生金文论集》,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5年,第213页。高明2高明:《䀇、簠考辨》,《文物》,1982年第6期。两先生曾讨论此问题,并正确定名作“瑚”,故学界多认为此说是唐、高二位先生最先提出。其实,清末的强运开已有论述,强氏说法未能引起注意,引用者甚少。但从学术史角度来看,强氏有首创之功,当予以重视,现简其要义转引如下(此为强氏在排列相关形体写法后所得结论):

强氏释“䀇”并与文献中“胡”(亦作瑚)联系起来,均十分正确。后来伯公父瑚(《集成》4628)出土,相应字作“”,是“䀇”的異寫,4参上引高明先生文。而近年出土的彭子射瑚相应字就写作“䀇”,均可说明释瑚说正确无疑。现夒膚瑚铭中作“”,是“䀇”之省写,可为释“䀇”说再填一佳证。田文虽意识到“”形特殊,并注意到伯公父瑚、彭子射瑚之字,但仍从旧说释“簠”,可谓与事实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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