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对《大明会典》宗系辨诬考

2015-12-17 19:59王玉蝶
鞍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明朝朝鲜

朝鲜对《大明会典》宗系辨诬考

王玉蝶

(北华大学 东亚历史与文献研究中心,吉林 吉林 132013)

摘要朝鲜王朝的宗系辨诬是中朝两国国交中的重要历史事件,对两国都产生了深远影响。尤其是朝鲜对明朝时期官修的《大明会典》的宗系辨诬,更是两国外交关系中的重要一环,这主要缘于《大明会典》对朝鲜王朝先祖世系的误记。朝鲜为此展开了艰难的交涉,经过朝鲜中宗、明宗、宣祖三朝君主的努力,最终于《大明会典》第三次修订时达到了对《大明会典》宗系误记改正的目的。

关键词朝鲜;明朝;《大明会典》;宗系辨诬

中图分类号K248

收稿日期2015-04-21

作者简介王玉蝶(1988-),女,河南鹿邑人,北华大学东亚历史与文献研究中心硕士生。

《大明会典》是主要记载明朝典章制度的官修书,其纂修不仅受到明朝统治者的高度重视,也得到其邻国朝鲜的密切关注。因为《大明会典》沿用了《皇明祖训》对朝鲜开国君主李成桂的错误记载:“朝鲜国即高丽,其李仁人及子成桂今名旦者,自洪武六年至洪武二十八年,首尾凡弑王氏四王,姑待之[1]。”且告诫后人:“凡我子孙,钦承朕命,无作聪明,乱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易[2]。”如此一来,李成桂不仅被误记为李仁任[3]的后人,而且背负弑杀高丽四王的恶名。朝鲜深知《大明会典》中涉及很多朝鲜的历史及其对后世的影响,更为重要的是其中的谬误关乎朝鲜王朝的合法性和正统性,还关系到两国的外交关系,因此对《大明会典》的纂修极为关注。可以说,《大明会典》的纂修过程也是朝鲜对其进行宗系辨诬的过程。

一、宗系辨诬的起因

高丽末期,政治局势十分动荡,王位更迭频繁,令明太祖十分不满,拒见高丽使臣,听彼自为声教。1392年,高丽的政局又发生变化,高丽大将李成桂废黜国王,自称权知高丽国事,建立朝鲜王朝,远隔山海的明朝对此更是疑心重重。因此,尽管李成桂建国之初就对明朝奉行事大的政策,但两国依然矛盾重重,双方关系的发展举步维艰。宗系辨诬就是其中的一个表现。

朝鲜发现明朝对其太祖李成桂的宗系记载有误是在1394年4月25日,“洪武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五日,钦差内史黄永奇等至,钦奉到《告祭海岳山川等神祝文》内,节该为:‘昔高丽陪臣李仁任之嗣某,今名某者’”[4]云云,于是,及至明史臣黄永奇返京时,朝鲜太祖李成桂撰写奏本,为其宗系进行辩诬:“臣先世本朝鲜遗种,至臣二十二代祖翰,仕新罗为司空,及新罗亡,翰六代孙兢休入高丽,兢休十三代孙安社,仕于前元,是臣高祖。自后世不受高丽官爵,及元季兵兴,臣父子春,率臣等避地东来,以臣粗习武才,置身行伍,然臣官未显达。自高丽恭愍王薨逝,至伪姓辛禑十六年,权臣李仁任、林坚味、廉兴邦等,相继用事,流毒生民,罪盈恶稔,自取诛戮。以臣素心谨慎,无有他过,举臣为门下侍中,方与国政。前件事理,臣已曾具本,奏本去讫。臣与仁任,本非一李。自臣与闻国政,将仁任所为不法,一皆正之,反为其党所恶,至有尹彛、李初逃赴上国,妄构是非,尚赖陛下之明,已伏厥罪[4]。”奏文具陈自己的世系及被诬缘由,并表明与李仁任并非一族,但没有获得更正。自此,朝鲜开始为其宗系展开辩诬。

朝鲜太宗二年(1402,建文四年),朝鲜赴明朝使臣赵温发现《皇明祖训》把朝鲜太祖误记为李仁任之后。翌年,太宗遣李斌、闵无恤,赴明进行宗系辨诬奏文,具陈辩诬事,将前项宗系,再行闻达,乞赐正[5]。1403年(永乐元年,太宗三年),谢恩使李彬、闵无恤,贺正使金定卿等回自京师,賷礼部咨文来。关于宗嗣事项,礼部尚书李至刚等钦奉圣旨:“朝鲜国王奏既不系李仁任之后,想是比先传说差了。准他改正[6]。”这个准予改正的承诺,让朝鲜认为宗系问题已然解决。于是,朝鲜举国欣幸,上表陈谢。而朝鲜对宗系辨诬的努力的确卓有成效,因为于英宗天顺年间成书的《大明一统志》对朝鲜的宗系没有承袭《皇明祖训》:“洪武二十五年,其主瑶昏迷。众推门下侍郎李成桂主国事[7]。”但明朝就朝鲜王朝宗系辨诬问题并未对《皇明祖训》进行修改,至是修《大明会典》,仍列《祖训》于朝鲜国[8]。这就意味着,朝鲜王朝宗系辩诬之路并未结束。

二、朝鲜对《大明会典》的宗系辨诬过程

弘治十年(1497)三月,明孝宗以累朝典制散见叠出,未及汇编,不足以供臣民遵循,敕命大学士徐溥、刘健等纂修,并于十五年(1502)修成,赐书名为《大明会典》。至孝宗死,未及颁行。后明武宗于正德四年(1509,中宗四年)命大学士李东阳等重校,正德六年(1511,中宗六年)由司礼监刻印颁行,世称《正德会典》。正是这部《正德会典》对朝鲜宗系的记载仍袭《皇明祖训》之说,因此,《会典》传入朝鲜后,朝鲜中宗、明宗、宣祖围绕更正《大明会典》进行了长达70多年的宗系辩诬。

朝鲜中宗十三年(1518,正德十三年)四月,朝鲜正朝使李继孟回国,带回所购《大明会典》,很快就发现“《大明会典》所录,不惟宗系未蒙改正,又加先祖所无之恶名[5]”,《会典》依然沿用了《皇明祖训》对朝鲜宗系的误记。朝鲜君臣对此极为重视,并进行了讨论,曰:“《大明会典》内,我国世系舛谬,亦有我祖宗所不为之事,臣等见之,甚为惊骇。此册非民间私撰,始面有皇帝御制序,乃朝廷共议所撰者也,事甚非轻……《大明会典》以我太祖乃仁任之后,弑四王而立云……凡创业之主,多有惭德,我太祖无可疑之事……以此伤害之言,分明载録,安有如此虑不到之事乎[9]?”朝鲜君臣对此惶恐不安,亦有不满之辞,深知若要求明朝更改《皇明祖训》,恐难以实现,因为凭太宗时的许改之旨,申辨于明朝,使变其书,实为不易。但又认为:“今若辨之,虽或不能改,必有文书传于后世,庶有知者[9]。”然而,由于当时赴明的谢恩使臣就要出发,来不及写辩诬奏文,加之朝鲜大臣认为宗系辨诬乃大事,“不可容易为之”,应“广改文书,徐辨之如何[9]。”是年五月,朝鲜君臣再次对宗系辨诬之事进行商讨,预想到对太祖李成桂为李仁任之后与弑杀高丽四王进行辩诬,明朝“虽取据实之辞,许以当改,恐复如前日之因循旧误,而其不许改者,及流布天下者,亦难改也。然在我国,欲详辨更奏者,虽知其无益,亦出于至情……但今奏辨皇朝以凡‘弑四王姑待之’之语,谓出于《祖训》,不许并改,则必再奏,再而不听,则虽至三四,期于必准,终难保其必改也[5]。”可见,朝鲜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辩诬的曲折,亦知不知何时方能昭雪其宗系诬事,对此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朝鲜上下为这次辨诬准备得十分充分,将承文院所藏本国推戴太祖奏、太宗朝请改宗系奏、太宗朝再请改宗系奏、礼部准改宗系启、本国谢改宗系表等文书皆誊录一通,以备答问[10]。对宗系辩诬奏文更是“改其未稳,缀其可补……恐有未尽之处。更令南衮、李耔等,反覆详究校正[5]。”

中宗十三年(1518,正德十三年)七月,朝鲜派南衮、李耔等携奏文赴明朝,开始了围绕《大明会典》的宗系辨诬。奏文包括五个方面:一、李成桂世系及其被诬缘由。二、高丽四王始终。奏文曰:“嬖臣洪伦、内竖崔万生等于洪武七年九月二十三日,暗行弑逆,权臣李仁任,将伦、万生车裂于市……仍以禑为嗣,其子昌为世子……先臣某素心谨慎,无有愆过,始举为门下侍中。有武臣崔莹,不学狂悖,謟事辛禑,纳女为妃,妄兴师旅,欲犯辽东。督遣诸将,先臣时为副将,亦在遣中,行至鸭绿江,以为与其得罪上国,无宁得罪伪姓,以安一方。乃与诸将合议回军,禑乃自知其罪,恇惧辞位,以与子昌……洪武二十二年八月初八日,陪臣尹承顺回自京师,钦捧到宣谕圣旨节该,自王氏被弑绝嗣后,虽假王氏以异姓为王,亦非三韩世守之良谋。恭愍王妃安氏,钦承圣旨,询诸国论,始黜伪辛,以王氏之裔定昌君瑶,权属国事……既而瑶又不义,罔辩是非……又兴杀戮,大失君道,国人愤怨,咸思离叛。洪武二十五年七月十二日,大小臣僚、军民、耆老等,共诣恭愍王妃安氏,请废王瑶……(李成桂)将王瑶便养私邸,使终天年[5]”。三、李仁任世系及其恶行。“李仁任,乃本国星山府吏长庚之裔。其祖兆年登第,官至政堂文学,父褒同知密直,累代宦族。及仁任之身,兄弟六人,并列要剧,招权纳贿,势倾中外,秉政院既久,穷凶极恶,废立由己,国人但知者有仁任,不知有王[5]。”四、再次申明李成桂非李仁任之嗣,与其并非一族,更无弑逆之迹。五、奏明永乐年间已准请更正一事。

正德十四年(1519,中宗十四年)二月,明朝对朝鲜王朝的陈请作出了回应。礼部议曰:“以《会典》一书详载我国制度,其事关外国是非嫌疑之间皆在所略,况成桂之得国出皇祖之命,其不系仁人后,又有太宗明诏可征,宜从其请。诏可,且嘉其诚孝,赐敕谕之[11]。”对此,朝鲜中宗遣使臣谢恩表曰:“兹盖伏遇皇帝升下,敦字小之仁,扩绥远之度,记累世犬马之效,怜微臣蝼蚁之诚。诞降凤纶,俾蒙鸿恩。臣谨当之屏之翰,倍殚节于汉藩[12]。”言语恳切,甚为欣喜。然而,即便得到允准,但没有看到更正后的《大明会典》,所以,此后的朝鲜使臣仍然周旋于明礼部官员之间,相机陈述此意[10]。但《会典》纂修十分缓慢,因此明朝迟迟未能履行其诺言。

嘉靖八年(1529,中宗二十四年),明世宗命续修《会典》,朝鲜得知后,以为“几不可失,时难再得。《大明会典》若刊行,虽欲改之,不可得也。予意欲别奏请也[3]。”是年,朝鲜遣陈慰使李芃、圣节使柳溥、进贺使李菡等人先后以宗系事奏闻:“《会典》误载本国事,有两件,宗系、恶名是也。前者毛尚书,将所谓两件事,明白题准……”等,请求答复,答曰:“两件事,具有先朝圣旨,皆当改正,勿疑也。”“当尽改,勿疑。”“当以圣旨为主,当皆改正,勿疑……朝鲜国陪臣所呈宗系事情,既有节奉祖宗朝明旨,尔部里便通查,备细开载,送付史馆采择施行,钦此[14]。”云云。可见,明朝并没有给出确切的改正时间,朝鲜又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中。

中宗三十四年(1539,嘉靖十八年)朝鲜又奏请使赴明朝陈奏宗系诬事,依然得到保证更改《会典》的圣谕:“尔国数以宗系,明非李仁人之后来奏,我成祖及武宗朝,具有明旨,联亦具悉矣。但我高皇帝《祖训》,万世不刊。《会典》所载,他日续纂,宜详录尔词,尔恪共藩职。联方嘉尔忠孝,可无遗虑也[15]。”可见,明朝对《皇明祖训》不会给予改正,只是说待以后续撰《大明会典》时,允许把朝鲜宗系改正之文字详录进去。对此,朝鲜君臣只能希望《会典》早日修成。其间中宗大王更是多次与大臣议及宗系辨诬事,无论是遣使入京,还是明朝使节来访,均以宗系一事相叮嘱。此外,他还不断打探《大明会典》刊行与否[10],然而,直到中宗三十七年(1542,嘉靖二十一年),朝鲜得到的仍是“《大明会典》则朝廷多事,毕撰无期”[16]的消息。此后,虽然嘉靖二十四年至二十八年(1545-1549)再次诏阁臣续修《会典》,然亦未颁行。因此,中宗一朝对明《大明会典》的宗系辩诬只得告一段落。

明宗六年(1551,嘉靖三十年),朝鲜得知《大明会典》续修完成,即将印出,以“《大明会典》宗系改正事,前者皇帝至下敕书,故日望其改正,而至今无黑白[17]”召开廷议。此后,朝鲜又多次陈请申辩宗系诬事。明宗十二年(1557,嘉靖三十六年),陈慰使赵士秀等赴京,呈文于礼部尚书,以陈宗系改正缘由……尚书曰:“汝国王咨文明白,陪臣文辞情切有理,自成祖皇帝以来,三度降敕以示改正,堂堂天朝,决不失信……但《会典》御览未毕,不曾刊行,不可颁降也[17]。”明宗十八年(1563,嘉靖四十二年)九月,“李垣复上书,辩其先世不出李仁任之后,今续修《会典》,尚未颁布……请在《大明会典》中着始祖李旦父李子春之名,庶传信有据。世宗允其请,令录附《会典》本条之末,敕谕峘知之[18]”。李峘与其祖父李怿一样对宗系辩诬极尽所能之事,对《大明会典》的修正颁降,一直密切关注,但都没能如愿。嘉靖期间两次续修《大明会典》,虽“已经进呈”,但“未蒙刊布[19]”或“世宗留之禁中,不制序,不发刊[20]”。

宣祖即位后仍以改正宗系恶名为己任。1573年(宣祖六年,万历元年)11月,朝鲜遣奏请使李后白、尹根寿等,以请将宗系弑逆已辩诬等事增入续修《会典》等情奏闻明朝。礼部尚书陆树声等覆题曰:“据称宗系各有本源,既与李仁人不同,又谓国祖由于推戴,亦与弑王氏无预。在我皇祖之大训,因得于一时之传闻。在伊裔孙之辩词,实出于一念之诚孝……依其所请。奉圣旨曰:‘是该国前后奏词,备细纂入皇祖《实录》内,新《会典》,候旨续修增入。’仍降敕谕,略曰:‘尔祖某(太祖旧讳),久蒙不韪,荷我列祖垂鉴,已为昭雪改正。兹者纂修《实录》,欲将前后奏辞,备行采录,以垂永久。朕念尔系守礼之邦,且事关君臣大义,特允所请。即命抄付史馆,备书于肃祖《实录》,俟后修新《会典》,以慰尔吁雪先祖恳情[17]。’”宣祖七年(1574,万历二年)闰十二月,冬至使安自裕等送先来通事启闻:“宗系改正事,已蒙载录[17]。”朝鲜国王十分欣喜,令承政院议遣使谢恩。翌年十二月,朝鲜遣洪圣民“奏请宗系弑逆已辨诬等事情,增入《会典》新书。礼部尚书万士和等题曰:‘朝鲜国王痛其祖之冤而奏辨,至于再三。但前既奉有明旨,王言一出,昭揭宇宙,信如四时,谁敢辄为增损,宜将该国前后奏词,纂入实录,竢修《会典》,为之许载为便[17]。’”这表明明朝对朝鲜李成桂宗系一事已有明确的处理意见,将宗系辨诬之事的前后纂入实录,许载《会典》,此时就只待《会典》的修订了。

万历四年(1576,宣祖九年)六月二十一日,明神宗敕命张居正为总裁,查照弘治年间篡修,及皇族敕谕重修事理,择日开馆,分局纂修《大明会典》,校订差讹,补辑缺漏。《大明会典》于万历十三年书成,万历十五年刊行。《大明会典》的修订过程一直得到朝鲜王朝的密切关注,期间多次派遣使臣奏请改正宗系辩诬之事。

宣祖十年(1577,万历五年),朝鲜派遣谢恩使尹斗寿、金诚一等赴明,奏请宗系改正事。“礼部回咨云:‘所请宗系、恶名二项,本部悉已遵旨备载开送,毋庸再奏……缘馆局纂修,理必步加删定。且未经御览,不得辄付录咨文,该国遵照敕谕内事理,安心以竢。’续遣奏请使黄琳乞将已辨诬事件详录今纂《会典》新书事情奏闻于帝[17]。”明朝礼部曰:“该国递年奏请,盖深避不韪之迹,亟申先世之冤,其忠孝至情,委为迫切。我皇上复许增入,待书成颁到,不必更尤脱漏[17]。”宣祖十三年(1580,万历八年)十一月,圣节使李增赴明,移咨礼部请查改祖名二字误书,又请速敕颁降,礼部回咨曰:“本国辩诬等情,既已编纂《会典》,特为昭雪,毋庸过虑……新纂《会典》纲目浩繁,非朝夕可得就绪,计汗青完秩,方得进呈御览,颁布中外[17]。”说明此时《会典》还在纂修中。

宣祖十四年(1581,万历九年),朝鲜认为其宗系辩诬之事“虽被皇旨添入《会典》,而未蒙颁降,时闻《会典》纂修垂毕,机会甚重大”[17],遂遣金继辉为辨诬奏请使入京,请求颁赐新纂的《大明会典》。明朝礼部回应曰:“专差陪臣候领《会典》全书,无非欲亟雪先世之冤。备查史馆于该国项下,已将本王宗系及传国被诬缘由,俱各详载。如遇典成,即请颁赐,不敢迟阁,以虚恩命[17]。”据此看来,明朝已将改正后的朝鲜太祖宗系及其被诬缘由详细记载于《大明会典》之中。尽管如此,没有看到成书的《大明会典》,朝鲜始终不安心。于是,宣祖十七年(1584,万历十二年)五月,朝鲜再次遣宗系恶名辩诬奏请使黄庭彧、书状官韩应寅等出使明朝,请颁《会典》,明朝终于向朝鲜“录示《会典》中改正全文。十一月,黄庭彧等奉敕而还,宣祖迎于慕华馆,告宗庙,受贺……[17]”由于当时《大明会典》还没有纂修完成,无法赐朝鲜《会典》成书,朝鲜只得继续等待。

宣祖二十年(1587,万历十五年),朝鲜遣谢恩使裴三益出使明朝,明神宗敕谕朝鲜国王:“先该尔以乃祖太祖姓讳,久蒙不韪,屡请昭雪,已许于新修《会典》内详载。纂辑有绪,尚未完成。兹尔復申前请,特命史馆录示。……颁行之日,差官赍送[21]。”朝鲜得到《会典》印颁有期的消息,十分欢喜,认为宗系辩诬终于要得到解决,“我祖宗二百年报冤蒙耻之事,一朝湔雪。此实宗社无前之庆[17]。”

宣祖二十一年(1588年,万历十六年),朝鲜认为《大明会典》将成,遣使赴明,谢恩使俞泓以“《大明会典》宗系恶名改正一册,礼部题准给送,皇帝降敕事”[17]入启朝鲜国王,宣祖看后,传于承文院曰:“皇恩阁极,不知所谕。古之后嗣之君,莫大于中兴祖业,光复旧物,然此不过外物耳。岂如今日得雪数百年至痛,使祖宗无父而有父,无君而有君,而环蝶域数千里之场,始得为人类,彝伦攸叙,东韩再造,祖宗在天之灵,以为如何!予可以有辞矣[17]。”遂“命俞泓请賷来。泓前进礼部呈文陈乞,礼部以为未经御览,难于先赐。泓率一行人泣血跪请之。尚书沈鲤感其诚,即具题本奏请顺付,蒙天子准可,特赐本国付卷[17]。”俞泓将载录朝鲜国条项的《大明会典》一册带回。宣祖认为“宗系恶名改正,莫大之庆,亲行告祭于宗庙,遣官行祭于社稷及永宁殿。大赦[17]。”之后,朝鲜又遣使臣请求明朝赐予《大明会典》全秩。万历十七年(1589,宣祖二十二年)十一月,圣节使尹根寿带着《大明会典》全书和皇敕自京师回到朝鲜,宣祖迎于弘化门外,“御明政殿受贺,赦杂犯死罪以下”。[17]至此,朝鲜终于改正了《大明会典》对其宗系的误记。

然而,明朝并没有修改《大明会典》对朝鲜宗系错误记载的原文,仍载为:“祖训:朝鲜国即高丽。其李仁人及子李成桂今名旦者,自洪武六年至洪武二十八年,首尾凡轼王氏四王。姑待之……先是永乐元年,其国王具奏世系不系李仁人之后,以辩明祖训所载弒逆事。诏许改正。正德嘉靖中,屡以为请。皆赐敕奖谕焉。万历三年,使臣复申前请。诏付史馆编辑。今录于后。”然后,就只是把改正的部分文字的附录于后,对先前的误记作出解释,即:“李成桂系出本国全州。远祖翰,仕新罗为司空。六代孙兢休入高丽,十三代孙安社生行里,行里生椿,椿生子春,是为成桂之父。李仁人者,京山府吏长庚裔也。始王氏恭愍王颛无子,养宠臣辛旽子禑为子。恭愍王为嬖臣洪伦等所弑。李仁人当国,诛伦等,立禑。禑嗣位十六年,遣将入犯辽东,成桂为副将,在遣中。至鸭绿江,与诸将合谋回兵。禑惧,传位于其子昌。时恭愍妃安氏以国人黜昌,立王氏孙定昌君瑶。诛禑、昌,逐仁人。已而瑶妄杀戮,国人不附,共推成桂署国事。表闻。高皇帝命为国王。遂更名旦。赡瑶别邸终其身[22]。”朝鲜对于其宗系事只是被附录于后还是十分满意的,礼曹启曰:“宗系改正后,前虽已行告宗庙之例,皇朝又颁全秩,乃是别样恩数,得于望外,而其在我国尤为荣幸莫大,二百年吁天祈恳之事,乃使结末,更无一毫未尽之意。况奏文中有藏诸祖庙之语,受敕后择日遣大臣告于宗庙,并以《会典》全秩陈于神位前,上慰列圣在天之灵,允合情理[17]。”由此可见,尽管只是附录改正的宗系于《大明会典》之后,但朝鲜认为已经达到了目的。至此,对《大明会典》的宗系辨诬宣告结束。

三、结语

综上所述,朝鲜经过70多年的对明交涉,最终改正了《大明会典》对李成桂的宗系误记,其间可谓是充满了坎坷与磨难,但朝鲜从未懈怠,坚持与明朝周旋,最终达到了目的。但同时值得我们思考的是,朝鲜为何如此执着?

朝鲜之所以能如此坚持,一方面是为了维系与明朝封贡关系;东亚封贡体系历经演变,在明朝得以形成,以中国为中心向周边辐射,中国与周边国家是朝贡、册封关系。在封贡体系中,周边国家的君主作为藩属须得到中国君主的册封才能拥有合法的统治地位,中国则有维持周边国家正当秩序的职责,在藩属国遭遇灾难时,给予援助。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更是深深地影响着周边国家。而作为近邻朝鲜更是深受中国儒家文化的影响,对明朝事大以诚。效仿中国,自称小中华。然而,宗主国——明朝的官修史书对朝鲜历史记载有误,这直接危及朝鲜王位的正统性,使朝鲜不胜惶恐,多次上奏辩诬。因为朝鲜深知中国文化的影响力,一旦误传,影响地域极广,时间极长,会对朝鲜带来极其恶劣的影响,十分不利于朝鲜与明朝及周边国家的政治交往、经济贸易、文化交流,甚至有被排除出东亚封贡体系的危险。朝鲜之所以不畏艰难险阻对《大明会典》进行宗系辨诬,正是其维系与明朝封贡关系的需要。

另一方面则是其事大保国之道。朝鲜王朝建国之初,李成桂就对明朝以小事大,并视其为保国之道,且为后来嗣位的历代诸王所遵循,朝鲜王朝中自君至臣莫不以此为准绳。然而,被朝鲜视为上国的明朝,其官修书对自己的开国君主宗系的记载竟有如此之谬误,这无疑会受到朝鲜的高度重视,因为这直接影响到朝鲜王位的正统性和合法性,而且破坏了国内及两国之间的君臣秩序。试问,这样一个王位不正统的藩属国,如何得到其宗主国明朝的保护。再者,朝鲜受倭寇侵扰多年,需要明朝多方面的援助,若其王位正统性在官方书中被否认,势必会对两国的关系有所影响,援助谈之何易。因此,朝鲜对其宗系的辩诬亦是其事大保国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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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大明会典·朝鲜国:卷105[M].北京:中华书局,1989.

An investigation of Choson’s defending against fasle records

about the clan of Yi Seong gye on Da Ming Huidian

WANG Yudie

(EastAsiaHistoryandLiteratureResearchCenter,BeihuaUniversity,Jilin132013,China)

AbstractThe defending against false records about the clan of Yi Seong gye of Choson Korean is an important historical event during Sino-Korean relationship,and have had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two countries.Especially,Choson Korean’s defending against false records about the clan of Yi Seong gye on the Ming Dynasty’s official repair book-Da Ming Huidian is a more significant part in Sino-Korean diplomatic relationship,which is mainly due to the false records about Korea dynasty ancestors clan in Da Ming Huidian,and because of this,Choson Korea started difficult negotiations.After Choson Korea monarchs Danjong,Myeongjong and Seonjo’s efforts,Choson Korean reached the corrections purposes when the Da Ming Huidian was revised on its third time.

Key wordsChoson;Ming Dynasty;DaMingHuidian;defending against false records about the clan of Yi Seong gye

(责任编辑:刘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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