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更敦群培大师对藏文古文字研究的学术贡献

2016-03-09 11:09更敦阿错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古文字藏文字母

更敦阿错

★康藏研究★

论更敦群培大师对藏文古文字研究的学术贡献

更敦阿错

更敦群培是20世纪以来在国际藏学界最具影响力的藏族学者之一,也是杰出的藏文古文字学家。他以人文史观为指导思想,运用现代语言文字学和考古学等学科方法研究古文字,撰写了很多的论著,成就斐然。尤其是其论著中关于创制藏文时所参照的印度文字、新增字母、藏文字体的流变等方面,从藏文实际出发、不迷信权威,用开阔的视野和语言文字学理论,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更敦群培;藏文 ;古文字研究;学术贡献

现在我们使用的藏文已有千年的历史。一千多年来,学者们写下了浩如烟海的典籍,藏文对保存和继承古老的文化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但在藏学研究领域中,关于藏文的起源问题,中外学者有很多讨论,到目前还没有一致性的意见。综合起来,学界主要有两大观点,第一种,公元七世纪上半叶三十年代,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派文臣吞弥·桑布扎赴印度留学,吞弥在印度系统地学习了梵文,回国后仿效梵文创制了藏文,即现行的藏文;第二种,在出现吞弥·桑布扎创制的统一藏文之前,已经有文字使用,但并不统一。其实,这两种观点争论的焦点是现行藏文之前藏族有无文字的问题。在众多的古文字学者中,近代著名的学术大师更敦群培(1903-1951)一直坚持吞弥·桑布扎首次创制了现行藏文这一观点,但他不墨守成规,在古文字的研究中独辟蹊径,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为后来的学者称道。

更敦群培“他本来不是政治舞台上的政界风云人物,但是他又是政治立场和观点十分鲜明的思想家;他不是背景厚重的社会名流,但他又是一位影响了一大批人特别是年轻学子的社会精英;他不是声明显赫的正统高僧大德,但他又是智慧过人,学识渊博,用人文科学的理论和方法观察和分析藏族及文化并有非凡建树的学术大师。”[1]他不仅在文学、绘画创作领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在佛学、历史学、哲学、语言文字学等领域,也有突出贡献,也是20世纪杰出的藏文古文字学家。他在古文字方面的主要著作有:《各地古今文字》《藏文草体起源于楷体》《关于藏文的结构》《敦煌藏文文书解读》等。关于藏文的起源问题上,桑布扎创制藏文时参照的印度文字、新增字母以及藏文字体的流变等方面,更敦群培从藏文实际出发、不迷信权威,在自己掌握了藏文、英文、汉文、梵文、巴利文等十三种语言文字的基础上,用开阔的视野和语言文字学、考古学等现代科学理论理论,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一、古代文献中关于藏文的记载

敦煌文献是最早记载了藏文起源的史料,其成书的年代不晚于公元九世纪。据文献记载:“吐蕃以前无文字,此赞普(松赞干布)时始出现”[2]。这之后提到藏文字母起源的论著是《五部遗教》,这是于1285年吾金陵巴(au rgyn gling pa)在雅隆石窟中发掘的一部“伏藏”文献,由莲花生大师所藏,全书分为《鬼神篇》《国王篇》《后妃篇》《译师篇》《大臣篇》等五部,相传成书于8世纪。《五部遗教》之《国王篇》中记载有吞弥创制了藏文。《玛尼全集》(ma-ni-bkav-vbam)是一部托名松赞干布口授的“伏藏”文集,书中主要记载了吐蕃的佛教、历史和松赞干布传记等内容。这部文集相传由释迦桑布和竹陀吾珠从大昭寺中夜叉殿和马鸣菩萨像底部发掘,成书年代不详。《玛尼全集》中的内容后来被很多人反复引用,其影响力很大。这部著作中记载了松赞干布派桑布扎留学天竺,桑布扎排除万难学习梵文并创制藏文的过程。布顿大师所作的《布顿佛教史》(成书于1322年)中记载:“藏王(松赞干布)时吐蕃没有文字,(他)派吞弥· 阿努(thon mianu)之子及随员十六人(到印度)学习文字。他们随班智达神明狮子(lh rig pa'i seng ge)学习,根据藏语创制了三十个辅音(gsal byes)字母和四个元音(dbyngs)符合,字体与迦湿弥罗(Kashmir)字体相似。(回国后),在拉萨玛汝堡(maru sku mkhar),写出了八部语法著作。”[3]蔡巴·贡噶多吉著的《红史》(成书于1363年)中也提到:“吞弥仿照印度的文字,创制藏文。”[4]关于藏文的创制索南坚赞著的《西藏王统世系明鉴》(成书于1388年)中论述最为详细,书中讲述“藏王松赞干布派遣吞弥·桑布扎(thon mi sam bho﹒ta)到印度,跟随婆罗门大学者李京(li byin)学习,仿照兰札体(Lanyts )创造有头字(dbu can),仿照乌尔都体(watu)创造有角字(zur can)。30个藏文字母中新创了六个(ca cha ja nyan zha za va)印度梵文中没有的字母。”[5]五世达赖喇嘛的《西藏王臣记》、萨迦.索南坚赞的 《西藏王统记》、班钦索朗扎巴的《新红史》、巴俄祖拉陈瓦的《贤者喜宴》、司徒班钦的《藏文文法》、土观曲吉尼玛的《土观宗派源流》、贡珠·云丹嘉措的《知识总汇》,以及《色多文法》《拉达克世系》《教派源流》等古代文献中都提到了吞弥·桑布扎根据印度梵文创造了藏文,并仿照兰扎体(Lanyts)创造楷书(dbu can)和仿照吾尔都体(watu)创造行书(dbu med),以及藏文字母表中新增的六个字母是ca cha ja nyan zha za va的观点,上千年来,这些观点几乎成为金科玉律,很少有人提出异议。

二、更敦群培对古文字研究的学术贡献

20世纪30年代,更敦群培大师在印度游学和工作期间,曾协助俄国语言学家乔治.罗列赫(1902-1961)完成了《安多藏语研究》一书的编写工作。在此期间,他广泛地接触了西方现代语言、文字学的理论,这一点在他之后进行的研究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为藏文古文字研究提供了新的活力。

(一)关于创制藏文蓝本的讨论

(二)藏文字体流变的探讨

更敦群培大师在其历史名著《白史》中用大量的篇幅探讨了藏文字体的演变。他在坚持和强调笈多文为藏文蓝本的观点的基础上,对各种藏文古文献和当时在不丹流行的一种字体即洛矣(lho yig)进行认真地对比分析后,得出了藏文从楷体(dbu can)到草体(dbu med)的演变轨迹。他认为藏文的草书不是早先就有的,而是其后速写藏文楷体的过程中逐渐形成,藏文草体是楷体简化和速写的结果。并且强调布顿、桂译师等没有明确提出由梵文的“兰扎”(lanyts)、吾尔都(watu)两种字体为蓝本发展成了楷体和草体的观点,而吞弥以兰扎、吾尔都为蓝本创制藏文楷体和草体的说法是夏鲁译师根据布顿、桂译师的记载主观猜测得出的结论,后来的历史学家和文字学家们不断地重复夏鲁译师的观点,使这一成说流传近千年。更敦群培进一步指出,布顿大师在其历史名著《布顿佛教史》中谈到藏文字体按照克什米尔字体创制,也称作“龙文”,这里所谓的“龙文”其实就是笈多文字。他在《各地的古今文字》中谈到:“兰札文字是笈多王朝末期,国王西哈夏旺达纳(shriharshwadadhan)即《龙喜记》(kllu dgav bvi zlos gar)一书的作者登基前后产生的,它也是被诸多班智达美化的一种文字,当作国文使用的仍然是笈多文。这种文字经过逐渐演变,产生了目前大多数中部地区的人使用的‘龙文’。[6]” 因此,更敦群培认为藏文以笈多文为蓝本的观点不是自己的独创,而是布顿等学术大师观点的延续和发展。藏文的草体是在速写藏文楷体的过程中发展形成的,是楷体简化和速写的结果这一观点在更敦群培之前的学者中从来没有人提到过,但更敦群培提出以后,对藏文文字学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三)新创藏文字母考证

吞弥·桑布扎仿照印度梵文创制藏文时,更敦群培之前的学者普遍认为藏文字母表中新增的6个字母是ca cha ja zha za va。更敦群培前往印度、尼泊尔等地,对碑文等古文献资料及当地语言情况进行了实地调查,并根据藏语藏文的实际情况,首次提出吞弥新创的藏文字母不是ca cha ja zha za va,而是字母表中连续排列的tsa tsha dza wa zha za va等7个字母。

更敦群培考察印度、尼泊尔各地语言的语音及梵文字母表的排列规律进行了论证,他指出:“在印度全境的语音中没有这些(tsa tsha dza)字音,印度人的舌头发不出tsa的字音。”[6]从语音学的角度否定了吞弥新创的藏文字母不是ca cha ja,而是tsa tsha dza。从梵藏字母表的组合形式来看,都是按照发音部位的不同来组织起来的,特别是第四组以上,每组相同位置上的字母都按同发音部位组织排列,更敦群培在其文章中指出:“读ka kha ga gha nga时,口微微张开作 状发音,就能感觉到五个字母的发音部位完全一样,……读ca cha ja nya诸字时,五个字母的发音部位一致,而读tsa tsha dza dzha nya诸字时,nya字犹如山羊钻进了绵羊群,显得很不协调。”[6]因此,按照字母表的排列规律,也说明了吞弥新创的藏文字母不是ca cha ja,而是tsa tsha dza。在这里更敦群培从字体、语音等方面对这一观点一一进行了详细地论证。其实,早在15世纪时,著名的学者廓诺·迅鲁伯在他所著《青史》中说道:“tsa tsha dza字在东印度一些人士读作ca cha ja。”这个问题廓诺·迅鲁伯提出以后,后来一直到更敦群培再无学者提及,更敦群培谈到这个问题时,并没有说明他是廓诺·迅鲁伯这一观点的支持者,但他通过大量的史料和实地调查的语音材料进行了充分论证,具有很强的说服力,也得到国内外学者的支持。另外,更敦群培认为,梵文中没有藏文字母wa的母体以及摩擦上颚发出的读音,因此,wa字是由va和ba合并造出来的,今天康区和前藏方言中经常把字母wa和va的音混淆的原因之所在。

(四)人类古代文字起源及分类的探讨

众所周知,远古时代任何地方都没有文字,随着人类社会进入文明时代才产生了文字。从文字的起源来说,先产生了象形文字,然后产生了拼音文字,但这两种类型的文字存在于当今世界范围内。其中拼音文字的代表是古埃及文字演变而来的西文,象形文字的代表是当今的汉文。更敦群培在《各地古今文字》一文中对此有非常精辟的论述:“在远古年代无论任何地方都没有文字,印度东部地区的洛巴(glo pa)和非洲的锡若(aaba ri kvi zhig ro)等地,迄今仍然处于森林中,他们不学任何东西,也没有文字。后来,人类的一些大氏族中开始增长智慧,古人从绘画记事起,逐渐创造了文字。而这种文字的现状分为自然形成和学者们特意创造的两种类型。最初未能将元音和辅音简化为少量的基本字母(phyi mo),而是依据所要表达的内容(brjod by),如柱子、瓶子等事物用能表达的声音(brjod byed),创造了一个一个的字。此类文字虽然曾一度在世界许多地区盛行,但到后来却消失了。其中,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是西方的埃及(ae rjib)文字和东方的汉文。”[6]。这里对世界上文字的起源、文字的分类等方面的问题进行了比较深入全面的论述。

更敦群培之前的传统学者在研究藏文文字时,大多数人是直接沿用前人观点而很少有自己的分析和独创。而更敦群培首次将藏文纳入到了世界文字体系之中进行研究,用严格的现代文字考据学理论和比较研究的方法,认为藏文属于拼音文字,对藏文的类型归属进行了阐释:“汉字迄今仍继承了古代自然文字的传统,还未简化成包含元音和辅音的数量基本字母。埃及文字逐渐演变为佉卢(kharosht)文字,继而又由此演变产生了俄罗斯(au ruj su)文字,当今回族(阿拉伯人,作者注)使用的也是这一文字。后来此种文字逐渐被简化。现在,少量的基本字母可以同藏文一样由两三个字母组成一个字,进行拼读。”[6]这里非常明确地指出,藏文属于拼音文字,是世界上古老的先进文字系统之一。

三、更敦群培的古文字学的学术观点对国内外的影响

更敦群培关于藏文古文字方面的论说问世后,多数学者依然坚持传统的观点,没有人对他进行直面反驳,但尽量采取回避的态度。20世纪80年代以后,有的学者逐渐认同更敦群培关于藏文古文字方面观点和论述。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著名史学家恰白.次旦平措先生,他在《西藏简明通史》引用了《白史》中关于藏文文字方面的大段论述后对其贡献进行了科学地评价。他说:“关于藏文的蓝本,近代著名学者更敦群培在《白史》中分析说‘吞弥是于印度笈多王朝统治时期到印度去的。……能明显地看出楷书变为草书的痕迹。’这种用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方法进行藏文创制问题的分析,在藏语言文字学界尚属首次。 ”[7]恰白先生是国内第一个对更敦群培关于藏文古文字方面观点和主要论述进行正面评价的学者,具有很重要的价值。更敦群培提出了wa字是由‘a和ba合并造出来的学术观点。1955年著名匈牙利藏学家乌瑞(G.Uriy)结合字体学和语音学,对藏文字母ba和'a进行了细致研究,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乌瑞指出:“藏文wa字乃是小'a字和ba字叠加的字母形式,并非一开始就是文字系统中的一个辅音字母,并对其起初的音值做构拟 ”[8]。乌瑞在此并没有提出他参考或者接受了更敦群培的观点,但无疑这是更敦群培首次提出的,对藏语言文字研究的贡献则不言而喻。

现在,更敦群培大师关于藏文古文字方面的观点和论述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赞同和支持。而且他严谨的治学态度和传统与现代有机结合的研究方法为很多学者称道和借鉴。

结 语

更敦群培是20世纪以来在国内外藏学界最具影响力的学者,也是最杰出的藏文古文字学家。在古文字的研究方面,他以人文史观为指导思想,运用现代语言文字学和考古学等学科方法研究古文字,撰写了很多的论著,成就斐然。尤其是其论著中关于创制藏文所参照的印度文字,以及藏文字母表中新增的字母、藏文字体的流变等方面,从实际出发、不迷信传统权威,用开阔的视野和科学的文字考释方法,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20世纪80年代以后,他在这方面的观点和论述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赞同和支持。而且他严谨的治学态度和传统与现代有机结合的研究方法为很多学者称道和借鉴。

[1]中国藏学研究中心编.更敦群培研究60年[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2年,p3

[2]黄布凡、马德译注.敦煌藏文吐蕃史文献译注[M].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2000年,p241-244

[3]布顿.仁钦竹著.布顿佛教史[M]. 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 1988年,p182

[4] 蔡巴·贡噶多吉著, 东嘎·洛桑赤列校注.红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 1981 年, p35

[5]索南坚赞著.王统世系明[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1 年第一版,1993年,p66-70

[6]更敦群培著.根桑曲批译 .根敦群培文集精选[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2年,p65-66、p66-67、p67、p80、p58、p59

[7]恰白.次旦平措 诺昌.吴坚.西藏简明通史[M].拉萨: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1991年,p162-164

[8]G.uray:Acta Orietalia Hungarica.Tom.V.Fasa.1-2.1955,pp.102-122.乌瑞著,冯蒸译.论藏文字母和藏文字母的起源及其历史的探讨[A].载中国社科院民族研究所研究室编.民族语文研究情报资料集[C].1985年第5期

[责任编辑:林俊华]

Dge-Vdun-Chos-Vphel's Academic Contributions to the Study of Ancient Tibetan Language

Gengduo Acuo

Dge-vdun-chos-vphel was one of the most influential Tibetan scholars in international Tibetan Studies since the 20th century, and he was also an outstanding expert of ancient Tibetan language. Dge-vdun-chos-vphel wrote deluge of books and articles on ancient Tibetan language under the guidance of humanity history and scientific method. Dge-vdun-chos-vphel, on the basis of reality of Tibetan language, his broad vision and theories of linguistic graphology, put forward his original views in his books about reference of Sanskrit for creating Tibetan, the new Tibetan alphabets, evolution of the Tibetan fonts and so on.

Dge-vdun-chos-vphel; Tibetan; ancient Tibetan language study; academic contributions

更敦阿错,云南民族大学民族文化学院副教授,西南民族大学博士生。(云南昆明,邮编:650500)

H214

A

1674-8824(2016)06-0001-05

本文系国家民委科研项目——“云南藏区藏语地名文化研究”成果,项目编号:14YNZ002;本文系云南省财政厅、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世居少数民族传统文化抢救保护项目——“云南藏区藏族民间口传‘祝赞’文学的抢救保护”成果,项目编号:YB2015084;本文系云南省教育厅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云南藏区藏族民间口传‘祝赞’文化整理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14Y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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