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选集释》选学意义刍议

2016-03-07 11:36陈骁
关键词:选学名物训诂

陈骁

(安徽师范大学团委,安徽芜湖241000)

《文选集释》选学意义刍议

陈骁

(安徽师范大学团委,安徽芜湖241000)

朱珔;文选集释;名物;地名;训诂

朱珔《文选集释》二十四卷成于清道光年间,是清代整理《文选》的重要资料。《集释》特色主要表现在:重征实之学、训诂方法独到、名物训诂独树一帜、地名考辨理据详明。训诂方法独到主要体现在注重对比、强调语法、结合感知三个方面。作品奠定了《文选》名物学和《文选》地名学发展的基石。虽然部分条目也有缺憾,然而瑕不掩瑜,《集释》对前人研究成果全面总结整理,是当时集大成的著作之一,且为现代研究文选提供相对完备和可供参考的文字、地名、名物的资料。

梁昭明太子《文选》是中国现存最早的文学总集。后世学者注释文选、阐发其注,成果蔚为大观,形成选学,至今已近一千五百年。《文选集释》[1]成于道光年间,共二十四卷,是清代学者朱珔整理《文选》、阐发古注今说的重要资料。《集释》体例为集注体,内容宏富。笔者认为,其从内容上建立了意义较为完备的《文选》名物学和地名学,且自成一番特色。

一、校勘训诂:《集释》之特色

清代选学以小学见长。《集释》广泛涉猎古注今说,重征实,并在音义、校勘、名物、地理等的训诂上有独到之处,不仅有功于《文选》及李善注,而且对选学发展大有贡献。名物考据和地理考据占全书条目的百分之四十四,比重之大为前人著作难以企及。其涉猎典籍之多、考证之细,也为同代学者及后代学者之少有。可以说,《集释》奠定了文选名物学和地名学发展的基石。

(一)重征实之学,陈个人独见,为清代治《选》翘楚

考察选学悠久的历史,清代可谓传统选学集大成之时期。前辈学者成果宏富、乾嘉时期考据发达、李注流传的阙失等给清人施展才华的极大空间,《文选》的研究类别也日渐丰富,到朱珔时,正值巅峰。《集释》从体例和内容上发展了自张云璈《选学胶言》以来清代学者治选条理李善注的传统。除朱珔外,同时期学者梁章钜《文选旁证》四十六卷五十万字,考证细密。对比《旁证》,《集释》“皆取其落落大者,与梁书之细考一字一句不同,盖《旁证》取其精,而《集释》取其大。两书并行,不相沿袭,实可为嘉道以来,选学之两大宗焉。[2]”朱珔涉猎广博、殚精竭虑,将《文选》主要篇目的重要词句加以考证,注重征引古今各派学说以资参考,尤其名物、地名征引文献名目繁多,重要典籍有:唐颜师古《匡谬正俗》、李匡义《资暇录》、丘光庭《兼明书》,北宋沈括《梦溪笔谈》、姚宽之《西溪丛话》、朱翌之《猗觉寮杂记》,南宋陆游《老学庵笔记》、王观国《学林》、罗大经《鹤林玉露》、葛立方《韵语阳秋》、程大昌《演繁露》、叶梦得《石林燕语》、《避暑录话》,元白挺《湛渊静语》、李冶《静斋古今注》,明杨升庵《铅丹总录》、顾炎武《日知录》等,以及同时代的选学著作,可见全面宏富。《集释》力补同时期著作对李注的补正“弥罅塞漏,终属寥寥”、仅罗列各方观点不加解释的情况,而是以一己之力辨明各方,得出结论,是为其形式上的最大特色。正是因为征引全面、考辨详尽,朱氏补正了古注今说的缺漏谬误。

(二)训诂方法独到

一是注重对比。朱氏将所传李注引文与所传原典内容进行对比,辨别异同,进行阐发。如卷六《蜀都赋》“鹭”,李注引《毛诗》曰:“振鹭于飞”,朱珔案:“《诗·毛诗》:‘振’,群飞貌。《正义》云:‘此鸟名鹭而已。’则是非振鹭连文也。后人因振加鸟,《玉篇》乃有字,以为鹭鸟别名,此处刘注亦谓鹭为鸟名矣。然李注引《诗》不言‘’与‘振’通,或李本不作‘’与?”现考在日本发现的唐钞本《文选》,果然为“振”。如卷十三《江赋·上》“潜演之所汨淈”,注引《说文》曰:“演,水脉,行地中。”朱氏案云:“今《说文》‘濥’字云:水脉,行地中,濥濥也,从水,夤声,弋刃切。别有演字,云‘长流也,从水,寅声’,以浅切。’夤从夕,与寅异字,故濥亦与演异,此盖言伏流之水,即《蜀都赋》之‘濥以潜沫’也。而本书皆误为演。”可见朱珔不仅善于发现异同,更注重校勘,找出相异原因,或为异体,或为通假,或为传刻之误。

二是强调语法。朱氏重视词语训诂吸取音韵文字语法等成果以解决争论。如卷四《东京赋》“龙雀蟠蜿,天马半汉”条,薛注云“蟠蜿半汉,皆形容也。”朱珔案先引张云璈《胶言》谓“半汉字不可晓,据注形容之语,盖言天马之高,其势似可半霄汉耳。方氏(以智)《通雅》谓半汉当杜盘桓,而谓‘汉’与‘观’、‘焕’叶韵,不当读平声”,朱珔驳张氏:“铜马是置阶下之物,安得云‘半霄汉’?且古所谓形容语皆双子叶,不应以‘半霄汉’为形容,说殊迂滞”。又驳张氏音韵学之疏,称其“亦未知汉以前无四声之分”,说明其深谙音韵,“盘桓与半汉太远”。最后他认为“疑半汉为泮涣之讹。”“《诗·卷阿》之半奂,郑笺云:‘纵驰之意’,‘伴’当为‘泮’之借字,‘奂’与‘涣’通,即《访落》之‘判涣’,亦与‘判涣’通。后《蜀都赋》‘云撤判换’,刘注云:‘判换尤恣睢也。’‘恣睢’与‘纵驰’义合,此处或作‘泮’,蚀其偏旁,则为‘半涣’,‘汉’又音形皆近也。赋意殆谓铜马工制精巧,如有恣睢纵驰之状,正薛注所谓形容也。如此与上‘蟠蜿’字正相称,似可备一义。”朱氏以音韵语法之功力驳张氏之谬,甚为精当。

三是结合感知。朱珔不仅长于经文考据,也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在训诂中结合实地考察、实物考辨得出可靠结论,不拘一格,实为一大亮点。如卷七《吴都赋》“食葛”,先引刘注“蔓生,与山葛同,根特大,美于芋也,豫章间种之。”考孙氏《补正》《本草图经》,阐述其性状后,云“今余乡山中甚多,正如苏李所说,其根蒸熟味甘苦,取生者捣烂,如水中,揉出粉可食。赋所云即此。”又如卷八“盖节之渊”,先引张注云:“盖节渊在平原鬲县北。”考《汉志》《续志注》《禹贡九河》,证“盖节”即为“鬲津”,“今济南府平原县,本鬲县地。余尝经之,尚有黄河涯之名,殆其遗迹与?”此外还有卷五《南都赋》“香”条、卷十三《江赋·下》“石应节而扬葩”条、卷十七张季鹰《杂诗》“黄花如散金”条等,均以个人经历、见闻、实物考辨,以今日之物比古物,颇有趣味。

(三)名物训诂独树一帜

“名物”一词出自《周礼·天官·庖人》:掌共六畜、六兽、六禽,辨其名物。唐贾公彦疏:“此禽兽等皆有名号物色,故云‘辨其名物’。”《论语·阳货篇》中,孔子将“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与“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并列,作为学《诗》的益处,可见名物之学自先秦时便是学者必备素养,其间产生了名物训诂专著《尔雅》。《尔雅》在汉代得到重视,后在唐代列为“八经”,宋代被列为“十三经”,备受推崇,名物考据也自汉代始形成风尚。直至明清时期,随着考据的兴起,名物考据也蔚然成风,然而多数著作内容丰富却缺乏辨别和选择,颇有“猥杂冗滥”之嫌。虽也有较出色的著作,如明吴雨《毛诗鸟兽草木考》、明毛晋《毛诗陆疏广要》等,却也不够精炼。清代考据学家征引较多、评价较高的反是明药学家李时珍《本草纲目》。清代考据学达到传统考据学之巅峰,名物考辨也成为显学,如陈启源《毛诗稽古编》三十卷,其中《辨物》一节“引据赅博,疏证详明,一一皆有本之谈”(清永瑢《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十六·诗类提要》)[3]301;陈大章《诗传名物集览》“凡鸟二卷,兽二卷,虫豸一卷,麟介一卷,草四卷,木二卷,盖尤其生平精力所注也。《毛诗》自陆机以下,诠释名物者,毋虑数十家,此书成之最后,故于诸家之说采集尤伙。……征引既众,可资博览,虽精核不足,而繁复有余,固未始非读者多之一助也。”(清永瑢《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十六·诗类提要》)[2]305

传统学术研究中,名物学一是帮助读者理解文章内容,二是满足读者的求知心理。清代距《文选》问世已经过去了一千二百年,其中名物字面上大都已不为人知,这也产生了考订《文选》名物的需要。虽然历代治选之作繁多,却多用于文字音义训诂:李善、五臣长于词语;宋王应麟《困学纪闻》、明方以智《通雅》虽有名物条目,却涉猎广泛,不专于《选》;清王念孙《广雅疏证》、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宗旨不在治《选》;余萧客《文选音义》、胡绍煐《文选笺证》等大多清人著作究其音训。惟朱珔《集释》博学强识,网罗历代典籍,供阐释《选》篇名物,涉猎之广令人望其项背。

《集释》一书名物训诂所采用典籍集中于《尔雅》、许慎《说文解字》、《淮南注》、魏张揖《广雅》、晋郭璞《尔雅注》《山海经注》等。此外,唐司马贞《史记索隐》、清王念孙《广雅疏证》、郝懿行《山海经笺疏》等历代史籍注疏、诸子百家原文及注疏中关于名物的条目也成为《集释》名物训诂的重要来源,且有时以文字音义考辨为证。《集释》涉猎草木鸟兽等,正其名、言其形、状其貌、绘其色,考辨详明,让抽象的名词概念化,成为生动逼真、可感知的具体形象,琳琅满目,令后世读者对《文选》篇目有更加生动的感知。试举卷十七鲍明远《苦热行》“菵露夜沾衣”一条为例:

“菵露夜沾衣”,注云:《宋永初山川记》曰:“宁州鄣气菵露,四时不绝。”菵,草名,有毒;其上露,触之肉即溃烂。案:陈藏器《本草》云:“菵米可为饭,生水田中,苗子似小麦,又有莽草,一名菵草。”陶注云:“莽木作菵,俗讹呼尔,人用捣以和米内,水中鱼吞即死,浮出。”故《太平御览》引《万毕术》曰“莽草浮鱼”,即《尔雅》之“葞春草”。《本草衍义》引孙炎云:“药草也,俗呼为菵草”。郭注一名“芭草”。《中山经》:“奸山有芒草,可以毒鱼。”是也。“芒”与“菵”声相近,“芒”、“莽”、“葞”又俱一声之转。李时珍曰:“此物有毒,食之令人迷罔,故名菵草。山人以毒鼠,亦谓之鼠莽。”然则菵草诚毒,而生于炎方,受瘴疠之气,其毒愈重耳。张氏《胶言》但知别一草而无所指实,未免失考。

此条目先引李注。然而李注仅明菵草有毒,却未加详解。朱珔征引唐陈藏器《本草》、南朝梁陶弘景《本草集注》、宋寇宗奭《本草衍义》《山海经·中山经》,并从文字音义角度分析,辨菵草即为“莽草”、“葞春草”、“芒草”。后引李时珍《本草纲目》条目,解释菵草形状,补李注及张云璈缺。

(四)地名考辨理据详明

对于地名进行记载和解释,《山海经》为目前所见最早,此后经史子集各部著作均有涉及,重要的有《尚书·禹贡》《周礼·职方》《史记·河渠书》《尔雅·释地》《汉书·地理志》《后汉书·郡国志》等,后世正史多有地理专章,《逸周书》《竹书纪年》《穆天子传》《战国策》《左传》《方言》《史记·封禅书》《吕氏春秋》《尚书孔传》《说文解字》等也有所涉猎,《集释》均有所采用。魏晋南北朝时期,一批地理专著问世,如杜预《春秋释地》、郭璞《山海经注》、郦道元《水经注》、杨衒之《洛阳珈蓝记》。唐宋时地名学著作蔚为大观,一批学者专治地名,如唐代《晋书·地理志》,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括地志》《初学记》等,宋代王存撰《元丰九域志》“文直事核”,程大昌《禹贡论》五卷、《后论》一卷、《山川地理图》两卷“刻意冥搜,考寻旧迹”“阙文疑义,疏说甚详”(清永瑢《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十一·经部提要》)[2]210,毛晃《禹贡指南》四卷、傅寅《禹贡说断》四卷最受后人好评。朱珔征引所及除以上外,还有乐史《太平环宇记》《太平御览·居处部》、王楙《野客丛书》、王应麟《通鉴地理通释》《困学纪闻》《玉海》,高似孙《纬略》、洪迈《容斋随笔》、《广韵》《集韵》,吴曾《能改斋漫录》、祝穆《方舆胜览》等。明代地名学著作虽多,却鲜有考订问世,如《明代一统志》、胡瓒《禹贡备遗增注》、俞鲲《禹贡元珠》、王鉴《禹贡山水郡邑考》、毛瑞征《禹贡汇疏》、许胥臣《禹贡广览》、李邵煌《禹贡通解》、艾南英《禹贡图注》、夏允彝《禹贡合注》、韩邦奇《禹贡详略》、郑晓《禹贡说》、曹学佺《舆地名胜志》、刘城《春秋左传地名录》等,除《明代一统志》外,其他皆卷帙寥寥,或“引据疏略”或“训释浅近”或“杂采而成,颇无伦次”(清永瑢《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廿八·史部提要》)[4]。《集释》杂考类书还有周婴《卮林》、朱国桢《涌幢小品》。清人注重地名考据,“仅经部有关地名的著作即有27种、112卷,史部有关地名的专门著作更是多达68种872卷以上”文集中,“清代学者关于地名考证的论文共有341篇”[5]清人把地名学研究内容分为“考故城”“考水道”“考山经”“尊时制”“正字音”“改刊误”“破谬悠”“阙疑閟”八个方面[6]。《集释》中引用清人著作最多的是胡渭《禹贡锥指》、顾祖禹《方舆纪要》。《禹贡锥指》二十卷,图一卷。该书将“历代义疏及方志、舆图,搜采殆遍。尤考究精密。历代义疏及方志舆图搜采殆遍。于九州岛分域、山水脉络,古今异同之故,一一讨论详明,宋以来傅寅、程大昌、毛晃而下,注《禹贡》者数十家,精核典赡,此为冠矣。”(清永瑢《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十二·经部提要》)[2]237《方舆纪要》综记“山川险易,古今用兵战守攻取之宜,兴亡成败得失之迹”(清魏禧《方舆纪要序》)[7]111,具有浓厚的历史军事地理学特色,取材丰富、考订精详、结构严整,被誉为“千古绝作”、“古今之龟鉴、治平之药石”(清吴兴祚《方舆纪要序》)[6]111。由此可见,朱珔征引见识之深。此外,其征引著作还有《大清一统志》、江永《春秋地理考实》、齐召南《水道提纲》、赵一清《水经注补注》、洪亮吉《府庭州县图志》、郝懿行《山海经笺疏》、高士奇《春秋地名考略》、万希槐《元和志集证》、汪中《广陵曲江证》、阎若璩《四书释地》、高士奇《春秋地名考略》、陶澍《蜀輶日记》以及邵晋涵《尔雅正义》、顾炎武《日知录》、阎若璩《潜邱札记》、段玉裁《说文注》、桂馥《札朴》、王念孙《读书杂志》等。

朱珔地名考辨依照地名在《文选》正文中出现的先后顺序,专门列条目,先引正文、一例李注或其他古注,之后广泛征引古人的解释、说法,相互对比,考辨异同,再陈述自己的观点,并举论据支撑观点,用逻辑进行论证,辨明地名方位。试举《集释》卷二:班孟坚《东都赋》“桃林之塞”条目为例:

“桃林之塞”,注云:《左传》以“守桃林之塞”,桃林在宏农阌乡南,谷中。案:所引《僖三十年传》所谓“许君焦、瑕”者,江氏《春秋地理考实》云:“《水经注》:‘河南解县西南五里,有故瑕城,晋詹故邑。’则瑕在今之解州,与河南桃林塞相近,故詹嘉处瑕,亦可守桃林之塞也。”又《成六年》:“晋人谋取故绛诸大夫曰:必居郇、瑕氏之地”,郇与瑕皆在解。杜《注》并为一地,非是。《方舆纪要》云:“今蒲州临晋县,有故解城,又有郇城、瑕城。”余谓:阌乡,本汉湖县地,后汉属宏农郡。故《续志》:“宏农县下有桃邱聚,即桃林”。刘昭《注》引《博物记》以为在湖县“休与之山”,而《中山经》云:“夸父之山,其北有林焉,曰‘桃林’”,山今在阌乡县东南,以“休与”“夸父”一山二名矣。《水经·河水四篇》注:“河水经阌乡城南”,下引《述征记》曰“桃原,古之桃林。周武王克殷,休牛之地。”《西征赋》:“咸征名于桃园者也”。《元和志》引《三秦记》曰:“桃林塞在长安东四百里,若有军马经过,好行则牧华山,休息林下,恶行则决河漫延,人马不得过。”又《寰宇记》云:“自灵宝以西至潼关,皆桃林地。”潼关属华阴,故《左传》杜注“桃林在宏农、华阴县东,潼关是矣。”灵宝县,今亦隶陕州,本汉宏农郡治,隋开皇中,曾析置桃林县。

本条目先引江永《春秋地理考实》对《左传·僖公三十年》中提及的“瑕”地的注释,称《水经注》中的解释证明瑕城就属于解县,又引述《左传·成公六年》,区别郇城、瑕城,认为此二城由原解城分离而成,并非一地。后阐明个人考察各方文献后的判断,认为桃林之塞属于“阌乡”,此处“本汉湖县地,后汉属宏农郡”,并援引《续志》《博物记》《中山经》《水经注》《元和志》《寰宇记》证之。

二、白璧微瑕:《集释》之失

笔者认为,《集释》对前人研究成果全面总结整理,乃集大成,且为现代文选研究提供相对完备和可供参考的文字、地名、名物的资料。骆鸿凯《文选学》、周贞亮《文选学讲义》、屈守元《文选导读》等均专章介绍此书。高步瀛《选学举要》在卷一详列《文选诸家注》,《集释》在其列。高氏《文选李注义疏》八卷关于名物、地名考辨大量引用朱氏之说。包括朱珔在内的清代学者治李注的传统亦传承至现代,治李注比重极大。当然,《集释》部分条目也有其阙失之处。

(一)对原文及古注今说考辨不尽合理

如卷四《东京赋》“汤武谁革而用师哉?”薛注云:“汤谓殷汤,武谓武王。革,改也。言谁遣革殷改纣夏桀而用师哉?以其奢侈淫放,所以汤武顺天命而行罚之。此讥西京公子也。”朱珔案:“薛注未免费辞,下用师即是革命矣,不应上又言革改,以至累叠。盖古多以革为亟。《诗·大雅》‘匪亟其欲’,《礼记·礼器》引作‘匪革其犹’;《檀弓》若疾革,《释文》‘革木作亟’。是亟与革通也。‘谁’,‘何’也,言何必亟亟于用师也。语似较顺。”笔者考证后认为,此处承上文“必以肆奢为贤,则是黄帝合宫,有虞总期,固不如夏癸之瑶台,殷辛之琼室也?”“汤武谁革”紧承“夏癸”“殷辛”而言,则此处说的是汤武革命,若将“革”训为“亟”,不合。再如卷十《上林赋》“扈从横行,出乎四校”,李善注引文颖曰:“凡五校,今言四者,一校随天子乘舆也。”后考颜师古《汉书注》“四校者,阑校之四面也。言其跋扈纵恣而行出与校之四外也。”朱氏认为“宜仍用文说”。“五校”,乃汉武帝置屯骑、步兵、越骑、长水、射声五校尉,官名。然考其原文“孙叔奉辔,卫公参乘,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鼓严簿,纵猎者。”描写的是汉帝狩猎的场景,公孙贺、卫青伴随左右,部队随行,此处“四校”应以天子狩猎时的四支队伍解,“阑校之四面”正为此意。

(二)先入为主,理据不足

如卷十八屈原《离骚》“夏康娱以自纵”,王逸注:“夏康,启子太康也。”又“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王逸注:“不顾患难,不谋后世,卒以失国。兄弟五子,家居闾巷,失尊位也”。朱珔案:“姚氏鼐云:‘启之失道,载《逸书·武观篇》,墨子所引是也。屈子与浇并斥为康娱。王逸误以‘夏康’连读为‘太康’,伪作古文,遂有‘太康尸位’之语,其失始于逸。”朱珔认为“《墨子·非乐篇》引《武观》作‘启子淫溢康乐’,而今本‘子’字有误作‘乃’者,故姚说然。然启之敬承禹道,见于《孟子》,何得以为‘康娱自纵’?今所传《墨子》伪脱最多,姚氏遽以其误字为准,非也。考‘武观’即‘五观’亦即‘五子’,《墨子》所引外,《逸周书·尝麦解》及《春秋内外传》称述无殊,汉儒习闻其事,故王逸以为说。若东晋《尚书》谓五子作歌悟主,正与相反。顾转以伪作古文,追咎逸耶?如果属启,则上句已言启,此句又以夏字代启,似非文义。仍宜从《书》说为妥。”考《离骚》原文:“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离骚》后还提到“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并用“夏桀”称桀帝,此处“夏康”为“太康帝”应属文义。虽然结论相合,然以《孟子》所言得出启不可能“康娱自纵”说,以否定《尚书》、《墨子》,非认真考证《墨子》所引与今《尚书》所传之不同,论据不足,有先入为主之嫌。

虽骆鸿凯云“凡数百条,大抵详于名物,意在补李,而不免吐果之核,弃药之滓。要其用力勤劬,亦足多也。”[8]然通考全书,瑕不掩瑜,从文选学史角度来说,《集释》其独有的特色和价值,在选学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骆氏之言近乎诬。诚如屈守元先生所述,《集释》“重征实之学,于地理、名物,考订甚详,是选学的一部好书”[9]。

[1](清)朱珔.文选集释[O].上海受古书店、中一书局,1928.

[2]周贞亮.文选学讲义·上篇[M].武汉:国立武汉大学,1931:104.

[3]四库家藏经部典籍概览(一)[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

[4]四库家藏史部典籍概览(二)[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537.

[5]华林甫.清代考据学派的地名学成就[J].中华文史论丛,2001 (2).

[6](清)钱坫.新校注地理志叙[O].同治十三年会稽章氏重刊本.

[7]转引自白寿彝.中国通史·第一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8]骆鸿凯.文选学[M].北京:中华书局,1989:104.

[9]屈守元.文选导读[M].成都:巴蜀书社,1993:119.

Brief Discussion on Significance of Selecting Study of Collected Annotations on Literary Anthology

CHEN Xiao
(Youth League Committee,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 Anhui 241000,China)

Zhu Jian;Collected Annotations on Literary Anthology;name and description of things;toponymy;exegesis

The Collected Annotations on Literary Anthology with 24 volumes was written by Zhu Jian in Qing dynasty,it was completed in Daoguang period(1821-1850),being important ducuments in the collection of Selected Works in Qing dynasty.The Collected Annotations on Literary Anthology features in the emphasis of verifying study,unique critical interpretation of words as well as the name and description of things,and comprehensiveness of toponymy.The unique methods of critical interpretation mainly lie in three aspects of emphasizing comparison,grammar and combing perception.The work also lays the foundation to the development of thing logy and toponymy.Although there are some imperfect items which still not obscure the virtues,Collected Annotations on Literary Anthology is one of the comprehensive works,making an overall summary and collection of previous researching results. What's more,it provides comparatively complete reference of character,toponymy as well as the name and description of things for modern research.

I206.4

A

2095-2708(2016)03-0133-06

2016-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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