萎缩的身体 消失的空间——《机器停止转动》“智力至上”批评

2016-02-15 16:45丁思洁
枣庄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福斯特

丁思洁

(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福建福州 350108)



萎缩的身体消失的空间
——《机器停止转动》“智力至上”批评

丁思洁

(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福建福州350108)

[摘要]《机器休止》是一部讽刺人类过分依赖机器生存的未来派小说。在小说中,人们缺乏相互身体接触,社会联系,与大自然的接触,却过分强调智力。因此,人类在身体和文化上都变得自闭。尽管小说写于1909年,福斯特却预测到了现代的科学及社会变化,他为读者呈现了智力至上所导致的灾难结果,对这种智力至上进行了有深义的批评。

[关键词]智力至上;身体接触;空间距离;福斯特

在《机器停止转动》这个中篇小说中,人类全面致力于科技和智力的发展培养,全然崇拜机器,却蔑视人类被自然所赋予的肉体,一切跟身体有关的基本活动都被认为无用而低级。机器及其所代表的智力成为了这个社会的权威中心,控制了社会的所有活动甚至于意识形态。尽管小说发表与1909年,但其中所描写的“智力至上”的越界科学膜拜发人深思,对现今的时代有着警戒的启示作用。本文试从小说中身体与智力的相互作用,及对空间的分析揭示小说中爱德华·摩根·福斯特对“智力至上”的批判主题。

一、蜷缩的身体:“智力至上”统治“非智”肉体

由于地球污染,《机器停止转动》中的人类搬离了不适合生存的地球,并在上空建立了一个由机器控制的智能世界。高效的运行,便利的服务,高于人类的智能使得全社会不可自拔地依赖于机器。更甚,机器的说明书被视为圣经一般。这样的机器膜拜催生了人类对智力发展的无尽追求,同时也产生对象征感性及非智力主体的身体的轻视甚至压制。

(一)萎缩的身体

在《机器停止转动》中,机器可以取代一切人类肉体所能行使的能力,甚至比身体本身更为精确、高效、杰出。因此相比之下,身体被认为是原始、低能、无用的累赘。小说中的独裁中央委员会颁布了一系列压抑身体的政策,例如有较好体能潜能的婴儿将被销毁。“到这个时代,肌肉发达是个缺陷。每个婴儿一出生就要受到检查,所有那些体力可能优秀的都被消灭掉。人道主义者们可以抗议,不过并没有让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存活下去的真诚善意;他处在大机器叫他处的那种生活状态里,是永远也不会幸福的。”[1](P43)

当机器无微不至、甚至无孔不入地管理了人类的生活后,人们再也不愿意参与任何要求身体运动的事务。因为身体运动并无助于智力的发展,小说中的后现代人类认为身体的伸展活动是毫无意义的。在“智力至上”的这个机器社会里,身体在强大的机器智力光辉下迅速萎缩。在小说的开头,福斯特通过主角瓦实提为读者描绘了“身体功能弱化”的人类生活。瓦实提出场在小小的六角形机器化房间,如同一只蜜蜂的巢孔。她静静坐在扶手椅上,被各种按键、电线和显示屏所围绕。如果没有意外,她宁愿一动不动的呆在房间里。福斯特刻画其形象的语言也具有深义,“a swaddled lump of flesh──a woman, about five feet high, with a face as white as a fungus.”(在那把扶手椅里,坐着一团如被布裹着的笨重而又呆滞的身体——这是一个女人,大约五英尺高,有一张像真菌那样白的脸)”[1](P3)“a lump”(一团) 和“a fungus”(真菌)隐喻地暗示了她虽具有高等智力却无生命活力。“a fungus”更揭示了瓦实提常年不接触阳光犹如腐烂中的真菌。由此可见,“智力至上”的社会里,“身体”彻底沦为他者。“人类已经成为认知科学家安迪·克拉克所称为的经自然生产的‘半机械人’。”[2]( P42)机器工具代替了人的四肢,机器化小屋代替了人的皮肤,机器成为了人类身体的必要组成部分。表面上,通过机器替代身体,人类已不断提高了智力发展。实则,人的感知系统和大脑的感性思考能力已弱化。“机器导向”或“智力导向”使得人类无法脱离机器独立思考,反而丢失了创造性思维。

(二)无需亲身实践的科学研究

小说中所描写的荒唐科学研究同样地反映了“智力至上”对身体发展的压制。在机器社会中,需要涉及感官系统和身体接触的第一手实践研究被学术界权威所打压。那些学者认为,要严防那些第一手的思想,因为第一手的思想并不真正存在。“它们不过是爱和惧留给肉体的印象,让你的思想意念成为第二手的吧,可能的话,让它成为第十手的吧,因为这则思想意念便远远摆脱那种起干扰作用的因素——直接的观察。”[2]( P45)通过身体实践获得知识被认为不可靠也毫无效率,智力的发展通过二手甚至十手资料就能够更有效率地进行。机器膜拜和智力至上已扭曲了人类对于正确认知过程的理解。人们倾向于经验主义与数据,淘汰直接感官的认知。人类正如柏拉图洞穴理论中的囚徒,只能看见投射在他们面前的洞壁上的影像。他们将会把这些虚假的影像当作真实的东西,却看不到了事物的本质。智力对于身体的替代掩盖了人类观察真实本质的视野。福斯特小说中这个无需第一手亲身经历的学术研究与《格列佛游记》中飞岛国科学家试图从黄瓜中提取阳光一样,讽刺地批评了极端智力至上的荒诞。

(三)“智力至上”意识形态下的身体政治

机器所引领的智力在实质上是一种科学智力和理性思维。而身体作为人的不同特质存在着,象征着个性化、感性思维、和人文智力追求。作者福斯特所生活的英国“经历了历史上最大的知识领域的变革—— 两种文化两大阵营的对立,即人文知识分子与科学知识分子的对立”[3](P140)。“智力至上”作为“机器社会”的主导意识形态,必将压迫身体的发展,确保其势力及权力关系的稳定。理性与感性,科学与人文,机器统治与个性发展,智力与身体的二元对立在小说中的表现,显示了福斯特对于科学智力压制人文发展的担忧。在小说中,科学智力极其发达的人类在鄙视身体的同时,对于代表地球文明的希腊、中国、蒙古文明也表现出了不屑与优越感。可见,身体和人文都属于感性思维,受到科学智力的权力控制。英国社会学家特纳在《身体与社会》中提到,“在现代社会,权力的特定焦点是政治权力关系产物的身体。产生作为权力客体的身体是为了对它进行控制、认同和再生产”[4](P43)。身体往往与这样一些范畴相关联:生命、个体、感情、差异性、特殊性,而这些都严格受到小说中机器社会的限制。机器社会的统治者中央委员会担心这些非科学理性范畴会动摇机器的至上权威,担心身体的机能让人们回想起已经污染的昔日家园——地球。

“身强力壮的人处在大机器叫他处的那种生活状态里,是永远也不会幸福的。他会渴望有些树木给他爬一爬;有些河流给他在里面洗个澡;有些草场,还有些他可以用来估量一下身体的小山。人必须永远适应他的环境,难过不是吗?在世界的黎明时代,我们的强者必定暴露在泰格特斯山上;在它的黄昏时期,我们的强者会遭到无痛死亡,这样大机器就可以永远前进,大机器就可以永远前进,大机器就可以永远前进。”[1](P43)

人类必须适应大机器时代意识形态下的一切。不可避免地,身体要受“智力至上”支配,改造,并逐渐认同它。然而,身体的被压制就意味着“主体性”的失落。人们的身体往往被放置到某个特定的传统中或某种意识形态中,最终被这种传统或意识形态决定,进而丧失了对自己的身体的宗主权。当前人的身体以一种匍匐的姿态莫名地承担着这样或那样的压制与罪,而抽象的智力和意识形态却高高在上地站立了起来。这种无限鄙视身体的原则看起来似乎绝对高尚,而实际并不如此,其实是对人性的压抑。小说中关注身体发展和地球人文文明的人物库诺,不仅是机器社会的叛逆者,更是一位高扬起“主体性”这面旗帜,要为人寻回失去的尊严和价值的人文主义者。《机器停止转动》揭示了进入20世纪,随着科技理性的发展,诸多问题开始出现,科技理性发展的结果使人成为机器的附庸,技术理性使人文精神得到淡化。

二、“智力至上”与空间

(一)消失的空间感

在小说中的机器时代,每个人都生活在全自动的机器小屋里。这个机器小屋提供了人的生存空间和文化社会空间,人们无需离开小屋就可进行生活的全部。因此,交通工具和人在空间中的移动被视为过时。人们极少出门以至于对小屋以外的空间产生了恐惧。当瓦实提走出小屋,面对着升降机、月台及交通工具飞艇时,她内心充满不安焦虑。甚至从窗外的射入的阳光都使她感到恐怖,一阵周身发颤。瓦实提对空间的恐惧源于被大机器社会隔绝在外的污染地球。在地球被污染所毁灭后,人类用高度智力及机器重建起生存的新空间。封闭隔绝的机器小屋以及“智力至上”给人们带来了逃离自然对人类灾难惩罚的庇护所。而一旦进入其他陌生的空间中,暂时远离小屋的人们会陷入因缺乏由智力及机器围起的“屏障”而产生的不安全感中。那些隔绝的机器小屋象征着“智力至上”把人类同自然隔绝开来。消失的空间感暗示着人类逐渐对于自然的陌生感和恐惧感。“智力至上”中的人们本末倒置地隔断了人与自然的联系,最后也酿成了机器停止转动后的不幸遭遇。

相反地,“智力至上”时代的叛逆者库诺走出机器膜拜的禁锢,亲身接触久违的空间。库诺走过铁路月台并开始了他的地球之旅。他这样对母亲瓦实提解释他开始旅程的动机,“您知道,我们已经丧失了空间感。我们现在说:‘空间是被歼灭了’,不过我们歼灭的并不是空间,而是对它的感识。我们已经丧失了我们自己的某种官能。我决心要恢复它。”[1]( P32)“智力至上”的观念泯灭了人类对自己感知力和智慧的信心,空间感的消失是其不可避免的后果。而当库诺真正接触到外部的空间是,他感叹自己重新获得了‘近’和‘远’的意义。‘近’就是用双脚可以很快走到的地方,并不是火车或飞艇载着人们很快可达到的地方。‘远’就是能用双脚很快走到的地方。“人就是衡量的尺度。两手是衡量所有权的尺度,身体是衡量一切可爱的、称心如意的和强而有力的东西的尺度。”[1]( P32)库诺赞美了身体对空间感知力,实际上也就是赞美了人类的价值。福斯特借库诺之口揭示出人类的感性智慧比起新时代对于“科学智力”的刻意追求更甚一筹。

(二)三层空间:突破“智力至上”

其中大致可分为三种空间。第一类空间是机器社会里的各种人造空间:机器控制的小屋、升降机等。这些空间象征着“智力至上”控制下的机器时代空间。在这些空间中,人们深受“智力至上”及“机器膜拜”意识形态的影响,并把机器说明书当做圣经一般对待。同时,尽管这些空间皆由人类所造,却潜移默化地控制了人类的意志。一旦离开这些机器主导的空间,人们就会惴惴不安。其中,机器控制的小屋是个密闭与外界隔绝的空间,生活与其中的人们只能专注于收听各种知识讲座或从医疗管道、食物管道中获得服务。全封闭的空间关闭了人们对外界的接触、对智力发展以外的想象,成为了机器社会的统治工具。此外,人们处于这些空间中会无时不刻地受到机器监视,以避免人们做出反对“智力至上”、反对机器的行为。这如同福柯所描述的“全景敞视监狱”一般把人禁锢在“智力至上”社会之内,严密监视以保持权力的控制。

第二类空间则是介于机器社会和地球之间的中间地带:飞艇、隧道的窟窿,月台外上下通道的梯子。库诺通过这些空间逐渐找到了通往地球的入口,而这些空间的保留成为了机器社会与自然地球的最后联结。同时,它们也是地球文明和“智力至上”文化的临界面,见证了两种不同势力的交锋。在这个“智力至上”意识形态的边缘地带,库诺找到了探索地球的出口。在小说的结尾,当机器停止了运转,人们走出机器小屋,聚集在月台和隧道中反思着“机器膜拜”和“智力至上”。这里便成了人们重新改变的希望出口。而飞艇则是人们可以合法观察地球及其象征的人文文明的唯一空间。在小说中,瓦实提及乘客通过飞艇的舷窗观察到了喜马拉雅山、印度、及希腊等象征人类人文文明的地方,由此滋生了他们对地球文明的认识。这个空间是地球文明得以交流传播的地方,但正因为此,小说中甚至有学者建议废除飞艇。

第三类空间是象征着自然和人文的地球。库诺费劲心思来到地球,开始了他的寻根之旅。在地球上,尽管空气大地严重污染,但远比机器社会中所宣传的要好的多。库诺从这个空间中,寻到了人类古文明之根,看到了自然和人类古文明的美好。文化地理学学者迈克·克朗认为文学文本中常会构建一种家园感( sense of home)。例如旅行故事中, 典型的地理学结构就是设定一个家园,文本的空间故事都在呼应这个行旅主题, 主人公先是出走他乡, 饱受磨难, 历经种种奇遇, 最后又回到家园。库诺作为福斯特所刻画的人类希望,他回到了地球,标志着深受“智力至上”控制的现代人类终将有希望回到正常平衡发展的状态中去。地球不但是人类的家园也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

(三)文化空间

福斯特在小说中多次提及了许多蕴含文化内涵的地理名称,这些蕴含人类人文文明的空间与“智力至上”社会的理性标准化空间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小说中,全世界都是一番景象,完全是机器控制下的标准化。东西方之间的美妙差异也难寻踪迹,因此人们失去了旅行的意义。多个文化地理空间在小说中的出现为过分追求理性智力的机器世界注入希望。其中,韦塞克斯是库诺地球之旅的一站。当他看见了威赛克斯的那些小山,不仅联想起韦塞克斯国王阿尔弗里德打败丹麦侵略者的历史,因此感到鼓舞和感动。作为英国历史文化的代表,韦塞克斯象征着悠久的文化将无惧外来其他文化权利的侵略。机器停止转动后,库诺深刻地表达了,“我们已经恢复到我们的常态了。我们死,但是我们已经重新获得了生命,正像过去在韦塞克斯,阿尔弗里德赶走丹麦人的时候那样。(We have come back to our own. We die, but we have recaptured life, as it was in Wessex, when Alfed overthrew Danes.)”[1](P51)库诺用韦塞克斯象征地球人文文明终将抵抗理性科学智力,重获新生。

此外,小说中也提到了北京、希伯来、希腊、及古蒙古等古文明。尽管这些空间受到了机器时期的曲解,但仍无法掩饰其魅力。通过这些文化空间,福斯特表达了自己对于智慧文明的理解。真正的智力发展是需要科学与人文,理性与文化的平衡发展,而非科学的标准化发展。

三、结语

在《机器停止转动》中描绘的机器社会,机器控制了人的思想和意志,人们仅关注科技及智力的发展。在“智力至上”的意识形态下,个性、人文与情感成为了社会的“他者”。人们在身体和空间这两种维度上受到了压抑,因此分析这两者有助于清晰了解福斯特对于“智力至上”追求的担忧和批评。这部小说让读者对于科学与人文追求的平衡有了反思。

参考文献

[1]Forster. E. M. The Machine Stops[C]. Montana: Kessinger Publishing, 2004.

[2]Seegert Alf. “Technology and the Fleshly Interface in Forster's ‘The Machine Stops’: An Ecocritical Appraisal of a One-Hundred Year Old Future.” [J].Journal of Ecocriticism 2(1) January,2010.

[3]于云玲,刘晓丹.《机器停止运转》中反智主义情结[J]. 外语学刊,2011,(1) .

[4]布莱恩·特纳.身体与社会[M]. 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 2000.

[责任编辑:吕艳]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7077(2016)01-0053-04

[作者简介]丁思洁(1992-),女, 福建南平人,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研究生,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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