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东征之经纬

2016-01-06 12:41
军事历史 2016年6期
关键词:东征阎锡山彭德怀

东征是红军落脚陕北后,第一次大规模主力尽出的战略性行动。从目前的研究来看,有关红军东征的作战过程已多有论述,但相关研究多只是从共产党单方面的材料进行考察,对东征前后历史事件连贯性的影响讨论不够。本文利用国共双方的资料,除对东征的过程进行考察外,还对刚刚落脚陕北的红军的心理实态、对即将到来的全面抗战中党的政策变化趋向进行考察,以求更加立体地展现红军东征在历史时空的动态过程。

1935年10月19日,历经千难万险的红一方面军主力(陕甘支队)到达陕甘苏区,胜利结束了长征,但仍面临着很大困难。陕北人贫地瘠,并再次面临被“围剿”的严峻局面。11月13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张闻天指出:“我们的任务是要巩固和扩大这一苏区,使其成为领导的中心、反日反蒋的根据地。”*《张闻天年谱(1900—1976)》,194页,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0。但是如何巩固和扩大,选择哪里作为战略扩展的方向,却有不同意见。有人主张向北发展,有人主张向南发展,直至瓦窑堡会议确定了毛泽东主张的东征山西的战略发展方向。

这些主张除了战略大局观的差异外,还有历史事件时空延续性的影响,这就是长征。无根据地的作战环境,爬雪山过草地的长途跋涉,这些事情犹在眼前,陕甘苏区虽然贫穷,但“大家都希望休息一下,要求先巩固再发展”,“当时有很大一部分同志,包括一些中央领导同志和军队领导同志不赞成,普遍的情绪是不愿离开根据地”。*《杨尚昆回忆录》,162页,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1。彭德怀甚至不合常情地提出:如果东征,那么东渡黄河后要“绝对保证同陕北根据地的联系”。毛泽东回应他:“你去绝对保证,我是不能绝对保证的。”*《彭德怀自述》,21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为了达成中共中央和红军领导人对东征山西认识的一致,毛泽东做了大量说服工作。早在10月27日的政治局常委会议上,毛泽东就针对再度丢失根据地的疑虑提出:“部队减员,队伍虽小,但它是将来发展的基础。现在环境改变,二万里完结,将来再不会有二万里,应向干部解释发展前途。”*《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482页,北京,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

毛泽东关于东征的战略思考,集中体现在1936年1月25日回复彭德怀的电文中:“常委考虑过你的意见,认为(甲)向北是没有出路的,作战要单纯的打堡垒则粮食亦无办法。(乙)张学良如有同我们联合解决陕境内蒋介石的部队并愿划渭水以北地区给我们,则我们自可不过黄河而以对蒋作战为目标,但此可能我们认为很少的。(丙)除此则只有取阎锡山为对手,基本的作战方针取稳扎稳打,依靠黄河发展,并以调孙楚求得陕北残敌的肃清,跃进深入敌后,野战急进,有大批分派,撤退无隔断危险时才行之。同时保证第二批退回渡河的船只。”*《张闻天年谱(1900—1976)》,209页。电文明确表示向北、向南发展均不是良策,只有以阎锡山为对手,一可以以发展求生存,依靠黄河发展;二可以以发展求巩固,调已进驻陕北的晋军回晋,同时确保从晋回陕的渡口通畅。

尽管如此,毛泽东在战术上仍然十分谨慎,因为此役是红一方面军落脚陕北后首次大规模根据地外作战,又基本上是主力尽出,在这样一个红军有了新的落脚点,军心军力初歇,在下一步战略发展方向刚刚统一认识的时刻,作为决策者不容有失。1月31日,毛泽东到达延长县城红一方面军司令部,主持召开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议,进一步讨论战略方针和东征战役问题,2月8日又至清涧县袁家沟,亲赴一线侦察渡口情况,督促渡河准备工作,期间同彭德怀与叶剑英、杨尚昆、林彪、聂荣臻、徐海东、程子华等人电文不断,商讨渡河工作。最有代表性的是毛泽东2月19日就渡河时间给彭德怀的电文,因为红军将领的手表多为缴获,快慢不一,常有时间不一致的现象,为避免影响渡河,电文特意强调渡河时间“以聂荣臻之表为准”*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巩固和发展陕甘苏区军事斗争》(1),184页,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9。。

本就对红军生存十分担心,又身为红一方面军司令员的彭德怀对东渡黄河也是极度重视。他“做了详细的侦察工作,把对岸每一个碉堡敌人的兵力、火力配备,预备队位置都弄清楚了;选择了适当的渡河点,大体保证了渡河的准确性”*《彭德怀自述》,212页。。

既有战略高度,又有战术上的高度重视和精心准备,红军突破黄河天险顺理成章。此时的阎锡山又在做什么呢?在红军发起东征一个多月前,1月8日,张学良、杨虎城、高桂滋等抵达太原,与阎锡山、徐永昌(时任山西省主席)商讨了红军东渡的应对策略。阎锡山“主张放过来打”,并列举1917年郭坚、1925年樊钟秀攻入山西终被击败的事例进行说明,而张学良、徐永昌等人则主张严防黄河渡口。*《徐永昌日记》,1936年1月8日,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1。有学者据此认为红军后来之所以能够较为顺利地突破黄河,与阎锡山“放过来打”的方针多少有些关系。

实际情况到底怎么样呢?首先,在战略上,红军虽然已落脚陕北,但战略意图直指华北,打通苏联,在主动寻找战机;阎锡山作为民国政坛的不倒翁,常年经营山西,但并无雄才大略再进行势力的扩展。其次,在战术上,阎锡山为防红军渡过黄河,其实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但实际上既无力全线密集布防,又恐前线兵力过多导致后方空虚,一旦被红军攻破一处河防就后果不堪设想。杨耀芳时任晋军第71师师长兼晋西警备司令,指挥所部担任黄河东岸地区的防务。据他回忆,军事上,当时在河东岸各个渡口,均筑有坚固的碉堡,并不时派人到西岸侦察红军的动静;政治上,在沿河各县分驻防共保卫团,以各种恐怖措施震慑当地人民。但由于沿河防线甚长,无力将河防全线厚植防力,阎锡山决定将兵力集结在汾阳、离石、孝义、中阳山岳地带,利用山险地利,实行“口袋阵”的战法。*《山西文史资料》,第6辑,24~26页,1963年印行。

由此可见,在红军发起渡河战斗前,阎锡山实际上是以被动防御来应对红军的积极攻势,不是有意要放红军渡河,而是明知红军将要发起渡河,却没有能力在战略战术上进行有效应对。换个角度来讲,既然阎锡山非常看重自己在山西的利益,那么阻红军于山西之外自然对自己的损害最小,最符合其利益,但他不这样做,很大程度上是无力阻挡,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口袋阵”。

1936年2月18日,红一方面军司令员彭德怀、政治委员毛泽东下达东征作战命令,第一步作战任务为:“东渡黄河以坚决手段消灭东岸地区之敌,占领吕梁山脉各县,首先占领石楼、中阳、永和等县,粉碎沿河堡垒线,控制船渡于我手中,在东岸造成临时作战根据地的任务。”*《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443页,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20日20时,红一方面军第1军团(军团长林彪、参谋长聂荣臻)、第15军团(军团长徐海东、政治委员程子华)开始渡河战斗,至23日,控制辛关至三交镇之间各渡口,占领包括三交、留誉、义牒各镇在内数百里地区,完成了东征战略第一步任务。

红军渡河最初几天,晋军处在混乱状态。2月20日晚,身在前线的陕北“剿匪”总指挥孙楚得到红军渡河的消息后,仓皇由柳林逃至离石,其所部驻在义和镇的陈长捷旅,因总部逃走,通讯竟中断3日,之后还是经阎锡山直接电令,于23日夜间开始逐步抵抗红军,从军渡以北绕渡到达柳林。*《山西文史资料》,第12辑,36页,1965年印行。徐永昌的日记也表明了晋军最初的信息混乱,2月21日“早间阎先生令梁秘书来通知,昨夜以来共匪已有一二百渡河袭入三交镇,守兵以众寡不敌撤退。其他各处仍有渡河者,惟夜黑不知匪人究有多少、有几处渡过云云。”*《徐永昌日记》,1936年2月21日。

2月24日,完成第一步作战任务后,彭、毛发布命令,部署东征计划的第二步任务:“用大的速度争取居民群众与红军一致,集中兵力消灭敌之一路至两路,取得在山西发展抗日根据地之有利条件”*《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453页。。但此时的阎锡山已从一开始的慌乱中稳住阵脚,组织力量进行应对。26日至27日,红军与晋绥军展开正面交锋。据聂荣臻回忆:红1军团在关上村截住对方独2旅,聂率一部由北向东南,林彪率一部由南向北包抄,将独2旅旅部和第3团击溃,全歼其第4团,“打了东渡以后第一个胜仗”*《聂荣臻回忆录》,309~310页,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6。,之后红军推进至汾阳西南兑九峪、三泉镇地区。红15军团也先后击溃晋绥军的溃敌和第69师先头部队,推进至大麦郊地区。3月1日,毛泽东高度评价红军的胜利,认为“连日的胜利,特别是关上的胜利与水头的占领,使红军取得了在山西创立根据地的初步自由”,“使阎锡山对我们的进攻与防御陷入极大困难中”。*《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472页。

面对红军的强大攻势,阎锡山将所部统编为4个纵队,分别从北、东、南三个方向,调集14个旅的兵力,向红军发起反击,攻击地点选在兑九峪附近。红军则根据形势变化,部署下一步的作战行动。3月8日,毛泽东出席在大麦郊召开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决定在兑九峪地区集中兵力重创晋绥军。双方攻击地点相近,又均是有备而来,不免将发展成为阵地战。

3月10日,红1、红15军团主力向兑九峪之敌发起攻击,很快击溃晋绥军一线部队,但晋军增援部队很快到达。10日15时,林彪、聂荣臻因兵力悬殊,战场情况有变,致电彭德怀、毛泽东:“战斗已无胜利希望。因我主力进至张家庄附近,敌由我后迂回,我陷于围困;同时十五军团亦未得进展,故决撤退至郭家掌附近。”*中共山西省石楼县委宣传部编:《红军东征:影响中国革命进程的战略行动》(上),149页,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7。程子华回忆:“我军原计划围歼杨效欧部约五六个团,但敌陆续增援总兵力达十五个团之多。兑九峪战斗,我方口子张得太大,结果打成对峙战,在总部命令下撤出战斗。”*《程子华回忆录》,119页,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7。此役,红军的作战计划并未实现,但阎锡山的作战意图明显也未能达成。

面对战场形势的变化,红军很快作出调整,主动分兵。3月12日,毛泽东主持召开会议,决定以红1军团全部及红15军团第81师组成右路军,担任主攻,沿汾河和同蒲路南下作战;以红15军团主力两个师为左路军,北上直逼太原向晋西北行动,并掩护红1军团南下;以总部特务团和黄河游击师等部统归方面军参谋长叶剑英指挥,后来称为中路军,巩固现有占领区,保护黄河渡口和后方联络线。各路部队从3月中旬开始南下和北上。*《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521页。此次分兵,使阎锡山本就漏洞百出的所谓“口袋阵”彻底破产,再加上“袋口”黄河渡口又一直掌控在红军手中,阎锡山战前的战略设想彻底落空,面对红军的步步主动,他不得不向蒋介石求助。

从3月上旬起,随着阎锡山的左支右绌,蒋介石的“中央军”开始陆续进入山西。阎锡山自己也在调兵遣将,但随着阎部兵力布置的变化,红军的战机再度出现。3月17日,阎锡山集中4个纵队兵力再次向石楼方向反击。此时,太原、晋南、晋西北防守减弱。18日凌晨,毛泽东、彭德怀部署右路军继续南下,左路军趁虚北上,第一步相机占领文水、交城及其附近地区,声言进攻太原,第二步相机占领静乐、岚县、岢岚等地,创造晋西北游击根据地。

红军的分兵使晋军再次陷入被动,此时的阎锡山正苦于寻找红军主力而不得。3月20日,徐永昌记载:“阎先生极早请商军事……盖十日以来,四个纵队时进时退,始终未与匪接触,亦不悉匪在何处。”*《徐永昌日记》,1936年3月20日。红军此时正按计划顺利进军。左路军自18日北上,22日进至岔口镇,25日,派出一个团附骑兵连袭击晋祠镇,威胁太原,待阎锡山加强太原守备、同时调兵攻击红军左路军之时,红军已转移至兴县地区。右路军自19日由霍县地区南进,迅速占领霍县、洪洞、临汾、曲沃等地的广大乡村,4月1日还攻占了襄陵县城。中路军除牵制晋绥军外,还继续控制着黄河渡口。

在这期间,3月20日至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晋西地区举行扩大会议,毛泽东在会上再次强调目前的工作方针是“以发展求巩固”,“在战略上采取大胆的方针,因为客观环境好。在战役上采取谨慎的方针,在有利地形上以多胜少,以求减少错误”,毛的发言得到大家一致认可。3月25日,毛泽东和彭德怀致电林彪、聂荣臻,要求红军“在现地区尽可能长久打”*《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525页。。

但此时的战场环境再次发生变化,就在毛泽东就战略方针发言的同天,3月25日,蒋介石委派陈诚为国民党政府军事委会员太原绥靖公署第一路总指挥,由其统率入晋的国民党中央军,援助晋绥军作战。陈诚到晋后,所有中央军编为第一路,作战区域为晋西南,作战对象为红军右路军;所有晋绥军编为第二路,作战区域为晋西、晋西北地区,作战对象为左路军和中路军。陈诚还援引其“围剿”中央苏区的策略,不急于同红军发生正面战斗,而是首先筑堡垒组建封锁线。同时又同红军抢夺黄河渡口,意在封锁黄河,消灭红军主力于山西。

面对形势的变化,4月24日,身在前线的林彪、聂荣臻致电毛、彭,对陈诚的堡垒封锁线完成后,红军可能身处的险境提出建议:“我军在目前的准备,应着重在过黄河后(对于突破封锁线如见有可能时,当然以突出封锁线为好),并应在汾河流域及北面敌人尚未开始进攻时(至迟同时)西渡黄河。”*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巩固和发展陕甘苏区军事斗争》(1),367页。

毛泽东、彭德怀其实已经在考虑红军下一步的战略调整,在林彪、聂荣臻发电前两天,4月22日,彭、毛就电令红军以6天为期,进行休整,就地扩红,红1军团派出一部稳守渡口,红15军团派出一部侦察封锁线情况。*《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521~522页。6天之后,28日晚,毛泽东、彭德怀根据战场形势变化,及时电令红军准备西渡黄河。“在山西是阎锡山加蒋介石(五十一个团),再加堡垒主义”,“已无作战的顺利条件”。

恰在后一天,4月29日,陈诚在家书中写道,“此间部队今日已开始进剿,大约在一星期内,情况当较明瞭。”5月1日,更是认为,红军如不西渡,“当能歼灭之,以除后患也。”*《陈诚先生书信集——家书》,下册,378页,台北,“国史馆”,2006。即便败退台湾后,陈诚仍认为“此次只以一步之差,使共军主力终得渡河西去”,以致未能达到“歼灭敌军使其不能起而复抗”的作战目的。*《陈诚先生回忆录:国共战争》,84页,台北,“国史馆”,2005。

但红军的判断恰是比中央军的部署快了一步,从而赢得了渡河时间。5月2日,红军下达渡河命令,规定全军利用夜晚渡河,至5月5日全部渡河完毕,进至延长、延川、永坪地区休整。

红一方面军的东征,是中共中央和红军到达陕北后,发动的一次具有明确战略意图的行动。《中国人民解放军全史》评价此役一是消灭了敌军的有生力量;二是扩大了红军力量,补充新兵8000人,缴获了各种物资,筹集了款项;三是扩大了红军的政治影响。

与中央苏区时期相比,红军落脚陕北尤其是瓦窑堡会议后,中共中央的各项政策开始有了明显变化,这些变化在东征时有明显体现。

(一)高举民族革命战争的旗帜。1935年10月22日,甫一到达陕北的中共中央召开政治局会议,张闻天指出,“应使同志们了解,现在保卫苏区要变为直接的民族革命战争,要把土地革命与反帝直接结合起来。”11月13日,中共中央发布《为日本帝国主义并吞华北及蒋介石出卖华北出卖中国宣言》,指出:“中国工农红军的到达西北”,“将开始以中国工农红军为主力的民族革命战争的新的历史阶段”。在之后的瓦窑堡会议上,同民族战争相结合的方针作为共产党的政治、军事战略被确定下来。

东征前夜,张闻天又专门从全民族抗战的角度,向党内全面阐述东征的必要,指出“发动与组织全中国抗日民族革命战争,援助与响应全中国人民的抗日运动,应该是中国苏维埃与红军目前最中心的与神圣的历史任务”。

红一方面军政治部主任杨尚昆也发布命令,明确从抗日战争的角度去阐释东征的意义:“红军的责任,是实行党的新策略,发动团聚与组织全中国全民族一切革命力量,去反对当前的主要敌人——日本帝国主义和卖国贼蒋介石,把国内战争与民族革命战争,密切联系起来”,要求各级干部“必须在部队中深入的解释这些任务”*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党史教研室:《中共党史参考资料》,第15册,497页。。

实际动员中这一点也得到落实。红1军团政治部秘书长萧向荣在其日记中记录了1936年2月林彪、聂荣臻在东征前所作的动员讲话。林彪强调,东征是为了实现党的任务,即“抗日讨蒋,扩大抗日根据地”和“与苏联打通联系”,还分析了东征的优势,指出了向北、向南、向西发展的局限。聂荣臻也强调“东征是从政治上出发的公开的宣布抗日讨卖国贼——鲜明的旗帜,实现组织国防政府、抗日联军。”*萧向荣:《东征琐记(1936年2月3日—5月7日)》,载《党的文献》,2015(4)。

3月1日,为了扩大东征的政治影响,宣传红军的抗日主张和有关政策,毛泽东和彭德怀联名发布《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布告》,号召一切爱国志士与红军联合一致抗日。*《毛泽东文集》,第1卷,383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此后,红一方面军开始使用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的称号。4月1日,毛泽东、彭德华、周恩来致电红一方面军团以上干部,发布《第一方面军改编为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及其方针任务》,一开始就明确指出改称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的原因是为执行党中央“争取迅速对日作战的决定”*《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504页。。

蒋介石派遣中央军入晋后,毛泽东、朱德分别以中华苏维埃人民共和国中央政府主席和中国抗日红军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的身份发布《为反对卖国贼蒋介石阎锡山阻拦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东下抗日捣乱抗日后方宣言》,号召“全国爱国同胞一致奋起,抗日讨逆”*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巩固和发展陕甘苏区军事斗争》(1),318~319页。。红军回师西渡黄河后,5月5日,毛泽东、朱德又以同样的名义发布《停战议和和一致抗日通电》,继续宣传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主张,在政治上占取先机。

除了政治主张外,中共中央和红军在实际工作中同样要求部队跟进抗战的统战政策。2月21日,红军刚一渡河,第1军团政治部就发布了《关于红军东征中的纪律问题》,针对地主豪绅制定了非常细化的政策*中共山西省石楼县委宣传部编:《红军东征——影响中国革命进程的战略行动》,97页。,并初步制定了相应的统战政策,明显的变化是对待地主豪绅,已从苏区时期的“打土豪分田地”向团结抗日转变。

与此同时,对待俘虏军官也提出统战要求。毛泽东、彭德怀、杨尚昆致电红军各部,强调要“改变待遇俘虏军官的政策”,“必须向全体红色战士指战员说明优待俘虏特别优待官长的用意何在”,即团结一致,奋起抗日,对待国民党的军官,“一经解除武装,一律不得剥衣,不得搜身,不得打骂,不得捆绑、不得讥笑,而以热烈诚恳招待的态度向着他们,用此策略以瓦解白军”。占领地方后,还要“遍写争取晋军抗日的标语于各大小村庄”*《毛泽东文集》,第1卷,477页、512页。。

(二)高度重视游击战争的战略地位。红一方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随着毛泽东军事领导人地位的确立,加上红军实力在西北的相对弱势,游击战的地位开始上升。11月18日,毛泽东、周恩来、彭德怀从前线致电张闻天,“游击战争计划及动员问题可在中央局直接讨论”。21日,中共中央作出《关于发展陕甘游击战争的决定》,提出游击战在创造、巩固与扩大苏区与红军主力作战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这点在党内“必须普遍的解释”,“必须纠正把游击战争看做是简单的军事行动的错误倾向”。*《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2册,453页。

在瓦窑堡会议上,毛泽东又提出,“在一切省份发展游击战争,而着重于主要的省份(河北,山西,热察绥,东三省,山东,河南,江苏,浙江,福建,陕甘)”*《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2册,523页。。很明显,毛泽东心中游击战的重点是日军侵华的重点区域。

与游击战相联结的是根据地的创建。毛泽东在《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中明确提出建立根据地是游击战争的战略纲领之一,中共军事领导人对创建根据地对于红军生存的重要性有着充分的认识。东征出发前,红一方面军政治部就明确指示,东征山西是“要在这些地方创造苏区,建立模范抗日的根据地”*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巩固和发展陕甘苏区军事斗争》(1),160页。。2月24日,红军刚一渡过黄河,毛泽东、彭德怀就向各军团、各师、各团首长发出《争取在山西发展抗日根据地的训令》。

红军东征完成第一步作战任务后,3月1日,朱、毛又致电各军团,指出“今后任务是确切粉碎新进攻与用切实工作创造根据地”*《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472页。。3月6日,在红军第二次大仗前夕,红15军团发布政治命令,认为战争的胜利将使红军“可以完全自由的建立模范的抗日根据地”*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巩固和发展陕甘苏区军事斗争》(1),251页。。

不论是建立根据地还是开展地方游击战争,除正规红军攻城略地外,还需要大量的地方工作干部深耕细作。红军东征完成第一步作战任务后,3月5日,前委即致电中组部部长兼管陕北省委的罗迈(李维汉),要求有计划地派干部东渡黄河开展地方工作,对此中共显然是早有准备,因为几天之后部分来自后方的地方干部就已至前线:“除张浩、凯丰带一部分地方工作干部来前方外,其余由富春指挥,继续石楼全县赤化。”*中共山西省石楼县委宣传部编:《红军东征:影响中国革命进程的战略行动》(上),138页、160页。

此后,毛泽东、彭德怀又多次致电各部,加紧根据地创建工作,大战间隙也不例外。在兑九峪大战击退晋绥军的第一波攻势后,毛泽东、彭德怀即致电红1、红15军团,要求“创造山西苏区”,各部除有军事任务外,都另有赤化任务,如“一军团以二师及直属队之一部由聂率领,控制于中阳城、兑九峪、水头之三角地区内,破退孙纵队,巩固与赤化此地区。”3月20日,在阎锡山举棋未定之时,毛泽东、彭德怀又致电红1、红15军团,再次强调政治工作的重要性,要求利用战争间歇“扩大占领区域,扩大进攻声势,扩大政治宣传,破坏统治基础,加紧争取民众当红军,尽可能占领几个县城”*《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488~489、492页。。

尽管红军东征只有75天,驻留一地的时间更短,但红军的政治工作显然取得了一些成果。就在兑九峪分兵后,有当地农民向红军通报了国民党军的动向,徐海东、程子华为此专门致电毛泽东、彭德怀,“据农民说汾阳有敌七十一师直属队及骑兵数百,文水县只有保卫团”*中共山西省石楼县委宣传部编:《红军东征:影响中国革命进程的战略行动》(上),167页。。红75师之后连夜进攻了文水县城,但因红军缺乏攻城火器,加上晋绥军援军赶来,为避免陷入消耗战,左路军遂放弃攻城。*《程子华回忆录》,87页,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5。

红军主力分兵后,毛泽东、彭德怀等领导人仍然高度重视根据地建设和游击队的组建。3月22日,毛、彭致电左路军的徐海东、程子华并告林彪、聂荣臻,要求红15军团在晋西北创造苏区,甚至“万一电报不通,仍在指定地域活动”。对于中路军,毛、彭要求赤化占领地区,“充分地发动群众,加强游击工作和干部领导,准备石楼敌人深入后造成对敌群众封锁,断绝敌人一切攻击,以群众力量和坚壁清野来疲困敌人。”*《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494~496页。

右路军此时一面扩红,一面建立地方游击队,已经在面上有所铺开。“一师担任成立霍县游击队,八十一师担任(成立)赵城游击队,四师及总直属队担任成立洪洞游击队,二师担任成立临汾游击队。各游击队由我们留下干部,于红军走(后)继续发展,监督斗争,经常破坏敌之电线与铁路。”毛、彭收到林彪、聂荣臻的汇报后,表示对此计划“完全同意”,并提醒“注意建立党支部”*中共山西省石楼县委宣传部编:《红军东征:影响中国革命进程的战略行动》(上),177~178页。。3天后,林彪、聂荣臻再报“主力在临汾、洪洞、赵城各县扩红如潮,群众大发动,游击队在组织中”*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巩固和发展陕甘苏区军事斗争》(1),290页。。至27日,洪洞河东已成立一个基干游击队,已集中五十余人,“最近可扩大至百人”,另在河东已成立两个游击队,各有二三十人,计划各扩大至百人。*中共山西省石楼县委宣传部编:《红军东征:影响中国革命进程的战略行动》(上),191~192页。

在陈诚到达山西开始筑堡,进攻暂缓的间隙,毛、朱仍令右路军在晋西南守住阵地,开展工作;要“将现区变成苏区”,“把黄河与陕北打通”*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巩固和发展陕甘苏区军事斗争》(1),311页。。4月8日,毛、彭又电令林、聂,要求“尽可能长久的在晋西南工作,直至敌情不许可继续留此区域时”,在晋西南“发动民众,造成游击区域,创造新的游击区域”*《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510页。。从以上往来电文可以看到,毛泽东等中共军事领导人对于红军在山西建立根据地,广泛进行政治宣传,开展地方工作有着急迫的渴望。

在中国共产党波澜壮阔的历史征程中,红军东征只是其中的一朵小浪花,但把红军东征放到中共发展壮大的连续性中去考察,就可看出其中的微妙与历史的连贯。从整体实力来看,1936年的红军不论是兵力还是装备都相对薄弱,所以面对中央军的强势入晋,为避正面冲突造成重大损失,红军东渡黄河后又再度西返是势之必然。从中共的战略层面来看,主力红军偏守在贫瘠的陕北终非上策,东征只是毛泽东“以发展求生存”战略谋划的一次具体实施。从东征结果来看,红军东征补充新兵超过8000人,筹款30余万元,征集了大量的物资,对人力财力贫乏的红军是相当大的强补。从中共中央和红军内部来看,此次东征整个过程,红军或进或退,均处于主动,军事指挥的成功,使红军收获了信心,此后鲜有质疑红军之后西征的言论,全党全军的思想更趋于集中。从对抗战全面爆发后的政策影响来看,东征是在全面抗战爆发的前夕,红军进军敌后进行根据地创建和统战政策实施的初步尝试,对中共在抗战全面爆发后的施政纲领变化提供了借鉴。红军西渡黄河后,毛泽东在陕北交口政治局会议上充分肯定了此次东征,认为此次军事行动,对外“对山西和全国都有动员作用,说明红军是抗日先锋队”,对内“我们的同志中,长征以后觉得自己小了,山西的胜利,扫除了这种观念”,“我们打败了阎锡山……扩大了红军,争取了资材,陕北敌人退出,总之是胜利了”。*耿仲琳、田逢禄、唐群:《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红军东征》,载《党的文献》,199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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