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权与救赎
——《摩尔·弗兰德斯》的空间话语

2016-02-15 20:52
浙江外国语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摩尔空间

胡 欣

(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北京100089)

赋权与救赎
——《摩尔·弗兰德斯》的空间话语

胡 欣

(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北京100089)

英国小说家丹尼尔·笛福的小说《摩尔·弗兰德斯》中,女主人公摩尔对自己生活经历的叙述侧重于空间场景而非时间线索,摩尔对空间的把控是保证其生存和自由的决定性因素。通过对构成社会空间的多重要素的解读和利用,摩尔重新构建和定义有利于自己的生活空间,使得女性从被男权社会束缚到获得掌握自身命运的自由成为可能。小说展示了主人公的空间意识、对空间的利用和通过空间获得救赎的历程,展现了空间对时间的对抗甚至消解。

空间;时间;对抗;女性;《摩尔·弗兰德斯》

一、引言

英国18世纪小说家丹尼尔·笛福(Daniel Defoe,1660—1731)的小说《摩尔·弗兰德斯》(Moll Flanders,1722)讲述了处于当时社会下层的女性摩尔·弗兰德斯丰富多彩而起伏不断的一生。小说的完整名字是《摩尔·弗兰德斯,出生在新门监狱,在六十年丰富多彩的生活中,除了童年以外,当了十二年妓女,嫁了五个丈夫(其中一个是她的弟弟),做了十二年小偷,八年作为重犯流放弗吉尼亚,最后发了财,过诚实的生活,忏悔后离开了人间,根据她自己的备忘录写成》①,虽然这一简述侧重时间,以时间段来介绍摩尔的一生,而且在前言中笛福也声称这是一部个人历史,然而在阅读整个故事之后不难看出,比时间更突出的元素是空间。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故事,开篇摩尔就告诉读者她自小无家可归、无所依靠的孤苦处境,直到被好心的老阿妈收留。然而好景不长,老阿妈去世后,十四岁的摩尔不得不去富人家中做女仆,从而开启了她不断短暂定居又继续迁徙的一生。在离开老阿妈去富人家里的最初阶段,摩尔始终担心自己会被迫流浪于“茫茫的世界”[1]9,害怕“孤孤单单地待在世上要自己去想糊口觅衣的方法”[1]41,然而当她真正进入广阔的世界之后,却过得十分精彩。我们关注空间不仅因为这部小说的叙述和其中人物对空间的关注多于时间,更重要的是空间还是对抗和挣脱时间束缚的重要途径。

时间/空间对立与男性/女性对立之间的对应关系在西方由来已久,自柏拉图起,灵魂(心智)和身体的二分贯穿哲学研究,灵魂更接近于理想世界和知识,而身体只会带来阻碍和限制。男性与灵魂、时间相对应,女性则被看作是“身体的”“空间的”,“和奴隶、野兽划为同一类”[2]110。文学中,空间常被置于时间之下。 如 W.J.T.米切尔(W.J.T.Mitchell)指出,空间往往被看作时间的“他者”,是“静止的、视觉的、外部的、空洞的、肉体的和无生命的,必须由时间和意识赋予它行动和生命,从而时间化、内化和填充”[3]93。他的分析旨在考察将文本看作意识形态交汇时时间与空间的作用。他指出,在此类文本中,空间常常是一种社会和文化意义上的“他者”所采取的反抗手段,女性话语也常常利用空间来对抗男性权威。在《摩尔·弗兰德斯》这部小说中,摩尔正是采用了这样一种空间性的女性话语。

法国社会学家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指出,“空间是社会产物”[4]26,空间在与人的交互中参与生产并产出多重涵义,空间不仅是意识形态和生产方式的产物,也是个人行为活动的必要影响因素、组成部分和结果。摩尔的女性身体和身份使她处于当时社会的底层,受到男权社会带来的各种束缚甚至是压迫。她整个的“堕落”的历史和累积财富最终过上安逸幸福生活的过程,是身为女性受到各种局限、在有限选择里抗争的过程,也是她对抗社会规约和男权压迫的过程,这一过程依赖于她与空间产生的多种互动、对空间信息的正确解读和自我空间的建构来完成。

以往对这部小说的解读和研究中,有不少关注时间的,有研究详尽列出了摩尔的生平经历年表,并试图将她还原到真实的历史中去[5];也有研究讨论了笛福小说中的时间设置、记忆、时间频率等问题[6];还有研究探讨了笛福小说中时间与永恒的问题,考察了摩尔与时间的关系所反映出的18世纪英国社会的经济文化[7]。随着20世纪下半叶的“空间转向”,更多的研究开始关注小说和社会文化领域的空间问题。也有一些评论着眼于《摩尔·弗兰德斯》中的空间,如陈栩就分析了小说中空间如何将身份、权力、意识形态等诸多因素交汇在一起,并认为“对空间的拆解、重组和改造成为摩尔争夺生存空间、捍卫生存权利和逃避权力规训的政治策略”[8]130。本文试图着眼于空间来对《摩尔·弗兰德斯》进行解读,考察主人公摩尔在叙述中的空间意识,同时,还将通过审视她对空间意义和条件的利用,来探讨她如何利用空间来对抗时间,获得自主性。

二、空间意识

表面上看摩尔似乎是极其关注时间的,在讲述每一段经历时首先就言明年龄,也时时记得交代每一段感情和婚姻的持续时间。她时常恐惧接近年老和死亡。整个叙述除了少数几处倒叙和插叙以外,也大致按照线性的时间顺序进行,然而,摩尔的叙述更大程度上围绕空间展开,不仅对居所住处的需求贯穿整个故事,每一段经历更是以空间上的迁徙为标记。摩尔的叙述方式弱化了时间的线性延续,她所处的空间和她利用空间的细节所实施的活动成为主要的讲述内容,时间的持续和推移则淡化为背景。

对于桑德拉·吉尔伯特(Sandra Gilbert)和苏珊·古巴 (Susan Gubar)的提问——女性如果不愿服从男权规训的话,应该以何种方式去书写自己的文本,米切尔认为可以运用画笔,以对空间的观察、描绘的方式来展现女性心理世界[3]。长久以来女性身体被男权话语书写和分割的困境有可能以书写身体空间的方式得以挣脱。他指出,女性空间叙述常常是在小说中,“将女主人公或女性叙事者塑造成为画家或视觉敏锐的观察者,一个观察而不是言说的主体,一个在空间而非时间中的居住者”[3]97。可以说,摩尔正是这样一个观察者和居住者的角色。她对于位置的描述十分详尽,小说中高频出现关于地点的词汇,如房间、闺房、处所、旅店、街道、巷子、通道、门等。她总是十分清楚自己在这些空间以及空间界限中的位置,在每一个故事中都不忘说明。如她在讲述被贵妇人家大儿子一步步诱惑而成为他的情妇的经历时,非常详细地说明每一次与大儿子会面时她所在的地点,日后成为小偷之后更是强调门、柜台、通道等和她的位置关系。

她与空间的紧密关联还体现在一生都在进行的地理迁徙上。在她求生存、谋财富的过程中,空间的重要性远远大于时间。她的人生故事更像是聚集在一起的一个个“事件”,而串联这些事件的是一条地理上的迁徙路径,她的叙述更大程度上是按地图而非时间展开的。张在新在解读笛福的另一部小说《罗克珊娜》(Roxana,1724)时指出,这种地理迁徙是文化解域的伴随状态,而这种文化解码(de⁃coding)“意味着背叛主流社会的道德,打破文化代码对我们的约束,并放弃自己在社会框架内约定俗成的地位和身份等等”[9]100。如同罗克珊娜,摩尔的地理迁徙也是旨在突破身份局限的行为。用摩尔自己的话来说,她是“非迁居不可的,到人们不认得我的地方去活动,甚至于换一个名字,若使有这种需要”[1]57。从一段到另一段情事,从一个到另一个身份,起决定作用的是空间地理位置的变化,因为她只有不停迁居才能有新的生活,才能不被认识的人发现和揭穿。或许女性身体和社会地位让她只能沦为妓女,以卖身或婚姻(实质上没有太大区别)的方式生存,但在空间中的行走让她获得更多可能性,更多的自由。

谈及每一段经历,摩尔总是用戏剧词汇“场(scene)”,在她的这出未得庇佑只能自求转折的人生戏剧中,场与场的转折间更明显的变化体现在空间位移而非时间延续上。一段段经历之间以变化的空间坐标连接,而不是以时间的推移来保持连贯,这样,线性的时间就在叙述中被弱化和分割为由空间组织起来的事件。正如同伊丽莎白·厄玛斯(Elizabeth Ermarth)指出的,笛福小说中的连续性仅仅是“修辞的而非历史的”,时间不再是一个连续统一体,“事件是离散的,他们的意义从类型而非时间顺序上展开”[10]110。摩尔一生中的事件也可以这样抛开时间推移来离散地阅读。她生命历程中的每一次转折都伴随或者说源于空间位置上的迁徙。

空间优于时间不仅体现在摩尔的叙述中,从她具体的事件和活动中也可以看出空间对她的重要性。

三、空间赋权

在18世纪的社会环境下,女性独自一人要求得生存是件很困难的事,社会给予的条件和谋生手段十分有限,男权社会将女性当作婚姻和非婚姻关系中可交换的物品。摩尔逐步挣脱这种限制依靠的是空间赋予她的权力。空间给了摩尔时间所不能给的力量,让她拥有一种空间上的自由,从而引导事件向对她有利的方向发展,达到她自己的目的,并在社会环境给她的有限条件中获取一定自主权。要做到这一点,往往需要打破时间的局限,挣脱过去的束缚。空间就是摩尔对抗时间的手段。

这里需要对“空间(space)”与“地点(place)”加以区分。 凯瑟琳·柯比(Kathleen Kirby)指出,地点是“具体的、稳定的”,空间是“延展的、由不断变化的位置和边界构成,地点可以让空间具体化”[11]176。本文讨论中沿用此区分,将地点视为具体的、物质的、可见的,而把空间看作抽象的、意识的、可感受的。可以说,摩尔在没有地点所有权的情况下,获取了空间的所有权和支配权。她和她的空间大多数情况下是介于具体地理空间之间的,在具体地点的边缘或交界处,并不受地点的固定和限制,可以随时变换位置。空间是她的保护伞,她的身体在空间中移动而得到的不确定性对她至关重要。例如第一次行窃之后,她不知所措,害怕被捕,只好完全任意地胡乱穿梭于一条条街道之间,游离于具体地点之外,把空间交织成掩盖自己的外衣。

摩尔在具体的物质世界里并没有归属地。从一出生起,她就不曾真正属于哪一个地方。在新门监狱由获罪的母亲生下之后,她由不知姓名、不知所在的亲戚代为暂时抚养。后来又随吉普赛人一起流浪,离开吉普赛人后,她仍然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幼童,不属于任何一个教区。再后来被科尔彻斯特(Colchester)的老阿妈收留在类似于女仆训练学校的地方,才有了几年安稳日子。老阿妈去世后,摩尔去当地富人家里做女仆,从此开始了她一段接一段的感情和婚姻。后来的生活中她不断迁居甚至被流放到殖民地弗吉尼亚。终其一生,摩尔都没有安居之所,即使后来过上幸福生活,弗吉尼亚也并不是真正的家乡。正如她的名字“摩尔·弗兰德斯”所象征的那样,非法的织品“弗兰德斯”系走私而来并且在英国遭禁②,也许这也是用此化名的女主角的命运,注定她在英国是非法停留,无枝可依,最终觅得安稳生活的方式是迁居异国他乡的殖民地。尽管如此,摩尔却有自己的空间。不属于任何地点就让她有了属于任何地点的可能性和自由,无家可归让她可以四海为家。她的生活范围有很大的延展性和可移动性。她以自身身体为焦点,构筑自己的空间,因而她并不需要一个具体的、安稳的地点来定居,她在哪里,她的家就在哪里。

她对空间的利用是一种战胜时间的方式。首先,她不断的迁居就是一种擦除时间的行为,转换了空间和身份,过去的影响就得以弱化。其次,到达一定年龄以后,摩尔意识到自己“青春时期已经过去了”,不能再期望有人看上她,因为“那可喜的部分却已衰退许久了;只留下从前美貌的残迹”[1]152。既然无法继续之前以姿色挣钱的生活方式,那就必须另谋生计,而这个时候,摩尔的生存和财富积累都依靠利用空间条件和操控空间细节去达到。一个偶然的机会,摩尔成为了窃贼。这个向偷窃行当的转折始于“走出去”,即使当时“没有丝毫的计划”“既不晓得,也不细想到哪里去”[1]153,这也是一个空间转折。虽然摩尔头脑里没有具体的方向和计划,空间却给她提供了可能性。在讨论《简爱》(Jane Eyre)的时候,米切尔指出,“行动的可能性可以被看作是自发的空间活动和对空间的支配”[3]99。摩尔这种外出的意愿十分强烈,去行动、探索的行为以空间为基础,空间提供了可能性,让她从房间和静止——也即女佣或情妇的身份中解放出来,通过在广阔空间的行走和积极的行动来获得自主性。摩尔似乎总是在路上,从一座城市向另一座城市迁移,找寻可通过的道路,以及在街道上游走,寻找时机窃取财物。她对外部“茫茫的世界”的惧怕仅是停留在口头层面的,实际上,广阔的空间更有利于她谋求自身利益。这个走出去、向更广阔的空间寻求出路的方案的确解决了年老和时间带来的问题与焦虑,缓解了对于未来的担忧。这样,时间所带来的紧迫性就由空间的活动加以缓和,即使不能最终消除。

摩尔成功盗窃的秘诀也在于她对空间的掌控,具体体现在她利用空间原本的意义和结构特点,重新定义和书写自己的空间。在摩尔与空间的关系中,她绝不是静止的被动的身体,也不是男性凝视之下的物体,而是如苏珊·苏雷曼(Susan Suleiman)所分析的一种后现代的“成为创造和重塑世界的工具,不断变换位置,展示出新的视角”的身体[12]227。摩尔灵巧敏捷地变换着自己的位置,在给定的世界中创造自己想要的世界。陈栩认为“摩尔通过步行确立了伦敦的秩序和框架,将碎片化的城市空间拼接成一幅另类而有意义的生存地图”[8]129。的确,摩尔将城市的结构细节以获取利益的可能性和逃跑的安全性为标准整合成对自己有意义的新的空间。

借用列斐伏尔对空间的分析模型可以看出摩尔对空间的利用方式。列斐伏尔将空间层析为三重结构:“构想空间(conceived space)”“感知空间(perceived space)”和“实际空间(lived space)”[4]33③。构想空间是科学家、设计师、规划者概念中的空间,是社会意识形态的体现,也是社会秩序对个人生活的规约;感知空间是指物质性的空间细节;而实际空间则是对个人最有积极意义的,它是指个人“社会生活中私密的、地下的那一面”[4]33,是“可以由想象力进行改变和再利用”的空间[4]39,这是个人日常生活中与空间交互时产生的由自我定义的空间涵义,也就为反抗意识形态定义的构想空间提供了可能。摩尔常常巧妙地将构想空间的意义作为掩护,利用感知空间的结构和细节,构筑起与构想空间相左却对自身有利的实际空间。这一点在摩尔成为小偷之后的作案经历中尤为明显,她的成功得手和逃跑均依赖于对空间细节的观察和对位置与距离的合理利用。例如在酒馆偷盗银杯时,她看到酒馆“靠街的一间小门开着,桌上放有一个银的大号酒杯”,于是装作顾客“坦然走进那小房,把那大号银酒杯放在板凳的角上”,然后招呼伙计给她取热酒,之后付账离开,带走了银酒杯[1]160。摩尔用表面的行为顺应酒馆的构想空间,以顾客身份掩护她的真实面目,同时,靠街小门与放着银酒杯的桌子相邻的空间陈设细节,被摩尔观察到并果断利用,而她在这一场所的行为实际上是将酒馆的意义从饮酒休憩转化为偷盗谋利,摩尔重新定义了酒馆对于她的实际空间涵义。

再如盗取金表的那次,摩尔在“一群人之中,在一个会场门口”,“身上穿的是很讲究的衣服,身上也挂有一只表”,在试图拉下身旁太太的金表却没有成功后贼喊捉贼,让人群陷入骚乱,成为她的掩护,她讲述道:“当我动她表的时候,我和她紧紧地站在一起,但是当我喊出时,我停住好像是吓了,那时人们带着她却一同往前走,所以当她也喊出声来,却和我隔了相当距离了。”[1]170这里的会场(meeting⁃house)指的是新教徒聚集做礼拜的场所④,摩尔考究的打扮和佩戴的手表让她得以混入人群,与会场的构想空间契合,但实际上她只是需要在人群中寻找时机偷盗,宗教活动空间依旧被摩尔重构为经济上的获利空间,同时,她也熟练感知所处空间的条件,灵活利用人群的掩护得以脱身。

在小说后半部分讲述的二十多次偷盗骗财经历中,摩尔多次如此构建自己的实际空间。虽然偷窃行为是不道德的,但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摩尔作为底层女性能够选择的谋生方式极为有限,她每一次行窃之后内心都是痛苦的。笛福展示摩尔的“致富史”绝不是鼓励偷盗,而是一种对当时社会情况下处于边缘和底层的女性的关切。空间赋予了摩尔能够不依靠男性而获得经济独立的能力。

四、空间救赎

空间还是摩尔得到“救赎”的方式。虽说时间某种意义上被空间擦除,但毕竟无人能挣脱时间的枷锁:过去的行为会留下后果,现在会受到死亡的威胁,将来还会有新的焦虑。时间对摩尔的困扰一直存在,年龄的增长带来的问题(无法继续卖身)可以通过操控外部空间(行窃)来解决,而当她着实被时间的力量“坑害”的时候,又是空间给了她救赎。

在摩尔游走和停留的所有地点中,有两处值得特别留意,它们是她的起点和转折点:一是新门监狱,二是弗吉尼亚。这两处是过去与现在交汇、时间与空间交战最为明显的地方。

新门监狱可以说是摩尔生命的起点和里程碑似的地方,这是两次标记了她空间能力的地方。摩尔的母亲在监狱生下她,这里对她来说曾是生命的起点,再后来被捕面临死刑时却是她离生命终点最近的地方,所以她觉得那里像是“地狱的代表,一种到地狱去的进口”[1]219。最后她得以以流刑代替死刑,这又是在以空间位移取代死亡这样一个时间事件。新门监狱的确是进口,不过通往的并非地狱而是新世界。摩尔的新生活伴随着的又一次漂移从这里开始,她的个人时间得以继续。新门监狱可以说是她个人时空交汇所在,过去的罪行让她被关押、受困于狭小空间,时间的力量似乎赢得短暂胜利,但正是在那里她才最终能够完全抛掉过去,开始新生活。她必须首先回到这里,经过审判和忏悔,才能过上诚实的生活。她觉得新门监狱走一遭后,“人生里一切的东西也开始出现与以前很不相同的样子,另呈一种形状了”[1]230。的确,经过这个地点以后,在新的空间里,过去对她的影响少了许多,而那个罪犯摩尔也转变成了诚实致富的摩尔。她的“新生”以重回新门监狱这一空间原点为前提,新门监狱成了她获得最初生命和诚实生活的双重起点。

弗吉尼亚殖民地也是过去和现在交汇的重要场所。那里是摩尔开始新生活的地方,却也是过去的阴影密布的地方。之前随着其中一位丈夫到过这里,本来以为可以过着安定的生活,却在与丈夫的母亲回忆过去时发现那也是她的母亲(生下她后就被流放了)。这桩意外的乱伦婚姻带来的恶劣影响并未能由时间消除。在发现之后,摩尔和丈夫(弟弟)一起继续生活了八年,如此长的时间却依然不能让她接受现状或是求得解决办法,最后依然是返回英国,采用空间手段才暂时缓和了矛盾。而在小说末尾,她以流放犯身份重返故地,继承了母亲(婆婆)留下的财产,并与当初那桩婚姻留下的儿子重建关系,才最终对这段往事释怀。她以继承的遗产为基础,过上了勤劳致富不用卖身也不用偷盗的诚实生活。这个空间上的回归让她与过去的乱伦事件和解。而且,在与儿子重建关系的过程中,她仍然是通过保持合适的距离、在他房子周围绕来绕去、寄信等与空间控制相关的手段来达到自身目的的。最终,这次回归弗吉尼亚,既能回归和睦的家庭生活,也能消除过去的恶劣影响。在这里,摩尔安定下来,重新定位(re⁃place)、忏悔过去、改变(replace)自己。空间在生存和精神的双重意义上拯救了摩尔。

五、结语

总的说来,摩尔的生存和自由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她不断实施空间位移和空间掌控。一方面,作为叙述者,她如同米切尔所言是一个空间关系的展示者,而非时间行动的叙述者。另一方面,她的各种经历显示出空间在消除时间的负面影响中的巨大作用。通过构建自身空间,她与时间的力量对抗,也同时与男权社会对抗。在监狱里,她说自己在牧师的帮助下想到了“身后的光景”[1]230,此处原文为“时间的彼岸(the other Side of time)”,其实是宗教意义上超越生死时间限制的永恒的意思。宗教意义上的救赎在摩尔的真实经历里被地理位置上的彼岸——弗吉尼亚——所取代。她并不是在时间的彼岸得到救赎,而是在空间的彼岸——而且是飘过通常用来象征时间的海洋——得到救赎。也正是由于保住了性命,过上了诚实的生活,晚年的摩尔才写下了追溯往昔、忏悔罪恶的这本回忆录,她的历史由一次次的空间迁徙构成,由跨越时间海洋到达空间彼岸得以写就。

注释:

①英文原题为 The Fortunes and Misfortunes of the Famous Moll Flanders,& C.Who was Born in Newgate,and during a Life of Continu’d Variety for Threescore Years,besides her Childhood,was Twelve Year a Whore,five times a Wife (whereof once to her own brother),Twelve Year a Thief,Eight Year a Transported Felon in Virginia,at last grew Rich,liv’d Honest,and died a Penitent.Written from her own Memorandums.

②Albert J.Rivero在他编辑的Moll Flanders(New York:Norton,2004)第165页注3解释到,织物“弗兰德斯”自查理二世时期在英国由议会法案禁止在英国市场流通。

③这三重空间也分别被称为空间的表征(representations of space)、空间实践(spatial practice)、表征空间(representational spaces)。

④参见 Daniel Defoe.Moll Flanders[M].Albert J.Rivero,ed.New York:Norton,2004 版第 166页注 6的说明。

[1]丹尼尔·笛福.摩尔·弗兰德斯[M].梁遇春,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2.

[2]Spelman E V.Woman as body:Ancient and contemporary views[J].Feminist Studies,1982,8(1):109⁃131.

[3]Mitchell W J T.Space,ideology,and literary representation[J].Poetics Today,1989,10(1):91⁃102.

[4]Lefebvre H.The Production of Space[M].Donald Nicholson⁃Smith,trans.Oxford:Basil Blackwell Ltd.,1991.

[5]Higdon D.Time and English Fiction[M].London:Macmillan,1977.

[6]Alkon P K.Defoe and Fictional Time[M].Athens: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1979.

[7]Makikalli A.From Eternity to Time:Conception of Time in Daniel Defoe’s Novels[M].Bern:Peter Lang,2007.

[8]陈栩.《摩尔·弗兰德斯》中的空间释读[J].外国文学,2015 (6):124⁃130.

[9]张在新.笛福小说《罗克珊娜》对性别代码的解域[J].外国文学评论,1997 (4):98⁃108.

[10]Ermarth E D.Realism and Consensus in the English Novel:Time,Space,and Narrative[M].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1998.

[11]Kirby K M.Thinking through the boundary:The politics of location,subjects,and space[J].Boundary 2,1993,20(2):173⁃189.

[12] Bordo S.Unbearable Weight:Feminism,Western Culture,and the Body[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3.

Empowerment and Redemption:The Spatial Discourse ofMoll Flanders

HU Xin
(School of English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Beijing 100089,China)

Moll Flanders,written by British novelist Daniel Defoe,structures its narration of the life ex⁃perience of the heroine according to spatial scenes rather than temporal sequence.Moll’s control over space is the determining factor of her survival and freedom.By correctly reading and using the multiple dimensions of social space,Moll constructs and redefines a living space of her own,so that it is possible for her to break a⁃way from the restraints of the patriarchal society and gain the freedom to control her own life.The novel dis⁃plays the protagonist’s spatial consciousness,appropriation of space,and redemption through space,all of which are also her resistance to and erasure of time.

space;time;resistance;women;Moll Flanders

I561.074

A

2095-2074(2016)06-0072-06

2016-10-04

胡欣(1986-),女,贵州贵阳人,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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