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审美中的丑意识和美意识

2016-02-25 18:28边昭彬
语文教学与研究(综合天地) 2016年1期
关键词:原始人崇高力量

格罗塞在《艺术的起源》中提到,达尔文有一次将一块红布送给翡及安的土人,土人不是把布作为衣服御寒,而是和他的同伴将布撕成细条缠绕在冻僵的身体上当作装饰品,这说明追求美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至今,在世界的各个民族中仍能找到追求美甚于其它生理欲望的痕迹。在生产工具上,原始时代的石制工具已能见出原始人对形式方面的最初感受,他们的工具虽然最初的用途就是为了猎取动物,但在工具的大小、形状上已体现出美的特点。骨制和石制工具上有一些拙朴的刻纹,体现了原始人对自然的朴素观念。这都说明追求美伴随着他们的生产和生活。

由于原始人对他们置身其中的自然世界的现象不理解和无从解释,自然作为一股强大的异己力量压迫着原始人,威胁他们的生存,于是他们就借助想象力来对抗这种威胁。李泽厚说:“‘女娲、‘伏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呢?他们作为远古中华文化的代表,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如果剥去后世层层人间化了的面纱,在真正远古人们的观念中,他们都是巨大的龙蛇。”这些龙蛇的图像反映了原始人试图制造出一个可以和压迫他们的力量相抗衡,并且能够征服自然、驾驭自然的“神”,以保护他们自身。原始的自然对他们来说是一股神秘的、无法接近的、令人恐惧的力量。这些原始人创造出的保护他们的“神”对他们来说具有超人的威力,在他们想像中,这些神不会像自然的灾难的力量如暴雨、雷电那样危害他们,而是帮助他们,抵抗那可怕的自然力。正如荷迦兹说的那样:“巨大的、无定形的岩石本身具有一种惹人喜欢的恐怖,广阔的海洋以其巨大的量使我们敬畏;但是,当大量的美的形状呈现在眼前时,心中的快乐增加了,而恐怖则缓和下来变成了崇敬。”

把追求优美和趋向崇高作为人类生存的两种基本意识,还必须思考在“美”这个元范畴下的其他对象范畴,如丑、滑稽、荒诞、悲剧、喜剧,它们同优美与崇高的关系是怎样的?理清这些美学范畴之间的关系有利于更好地处理崇高和优美的关系,确定崇高意识在美的构成中的地位,也为崇高的重建提供可能和参照系统。

总体上看,崇高的趋向和优美的追求作为两种基本的美意识同这些范畴总是处于直接或是间接的联系中。

美感是人类本性中基本的正常的情感,但丑感、丑意识其实和美感有着差不多一样长久的历史。我们确实无法说出美意识和丑意识在美感结构中有无早晚之分。上文中,我们引用翡及安人的例子说明原始人对美的追求。但原始人毕竟是生活在他们作为自然的奴隶的时代,自然作为异己的力量客观上限制了原始人美感的发展,丑感、丑意识却以一种潜在的形式,无法扼制地发展起来。原始人恐惧他们未知的自然,他们在观念中要去创造一些保护他们的力量。这些保护他们的神力应该让他们认为是丑恶的事物,不仅对他们,对自然,也是恐惧的力量,所以,他们创造的“神”都披着一层丑的、令人恐惧的外衣。如《山海经》中讲到的人首蛇身,人首龙身的神。这些神身上,人面、人首的一面面向人类敞开,它连通了人和神;蛇身、龙身的一面虽然也是让他们恐惧的力量,但这些东西是面向自然敞开的,是驾驭自然的力。原始人相信这些力量能够征服自然,保护他们。

《说文解字》说:

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

《淮南子》说: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洲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淮南鸿列·览冥训》)

《风俗通义》中也有:

伏者,别也,变也。戏者,献也,法也。(《风俗通义·三皇》)

女娲、伏羲作为远古时代创造人类、变化天下的神,正是原始人认为能够征服自然、驾驭自然的神力,它们一方面以人的面目和人对话,一方面他们就是丑陋的化身,丑的东西在一定条件下也可以成为“为我”的力量。

如此看来,人类的丑意识和美意识不同,它起源于人类对未知空间、对异己力量的思考。在以后的发展中,它又逐渐发展为对现实中的对立面、对立力量的思考,丑的实质不是表层的形变所引起的恐惧,它在和它的对立面的关系中才是有意义的;美则是由于人类本性对自己能够驾驭的、能够感知的空间、和自身和谐的空间和现实事物的思考。对丑的感知体现了人面对自然、外己力量的痛感、抗争感;美的感知体现出人对自己喜爱事物的快感、依附感。

未知的自然对原始人来说是一种痛感的存在。当他们在意识中设想出一个能够驾驭自然力量的神力时,对自然的恐惧感被克服了。那种恐惧的感觉产生转化,人的情感体验到和崇高的效果类似的震惊。在这种震惊中,丑的转化为崇高。所以丑体现的是人性中追求优美和趋向崇高两种生活方式中的后者。

古典时代是一个社会的发展和人的发展和谐共存的时代,人们的优美追求和崇高感处于和谐状态。由于对自然认识的提高,人的自主性得到发展,人对自然的意识不再以神秘性为特点,而是对美和崇高具有明确的意识,艺术中出现明确的优美感和崇高感的双重结构,各种艺术形式得到全面的发展,田园诗、抒情诗、史诗、悲剧和喜剧在艺术中扮演着各自的角色。悲剧因其对命运的抗争和对英雄事业的追求反映了对崇高的渴望。喜剧反映了古典时代人们对生活中消极力量的嘲讽,其本身是人们追求美的反映。由于自然和社会的和谐,艺术中对美的追求以一种“显象”的方式出现,而丑,似乎只是隐性地存在着。人们呼唤美,排斥丑,“追求美、为美献身,也一直成为人终生奋斗的理想”。但在人的主体性已充分发展的条件下,人们也不可能忽视丑的存在,人们认识它,却不欢迎它。亚里士多德说:

喜剧是对于比较坏的人的模仿,然而,“坏”不是指一切恶而言,其中一种是滑稽。滑稽的事物是某种错误或丑陋,不致引起痛苦或伤害,现成的例子如滑稽面具,它又丑又怪,但不使人感到痛苦。

亚里士多德在这段话中谈到了一种作为丑的形态的“滑稽”,这一范畴和丑体现人性对崇高的追求不同,它体现的是一种类似优美、趋向优美的观念。滑稽仅仅是披着丑的外衣罢了。它是为喜剧中的笑服务的,为了笑而滑稽。

现代社会是以自然、人、社会的分化为特征,人成为非人的。这似乎已成为人们的共识。人在工业社会中日益成为科技的一部分,成为异化的人,社会走出了和人的本性的和谐状态,重新成为压迫人的外在的力量。克服现代社会人的机械化趋向成为现代性艺术拯救的目标。艺术的拯救体现了人在社会中的痛苦。所以,现代性艺术更多地体现崇高的痛感。但这种对崇高的意识不同于原始人对崇高感和优美感的追求均以一种神秘化的形式出现,它似乎是以一种悖反的形式体现的。并且,崇高的意识掩盖了优美的感觉,对崇高的趋向常常是以美的追求的表面上的张扬为特征,它力图掩饰美意识的孤立无援。另一方面,由于现代人已不是蒙昧的原始人,他们对美的追求更自觉和积极。这反映在人对生活的美化上,

审美以一种泛化的形式出现。审美化最明显的特征是它和实用的结合。近年来城市肌体的方方面面都在经历一场空前的美化,购物广场被装典得富丽堂皇,格调不凡,时髦而又充满生气;时尚成为人们竞相追捧的东西,美容、美体、休闲成为日常生活中的“日常”;差不多每一块路石、每一个公共场所都没有逃出审美化的大勃兴。“倘若发达的西方社会真能够随心所欲的话,恐怕都市的、工业的和自然的环境整个儿都会改造成一个超级审美的世界”。我们不禁会问,在钢筋水泥浇铸的现代高楼广厦间又会有多少迷茫的眼睛望向窗外的天空?人们在美的追求中并没有改变他是现代社会大机器上的一个零件的窘境。

在艺术上,丑的东西也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力量发展着,和古典时代人们有意识的抵制丑相反,丑成为现代艺术的自觉表达,荒诞性成为现代艺术的可靠标签。雨果说:

古代的人,面对着使人陶醉的大自然,他最初的话语只是一种赞美歌。但到了近代,人接近现实的真实,他就会感到,万物中的一切并不都是一种合乎人情的美。他会发觉,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丑藏在崇高的背后,美与恶并存,光明与黑暗相共。

荒诞成为现代艺术的标签,但和滑稽披着丑的外衣不同,在现代艺术中,荒诞成为丑的手段。海勒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给我们展示的是一个非理性、无秩序、梦魇式的荒诞世界,他所设计的情节也是荒诞的。通过荒诞,作者掖揄地抨击恶梦般的社会现实,暴露了现代社会“有组织的混乱”所造成的荒诞与丑,荒诞的也是丑的,丑就是荒诞。在美意识的两个基本类别上,荒诞和丑一样,也表达了一种反抗的努力,具有崇高的意义。

参考文献:

[1]李泽厚.美的历程[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12.

[2]亚里士多德,贺拉斯.诗学*诗艺[M].罗念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16.

[3][德]沃尔夫冈·韦尔施.重构美学[M]. 陆扬,张岩冰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4-5.

[4]雨果.克伦威尔·序[A].二十世纪西方文学名著选(英法美卷)[C].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9.373.

[5]吴世常.美学资料集[C].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3.332.

边昭彬,广东深圳市第二职业技术学校教师,文艺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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