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孙权攻合肥性质探讨

2016-03-16 00:49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北京100048
衡水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孙权刘备曹操

李 昊 林(首都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048)



建安二十四年孙权攻合肥性质探讨

李 昊 林
(首都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048)

摘 要:建安二十四年孙权攻合肥事件因为发生于关羽攻樊城和吕蒙袭荆州之前,所以对于理解建安二十四年孙权与曹刘两方的关系变动有重要意义。通过考辨其进攻时间和这一年曹孙刘三方关系的变动,可推断此次孙权攻合肥可能具有小规模掠夺和向刘备方示好的双重性质。

关键词:建安二十四年;孙权攻合肥;曹操;孙权;刘备;曹孙刘关系

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孙权攻合肥事件最早见于《三国志·魏书·温恢传》:

建安二十四年,孙权攻合肥,是时诸州皆屯戍。恢谓兖州刺史裴潜,曰:“此间虽有贼,不足忧,而畏征南方有变。今水生而子孝县军,无有远备。关羽骁锐,乘利而近,必将为患。”于是有樊城之事。诏书召潜及豫州刺史吕贡等,潜等缓之。恢密语潜曰:“此必襄阳之急欲赴之也。所以不为急会者,不欲惊动远众。一二日必有密书促卿进道,张辽等又将被召。辽等素知王意,后召前至,卿受其责矣。”潜受其言,置辎重,更为轻装速发,果被促令。辽等寻各见召,如恢所策。[1]479

按史料所言,建安二十四年孙权曾经有过一次进攻合肥的军事行动,但可能由于规模较小,这次军事行动却没有被当时的扬州刺史温恢和兖州刺史裴潜所重视。温恢还预料到征南将军曹仁有可能被关羽的水攻打败,所以提醒裴潜早作支援曹仁的准备。

孙权在位期间,为了获得北上的通道,于建安二十四年之前和之后都多次攻打过合肥,原不足为奇。但按以往学者所言,曹孙已于建安二十二年秘密联合,双方联合的最大成果,就是于建安二十四年击败了荆州关羽。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了孙权攻打曹操属地的事件,似乎又昭示着曹孙在建安二十四年荆州之争之前并未联合,这就对以往学者的说法提出了挑战。

有关这次事件的记载只存在于《三国志·魏书·温恢传》中,没有其他材料进行佐证。《资治通鉴》对于这件事情的表述大体相同,应当也是只根据了《三国志·魏书·温恢传》而写的:

孙权攻合肥。时诸州兵戍淮南。扬州刺史温恢谓兗州刺史裴潜曰:“此间虽有贼,然不足忧。今水潦方生,而子孝县军,无有远备,关羽骁猾,正恐征南有变耳。”[2]2160

以往学者在研究三国史时,对于建安二十四年过多地关注于上半年刘备取汉中和下半年的关羽攻樊城以及失荆州等重大事件,对于这年的孙权攻合肥事件没有应有的重视。不少学者对于建安二十四年下半年的认识往往以荆州之争为主线,进而静态地以为这年的曹孙关系是早已暗自联合。通过对相关史料的梳理,会改变我们以往对于建安二十四年曹孙刘三方关系的认识。

一、 孙权攻合肥的具体时间

根据对史料的研究,可知孙权攻合肥的具体时间是在建安二十四年七月。

根据温恢所言“今水生而子孝县军”,可知孙权攻合肥之事发生在汉水大溢之前,而根据《后汉书》记载,“(建安)二十四年八月,汉水溢流,害民人”[3]。我们可以确定孙权攻合肥发生在八月甚至之前。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将此年孙权攻合肥一事写到七月,并置于关羽攻荆州事件之前:

孙权攻合肥。时诸州兵戍淮南。扬州刺史温恢谓兗州刺史裴潜曰:“此间虽有贼,然不足忧。今水潦方生,而子孝县军,无有远备,关羽骁猾,正恐征南有变耳。”已而关羽果使南郡太守糜芳守江陵,将军傅士仁守公安,羽自率众攻曹仁于樊。仁使左将军于禁、立义将军庞德等屯樊北。八月,大霖雨,汉水溢……[2]2160

按司马光的看法,从时间上来说,先有孙权攻合肥,其次才有关羽攻樊城之事。而《三国志·魏书·温恢传》中的内容应当以“于是有樊城之事”为断,前面的孙权攻合肥事件以及温恢、裴潜的谈话发生在七月,“樊城之事”发生在八月,后来的“诏书召潜及豫州刺史吕贡等”以及温恢、裴潜的再次对话发生在十月。

后来发生的吕蒙受命攻荆州之事发生在闰十月:

闰月,权征羽。先遣吕蒙袭公安,获将军士仁……十二月,璋司马马忠获羽及其子平、都督赵累等于章乡,遂定荆州。[1]1120

在关羽未动兵之时,即有孙权攻合肥之事,可见若要确定此次军事行动的性质,需要明晰建安二十四年七月之前的孙、曹、刘三方关系,而不可被关羽攻樊城之后的孙曹结盟关系所迷惑。

二、建安二十四年七月孙权与曹刘的关系

(一)此时的曹孙双方尚未联合

认为曹孙早已联合的学者,其根据的史料无非是《三国志·吴书·吴主传》的一条记载:“二十二年春,权令都尉徐详诣曹公请降。公报使修好,誓重结婚”[1]1120。张作耀先生就由此认为曹孙联盟在建安二十二年已经建立,“建安二十二年(217年),战略又一大变,他把刘备作为主要敌人”[4],“一个以孙权‘请降’为前提的各自为用的临时同盟,戏剧性地形成了”[5]。何兹全先生也持有与张作耀先生类似的看法,认为“这时,孙权已为与曹操休战转而向关羽进攻打下埋伏,只等机会了”[6],但这样的观点或许是已知历史结果后的判断。

建安二十二年的这次孙权请降是有特定背景的,其原因就是孙权防御曹操进攻的失败,其事详见《三国志·魏书·武帝纪》:

二十二年春正月,王军居巢,二月,进军屯江西郝溪。权在濡须口筑城拒守。遂逼攻之,权退走。三月,王引军还,留夏侯惇、曹仁、张辽等屯居巢。[1]49

《三国志·吴书·吴主传》也记载 “二十一年冬,曹公次于居巢,遂攻濡须”[1]1120,面对曹操的进攻,孙权防御失败,然而在三月曹操即回师。观“二十二年春,权令都尉徐详诣曹公请降”中的“春”字,就已经说明孙权的请降发生在这一年的一、二、三月之中,根据上下文,具体的请降时间当为孙权败退之后及曹操回师之前,很明显孙权请降促成了曹操的回军。

这种情况下的请降乃一时权宜之计,怎能认为是曹孙已提前两年就开启了合作关系的标志呢?至于“誓重结婚”等,不过是外交辞令,根本不能说明曹孙已经有了实质性的盟约和亲善的关系。况且曹操撤军之时依然留下了夏侯惇、曹仁和张辽的军队屯守居巢前线,比起之前张辽独镇合肥,对于孙权的军事防备反而加强。

而根据史料记载,也可以推断出,在建安二十四年七月,孙权尚未称藩于曹操,双方依然敌对。

孙权开始与曹操联合的时间,是在此年十月,“冬十月,军还洛阳。孙权遣使上书,以讨关羽自效”[1]52。这说明孙权向曹操正式表明称臣是在十月,此前未有曹孙表明联合意向的记载。

而且,当关羽威震华夏,曹操欲迁都以避其锋时,司马懿和蒋济都进行了劝阻:

帝谏曰:“禁等为水所没,非战守之所失,于国家大计未有所损,而便迁都,既示敌以弱,又淮沔之人大不安矣。孙权、刘备,外亲内疏,羽之得意,权所不愿也。可喻权所,令掎其后,则樊围自解。”[7]

济说太祖曰:“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权必不愿也。可遣人劝权蹑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1]451

曹公议徙许都以避其锐,司马宣王、蒋济以为关羽得志,孙权必不愿也。可遣人劝权蹑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1]942

他们二人在劝谏中评价孙刘关系时用的是“外亲内疏”,可见在其他见识较低的魏臣甚至曹操眼中,孙刘同盟关系可以用“亲”来形容。二人对于孙权会不会出兵也依据的是“关羽得志,孙权必不愿也”这种推断性论证,而没透露任何孙权已经摒弃和刘备的同盟或者孙权已暗自结盟曹操的信息,甚至还准备付出一定的代价(给封号和承认领地)来促使孙权出兵,这些可以反证孙权在那时还没与曹操联合。更明显的证据则是司马懿劝阻曹操迁都的理由是“既示敌以弱,又淮沔之人大不安矣”,淮水流域为曹操阻挡孙权进攻的前线,沔水(汉水上游)流域为曹操阻挡汉中王刘备进攻的前线,如此类比,更揭示了孙权对曹操而言依然是敌人。

而到了十月孙权称藩之后,曹操立刻把合肥地区的驻军派往荆州救援。

从《三国志·魏书·温恢传》的描述中可以发现,十月曹操“诏书召潜及豫州刺史吕贡等”的这次军事调动也包括了布置在居巢的张辽军队,而且合肥地区的二十六军都督夏侯惇也被调动了过来,其事俱见于张辽和夏侯惇的列传中:

关羽围曹仁于樊,会权称藩,召辽及诸军悉还救仁。[1]520

二十四年太祖军(击破吕布①军)于摩陂,召惇常与同载,特见亲重,出入卧内,诸将莫得比也。[1]268

可以说,合肥附近的驻军几乎倾巢而出救援襄樊了。

据《三国志·吴书·吴主传》注引《魏略》,孙权曾给魏文帝上书,其中有这样的内容:“又曰:‘先王以权推诚已验,军当引还,故除合肥之守,著南北之信,令权长驱不复后顾。’”[1]1127。这句话也说明了曹操的那次军队调动的结果是使合肥守备空虚,对孙权行不成威胁。

如果此前曹孙已经联合,那么何必要等到关羽已经围樊城和灭于禁七军近两个月后,才开始派遣合肥的军队救援呢?可见,孙权的暗地示好,承诺袭取关羽后方,等于撤除了合肥的战略威胁,才是曹操可以派合肥军队驰援的原因。

因此,在孙权攻合肥的七月以及之前,曹孙之间还是互相敌对防备的关系。

(二)此时的孙刘依然维持同盟关系

孙权及吕蒙对关羽占据的荆州部分一直有所图谋,这是不争的事实,吕蒙接任鲁肃职务后,就对孙权言明徐州之不可取和关羽的威胁巨大,建议“不如取羽,全据长江,形势益张”[1]1278。这也是前辈学者认为孙权在建安二十二年请降于曹操就是正式结盟的思想根源。

孙刘之间虽然在建安二十年发生了争三郡事件,但是在听闻曹操将攻汉中时,刘备已经进行了妥协,以湘水为界让出三郡,双方的矛盾暂时化解,吕蒙固然曾献计攻关羽,可孙权并未计划何时行动,到了建安二十二年,“及蒙代肃,初至陆口,外倍修恩厚,与羽结好”[1]1278,可见双方的关系在表面上还是亲善的。后来关羽攻樊城时,即使之前索婚不成,孙权还曾通书试图派兵相助:

先是,权遣使为子索羽女,羽骂辱其使,不许婚,权大怒。[1]941

《典略》曰:“羽围樊,权遣使求助之,敕使莫速进,又遣主簿先致命于羽,羽忿其淹迟,又自已得于禁等,乃骂曰‘狢子敢尔,如使樊城拔,吾不能灭汝邪,权闻之,知其轻已,伪手书以谢羽,许以自往……’”[1]942

当然,裴松之引用《典略》时也对此史料表示怀疑,下文即说“臣松之以为,荆、吴虽外睦,而内相猜防。故权之袭羽,潜师密发。按《吕蒙传》云:‘伏精兵于艨艟之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服。’以此言之,羽不求助于权,权必不语羽当往也。若许相援助,何故匿其形迹乎?”他认为以当时荆州关羽与扬州孙权表面和睦但内心互相猜忌的状况,不可能出现大部队主动援助对方而不怕引起误会的行为。方诗铭先生进而认为此句字词顺序存在问题,应将“权遣使求助之”变动为“遣使求权助之”[8],即关羽曾求助孙权调兵合攻,但因为孙权的迟缓而生气怒骂。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说明,在关羽攻樊城之前,孙刘联盟依然在维持,甚至孙权还在一直做着维系同盟关系的努力。孙权与关羽的关系是随着关羽攻荆州的过程逐步恶化的,曹孙联盟也是逐步建立起来的,如果我们的思维过于从属吕蒙袭荆州的结果,进而认定孙权这些行为都是迷惑关羽的诈术,就太本末倒置了。

孙权和吕蒙虽然早已认定“且羽君臣,矜其诈力,所在反复,不可以腹心侍也”[1]1278,并且从孙权的态度“深纳其策”也可看出夺取荆州已然成为他们的既定战略,但在没有合适契机之时,他们也不可能主动破坏联盟关系。况且如前面所述,彼时曹孙尚未结盟,一旦孙刘联盟破裂,曹操未必会帮助孙权。对于孙权来说,坐视关羽和曹操的军队持久对峙,互相消耗,自身从中渔利,反而是上上之策。

然而战争的进程却是“禁降羽,羽又斩将军庞德。梁郏、陆浑群盗或遥受羽印号,为之支党,羽威震华夏”[1]941,连曹操都打算迁都避其锋芒,至此,关羽有可能吞并魏属荆州,吴方才感到不可坐视关羽独占长江南北,这才有了背盟的需求,其因果关系亦见于记载:

会汉水暴起,羽以舟兵尽虏禁等步骑三万送江陵,惟城未拔。权内惮羽,外欲以为己功,笺与曹公,乞以讨羽自效。[1]1120

而且樊城危急,曹操也有了与孙权联合的必要,只有在这时,孙权的背盟,才能获得最大的收益。

不可否认的是,关羽多次轻慢孙权以及擅自取吴方湘关的军粮,激怒了孙权,对其背盟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羽尽擒禁等,人马数万,托以粮乏,擅取湘关米。权闻之,遂行,先遣蒙在前。[1]1278

综上所述,在建安二十四年七月到十月之间,曹孙刘三方关系的变动很复杂,并不像往常学者所认为的曹孙早已联合和孙刘早已交恶,关羽攻荆州的顺利进展才是曹孙关系和孙刘关系扭转的关键。所以,在关羽攻樊城之前的七月,孙刘联盟依然在保持,且荆州形势稳定,孙权也没必要与曹操暗自联合。

而在此前,曹刘争汉中的战事刚刚结束,当年五月曹操被迫放弃汉中,回军长安,又丢失了汉中东南部的上庸、房陵、西城三郡,刘备即位汉中王,刘备势力对曹操势力造成了赤壁之后又一重大打击,这种情况下,七月份这次孙权进攻合肥,应当是针对曹魏的,虽然规模小,但也是在向刘备、关羽等人表明立场和态度。

三、孙权攻合肥与吕蒙袭荆州没有联系

在宋杰教授的著作《中国古代战争的地理枢纽》中,提到了这次事件。他认为,此次孙权攻合肥事件是从属于吕蒙西征的一次提前作戏的军事行动,目的是为了迷惑魏蜀双方,从而更好地袭取荆州。孙权在主力西征之前,为了迷惑魏蜀两家,遮掩自己的真实意图,曾派遣一支部队北越巢湖去佯攻合肥。曹魏方面,尽管接到孙权的降书,但考虑到兵不厌诈,有可能是敌人的诡计,为了防止受到孙权的欺骗,仍派遣了邻近诸州的援军前往合肥助守。其事可见《三国志》卷15《魏书·温恢传》[9]。

建安二十四年孙权方最大的军事事件就是吕蒙袭荆州,怀疑两次事件有关联也很合理,但笔者认为,这两件事并没有关系。

吕蒙屯军地点在陆口,合肥方向在其东北,荆州方向在其西。孙权当时居于建业,既然攻合肥的军队是孙权所派出的,那对于关羽来说,吕蒙依然按兵不动,自然不可能放松戒备。从《三国志·吴书·吕蒙传》可以看出,关羽即使出兵樊城后,依然在荆州布置了相当的防守兵力,导致吕蒙无法制定有效的袭荆州计划,直到吕蒙称病、陆逊代任以及陆逊致书关羽等一系列事件后,关羽才放松了防守,又将一部分荆州守军调到樊城前线:

蒙上疏曰:“羽讨樊而多留备兵,必恐蒙图其后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众还建业,以治疾为名。羽闻之,必撤备兵,尽赴襄阳。大军浮江,昼夜驰上,袭其空虚,则南郡可下,而羽可擒也。”遂称病笃,权乃露檄召蒙还,阴与图计。羽果信之,稍撤兵以赴樊。[1]1278

逊至陆口,书与羽曰:“前承观衅而动,以律行师,小举大克,一何巍巍!敌国败绩,利在同盟,闻庆拊节,想遂席卷,共奖王纲。近以不敏,受任来西,延慕光尘,思廪良规。”又曰:“于禁等见获,遐迩欣叹,以为将军之勋足以长世,虽昔晋文城濮之师,淮阴拔赵之略,蔑以尚兹。闻徐晃等少骑驻旌,窥望麾葆。操猾虏也,忿不思难,恐潜增众,以逞其心。虽云师老,犹有骁悍。且战捷之后,常苦轻敌,古人杖术,军胜弥警,愿将军广为方计,以全独克。仆书生疏迟,忝所不堪。喜邻威德,乐自倾尽。虽未合策,犹可怀也。倘明注仰,有以察之。”羽览逊书,有谦下自托之意,意大安,无复所嫌。[1]1345

可见孙权攻合肥并没有起到迷惑关羽的效果,从结果上来看,关羽的削弱防守和孙权攻合肥事件没有联系,因此笔者认为,建安二十四年孙权攻合肥事件是一次有独立目的的军事行动,与后来的吕蒙袭荆州并无关联。

四、孙权攻合肥有可能是一次小规模掠夺

由于此次事件只存在于《三国志·魏书·温恢传》中,从魏书和吴书其他内容中都没有提到,我们无法知道有吴国哪位将领参与了这次行动,可能吴国在这次进攻中没有大规模的人员调动。进而可以推断,孙吴虽然趁曹魏受挫之时想趁火打劫,但当然也不愿损失兵力让蜀汉渔利,这次进攻也不会是以攻城略地为目的,那么,就极有可能是一次人口、财物、粮食的掠夺。

据《三国志·魏书·刘馥传》记载,早在刘馥任扬州刺史时,“聚诸生,立学校,广屯田,兴治芍陂及茹陂、七门、吴塘诸堨以溉稻田,官民有畜”[1]463。据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三册[10]可看到,芍陂位于今安徽寿县南,茹陂位于今河南固始县东南,吴塘陂位于安徽潜山县西北,七门堰位于今安徽舒城县西南。对比到建安二十四年的曹孙边境,可以看出,七门堰在合肥西南的两国交界处,吴塘在吴置庐江郡境内,刘馥曾经营过的田地,因为战争已经有一部分被孙吴占领了。那么在合肥周围,必然有曹魏经营多年的屯田,而且种的粮食是水稻。《吕蒙传》中的“曹公遣朱光为庐江太守,屯晥,大开稻田”[1]1276,也可证明这点。

大概在西晋成书的《广志》记载了很多当时南方地区的风土物产,现已散佚,但在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还保留了其部分内容,《齐民要术》载:“《广志》云:‘有虎掌稻、紫芒稻、赤芒稻、白米。南方有蝉鸣稻,七月熟;有尽下白稻,正月种,五月获,获讫,其根茎复生,九月熟;青芋稻,六月熟;累子稻、白汉稻,七月熟。此三稻大而且长,米半寸,出益州,粳有乌粳、黑穬、青亟、白夏之名。’”[11]西晋之时距三国之时不远,可以类比得出结论,在长江流域种植的水稻的品种中很多会在七月收获。

既然孙权攻合肥恰好发生在秋收之时,那么这次行动目的是掠夺的可能性就极大。在战争时代,两国交界处出现掠夺人口的事情并不少见,如《三国志·吴书·吴主传》所载“(吴赤乌四年)夏四月,遣卫将军全琮略淮南,决芍陂,烧安城邸阁,收其人民”[1]1144以及《三国志·吴书·三嗣主传》所载的“天纪元年夏,夏口督孙慎出江夏,汝南烧略居民”[1]1172。

而趁对方秋收之时夺粮之事也发生过。《三国志·魏书·满宠传》载“至八月,宠以为田向收熟,男女布野,其屯卫兵去城远者数百里,可掩击也。遣长吏督三军循江东下,摧破诸屯,焚烧谷物而还”[1]725。《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引《汉晋春秋》云“亮分兵留攻,自逆宣王于上邽,郭淮、费曜等徼亮,亮破之,因大芟刈其麦”[1]925。

在进攻方无法快速夺得敌方属地时,通过掠夺其战略资源达到削弱敌方的目的,并且补充自身实力,是一种常见且有效的战术。在面对老对手孙权的进攻时,扬州刺史温恢却仍然能轻描淡写地说出“此间虽有贼,不足忧”这句话,也已经暗示了孙权的这次进攻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威胁性,即,孙权的这次进攻虽然会造成损失,却无伤大局。所以,笔者推断,孙权攻合肥是一次掠夺行动,其目的可能是掠夺魏军在合肥附近屯种的稻粮以及掠夺一部分人口。

五、结语

孙权在建安二十四年之前曾两次进攻合肥,分别在建安十三年和建安二十年。建安十三年时:

权自率众围合肥,使张昭攻九江之当涂。昭兵不利,权攻城,逾月不能下。曹公自荆州还,遣张喜将骑赴合肥。未至,权退。[1]1118

建安二十年时:

权守合肥十余日,城不可拔,乃引退。[1]519

孙权前两次进攻合肥,都是以攻陷城池为目的,而建安二十四年这次进攻,乃是在同盟关系下对刘备攻下汉中及东三郡的一种应和,但其必然是乐于见到刘备势力与曹操势力互相消耗的,故虽袭扰合肥却不作攻坚行动,既能于自身实力无损,也在对曹关系的处理方面留下余地。

即使以军事角度讲,如果关羽能和曹操的军队对峙于荆州,彼此消耗,是孙权最期望的局面,便不会有助曹操攻击关羽的行动。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关羽胜于禁和吕蒙袭荆州,但如果反过来是关羽惨败,孙权也必然不会坐视曹操的势力侵入荆南。因此,将建安二十二年孙权的“请降”和二十四年吕蒙袭荆州联系到一起,认为曹孙早已密谋共同行动,是一种先入为主的看法。

而在这种背景下,孙权攻合肥的行动既不同于前两次攻合肥那样具有强烈的占领目的,也与之后的曹孙结盟以及吕蒙袭荆州等事无关。

依上文推断,建安二十四年孙权攻合肥的军事行动应当具有两个性质,表面上可能是一次小规模的掠夺行动,但深层次的性质却是一种隔岸观火心理下的向蜀汉表态合作攻曹的军事行动。

注 释:

① 此处的“吕布”应为“关羽”。

参考文献:

[1] 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 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

[3] 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3313.

[4] 张作耀.论孙权[J].江汉论坛,2006:9,78.

[5] 张作耀.孙权传[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199.

[6] 何兹全.三国史[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94.

[7] 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3.

[8] 方诗铭.三国人物散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231.

[9] 宋杰.中国古代战争的地理枢纽[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189.

[10] 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三册[M].北京: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8.

[11] 缪启愉.齐民要术校释[M].北京:中国农业出版社,1998:136.

(责任编校:耿春红 英文校对:杨 敏)

The Nature of Sun Quan’s Attack on Hefei in 24 Years of Jian'an

LI Haolin
(College of History,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48, China)

Abstract:In 24 years of Jian'an, Sun Quan attacked Hefei. It happened before Guan Yu attacked Fancheng and Lv Meng on Jingzhou, which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for understanding the change of the relation between Sun Quan and Cao Cao, and that between Sun Quan and Liu Bei. In studying the exact time of his attack and the change of the tripartite relationship of Cao, Sun and Lv in that year, one can infer Sun Quan’s attack on Hefei has the dual characteristics of a small-scale plunder and the overtures to Liu Bei.

Key words:24 years of Jian’an; Sun Quan’s attack on Hefei; Cao Cao; Sun Quan; Liu Bei; the relationship of Cao Cao Sun Quan and Liu Bei

中图分类号:K2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065(2016)03-0118-06

DOI:10.3969/j.issn.1673-2065.2016.03.021

收稿日期:2015-12-25

作者简介:李昊林(1992-),男,河北衡水人,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在读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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