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
——论《庄子》中“寓名”的“非庄化”体现

2016-02-05 06:06梁凤连
广西科技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庄子想象

梁凤连

(广西师范学院,广西南宁 530299)

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
——论《庄子》中“寓名”的“非庄化”体现

梁凤连

(广西师范学院,广西南宁 530299)

《庄子》中“寓名”的使用是庄子“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之“非庄化”追求的重要体现。《庄子》中的“寓名”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假寓名”,此类“寓名”总是充满着夸张大胆的想象,并常与历史上真实的人物一起出现,使得《庄子》中的人物真假一体;一类是“设寓名”,此类寓名皆为虚构之名,寄寓更深的含义,也是庄子浪漫风格的突出代表。“寓名”的精心设计和巧妙运用完美地实现了庄子“非庄化”的追求。

《庄子》;寓名;假寓名;设寓名

翻开《庄子》,我们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人物纷至沓来,众多的人物构建了一个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据笔者的粗略统计,《庄子》中提到的人名大约有四百个,其中的“寓名”虽没有占到绝大部分却也是最为突出的部分。本文主要是以整体的《庄子》中的“寓名”特色加以论述概括的。《庄子》中“寓名”的设立和使用,不仅体现出了《庄子》丰富而大胆的想象力,也是《庄子》浪漫风格和“游戏”①王国维在其《文学小言》中提出了关于“游戏说”的观点,认为“文学者,游戏的事业也。人之势力,用于生存竞争而有余,于是发而为游戏”。“逮争存之事亟,而游戏之道息矣。”人“成人以后,又不能以小儿之游戏为满足,于是对其自己之情感及所观察之事物而摹写之,咏叹之,以发泄所储蓄之势力”。②张洪兴在其《〈庄子〉三言研究》中使用了“非庄化”这一观点。据此,笔者认为,所谓的“非庄化”即面对“天下沉浊”的局面时,庄子认为端庄而语诚实之事的“庄语”会产生是非,因而他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涯之辞”来说尽人间之事,“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遣是非,以与世俗处”,表达了庄子对一种“无有”的、混沌的、没有是非标准的“非庄”追求。[1]趣味的突出表现,更是《庄子》“非庄化”[2]追求的重要体现。

一、关于《庄子》中“寓名”的界定

“寓名”是俞樾在研究先秦诸子中常用的一个概念。俞樾在其著作《古书疑义举例·寓名例》中列举三例:

(1)《史记·万石君传》:“长子建,次子甲,次子乙,次子庆。”甲、乙非名也,失其名而假以名之也。”《汉书·魏相传》:“中谒者赵尧举春,李舜举夏,儿汤举秋,贡禹举冬。”不应一时以尧、舜、禹、汤为名,皆假以名之也。说详《日知录》。[3]41

(2)《庄》、《列》之书多寓名,读者以为悠谬之谈,不可为典要;不知古立言者自有此体也,虽《论语》亦有之,长沮、桀溺是也。夫二子者,问津且不告,岂复以姓名通于吾徒哉?特以下文各有问答,故为假设之名以别之:曰“沮”,曰“溺”,惜其沉沦而不反也。桀之言“杰然”也,“长”与“桀”,指目其状也。以为二人之真姓名,则泥矣。[3]41

(3)《孝经正义》引刘炫《述义》曰:“炫谓孔子自作《孝经》,非本曾参请业而对也。夫子运偶凌迟,礼崩乐坏,名教将绝,特感圣心,因弟子有请问之道,师儒有教诲之义,故假曾子之言,以为对扬之体,乃非曾子实有问也。……在前论敬顺之道,未有规谏之事,故须更借曾子言陈谏诤之义。此皆孔子须参问,非参须问孔子也。[3]41-42

根据这几段话,可以得出两个结论:一是“寓名”并非《庄子》独有,而是自古就有,只是《庄子》和《列子》比较多且突出而已;二是何为“寓名”。根据俞樾所举的寓名例,寓名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假寓名”。假,借假也,即是失其姓或名而假某姓或名,又或假其相关职业、居住地等以名之。如例(1)所示。一类为“设寓名”,即是指有所寄托而创造出来的人名,并利用这个人名进行对话,各有问答,以述其道,如例(2)所示。寓,即是寄也。而例(3)所示之孔子自作《孝经》一例,笔者认为,不宜归于“寓名”一类。曾参本为历史真实之人物,其名非有寓意,只是曾参本至孝,故借曾参之名进行教授问答,以述孝道而已。

《庄子》中所谓的“寓名”,与“寓言”是既有区别又有联系的。“寓名”,是通过人名的寄寓,间接地表达着一定的思想,它是相对于虚拟的人名而言的。这也就是说,“寓名”概念下的人名,尽管可能现实中有着相关人物的原型,然其人名却都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根据一定的依据,如人物居处、职业、形体特征甚至因其字义等,经过艺术加工后虚构出来的人物名称。而“寓言”则是通过借助相关的人或物或事间接地表达着作者的思想观念,它是相对于文章整体而言的。“寓言”中借助的人可以是真实存在的,也可以是虚构的。因此,从包含与被包含的角度来说,“寓名”是包含在“寓言”中的,是“寓言”结构组成的一部分。因而也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寓名”区别于“寓言”,同时也具备着一些“寓言”的特征,如“寓名”和“寓言”的“寓”都有寄托、寄寓之意,且它们都有着奇特的想象和浪漫的色彩。

因此,本文所探讨的“寓名”是《庄子》中最精心设计和巧妙运用、充满大胆夸张和奇特浪漫想象的“寓名”,即前面所说的“假寓名”与“设寓名”。

二、《庄子》中的“寓名”分析

《庄子》中的“假寓名”与“设寓名”都是充满着丰富的联想和无限的想象力。前者是庄子大胆夸张之想象的代表,后者则是庄子奇特浪漫之想象的代表。

(一)假寓名

《庄子》中的“假寓名”基本无可考证其人物的真假,而只知其名,且大都似真又似假,又加以夸张大胆的想象,因而在某种程度上又增加了《庄子》的似“庄”而“非庄”的隐寓感。《庄子》中的“假寓名”主要有狙公、昭文、师旷、庖丁、匠石(匠伯)、盗跖、伯乐、工倕、轮扁、巫咸袑、梓庆、石户之农、屠羊说、渔父、臧丈人、南郭子綦、南伯子綦、南伯子葵、东郭子綦、东郭顺子、市南宜僚、北宫奢、长梧子(长梧封人)、华封人、河伯、北海若,等等。这些“假寓名”多为百工技人之名,且由名可知其人之职业、居处或特长,他们分布于民间各地的各行各业中,体现出了《庄子》之大道的无所不在和万物皆为道的思想。如《养生主》中,描写庖丁(即名为丁的厨师)解牛时,说其“奏刀,砉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狸首》之会”[4]124。解牛的声音是如此地富有舞蹈节奏,精妙绝伦,在我们面前展现了一场美轮美奂的艺术表演,增添了《庄子》想象的浪漫色彩。与此相类似的“假寓名”还有《天道》中得心应手,神乎其技的斫轮大师轮扁;《达生》中专心致志,神与物化,所造之锯被惊为鬼斧神工的梓庆;精神高度凝练专一,黏蝉如囊中取物的痀偻老人;熟悉水性,顺其自然而善于游泳的吕梁丈夫;操舟若神的津人和指与物化的工倕;《田子方》中专精凝注,八十高龄还能不失毫芒的垂钓者;《徐无鬼》中技艺神奇无比,能“运斤成风”的匠石等,无不运用夸张想象的手法进行塑造,使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又如《盗跖》中的盗跖。《庄子集释》引俞樾云:“《史记·伯夷传正义》又云,跖者,黄帝时大盗之名。是跖为何时人,竟无定说。孔子与柳下惠不同时,柳下惠与盗跖亦不同时,读者勿以寓言为实也。”[4]983《庄子》中设计了盗跖这个“假寓名”,并大胆地想象和设计了盗跖与孔子之间的故事和对话,而且对人物细节的描写更是使用了夸张而浪漫的想象。如写盗跖是“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钟”[4]986,发怒时则“目如明星,发上指冠”[4]984,“两展其足,案剑膜目,声如乳虎”[4]986,虎虎生威,威势逼人,又言其“心如泉涌,意如飘风;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4]984等等,其想象力不可谓不夸张大胆。

再如《秋水》篇中设定了河伯(河神)和北海若(北海之海神若也)的这两个“假寓名”,以河伯之眼,看到了秋水时泾流之广阔和大海之寥旷,进而通过河伯与海神北海若之间富含哲理的对话,说明人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所知的是有限,因而不要妄自尊大,要顺应自然、听从天命,才能返归人生的真谛。《庄子》中使用了夸张和拟人的手法把河伯和海神描写得生动传神,其比喻,其联想,既合乎情理又出人意料,体现了庄子夸张大胆而又丰富的想象力。

此外,《庄子》中的“假寓名”又往往是和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名并用的。如轮扁之与齐桓公,盗跖之与孔子,渔父之与孔子,庖丁之与文惠君,梓庆之与鲁侯,等等。如《天道》篇:

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4]493

这句话初看似没有问题,若仔细分析则会生疑。轮扁斫轮于桓公读书之堂下,其读书与斫轮两事同时发生于同一地点,是否合理?轮扁和桓公谈论读书之事是否真实?是否真的有轮扁这个人存在?当然,谈书之事是否属实,并没有历史记载,它有可能曾发生在历史上,但并不一定是在轮扁和桓公之间,也有可能发生在某些人身上,甚至只是作者为说明某个观点而虚构出来的故事。正如盗跖之与孔子,他们非同一时之人,必不可能相见而相与言语,然而,此盗跖非史上之彼盗跖也,因而,孔子与盗跖之事,桓公与轮扁之事等,又有了发生的可能,并如历史之真实再现于读者眼前。

《庄子》人名中,很大部分正是通过夸张大胆的想象,创造了“假寓名”及其与历史人物之间的故事和对话,在似真似假、似是而非中,体现出了《庄子》的“非庄化”追求。

(二)设寓名

《庄子》中的“设寓名”都是为说明某观点和思想而虚构出来的,它们有的是依照现形体残疾情况而创造出来的,有的是因其字义、有所寄托而创造出来的,还有的是利用相关神话传说等,将其拟人化而成其名的。这些人名也最能体现出《庄子》“寓名”的精心设计和巧妙运用,他们既充满了浪漫的想象也充满着“游戏”的意味,不仅体现了《庄子》的浪漫风格,也体现了《庄子》的“非庄化”追求。按笔者统计,《庄子》中主要的“设寓名”如下表1。

表1 《庄子》设寓名表

由表1可知,《庄子》中的寓名大都集中出现在特定的篇目之中,表现出其特定的主题。其中,依照现形体残疾情况而创造出来的“设寓名”主要有支离叔、叔山无趾、闉跂支离无脤、瓮㼜大瘿等。

《德充符》一篇最能体现形体残疾之“寓名”。篇中一连写了六个“畸人”:鲁之兀者王骀、兀者申徒嘉,兀者叔山无趾、恶人哀骀它、闉跂支离无脤和瓮㼜大瘿。“兀”,成玄英曰:“刖一足曰兀”[4]193,也就是被砍掉一条腿的意思;“恶人”,丑陋之人也;“闉跂支离无脤”,即支体坼裂、佝偻残病,而且无唇的人;瓮㼜大瘿,即脖子上长着很大囊瘤的人。所谓的“德充符”,就是道德充满于内而万物符验于外的意思,其象征着完美道德的确立。庄子以其奇特的想象,根据形体的残兀情况分别虚构了这些外形残缺不全的人物,赋予他们至善至美的道德内涵,并利用这些人物反复地说明外在形体的残缺和美丑,并不会影响道德纯美的价值和作用的道理。兀者王骀,“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兀者申徒嘉,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却德高于子产;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言谈中却使孔子自惭形秽;恶人哀骀它,男人与之相处,思而不去,女人见之,宁为其妾而不愿做他人妻,即使鲁哀公召见,虽觉刚开始觉得他真的是天下无敌丑,然却与之相处未久而信之,要授之以国;更有灵公悦于闉跂支离无脤,“而视全人,其脰肩肩”,齐桓公悦于瓮㼜大瘿,“而视全人,其脰肩肩”者。

此外,《养生主》中公文轩所见的“右师”;《至乐》篇中“俄而柳生其左肘”[4]615的“滑介叔”和“支离叔”等;尤其是《人间世》中的“支离疏”,“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4]185,实在是世间难有之丑陋怪人,然而他却能养活自己,于乱世却得以“终其天年”。如此种种无不体现了《庄子》丰富而又奇特浪漫的想象,同时也体现出了《庄子》“天下沉浊,不可与庄语”[4]1091的“非庄化”追求。

《庄子》中因字义而表其所寄托的“设寓名”,主要有无庄、广成子、知、无为谓、泰清、无穷、无为、无始、无有、少知、太公调、知、离朱、喫诟、罔象等。

《逍遥游》中的“汤”和“棘”,俞樾在《庄子·逍遥游》中说:“释文:棘,李云汤时贤人,此说得之矣。又引简文云:一曰汤,广大也;棘,狭小也。则以汤棘为寓名,是殆未读列子者。汤之问棘,见《列子·汤问》篇,上文所说鲲鹏及冥灵大椿,皆本是篇,故以此结之,明所言之有证也。”[5]按简文的说法,“汤”和“棘”都是“寓名”,若按俞樾的说法,他是不赞同“汤”、“棘”为寓名,然而“以汤棘为寓名,是殆未读列子者”的理由显然不够充分。此外,冯坤在寓名分析中引俞樾《列子·汤问》言,认为俞樾以“汤”、“棘”为寓名[6],但其引用的材料,笔者未能在俞樾《诸子平议·列子·汤问》中找到,其材料是否属实,有待考证。

除“汤”、“棘”外,《庄子》中还有很多因字义而表寄托的“设寓名”,他们是最能体现《庄子》奇特而浪漫风格的。如《应帝王》篇中的“儵”(喻有或有象)、“忽”(喻无或无形、无为)和“混沌”(即清浊不分,比喻自然之意)等。庄子以奇特浪漫的想象,取儵、忽和混沌之“寓名”,说明了《应帝王》篇无为而治的主旨。同样的,《知北游》中,《庄子》中借“知”(通“智”)、“无为谓”(无所为和无所谓之意)和“狂屈”(狂放而痴骇无知之意)等人,阐述道之虚无和纯任自然,不可言传,得出“知者不言,言者不知”[4]728的论断。同时,道又是弘旷而恬淡清虚、囊括无穷,玄通而寂寞无为、随迎不测且无终无始的,因而又以“泰清”、“无穷”和“无始”之“寓名”以阐明道之特点。《庄子》中还以“光耀”(能照察之智)和“无有”(所观照到的道之境)之“寓名”,体现了道之“有”与“无”的关系。《则阳》中,以“冉相氏”(冉相,即老子所说的“大象无形”也)说明了道之恬淡、清虚和顺任,也通过“少知”(比喻智照狭劣之人)和“太公调”(比喻道德广大、公正无私、调和万物之人)两个饱含寓意的“寓名”,指出万物皆有“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穷则反,终则始”[4]906的发展规律,将宇宙的产生归结为浑一的道。《盗跖》篇中,以“苟满得”(苟且贪得无厌且无耻以求利之人)这个富含深意的“寓名”,生动地刻画了一个贪图名利,厚颜无耻、苟且贪婪的小人形象。还通过“无足”(比喻贪婪的人)与“知和”(比喻知中和之道、恪守清廉的人)两个意义相对的“寓名”,提出了“不以美害生”和“不以事害己”[4]1005的主张。

此外,还有在历史上聪慧贤明的黄帝身边出现之人,也是富有寓意的。如《天地》篇中,黄帝失玄珠,寄寓着失道,而使象征着认知、感官或语言一类等,具有沟通外界能力的知、离朱、喫诟等去寻象征着道的玄珠;知、离朱和喫诟都无功而返,最终由象征着无心的罔象寻得,这也表现出了道是无心方可得的。《徐无鬼》中,黄帝作为一个求道者出现,其身边的方明、昌㝢、张若、謵明、昆阍、滑稽等人,则各寓意着其身体的某一部分,作为如同其五官和手足而随行。

广成子、云将、鸿蒙、知、无为谓、泰清、无穷、无为、无始、光耀、无有、少知、太公调、无足、知和等,原本都是老庄哲学的抽象概念,然而在《庄子》中,不仅有着传神的人物对话,而且还有生动的形象描写。因为“设寓名”存在,这些虚无抽象的东西,全都成为有感情、有知觉且能言善辩的人物。《庄子》中正是通过这些“设寓名”的巧妙设计和运用,以及奇特而浪漫的想象,并采用大量的比喻和拟人化,将抽象的概念直接作为人物来描写,充分体现了庄子“非庄化”的追求。

《庄子》中的“设寓名”,还有的是利用相关神话或传说等,将其拟人化而成其名的,如据梁、副墨等。《大宗师》篇有副墨之子(即书籍文字也)、洛诵之孙(即言语也)、瞻明(即观察明彻也)、聂许(附耳听到的声音语言也)、需役(即行动也)、於讴(即天地间上蒸之气、大化之气或元气也)、玄冥(即深远幽寂也)、参寥(即高邈寥旷)、疑始(始,本也,疑始,即疑本也)九子之“寓名”。《庄子》中运用了大量的比喻、拟人的手法和丰富的联想,以奇特而又浪漫的想象,使得议论形象化。通过副墨之子等九人,利用载道之书,倒着追溯成书的过程和始末,将涉及到的相关重要信息和工具拟人化,以人的方式和寓言的形式出现,使得要说明的对象,即“闻道”之来源和途径生动形象,使人如同身临其境,感同身受一般。

除了上述“寓名”外,《庄子》中还有很多人名是虚构的,如肩吾、连叔、啮缺、王倪、瞿鹊子、女偊、卜梁倚、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子桑户、门无鬼、赤张满稽、士成绮、纪渻子、梱、伯矩、大弢、伯常骞、太子悝等。这些人名虽不是历史上真实的人名,也不是名字本身就蕴含有寄寓的人名,但大都具有概念形象化和理念拟人化的特点,他们与《庄子》之道紧密、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为《庄子》之道赋予了生命与情感,也是《庄子》人名中较为独特的部分。

总览之,《庄子》中的“寓名”无一不是充满着“游戏”的意味的。庄子处于战国中期,且作为没落贵族的一员,面对不断的战争、动乱的社会、黑暗的政治以及经济的变革和人才环境的严酷等,思想上便产生了悲观绝望的情绪。他极力地去避免现实,然而现实却不断地来干扰着他,他不断地在现实与理想中挣扎。最终,现实世界中已经没有了庄子正常的生活位置,精神上的追求成了他的惟一出路。于是,在黑暗现实的压迫下,为了寻求精神上的解脱,他幻想出了一个个自我陶醉的精神境界。他与虫鱼鸟兽为伍,“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以“游戏”的方式,以夸张大胆而又奇特浪漫的想象,说尽“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4]1091,以求达到一种“天下沉浊,不可与庄语”的“非庄化”追求。虽然今本之《庄子》是集庄子及其后学之作而成,他的文章也已不再是原来的模样,《庄子》已非庄子一人之《庄子》,但是它依旧能体现出那种“非庄化”追求。

今本《庄子》共有三十三篇,分“内篇”(七篇)、“外篇”(十五篇)、“杂篇”(十一篇)三个部分。“寓名”在三篇中的分布情况呈现出以下几个特点。第一,《庄子》中的寓名大都集中出现在特定的篇目之中,集中表现着某个特定的主题。第二,内篇中的人物大多根据“寓名”就可大概判断出这人的外貌形体、职业或居处者如何,而外篇和杂篇中人物的性格或道行如何,则多可以根据有深意之“寓名”字面本身的意思判断出来。第三,《庄子》中的“假寓名”主要出现在内篇,“设寓名”也多出现在内篇中,但需要注意的是,内篇中的“设寓名”多为关于“畸人”和副墨之子等九子的“寓名”,而因字义而表其所寄托的“设寓名”则主要出现在外篇中,杂篇只有少数部分的“寓名”。第四,内篇中几乎每篇都有“寓名”,但不同分类的“寓名”会依据不同的主题,集中于特定的篇章之中,而外篇和杂篇则相对比较杂乱,“寓名”及其分类与主题之间的关系并不那么明确。第五,内篇中也有相当多的“设寓名”,这部分“设寓名”比外篇的少一些,比杂篇的多很多。第六,总的来说,内篇中“设寓名”的运用技巧相对青涩、生硬,而外篇和杂篇中的“设寓名”的运用则相对比较娴熟、巧妙,形象也更为生动有趣。

陆德明在其《经典释文序录·庄子》中言:“然庄生弘才命世,辞趣华深,正言若反,故莫能畅其弘致;后人增足,渐失其真。”又“言多诡诞,或似山海经,或类占梦书”[4]5。若依陆言,结合以上《庄子》“寓名”的分布特点,或可作为《庄子》一书内、外、杂分篇的参考依据之一。

如《德充符》篇中的“畸人”王骀、申徒嘉和叔山无趾等,虽身体残缺,精神道德却高大无比,尤其是《人间世》中支离疏“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的怪异形象,更是让人不禁想到了《山海经》中“刑天”及各类怪人的形象。这些畸人外丑内美的形象描写,正体现了庄子的“辞趣华深,正言若反”、“言多诡诞,或似山海经,或类占梦书”风格。

又如《大宗师》篇与《知北游》篇: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之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於讴,於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4]261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弅无为谓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也,不知答也。知不得问,反于白水之南,登狐阕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与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汝。”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问,反于帝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4]726-728

以上两段同样是写关于问道之事,《大宗师》篇中,主要是通过南伯子葵和女偊这两个“假寓名”的对话来引出副墨九子这些“设寓名”的,对话的主体仍在南伯子葵和女偊,而“设寓名”之间并没有对话,也只有一个“闻之”的简单而生涩的动作描写;《知北游》篇中,直接将“知”、“无为谓”、“狂屈”等饱含深意的“设寓名”进行对话,且他们之间对话和动作等,描写得生动形象,栩栩如生。还有外篇《在宥》中广成子、云将、鸿蒙等,明显比内篇《大宗师》的副墨之子等九子和《应帝王》的倏、忽、混沌等“设寓名”的运用更为巧妙、成熟,形象更为形象生动,而且也更加具有概念形象化和理念拟人化的特点。这些大概可以窥探到内篇“设寓名”与外、杂篇的“设寓名”应用技巧之区别。因此,《庄子》中的“寓名”也可为《庄子》一书内、外、杂分篇提供一个参考依据。

三、结语

《庄子》中的“寓名”,在“游戏式”的人名组构中,增添了《庄子》人名的趣味性,生动形象而有趣地体现了庄子的“非庄化”追求。《庄子》“寓名”中的“假寓名”是夸张有趣的想象,而“设寓名”,则是庄子奇特想象和浪漫风格的突出体现和代表,它们形象生动地体现出“以悠谬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的“非庄化”追求。此外,《庄子》中的“寓名”在内篇、外篇和杂篇中的分布和使用情况,本文只是做了一个大概的总结,并没有详细地表述出来,而且,“寓名”在各篇中分布和使用情况是否对解读《庄子》和研究《庄子》存在某方面的作用或价值,还有待去研究和考证。

[1]王国维.王国维散文[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13:22-23.

[2]张洪兴.《庄子》“三言”研究[M].北京:学苑出版社,2011:50-51.

[3](清)俞樾.古书疑义举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4]郭庆藩.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2012.

[5]俞樾.诸子评议[M].北京:中华书局,1954:326-327.

[6]冯坤.《庄子》中的人物、人名资源及其对人名研究的价值[J].中国典籍与文化,2014(3):138-147.

As the World is Void,without the Usage of Zhuangzi’s Language——On Pseudonym of“Suggestive Name”in Zhuangzi

LIANG Fenglian

(Guangxi Teachers Education University,Nanning,Guangxi,530299 China)

The use of pseudonym in Zhuangzi is an important embodiment of informal pursuit“as the world is void,do not use Zhuangzi’s language”.There are two categories of such pseudonym:one is the fake pseudonym full of bold imagination which often ap⁃pears together with the real person in history,makes the characters in Zhuangzi real and unreal;another is“set pseudonym”that is fiction⁃al,imaginative,embodies the deeper meaning,is the most,and is the representative of the prominent Zhuangzi’s romantic style.These elaborate designed and cleverly used pseudonyms perfectly implement Zhuangzi’s pursuit of none-Zhuangzi style.

Zhuangzi;pseudonym;fake pseudonym;set pseudonym

B223

: A

: 2096-2126(2016)06-0054-05

(责任编辑:刘婧)

2016-10-25

梁凤连(1989—),女,广西桂平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先唐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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