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权素》视阈中的辛亥革命叙事*

2016-03-16 07:44王凤仙
菏泽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民权辛亥革命革命

王凤仙

(济南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250022)

《民权素》视阈中的辛亥革命叙事*

王凤仙

(济南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250022)

《民权素》是民初大型文学杂志,其对辛亥革命的言说是一种重要的话语现象。《民权素》讲述辛亥革命的叙事意图主要有追忆与颂扬、失望与感伤、暴露与批判,其叙述背后蕴涵着革命、个体、人道主义等多种话语。《民权素》在言说辛亥革命的同时,也以自身的话语行为参与着民初社会思想文化的建构。

《民权素》;辛亥革命;革命叙事

《民权素》是民初大型文学杂志,1914年4月创办于上海,1916年4月停刊,共出17集。《民权素》的前身为《民权报》,《民权报》为革命党人中激进分子的言论阵地,因其激烈的反袁言论,为政府所迫,1914年1月不得不停刊。《民权报》停刊后,民权同人另办文学杂志《民权素》。蒋箸超在出版序言中解释《民权素》创刊的缘由:“革命而后,朝益忌野,民权运命截焉中斩,同人等冀有所表记,于是循文士之请,择其优者陆续都为书,此民权素之所由出也。”道出了《民权素》与《民权报》的关联,同时也透射出《民权素》所将葆有的政治情怀。《民权素》有名著、艺林、游记、诗话、说海等10个栏目,题材多样,内容广泛,而且作者阵容庞大,其“作家代表面很可能是当时文学杂志中最广的”①。本文以《民权素》中的“辛亥革命”话语现象为研究起点,探讨《民权素》讲述辛亥革命的叙事立场与叙事意图,同时也加深理解文学参与民初社会思想文化建构的过程。

《民权素》的编辑蒋箸超,原为《民权报》的副刊编辑,《民权报》的作者也仍是《民权素》作者群中的主力军,编辑与作者的身份影响、制约着杂志的思想立场与倾向。徐枕亚在《民权素·序二》中说:“是区区无价值之文章,乃粒粒真民权之种子……马死有骨,豹死有皮,民权死而有素焉。”可见,对《民权报》革命立场的承继,是办刊宗旨中的自觉追求。《民权素》中的“名著”、“艺林”等著名栏目高调刊登了大量追忆与颂扬辛亥革命志士的文本。柏文蔚的《追悼四烈士文》(第1集)深切悼念为革命牺牲的四位烈士:“我思四烈士,我歌四烈士,我泣四烈士,我将以范蠡之金铸四烈士,我将以平原之丝绣四烈士,我将以鞺鞳铿锵之军乐侑四烈士,我将以芬芳馥郁之花香荐四烈士,四烈士死而不死也。” 感情澎湃,激越动人。四烈士为赵伯先、熊成基、倪映典、吴樾。赵伯先为同盟会主要领导人之一,策划、领导了广州黄花岗起义,起义失败后忧愤而死。熊成基为同盟会成员,1908年领导新军安庆起义,起义失败后在东北进行革命活动,后因叛徒告密被捕遇害。倪映典为同盟会成员,1909年与赵伯先等策划广州起义,因与警察局发生冲突,率军提前起义,在清军镇压中壮烈牺牲。吴樾为光复会成员,1905年在暗杀五大臣的行动中牺牲。岑楼的《送宋逐初南归序》(第2集)赞扬了革命领袖宋教仁“功高而不自居,才高德著而不自炫”的高尚品格。蒋箸超文首附志曰:“斯文犹在,逐初不归,读篇末归国数语,令人无限酸痛,哀哉!”表达了对宋教仁的哀思。另外还有,长诗《哭宋渔父》(第3集):“大千诸佛慈悲泪,先生慈悲更过之。为救众生入地狱,众生何以报洪慈。”《重游愉园哭宋渔父》(第14集):“斯人不见倏经年,旧地重过一泫然。仁义已成全大错,帝王唯一是强权。”这些诗词都是对革命领袖宋教仁的颂扬与悼念。吴忠黄的《吴寿卿公哀启》(第1集)追念了吴寿卿烈士生前“光复祖国之深谋远虑”的革命历程。吴寿卿是辛亥革命的领导人之一,武昌起义后,积极联络活动,筹划起义,1911年11月被袁世凯派人杀害。1912年黄兴等人在上海为他开追悼会,孙中山特写悼词“荆山楚水,磅礴精英,代有伟人,振我汉声。觥觥吴公,盖世之杰,雄图不展,捐躯殉国。”蒋箸超的词作《追悼吴绶卿先生》(第1集),也表达了对烈士的深切缅怀:“嗟哉,公已死,馨香从此始,生前一片心,特告后君子,天下兴若亡,匹夫举有责。勉为大国民,毋自失资格。昔承公谆诲,今缅公馨欬。长城万里寒,浊酒三升泪,至诚金石裂,浩气宇宙存。”胡汉民的《吊黄花岗英雄》(第6集)歌颂了黄花岗烈士的英勇与崇高:“七十二英雄葬骨黄花岗,黄花开灿烂,英雄骨亦芳。七十二英雄黄花岗下笑,笑为同胞死,万古有人吊。”另外,童斐的《陈烈士哀余录序》(第2集)、陈干的《哭蒋卫平》(第15集)、顾三的《哭沈佑支》(第2集)等等,都是对革命烈士的追悼。悼念、歌颂革命烈士的文章在《民权素》中占了相当的比重,构成了其最强的一种叙述声音。对革命烈士的颂扬,即是对辛亥革命的颂扬。

同时,悼文的作者也多为革命党人。如《追悼四烈士文》的作者柏文蔚,早在加入同盟会之前,曾与赵声等在南京组织强国会,密谋反清,曾与孙毓筠等谋炸两江总督端方,武昌起义爆发后,策动第九镇统制徐绍桢率部起义,占领南京,任第一军军长兼北伐联军总指挥,二次革命时宣布安徽独立,任安徽讨袁军总司令。《重游愉园怀宗渔父》的作者夏思痛,先后筹划并参加了湖北自立军起义、云南个旧起义、1910年广州新军起义、1911年广州黄花岗广州起义、云南昆明重九光复起义等,并奔走于国内外,宣扬鼓动革命,被孙中山称为“革命模范”。《吊黄花岗英雄》的作者胡汉民,1905年加入同盟会后,一直追随孙中山,为孙中山主要助手之一。《哭蒋卫平》的作者陈干为东北辛亥革命准备期的重要领导人,一直为革命事业奔波,1912年被黄兴任命为山东民军统领。其他的革命派作家还有孙中山、章太炎、邹容、于右任、戴季陶、胡瑛、蓝天蔚、柏文蔚、姚雨平、高旭、苏曼殊、徐枕亚、徐天啸、叶楚伧等等,以及一些南社作家。除刊登他们追怀辛亥革命烈士的篇章外,《民权素》还大量刊登了他们直抒革命情怀的诗文。《别鲁父老书》(第1集)中,作者胡瑛回忆了自己“追随天下豪杰,停辛儜苦,蹈险投艰,以救我中夏,拯我同胞”的心理路程与革命历程以及对共和前景的期望。胡瑛为兴中会、同盟会会员,辛亥革命武昌起义的组织者之一,武昌临时政府外交部长,南京临时政府山东都督,与宋教仁、覃振并称桃源三杰。蓝天蔚的诗歌《夜归北大营》(第1集):“无边积雪溶辽水,午夜轻骑返大营。天地昏昏人近睡,风尘仆仆我孤行。明星约有两三点,野犬频来继续声,把剑入门情更远,举杯招饮未休兵。”《雪里行军入夜》(第1集):“雨雪纷纷送夕阳,军歌声里马蹄忙。寒风割耳征衣薄,明月当头前路长。”在对行军途中孤苦艰辛的书写中,透射着坚定的革命理想。蓝天蔚为东北辛亥革命的领导人,辛亥武昌起义后,与张绍曾、吴禄贞密谋响应,议定奉天独立,后被举为关东革命大都督。章太炎在《狱中赠邹威丹》(第6集)中写道:“头如蓬葆犹遭购,足有旋轮未善驰,天为老夫留后劲,吾家小弟始能诗。” 章太炎与邹容的联诗《狱中与威丹联句》(第13集)曰:“击石何须博浪椎(邹),群儿甘自作湘累(章)要离祠墓今何在? (邹)愿借先生土一抔。(章)平生御寇御风志,(邹)近死之心不复阳。(章)愿力能生千猛士,(邹)补牢未必恨亡羊。(章)”表达了革命家坚定的革命决心与信心。《民权素》中,革命者的革命诗文与歌颂革命烈士的诗文共同构建着革命行为主体的光辉形象。

除了对辛亥革命的颂扬外,《民权素》对革命党人作品的大量收录刊登也是一种重要的叙事策略。据统计,《民权素》中刊登革命家章太炎的作品有14篇,东北辛亥革命领导者陈干的作品有16篇,孙中山的追随者戴季陶的作品10篇,另外有孙中山的《太平天国战史序》,邹容的《题涂山》,天寿(日知会创办人吴崑)的《东陲游记》等等,他们的作品分散在各个栏目中,尽管一些作品与辛亥革命没有直接关系,但是“显而易见刊登革命领袖的文章本身就是对革命的歌颂与回忆”。②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之后,革命呈星火燎原之势迅速席卷全国,18个省纷纷宣布独立,统治了二百多年的大清王朝终于覆灭,中国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时代。然而,“共和”之后的党争与乱象很快使人们由兴奋跌入失望。《民权素》除了高扬革命的叙事主题与叙事意图外,同时也传达着感伤与失望的叙述声音。

长篇实事小说《花开花落》写一对投身革命的青年男女辛亥前后的精神历程。作者吴双热,连载在《民权素》的第5、6、7、9、10、12期。文本有两个叙述层次,第一叙述层是辛亥之后“予”与颐孙的交往,第二叙述层是佩芬的身世经历以及颐孙与佩芬的故事。第二叙述层是主叙述层,共12回。1-6回,即文本前半部分,叙述了女主人公佩芬的成长遭遇及其品德、才识与巾帼英气。佩芬出身黔中富绅之家,父亲擅理学,母亲也为书香女子,佩芬自幼读书上进,而且身上有种不寻常的英豪之气,不从裹足习俗的束缚,喜欢戏扮木兰从军。因为母亲过早离世,佩芬小小年纪便帮父亲料理家事,且“进学之志终不衰”。后因奸人欺诈,倾家荡产,慈父伤心病逝,佩芬带着父亲“抚弟嫁妹”的重托,投奔姑母。7-12回,即小说后半部分,叙述佩芬接触革命、献身革命的过程。第7回,佩芬在读《汉书》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远祖告诫子孙的文书,得知父亲的曾祖父花杰曾为清廷高官,门庭荣耀,宦海浮沉后忽然回头,召回在外做官的三个儿子,悔过自新:“若曹乎,亦知满清入关篡夺明祚乎?亦知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之惨无人道乎?吾家原籍广陵,十日之劫远祖‘如锦’公身亲受之。幸得余生,虎口窜避武陵,孑然一身,望故乡而痛哭。盖一行骨肉十九膏于虎吻,能无疾首痛心,视君如寇仇乎?苟绳以春秋复仇之义,不当与小朝廷共戴一天也。而吾曹乃释然若忘,甚至仰起鼻息,戴其衣冠,食其俸禄,远祖有知,当怒发冲冠矣。自今伊始,当与若曹共忏悔于祖宗在天之灵,勿许学冯妇下车、子张干禄,不妨世世生生以布衣终也。” 虽然佩芬读后泣叹布衣的身世之苦,但祖训话语也拉开了佩芬日后献身革命的家世背景。对于作“诏子孙之文”的花杰,超故事叙述者介入评论道:“此老非第明哲保身已也,唯谓之理想的革命家可也。”认为他是先行的革命者。之后,佩芬结识宣扬革命的高颐孙,当颐孙谈及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时,她“闻之亦怦然心动,请为女革命家”。佩芬与颐孙志同道合、两两相悦,结为眷属。武昌首义后,颐孙奔忙于镇江与上海之间,创设共和白话演说会,阐扬共和真义,启蒙民众。佩芬撇下幼子,随红十字会身临金陵战场,出入枪林弹雨,铁血染衣,饱尝劳苦。然而金陵光复之后,佩芬因救死扶伤中的过度劳累,旧病加剧,被病魔夺去生命。死时幼子恋怀而啼,弱弟扶床而呼,丈夫颐孙卧病上海,不得归来,其情其景极为凄凉。佩芬死后不久,儿子也随母离去,只剩颐孙一孤家寡人吊影自伤,光复后的家国“更无可恋”,于是醉酒度日。再来看第一叙述层,虽然在整篇小说中第一叙述层所占的篇幅极少,但它担当的功能却不可忽视,它描绘了“年方壮而貌已衰”、“发虽未霜而头半秃”的颐孙的精神面貌,介绍了颐孙在辛亥革命之后的当下境况,在时间与空间上拉开了辛亥年轰轰烈烈的光复起义与当下的距离,使读者在阅读这篇小说时不仅站在主叙述层的时空中,而且最终从一个拉开了较远距离的第一叙述层时空中去理解整个作品,“读者在由高层次叙事向低层次叙事阅读时,为了理解而不时需要回忆(回到)高层次叙事;在阅读结束时,为了全面理解小说也需要回忆高层次叙事。”③由此进入文本的深层涵义结构。二级叙事结构中,佩芬的“热忱”与“物化”、颐孙的“轰烈”与“落魄”、佩芬与颐孙的“志同道合”与“生死离别”相互映照,不同时空中生命状态与精神面貌的反差,指向革命理想与革命结果的反差。《花开花落》的两级叙事构想,是通过个人命运的变化传达对革命的失望与感伤。

短篇《秋痕菊梦》通过男女主人公的个人悲剧,写革命理想的破灭。作者花奴,载《民权素》的第16期。女主人公华雅明的未婚夫封和为陆军军官,辛亥革命中身先士卒,身负重伤。华雅明理解支持未婚夫的革命事业,并加入红十字会,为革命效力。南北议和之后,两人结为连理,相亲相爱。但好景不长,封和的军中同事殷显仁嫉妒二人的美好姻缘,暗中指使党羽逼害封和,致封和早逝,留下雅明孑然一身,处境岌岌可危。与一般“坏人谋害好人”的故事不同的是,整篇小说笼罩在“黄花”的意象之中。小说开篇描绘“黄花”的篇幅占到整篇小说的四分之一之多,而且“黄花”始终伴随着故事的发生与发展。“黄花”的寓意主要有两层,一是喻示主人公的生命状态与命运轨迹;一是喻示革命的态势与前景。而且,在“黄花”的意象中,主人公的命运与革命的态势相互纠结。如,封和扶病看景时,雅明感叹:“侬犹记得辛亥年间,此花蓬蓬勃发,茂盛臻于极点,侬家自有此花以来未有若斯之盛者。而是年遂与阿郎结褵,不可谓非喜兆也。不料年复一年,此花竟有枯无荣。到得今日,已奄奄无力,非复旧观矣。抚今追昔,能无黯然?”辛亥义旗高举之日,黄花盛极,封和与雅明投身伟业,生命绚烂无比。辛亥之后,革命队伍中的投机分子当道,黄花枯萎,封和的生命也奄然而逝。在人物命运与革命态势的相互纠结之中,对主人公命运书写的同时,也是对革命的感伤与凭吊,这个“坏人谋害好人”的故事也超出了一般的道德层面,涵有对革命队伍中正邪两种力量的揭示以及对英雄落难的哀悼。《秋痕菊梦》标“悲情短篇”,是以个人的“情”为线索,在辛亥革命与生命信仰、辛亥革命与个人命运的关联中,叙写辛亥革命“花开花落”的境况与“菊梦”的破灭。

长篇小说《鸳鸯铁血记》,标“哀情小说”,作者权予,连载在《民权素》的第13、15期,未完。因为未完,只写了“可歌”、“可喜”、“可乐”的一面,未现故事的尾声。但从超叙述层中,我们不难预见到故事“可泣”、“可怒”、“可悲”的结局。从主人公继忠的加盟民国杭州政府、两位贤妻“尚共和”的眼界及对继忠参政的支持,可以看出这仍是一篇借写个人之情,来感伤“革命”与“共和”的小说。开篇的右调《满江红》上阕曰:“儿女英雄,空剩此一抔黄土,曾想象玉垒浮云,月明今古。酒饮黄龙鹃血冷,江流白马猿啼苦。只伤心遗憾失吞胡,凌风去。”下阕曰:“雍门泪,挥何处,神州恨,浑无据。问千秋忠骨,青山知否?精卫含冤填海石,云娲纵练炼天难补。好头颅黑狱并埋冤,评谁诉?” 此词中的伤感正是小说的整体基调。

《民权素》中感伤革命的诗词也很多。如《九月有感》(第5集)、《浣溪沙》(第5集)、《太平引》(第5集)、《赠天仇》(第8集)、《秋风》(第9集)、《南歌子·时事》(第9集)、《行路难》(第10集)、《金陵述感》(第10集)、《念奴娇·金陵游记》(第10集)、《如此江山·海上留别郭子雪怀》(第10集)、《遇马浮》(第11集)、《述感》(第12集)、《满江红·金陵有感》(第12集)、《秋雨感怀》(第14集)等等。这些诗词中布满“愁苦”、“凄凉”、“惆怅”、“肠断”、“凋落”、“秋风”、“秋雨”、“残阳”、“泪”、“愁”、“梦”、“空”等伤心惨目的词汇,如东荪的《九月有感》:“四野萧疏草已霜,行吟空负菊花觞。已苦大地无归雁,向老中原唯夕阳。翻眼频多今日泪,只愁不见古人狂。西风无限登楼意,六合烟云共渺茫。”凭吊革命,充满无限的空茫与悲凉。

《民权素》或书写共和真魂的“昙花一现”,或书写革命之梦的破灭,其言说中的感伤与失望,是对辛亥革命的另一种体认。

1912年民国成立之后,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的职位,但共和制下的南北之争却愈演愈烈。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在上海沪宁车站遇刺,两天后去世,袁世凯被认为是暗杀背后的策动者。4月26日,袁世凯北洋政府未经国会批准,向英、法、德、日、俄五国银行团签订借款合约,被认为意在扩张北洋军队,5月初,国民党员江西都督李烈钧、广东都督胡汉民、安徽都督柏文蔚通电反对贷款,不久被袁免职。7月12日,被免职的李烈钧在孙中山指示下,从上海到江西成立讨袁军总司令部,正式宣布江西独立,并发表讨袁电告。7月15日,黄兴抵达南京组织讨袁,宣布江苏独立,二次革命拉开序幕。可是,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南昌、南京相继被攻克,各地纷纷取消独立,孙中山、黄兴等被通缉,相继逃亡日本,二次革命宣告失败。创刊于1912年3月的《民权报》是反袁的言论阵地,曾发出武力讨袁的号召,二次革命后迫于压力停刊。《民权素》虽然承继了《民权报》的立场,但该刊的“文学性”定位使其对政治批判的方式更为曲折与艺术,同时也更具精神深度与审美内涵。

许指严的小说《金陵半月记》,写一个佣妇在南京二次革命中的亲身经历。署名苏庵,连载在《民权素》的第13、14期。主叙述者是佣妇,因为佣妇亲历了二次革命的现场,讲述自己的故事能给人以真实亲历的感受,超叙述者简单概述了历史上南京的战祸以及南京二次革命的惨状后,就把叙述的任务交给“佣妇”。“佣妇”把读者带到出事现场,让读者看到了她所看到的情景,听到了她所听到的声音,同时也把读者引入自己看待周围世界的视角。佣妇没有文化,她不懂什么“党争”、什么“二次革命”、什么“独立”,不知何为“都督”、何为“革军”、何为“官军”,在主人房间里看到“革军光复南京图”时,犹如自身之外的另一世界,“既无经验,又不识字,徒对画神往而已。”然而,没有关于辛亥革命的常识,没有党见立场,但她却见识了革命过程中流弹横飞街头、妇女被辱、良民被杀的场面。战乱中游兵的暴行,让她想到地狱恶魔,“闻人讲目莲僧游地狱故事,其苦趣恶态,殆不过如此。”邻家母女被奸污致死的惨状与教堂避难妇女的“安全”比照,使她对一系列的革命充满怀疑与愤怒:“何为光复?何为中华民国?何为共和?彼等争权夺利,所苦者我辈妇女耳。且吾闻外国最重妇女,倘立外国君主,则妇女之名节可保,此等恶魔必不敢若是横行。此时予不觉忿火中烧,念虑横决,不知中国为何物,想见予面者必能辨予面之顿赤也。”从国家民族的视野看,佣妇是“无知无识”的,甚至是“反动”的。然而,她看问题的角度却超越了时代政治的立场,指向了对个体生命的关怀,这种生命体验之上的朴素感受,实际上是人道立场上对革命的拷问。在佣妇叙述的过程中,我们时刻都能感受到她的情感波澜与心灵悲泣,正如超叙述者所言“窃谓较扬州十日、嘉定屠城仅写虐杀之惨状者,更为凄戾动人也。”作者安排主叙述者以第一人称自述经过,除了真实可感外,还是一种特殊的观察角度和价值判断,佣妇对革命没有先入之见,她对革命的感受与理解是在生存体验中建立起来的,佣妇的话语背后是平民的声音与权力。

佣妇是二次革命乱象中的一个“看者”,同时,作为作品中的人物又是“被看者”。读者从佣妇的视野中跳出来,在叙述者叙事的缝隙中还可以看到二次革命的政治侧影。那位被革命伟人引为心腹的大主公实际上是一个革命投机者,在都督府中作官,“势颇显赫”,可是当革军陷入困境之时,不仅私吞财物,而且立即转向投靠了官军。而秉承共和、民主理念的杨婿,并不十分赞同二次革命,“顾其事艰险,夫君颇不愿相从”。二次革命在民间的反响也“反覆矛盾”,有人曰:“噫!叛乱也。吾辈不去,一旦大兵至,玉石俱焚矣。”有人曰:“革命文明盛事也,独立共和先声也。且人心归向,讨乎其所不得不讨,何疑之有?”那些奸杀掳掠的“蓝衣曳辫之兵”即是张勋部下的辫子兵。文本缝隙中透射出的这些信息呈现了革命队伍的鱼龙混杂、二次革命的争议性与官兵的惨无人道。佣妇的叙述,从人道立场暴露了战争给民众带来的灾难,其叙述间隙中的革命话语则暴露了辛亥之后“共和”面貌的真相。

哀情短篇《襟前血泪》,写二次革命党争之中一位军人死里逃生的经历。作者碧痕,刊《民权素》的第9期。这是篇双重第一人称小说,第一个“予”参加了辛亥革命,共和告成之后解甲归田,孤独度日。一日旧友高君仲来访,高前后精神形象的巨大反差,让“予”惊愕。“予”到高家赴约,叙述者转换成高,高成为第二个“予”讲述了自己的故事。高当年在妻子的支持下,抛妻别母读军校、上战场,二次革命期间他卸职归故里,途中被诬为“谋乱者”,打入牢狱。牢狱里可谓九死一生,妻子在外设法营救,后来因通讯断绝,高被谣传枪决,妻子又见到高的绝笔,寻尸不得后,投江自杀。后来高出狱,妻子已死半月,从此高哀恸不绝。第一人称的讲述真实亲切,高的险恶境遇与泣血灵魂可触可感。就整部作品来讲,第一个“予”是理解、同情第二个“予”的倾听者,同时也为读者认识高的境遇提供了更广阔的背景,从而让读者更好地理解革命中的党争给无辜者带来的惨苦命运。这部“党祸中之痛史”通过壮心报国的高君仲的悲惨遭遇,对党祸给百姓带来的灾难进行了暴露与批判。

另外一些小说,如《冢中妇》(第3集)、《嫠妇血》(第2集)、《贫贱夫妻》(第10集)、《惨红颜》(第15集)等小说都从不同侧面投射出战祸给平民百姓带来的苦难。还有一些诗作如剑鸣的《野兽行》(第3集)中:“弹烟炮雨棼冥冥,南朝金粉成焦土。封豨长蛇张爪牙,挨户杀人浑如麻。道旁喁喁吞声哭,十室九空徒悲嗟。可怜匝旬姿淫掠,任教屠伯肆威虐。老妪出入无完裙,少妇含羞填沟壑……呜呼,死者长已矣,独怜生者祸无涯。”匪石的《感时》(第3集)中,“主权争竞龙蛇起,民意摧残难鹜喧。半壁河山半烽火,可怜白日总黄昏。”等等,都是对当时战乱中人间苦难的书写。《民权素》中民间立场的革命叙事背后,蕴藏着人道主义的话语。

综上,《民权素》对辛亥革命的叙述主要有三种叙事意图:追忆与颂扬、失望与感伤、暴露与批判,其叙述背后蕴涵着革命、个体、人道主义等多种话语。同时,《民权素》作为民初大型杂志,在言说辛亥革命的同时,也以自身的话语行为参与着民初社会思想文化的建构。

注释:

①袁进:《民初的过渡杂志<民权素>》,《当代作家评论》,2002年第6期。

②宫岩《民初革命党人的舆论宣传研究—以<民权素>杂志为个案》,《大家》,2010年第6期。

③黄希云:《小说的叙述层次及其涵义功能》,《文艺理论研究》,1992年第1期。

(责任编辑:谭淑娟)

On Narration of The Revolution of 1911 in Min Quan Su

WANG Feng-xian

(Literature School, University of Jinan, Jinan Shandong 250022, China)

MinQuanSuwas an important literary magazine of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Its explication about The Revolution of 1911 was an important literary phenomenon. Its narrative intention mainly had recall and praise, disappointment and sadness, exposure and criticism with the revolution, individual and humanitarian behind. While speaking of The Revolution of 1911,MinQuanSuwas involved in the construction of ideology and culture in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by its own discourse and action as well.

MinQuanSu;The Revolution of 1911;revolution narration

1673-2103(2016)06-0028-05

2016-05-15

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民初小说中的辛亥革命叙事(1912-1917)”(13CWXJ03)

王凤仙(1969-),女,山东阳谷人,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文学研究。

I109.5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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