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南斯拉夫实践派社会批判理论的双重逻辑

2016-02-26 20:49
学术交流 2016年6期
关键词:自治异化

林 琳

(黑龙江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哈尔滨 150080;中共牡丹江市委党校 哲学与社会学教研室,黑龙江 牡丹江 157000)

论南斯拉夫实践派社会批判理论的双重逻辑

林琳

(黑龙江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哈尔滨 150080;中共牡丹江市委党校 哲学与社会学教研室,黑龙江 牡丹江 157000)

[摘要]南斯拉夫实践派社会批判理论发端于社会主义阵营内部,它反思社会发展,反思人的生存境遇及未来指向,极具理论和现实意义。总的来说,这一社会批判理论内在具有双重逻辑,一是批判斯大林的哲学体系而构建的社会批判理论的哲学根基,二是批判苏联的社会主义模式而形成的对工人自治社会主义制度的探索。双重逻辑构成了南斯拉夫实践派社会批判理论的整体框架,也使该理论在南斯拉夫及东欧马克思主义的发展进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关键词]社会批判;异化;自治;南斯拉夫实践派

南斯拉夫实践派(以下简称实践派)社会批判理论的形成、发展与南斯拉夫的社会主义实践是同一过程的不同方面,始终密不可分。因此,实践派社会批判理论内在具有双重逻辑:一是源于对斯大林的理论体系特别是其哲学体系的批判而最终确立的社会批判理论的哲学基础,即因对理论的批判而确立的批判理论;二是始于对苏联社会主义模式的反思而确立的对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自治理论的探索,即因对实践的批判而确立的批判的实践。实践派正是通过两条内在逻辑的推演,实现了对斯大林主义理论与实践的双重突破,形成并发展了独具特色的社会批判理论。这也使得实践派社会批判理论与马克思的思想一脉相承,将哲学的使命定位于对现实世界的改造,因此,实践派哲学家们跟马克思一样不甘局限于书斋内,而是用批判的武器审视社会历史进程中的不合理性,并以人类解放为终极目标。

一、实践派对斯大林主义理论的批判及哲学根基的确立

实践派成员众多且具体思想、理论观点各异,但他们具有一个共同的理论旨趣,即反思和超越斯大林主义,主张通过“回到马克思”而在当代复兴马克思主义。马尔科维奇曾指出,斯大林主义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不够彻底,关于社会主义革命的思想不够深刻。因此,实践派绝不肯将自我消解在斯大林主义之中,而是以批判性的视野来审视、批判并重构现实。这首先表现在实践派对斯大林理论尤其是《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中“完成的”哲学体系的批判。虽然斯大林的哲学体系对传播和普及马克思主义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实践派认为不能因此就认定它是马克思主义在当代发展的必然结果。斯大林的哲学体系分为两个层次:一方面,辩证唯物主义是对自然规律的总结,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党的世界观,其中唯物主义是理论,辩证法是方法;另一方面,将自然界的客观规律推及社会历史领域,用以研究社会生活,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如此,斯大林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概括了全部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但是,这种理解和概括并不能真正体现马克思哲学思想的精髓和本质。实践派认为,这一哲学体系无视马克思将人作为中心的哲思,无视人的实践在社会历史领域中不断展开的多元维度,它是“无人”的哲学体系,简言之即“斯大林主义的概念中没有人的地位”[1]15,且斯大林主义者认为“无论辩证唯物主义或历史唯物主义都不包括关于作为人的人的任何论述”[1]15。具体来说,实践派认为斯大林的哲学体系存在三重缺陷:

第一,斯大林的哲学体系将理论与方法割裂开来。《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用简明但教条、僵化的体系概括马克思主义哲学,最典型的是把理论与方法截然分开,简单地给唯物主义归纳出三个特征,给辩证法归纳出四个特征。而按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解,辩证的方法应内在于唯物主义的内容中,如此方能显示出能动的本性,并推动社会历史的发展。唯物主义应是辩证方法的本质,否则如何能够抵制唯心主义的诱惑!斯大林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唯物论和辩证法各自独立,进而,唯物主义得不到辩证的解释可能导致庸俗唯物主义的产生,辩证的方法缺少了唯物主义的基础也许会导致唯心主义的错误。这足以看出,斯大林的哲学体系没能延续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特质,更割裂了其整体性。

第二,斯大林的哲学体系无视辩证法的本质。实践派认为,斯大林将哲学从属于政治,在其理论体系中,哲学不再关乎世界、关乎人及其终极意义,而沦陷为合乎特定政治目的的工具,并为其服务,任其差遣。这突出地表现于斯大林对辩证法的片面解释。一方面,他仅看到矛盾在事物发展中的作用,推崇对立和斗争的哲学范畴,将对立扩大化,却无视对立后的统一。结合彼时苏联社会发展的情况不难发现,这明显带有为苏联政治辩护的意味,是一种斗争哲学。另一方面,更为致命的是斯大林对否定之否定规律的自动屏蔽,这无异于消解了哲学的批判维度。马克思早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就强调,哲学的任务不能局限于对世界的解释,究其原因,解释内在具有肯定性的前提假设,是对于现实给定性的辩护,停留于证实的哲学丧失了对人类历史发展的前瞻性,又如何去改变世界?相反,立足于改变世界的哲学,其逻辑前提必然是对现实世界不合理性的发现亦即否定,进而实现变革,这体现在辩证法中即是否定之否定规律的精要,如此方能打造更加理想的社会及人的生存状态。否定之否定规律体现了揭露现存制度中不合理之处的勇气,也内在蕴含着对于自我的批判及在批判中不断完善自我的价值目的。显然,斯大林哲学体系对否定之否定规律的无视、对批判的自动消解,是停留在对苏联社会现状的维护及理论解释上,这样的哲学永远不能成为“高卢的雄鸡”。

第三,斯大林的哲学体系是抽象教条的,更是无“人”存在的。在实践派看来,斯大林简单地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解为唯物主义和辩证法,并用自然规律解释历史发展的内在逻辑,其中缺少了主体存在的空间,更遑论人的自由性和创造性的实践过程。彼得洛维奇指出,斯大林主义者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解中没有包含人的要素,这种对人的概念的否认实际上陷入了经济决定论的泥沼,在这种观点看来,“人从根本上说是‘一种能制造工具的动物’,而人的全部活动都是由他的经济生产决定的。”[2]事实上马克思从未在经济立场上赋予人本体论的解释,而是将人定位于一种自由性和创造性并存的实践存在物。斯大林的哲学显然是对马克思思想的错误理解,违背了马克思关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解放旨归,是对马克思哲学的背叛。

当然,实践派“对斯大林主义哲学思想的批判并不意味着放弃哲学中的马克思主义,而是使其复活和重生”[1]4。实践派因此而愈发坚定自己的使命——让真正的哲学成为直面现实、关切人类解放的智慧,在这个过程中实践派形成了其社会批判理论的哲学根基,它主要涉及如下几个哲学范畴:

第一,以实践为存在方式的人。在批判斯大林“无人哲学”的基础上,实践派通过对马克思思想的重新解读,确立了人道主义的立场,确立了其关乎人的哲学根基。实践派指出:“马克思主义实质上是一种创造性的思想。它既是唯物主义,又是辩证法,但也是人道主义。”[3]304也就是说,马克思之所以伟大,并不只在于其关于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理论,而在于他创造性地关注了人及人的历史,将哲学的目光投向了主体。那么,又该如何界定人的本质,或者说人在何种意义上区别于他物呢?显然,简单的人道主义立场不能尽显实践派的哲学内涵。实践派进一步指出,与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哲学不同,马克思理解的人不是抽象的概念,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自然人,而是处于一定历史发展中的实践着的人。而所谓实践,彼得洛维奇指出,应“解释为一种普遍的-创造性的自我创造活动,是人用以改变和创造他的世界和他自身的活动”[1]68。简而言之,“对马克思而言,人是‘实践’的存在。”[1]67也就是从本质上来说,人是实践的,实践是属人的。实践的人不仅包含了主体的实践层面,更有其实践的指向即客观环境,是主客体交互统一的双向过程。可以看出,实践派不赞同将哲学的根本问题聚焦在物质和精神何为第一性上,而是认同早期马克思的观点,坚持哲学的使命在于建构更加人道的社会,在这一社会中,人作为实践的存在,不断通过创造性、自由性的实践活动改造世界,并立足于具体现实,运用外在性批判和内在性批判使世界更加合理。实践派的“人”是立足于社会历史中的具体的存在,通过实践直面现实,在批判精神的指引下达到理想的彼岸世界。以实践为存在方式的人既是实践派哲学大厦确立的基础,也是其批判理论的价值主体,更由此确定了实践派其他哲学范畴的阐释方向。

第二,主客体统一的辩证法。实践派的辩证法范畴主要形成于批判正统辩证法的基础上,马尔科维奇指出绝大多数的辩证法教科书存在着三个缺陷:一是对发展、进步、对立、质、量等范畴关注不够;二是把辩证原则理解为独立于人及人类经验之外的绝对规律;三是辩证法的建立和应用与人道主义无关。从他的批判中不难得出,正统辩证法不仅是对批判性的消解,不重视关于发展或进步的范畴,直接导致不能正确对待社会历史的发展动力,而且它本身是无主体存在的辩证法,其价值意蕴并非以人的自我实现为目标。也就是说,正统的辩证法只是与主体无关的客观自然规律,完全无视人的能动性,人只能无条件地遵从于它。这与实践派的人道主义立场是相悖的,实践派坚信马克思的辩证法应该是关于人的历史活动的辩证法,是与人的实践活动相关的,或者说“人”才是辩证法的中心。辩证法“必须被理解为一种研究和解决人道主义问题的方法,归根结底,被理解为一种决定人类行动的目标与适当手段的方法”[4]4。这样的人道主义辩证法,其核心精神在于否定和批判。它“既不是一种绝对、抽象的精神结构(如黑格尔所说),也不是自然界的一种一般结构(如恩格斯所说),而是人类历史的实践及其本质方面的一种总体结构——批判思维”[4]导论21。也就是说,实践派理解的马克思辩证法首先体现的就是批判,一种具体的对于现实社会关系的批判。这样的以人为核心的否定和批判的辩证法使实践派社会批判理论具有了最本质的理论动力。

第三,超越性的和创造性的革命。确立了“人是实践的本质”之后,实践派的哲学并非完成,而是在新的立场的再次展开,是立足现有而对于应有的达成,革命的哲学范畴正是实践派指向未来的阿基米德支点。实践派认为,把马克思主义的革命仅仅理解为一般意义的政治革命尤其暴力革命,是错误的,事实上,政治革命尤其暴力革命仅是革命的特殊形式而非全部内容,“马克思和恩格斯以及后来的列宁一再坚持,我们只有在社会制度根本变革的情况下才能讨论革命,仅仅夺取政权并不就是革命,至多只是革命的一个阶段。”[4]146如果仅仅依靠这样的革命范畴,是无法实现人类解放之理想的。马克思主义曾经是、也仍然是一种革命力量的体现,正是在革命的支撑下,方能重拾主体的价值,并实现人类的解放。换句话说,革命是关乎现存世界根本性改变的力量。因此,革命应是质变与量变的统一,既有对不合理社会制度进行革命而产生的质的飞跃,也必然包含一定社会制度下的自我调整及人的解放。在传统的“社会结构变化”这一革命内涵基础上,实践派从人道主义立场出发将革命的内涵扩大为社会的变革和理想之人的造就。而在所有的社会形态更替中,社会主义革命是最为彻底和完整的革命,因为它不是从一种剥削形式向另一种剥削形式过渡,而是要彻底打破束缚人的一切外在力量,更包含着人的革命在内。而唯有如此,“才开始摆脱斯大林的道路。”[4]146

第四,对现代异化和物化的扬弃。实践派的哲学之所以能成为社会批判的理论,关键在于其明确了人在当下社会中未完成的状态,即人在不断对象化确证自身力量的过程中出现了异化的现象,或者说异化成为影响人实现本质的最大障碍。因此,实践派社会批判理论的“哲学的基本任务就是对异化现象进行批判的分析,并指明走向自我实现、走向实践的实际步骤”[4]18。正如马尔科维奇认为的那样,异化指的是“实有和应有之间的差异”[4]18,即人的无限潜能、自由本性和创造本性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下可能前行受阻。因此,发现异化、批判异化并克服异化是社会批判理论的应有之义。实践派首先继承了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社会中存在异化的理论。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条件下人的存在是一种异化的表现,虽然生产力发展水平在不断提高,但人的本质即自由自觉的活动的本性被束缚到顶点。但由于实践派所处的时代背景发生了巨大变化,处于社会主义社会内部的他们对异化的理论关注没有止步于此,而是以自我批判为发展的动力,不断审视社会主义条件下的异化现象。因此,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批判只是实践派异化观的一部分,社会主义社会中异化问题的探讨才是其异化观的重心。在他们看来,异化在社会主义条件下依然存在,并表现为政治异化、经济异化、意识形态异化等多种形式,弗兰尼茨基甚至指出:“同那种认为社会主义异化问题是无谓之谈的论点相对立,我们必须极力肯定这一论点:异化问题是社会主义的中心问题。”[5]47而哲学的价值就在于对人的异化状态进行无情的批判,并寻找克服异化的办法。这正是实践派社会批判理论得以形成和发展的核心所在。

通过上述哲学范畴的澄明,实践派在批判斯大林的哲学体系的基础上形成了其社会批判理论的哲学根基,并以此不断影响着其对实践进程的批判性探索。

二、实践派对斯大林主义实践的批判及对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探索

真正的哲学敢于直面现实,社会批判绝不是抽象的理论,而应表现为具体的批判,更以对违背人性的异化社会进行重新建构为己任。因此,实践派在发展哲学理论的同时,通过对异化在现实中具体表现形式的批判,展开了另一重逻辑,即通过对苏联的社会主义模式的反思,批判了社会主义社会中的异化现象,并试图对社会主义道路展开批判性的探索。

实践派认为苏联的社会主义模式是马克思主义在当代最大的异化形式,并对其进行了如下批判:

第一,对唯一社会主义模式的批驳。二十世纪中期,东欧各国开始了斯大林化的进程,即把苏联的社会主义模式在各国进行强制性复制,其间首要表现为不断强化“社会主义发展道路只能有苏联模式一种”的观点。“在斯大林化的共产主义运动中,单中心论、霸权主义以及一种把单一的‘社会主义’模式强加于一切国家的企图得到了发展。”[5]79与此相反,实践派认为历史进程应呈现出多样性的发展,斯大林化是对马克思主义历史发展规律的公然违背。一方面,任何国家的发展都具有不可替代的唯一特性,即便可以从杂多的现象中抽象出一般的规律,也并不意味着一般性的规律可以不假思索地、教条式地到处生搬硬套。另一方面,历史是动态的过程,虽然有内在规律在发生作用,但不同国家和时期的社会历史背景不尽相同,也就导致不同国家在走向社会主义、建设社会主义并通向共产主义社会时绝不会完全一致。因此,苏联的社会主义模式作为历史的特殊产物并不适用于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南斯拉夫应根据本国特点及时代背景开拓一种独特的社会主义发展模式。

第二,对国家主义的批判。实践派还认为苏联的社会主义模式是一种国家主义,斯大林“强调的不是工人委员会,而是强大的官僚国家机器”[4]216。苏联模式的最大特点在于政治、经济、文化等均集中于国家层面,所有制关系为国家所有制,国家的管理取代了社会的管理,分配停留在国家分配的层面。斯托扬诺维奇指出,在苏联国家主义的社会主义中,国家是社会的主人,国家已经不再代表工人的意志、确保工人的利益,而是成为官僚主义盛行的支撑。在弗兰尼茨基看来,苏联社会主义模式是对国家的强调、对群众的轻视。而事实上,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缔造者,在取得革命胜利后,从资产阶级手中夺取的权力应当赋予人民群众,而非集中在国家手中,斯大林“实质上是从政权机构、国家机器的立场来看社会主义的,一句话,是从行政官僚主义的角度和国家主义的角度来看社会主义”[3]275。斯大林这样的做法只会导致官僚主义的蔓延,造成政治上的异化。

第三,对“苏联已经建成社会主义社会”说法的批驳。弗兰尼茨基认为,在马克思的理解中,社会发展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直至共产主义社会共五种形态,其中并不包含社会主义社会这一阶段,社会主义只是过渡社会形式。如前所述,在革命的哲学意蕴中,社会主义革命绝不止于政权的夺取,而应是社会及生存于其中的人的根本性转变,“社会主义革命本质上意味着把人、劳动的人置于历史事件的中心,而不再强加给他任何力量和统治。”[6]也就是说,社会主义作为指向共产主义社会的过渡形式,其意义在于将逐渐消灭资本主义的一切异化要素——政治异化、经济异化和意识形态异化等,使人作为实践的存在实现其自由性和创造性的维度。而在这个过程中,共产主义社会的必要前提将逐步成熟,社会最终进入共产主义,开启真正的人类历史的进程。因此,不能说社会主义业已建成,因为它只能是向着共产主义不断发展并为共产主义作准备的渐进过程。不难看出,斯大林关于建成社会主义的论述中存在着目标与过程的混淆、目的与手段的模糊。

总的说来,从历史背景看,苏联的社会主义模式具有一定的必然性,是历史过程中不能避免的阶段,但这并非不断强化国家机构直至形成极权主义国家的理由。马克思认为,随着社会的发展,国家应处于不断消亡之中;苏联的社会主义模式却背道而驰,不断强化国家权力,最终将国家集权以人格的形式体现,导致对斯大林的个人崇拜。因此实践派认为,异化在苏联以新的形式继续束缚人的发展、制约人本质的实现,具体表现为权力高度集中在中央以致个人权利沦丧、官僚主义盛行的政治异化,工人无法支配劳动产品、而与劳动产品及劳动本身相剥离的经济异化,为政治权力高度统一而使人民思想意识受限、言论不自由的意识形态异化,技术力量日益强大的同时人却不断丧失支配能力而逐渐沦丧在技术掌控中的技术异化等。可见,苏联社会主义模式中,工人在政治领域与权力渐行渐远,在经济领域丧失对劳动产品的主宰,思想的发展也受到极大的限定,政治、经济、文化的高度集中不断缩小了人的自由程度,人在这一社会主义模式中不断丧失人之为人的本质,这是对社会主义民主的极大否定。因此,在苏联社会主义模式中,人的异化现象没有被克服,反而以一种新的形式得到强化。

至此,实践派的社会批判理论实现了对苏联社会主义模式的批判,并尝试探索如何在本国社会主义实践中扬弃异化,具体而言是通过自治的社会主义制度来实现。实践派认为异化的根源在于垄断。按照马尔科维奇的理解,垄断主要表现在经济和政治上,经济垄断导致剥削,政治垄断则会让霸权政治影响人的发展。因此,打破垄断才能克服异化。根据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人类自由全面发展的前提;因此首先要实现个人在政治和经济上的自由,来打破垄断、克服异化。实践派认为,应通过建立工人委员会并将权力收归委员会来实现生产者的自我管理,即生产者的自治(工人自治)。当权力不再集中于中央或某一官僚机构而是分解到生产者手中时,垄断才能消失,异化方被消除。在苏南冲突后,南斯拉夫于1950年开始了自主探索社会主义发展模式的过程,实践派则从理论角度对其进行了研究。南斯拉夫的自治可分三个主要阶段,即1950—1963年的工人自治、1964—1970年的社会自治和1971—1980年的联合劳动。南斯拉夫的工人自治开创了一条与苏联社会主义模式截然不同的社会发展道路。按照实践派的观点,自治制度之所以是扬弃异化的有效途径,主要原因如下:

第一,自治制度实现了生产资料国家所有制向社会所有制的转变。苏联社会主义模式中生产资料收归国家所有并高度集中在中央,必然导致异化的出现。实践派批判了这种国家主义的所有制模式:它虽然实现了私有制的废除,但并不能使生产者的状况得以改变,不能改变生产者与生产资料相脱离的异化现象。这主要因为“只要劳动者还不能管理自己的生产过程(从计划到分配生产的价值),那末雇佣关系总是存在的”[7]77。雇佣关系会把人异化为社会机器的某一零件,进而使工人、工人的劳动及劳动成果均被异化,最后人与人的关系也成为一种非人道的存在。因此,要实现“经济生活的非异化同样也要求废除国家所有制,把它变成真正的社会所有制”[7]67。而自治制度是实现生产资料社会所有的有效途径,通过所有制向社会的回归即向劳动者本身的回归,能够克服苏联社会主义模式的权力集中及由此产生的官僚阶层管理的问题,进而克服因为垄断而产生的异化。自治制度对生产资料所有制问题的解决,使得劳动者生产的过程、生产的结果和生产成果的分配不再由人以外的力量控制,人的自由尺度也就不再只是空想和口号。

第二,自治制度实现了由社会管理取代国家管理,国家开始消亡。弗兰尼茨基指出,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观点是国家在共产主义的第一阶段就开始消亡。实践派认为,国家在马克思那里仅是革命初期的权宜工具,作为暴力和权力集合的国家如果不进入消亡过程,就会造成苏联社会主义模式中的国家主义倾向,即国家成为凌驾于工人之上而阻滞异化扬弃的最大障碍,甚至其本身也将成为最大的异化代表。国家消亡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自治制度实现了工人直接管理生产和分配,社会取代国家开始管理社会事务如生产资料、生产成果及其分配等,国家开始进入消亡过程。因此,工人自治利用社会管理的手段来取代国家管理,让生产者可以自己管理自己的生产等一切事务,将大大削弱权力的高度集中,而非不断强化国家的职能。这将促进共产主义社会诸多要素的日渐成熟。

实践派在对苏联社会主义模式的批驳中探讨一条截然不同的社会主义发展道路,在对社会进程的批判中确立了对社会主义实践的批判性研究,与其理论批判共同构成了其社会批判理论的双重逻辑。

三、实践派社会批判理论的价值评析

不难看出,实践派在理论发展和对实践的指引中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社会批判理论,这对于南斯拉夫乃至东欧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和社会主义道路探索都具有重大意义。

一方面,实践派社会批判理论是冲破斯大林主义的有力武器。从当时的历史背景看,斯大林主义控制着整个苏东地区哲学社会科学的导向和社会主义实践的模式,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内部只能存在一种声音和唯一的发展样板。无论斯大林及苏联的出发点为何,事实都构成了东欧各国理论和实践的重大桎梏。教条化、体系化的理论让人的思想得不到发挥,同一化的实践模式被强制复制到不同背景的国度中,有益的实践探索无法施展。这种对非同一性的抹杀极大地制约了马克思主义的发展活力,更束缚了东欧社会主义的实践进程。总而言之,人的自由性和创造性在推翻旧有社会形态之后并没有实现,而是因社会主义中新的阻碍而再次被压制。因此,对斯大林主义理论和实践的双重批判使南斯拉夫有了重新寻找发展道路的机会,而实践派因其受斯大林主义影响不多且批判精神较为彻底,更带动了整个东欧非斯大林化的整体进程,作用巨大。

另一方面,实践派的社会批判理论是对社会主义发展模式的全新探讨。正如众多实践派成员论述的那样,他们的批判哲学并不是毁灭现实的力量,而是要立足于对现实社会不合理性的审视而重新构建合理的社会。因此,实践派社会批判理论隐含两重指向,一是发现并批判不合理的一切,二是重新思索并实践更加合理的可能性。所以,批判斯大林主义进而冲破其对东欧地区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的控制后,实践派回到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那里寻找确切的原本,并思索更为人道的发展可能。表现在社会主义实践上,主要是通过对自治社会主义制度的研究而积极探索了社会主义发展的全新模式,并始终与社会历史现实的进程交织一体。

无论是理论上的批判和重建还是实践中的批判和重建,实践派都表现了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应有的理论勇气和批判精神。这种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以及对社会主义自身的批判,都是马克思主义革命精神的最佳说明。当然,实践派社会批判理论也存在一定欠缺。由于对实际情况估量不足,实践派始终挣扎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总的来看,虽然实践派社会批判理论始终与实践密不可分,也一直以推动现实不断合理化的力量自居,但其对于社会主义改造的构想仍然停留在理性的层面而并未能够与现实社会进程真正对接,其理论设想也未充分考量南斯拉夫社会发展实际情况和发展阶段而不能适应一个多民族多宗教联邦国家的发展实际,最终未能真正推动南斯拉夫社会主义实践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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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余明全〕

[收稿日期]2016-04-09

[作者简介]林琳(1982-),女,黑龙江宁安人,讲师,博士研究生,从事东欧新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B543;D033.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6)06-002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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