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小说中的“汉味女性”塑造

2016-03-16 03:54
关键词:流变池莉

马 英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5)



池莉小说中的“汉味女性”塑造

马英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5)

摘要:池莉早期的小说塑造了许多“汉味女性”,内蕴着“九头鸟性格”的“汉味气质”使她们成为生活赢家,演绎生命传奇;在后期小说《爱恨情仇》中,曾经强大的“汉味气质”不敌底层苦难,作者对底层“汉味女性”的悲惨命运进行了思考。顾命大的存在,丰富了池莉小说创作中的“汉味女性”形象,也使池莉对“汉味女性”的思考进一步走向深入。

关键词:池莉;“汉味女性”;流变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京派小说、海派小说。作为九省通衢的武汉,高校林立,文人往来频繁,却迟至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才出现“汉味小说”。对于这个提法,评论界曾经一度有过迟疑与犹豫,*邹德清:《汉味小说:地域文化与都市文明的双重变奏》,中共省委湖北宣传部文艺处主编:《回顾与选择——新时期湖北中青年作家创作研究》,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9年,第39页。在创作和理论上都曾经显得不是那么自信。然而,一大批武汉作家的创作显现出了别具一格的“汉味”,如池莉、方方、何祚欢、彭建新、姜燕鸣、李榕等的“汉味小说”以其独特的风味存在于当代文坛,已成为不争的事实。於可训先生曾经指出:“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前后,因为‘文学寻根’的触发和‘寻根文学’的影响,武汉地区也有一些作家,开始着力开掘与武汉的历史和文化紧密联系的文学题材,其中成就最大也最有影响力的,自然要数在‘新写实’浪潮中位居潮头的两位女作家的作品——方方的《风景》和池莉的《烦恼人生》,虽然都是写普通人的生存状态和日常生活,但前者已涉及武汉某个市民群体的生活历史,后者则更多的是表现武汉市民当下的生存状态,都从不同的侧面展现了武汉市民的生活特色,是真正意义上的‘汉味’文学的开山之作,也是较有典型性和代表性的作品。”*於可训:《汉味文化与武汉市民精神生活》,《新世纪文学论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162页。这番评论相距作品出现已有近20年的时间跨度,这样一个远距离的合法性论证似乎给了“汉味小说”更多的底气。早期对“汉味小说”的研究大多会论及寻根小说和新写实小说思潮,而樊星先生则更偏重于从地域文化的视角对“汉味小说”进行考察,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樊星先生就对“汉味小说”作了界定:“‘汉味小说’,即以具有浓郁的武汉地方风味的文学语言描绘武汉风土人情的小说,它无疑已成为当代地域文化小说、当代城市文学总格局中颇具特色的一个组成部分。”*樊星:《“汉味小说”风格论——池莉、方方合论》,《华中师范大学学报》1994年第1期。总览“汉味小说”的累累硕果,池莉功不可没,她小说中的“汉味”最为浓郁,小说的影响也最为巨大。其“汉味小说”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颇具“汉味”特色的风土人情,还有“来来往往”的“汉味女性”。樊星先生曾经在《“汉味小说”风格论》中将武汉人的文化性格概括为精明、泼辣、务实、洒脱,能苦能乐,能干能湿、刚柔兼济、进退自如,并形象地称其为“九头鸟性格”*樊星:《“汉味小说”风格论——池莉、方方合论》,《华中师范大学学报》1994年第1期。。本文认为这种界定同样适用于“汉味女性”。

作为一名女性作家,池莉小说中塑造了许多女性形象,早期小说有《月儿好》中的明月好、《有土地,就会有足迹》中的秋伟宜,尔后则有《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中的燕华、小乜等、《不谈爱情》中的吉玲及其母亲、《云破处》的曾善美、《一去永不回》中的温泉、《生活秀》中的来双扬、《她的城》中的蜜姐等,还有后期《爱恨情仇》中的顾命大……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女性群体。在这个群体中,我们能够看到池莉笔下“汉味女性”的面影逐渐清晰的过程。

一、“汉味女性”:在“清新美好”中萌芽

1980年代初,池莉是二十多岁的“好年华”,当时她还在武钢医务处当流行病医生, 1983年考入武汉大学成人班。无论是人生阅历、还是生活环境,对于当时的池莉来说,都是相对单纯的。回望1980年代初期的小说创作,无论是《月儿好》还是《有土地,就会有足迹》都充满了诗情画意,塑造的女性也无比清新美好,亦如池莉所言:“我最初的小说据说写得清新美好。”*池莉:《写作的意义》,《文学评论》1994年第5期。《有土地,就会有足迹》中的秋伟宜深爱着吕炜,但她没有向他表露心迹,因为“一个高尚纯粹的人应该懂得目前生活的主题是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想那个未免为时过早”。*池莉:《有土地,就会有足迹》,《长江》1982年第3期。秋伟宜一心要做一个“高尚纯粹”的人,于是她把爱深埋在心底。两年之后秋伟宜突然发现吕炜已经有了恋人,她选择独自一人“回味自己忠贞而无望的爱情”,显示了一个“高尚纯粹”的人所应该具有的无私奉献精神。吕炜一旦失恋,她立马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用慈母一般的胸怀接纳、抚慰恋人受伤的灵魂。得知吕炜的失恋是一场误会时,她又无私地把招工指标让给了情敌从而成全他的爱情。因而,秋伟宜形象的塑造是符合传统男性社会对“完美女性”的想象的,是纯洁、诗意、奉献的化身。稍后创作的《月儿好》中的明月好和秋伟宜的形象颇为类似,明月好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被池莉刻画为纯洁、善良、朴素,并且充满诗情画意的女性形象。其所谓完美女性形象的想象基本与传统男性社会对女性的规约相符合,这种女性形象与张贤亮笔下的黄香久、马缨花等有相似之处,在她们身上,环绕着一种母性的光环。另外,故事情节上也有“公子落难、小姐搭救”的模式痕迹。此间,池莉小说所持的是一种朦胧而传统的女性视点,几乎所有的女性都具有殉道式的美丽和尊严。“女性的天空”并不是低矮的,而是广阔的,小说中弥漫着一种积极乐观、阳光理想的气息,这与“文革”刚刚结束后人们明朗的心境是一致的,其创作中所显露的“清新美好”的文风以及温柔、细腻、美好的“女性气质”也符合主流文化对女性文学的想象。当时的池莉还未将自己与其他作家区别开来,而是努力加入声势浩大的时代大合唱。

这个时期池莉小说中的“汉味”还不是特别浓郁,或者说,她还未非常明确地认识到自己所要创造的是一个怎样的文学世界,女性形象也还没有非常确切的地方特色。尽管如此,“汉味”女性的某些特质已经显现,比如坚韧、顽强这些品质在明月好和秋伟宜身上都有体现。但是,如果从“汉味女性”塑造这个角度来考量,这个时期也只能是萌芽期,真正具有“汉味”特征的女性形象还未出现。

二、“汉味女性”:演绎生命传奇

池莉显然不满意自己1980年代初期这种同声合唱的状态,她宣告自己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崭新的孩子”,她要“努力使用新眼睛”,去发现“新的现实”。*池莉:《写作的意义》,《文学评论》1994年第5期。她期待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发现一个被遮蔽或忽略的世界。基于这种努力,她发现,现实已经不再如“月儿好”那般纯净,也不再是“有土地,就会有足迹”的理想宣告,现实生活的“早晨是从半夜开始的”,它是“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的“烦恼人生”,它的琐碎、浩繁、庸常是可以淹没、消逝一切理想与信念的。在那个理想年代处处可见的宏大叙事都必须退场,芸芸众生的“以感性的现世的日常生活的价值高出于过于抽象化和过于理念化的生活的价值”*於可训:《池莉论》,《当代作家评论》1992年第5期。。为了事业可以牺牲生命的激情显得那样可笑,对美好理想的期待亦显得如此荒诞,“革命”之后的年代面临的现实生存压力渐增,现实生活变得如此琐屑、贫乏、沉重,“清新美好”的女性气质在此显得过于柔弱、虚伪与不合时宜。这种女性无法担负生命之重,唯有精明、世俗、泼辣的女性才可能是生活的赢家。于是“上有九头鸟,下有湖北佬”,一群具有典型的“九头鸟性格”的“汉味女性”,如燕华(《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吉玲(《不谈爱情》)、来双扬(《生活秀》)、蜜姐(《她的城》)等相继在池莉笔下诞生。

《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的背景设置在武汉酷热的夏天,以猫子向人讲述体温表爆炸事件为线索,塑造了一系列“汉味女性”形象,如燕华、汉珍、嫂子、小乜等,通过对“汉腔”出神入化的描写,突出了她们粗俗、泼辣的特点。比如嫂子:

嫂子膝下的小男孩爬竹床一下子摔跤了,哇地大哭。她丈夫远远叫道:“你这个婊子养的聋了!伢跌了!”

嫂子拎起小男孩,说:“你这个婊子养的么样搞的唦!”

猫子说:“个巴妈苕货,你儿子是婊子养的你是么事?”

嫂子笑着拍了猫子一巴掌,说:“哪个骂人了不是?不过说了句口头语。个巴妈装得像不是武汉人一样。”*池莉:《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池莉文集2》,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年,第345页。

如果说婚育后的嫂子爆粗口还不算少见的话,那么一般来说妙龄少女“出口成脏”却是非常鲜见的了,但对武汉女性来说情况却有所不同。比如:

汉珍说:“要是你们遇上歹徒怎么办?”燕华说:“老子不怕!凭么事让他搞钱?我们公司赚几个钱容易?全是老子们没日没夜开车赚的。邪不压正,你越怕越出鬼。”姑娘们说:“是这个话,怕他他一样杀你。”*池莉:《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池莉文集2》,第349页。

小说中还有个年轻售票员小乜和乘客相骂的片段:

北方人不肯掏钱,还诉了一通委屈,小乜就说:“赖儿吧唧的,亏了裆里还长了一坨肉。”

北方人看看小乜是个年轻姑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嘛?”

小乜也大声告诉他们:“鸡巴。不懂吗?”

北方人面红耳赤,赶快掏出了钱。*池莉:《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池莉文集2》,第348页。

这几个片段充分表现了武汉女性泼辣、直爽、无所顾忌的性格,无论是“嫂子”还是“年轻姑娘”大多没有娇羞之态,更多沾染了粗俗、泼辣的市井气息。这种粗俗、泼辣的性格似乎与武汉暴烈的气候有关。而“活着就好”的宣告,则表现了“汉味女性”在面对生活烦恼时所葆有的顽强而泼辣的生命力。所以,不同于其他“新写实小说”的冷漠与绝望,池莉“新写实小说”中暗暗流淌着一股积极而温暖的潜流,而潜流中心暗蕴着的是她的平民立场、对普通百姓烦恼人生的关注及其生存智慧的肯定。

如果说在《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中池莉重点突出了“汉味女性”的粗俗、泼辣、直率等特质,那么《不谈爱情》则凸显了“汉味女性”精明、圆滑、世俗等特点。《不谈爱情》中的吉玲是出身于花楼街的女孩子,没有什么家庭靠山的她,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不动声色地调换了几次工作,而且既没有花什么实质性的代价,又没有闹出什么风言风语,偶遇庄建非,吉玲仅通过他的一双手就敏锐地揣摩到他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几乎一眼就认定他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有了这个基本判断后,吉玲使出浑身解数,如愿以偿——终于打动庄建非并成功嫁入庄家,可见吉玲还是颇有心计、颇有城府的。而吉玲的母亲则更为老道、圆滑——婚前庄建非兀自造访时,吉玲慌乱不已,担心家人的粗俗、野蛮会将庄建非吓跑,导致此前所有努力都付诸流水。然而,吉玲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她的母亲和姐姐们都有着丰富的处世经验,人人都有八面玲珑的本事。“用不着说话盘问便感觉出庄建非是社会哪个阶层的,她们的脏话立刻消失了,凶神恶煞的动作也收敛了。她们细声细气让座、倒茶,奔出去买好菜好酒,让孩子们一声赶一声叫‘叔叔’。”*池莉:《不谈爱情》,《池莉文集2》,第71页。吉玲母亲“对庄建非既不多话也不冷落,只是热情似火,只管使他处处自由自在,不受一点拘束”*池莉:《不谈爱情》,《池莉文集2》,第71页。,让庄建非对她们一家大有好感,“吉玲从他的表现中得到了明确的答案:他要她是铁定的了。”*池莉:《不谈爱情》,《池莉文集2》,第73页。虽说吉玲本身就非常富有处世经验,但在她的姐姐和母亲面前,却显得太稚嫩了些。她的姐姐与母亲迎来送往、待人接物、随机应变的本领简直是历练得炉火纯青。这种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精明强干的本领,也是“汉味女性”的一种生存智慧。

《生活秀》中的来双扬土生土长在吉庆街,吉庆街熏染了她,使她熟谙平民社会的生存法则,具有高度的生存智慧和很强的生活能力。在解决来家老房子的产权这一问题上便可见一斑。为了解决房产问题,她抓住张所长小恩小惠不断,用尽天下的好话哀求,并将自己的职员九妹许配给了张所长的花痴儿子,既解决了花痴儿子的婚姻难题,又解决了九妹的户口问题,老房子的产权也水到渠成地办理妥当,可谓一箭三雕,各得其所,皆大欢喜。当卓雄洲爱上她后,她为两人安排了一个浪漫的夜晚,为自己留下一个美好的念想,然后果断地处理了这段感情,因为她知道恋爱的女人不会全心全意打理生意,因此,最基本的生存法则最后战胜了情感需求。池莉对来双扬的这种生存智慧,显然是欣赏的,文中将来双扬视为吉庆街的“名人”、“启蒙者”、“定心丸”、“偶像”,这些称谓是对这种生存智慧的最高赞誉。来双扬几乎就是作者塑造的“市民英雌”,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对情感的处理更是进退自如。此外,《她的城》中的蜜姐也是如此,在丈夫死后,她赡养老人、抚养儿子,擦鞋店的生意也是搞得红红火火,为人处事八面玲珑。“现在的蜜姐,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胆大心细、遇事不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活活成了人精。”*池莉:《她的城》,《中国作家》2011年第1期。这些具有“九头鸟性格”*樊星:《“汉味小说”风格论——池莉、方方合论》,《华中师范大学学报》1994年第1期。的女性形象是池莉写得最多也最熟稔的,是她“用自己的新眼睛”所看到的“新女性”,在其小说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也是其汉味女性的典型代表。而精明、泼辣、世俗是她们最典型的特征,这些“汉味”成就了她们,使她们成为池莉笔下的“市民英雌”,带有一点“女汉子”的意味。

此外,还有另外一类“汉味女性”,她们没有来双扬、吉玲这么多外在的风光,但是她们骨子里依旧有着汉味女性的倔强、坚忍、执拗的特点,比如《一去永不回》中的温泉、《云破处》中的曾善美。《一去永不回》中的温泉对有妇之夫李志祥产生好感,在两人一次亲密交往中被其家人碰见,温泉情急之下说李志祥强奸了她而导致了李志祥的牢狱之灾。温泉后悔至极,在李出狱后不顾家人反对和已经离婚的李志祥结婚,她为了爱情和自己的父母决裂,“一去永不回”。《云破处》中的曾善美得知丈夫金祥在11岁时为了泄私愤而用带有剧毒的河豚内脏毒死了包括曾善美父母在内的一大批国家科研工作人员并直接导致了她的苦难人生后,她在巨大的痛苦中不动声色却又不屈不挠地找丈夫谈话,希望丈夫能够对自己的行为忏悔,然而在丈夫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的拒绝中,她看到了其卑劣的灵魂、凶残的人性,最终绝望地将其杀死。由此可见,温泉和曾善美没有来双扬们那么精明、泼辣,但是其骨子里还是浸润着“汉味女性”的那种坚韧、顽强的精神。这种坚韧、顽强使她们内心获得强大的力量,并最终实现人生目标。

三、“汉味女性”:在底层沧桑中幻灭

在《她的城》之后,池莉在小说创作中沉寂了近10年的时间。当她决定再写作时,“独自一人,背起行囊,走进江汉平原,村村户户,沿着318老公路,一直走进武汉市的沌口经济开发区。”*池莉:《〈爱恨情仇〉写作故事》,《十月》2014年第3期。这种行为体现了池莉作为一个“新孩子”的倔强,她再次使用她的“新眼睛”,期待能有更新的发现。同时她放弃了自己一路写来较为熟稔的都市女性,而去触摸她那个并不太熟悉的处于城市边缘的女性,希冀发现一个她所不曾知道的“新现实”。终于,她发现了顾命大。生存在最底层的顾命大裹挟着与三代男性之间的“爱恨情仇”和悲欢离合,打动了同为女性的池莉。2014年以顾命大为主人公的小说《爱恨情仇》发表了。当她观察视点一步一步下沉后,池莉才发现女性的命运竟然可以如此惨烈。通过来双扬们,池莉发现了能圆能方、收放自如、万众瞩目的“汉味女英雌”;通过燕华等人,池莉发掘了普通“汉味女性”身上潜藏的“汉味气质”。池莉强调了这种气质的“正能量”,正是这种“汉味气质”使武汉女性最终战胜困难、化解烦恼。而通过顾命大这个“新发现”的“汉味女性”, 池莉却作出了别样的思考,这个“汉味女性”在其小说中具有特别的意义。

顾命大的一生,可谓苦难的一生。出生伊始,因为不是男儿身便遭已生两个女儿迫切希望生儿子的父母嫌弃,差点就被溺死、冻死;孩提时代,姐姐们用各种办法来折磨她;长大后被迫接受父母的包办婚姻,又被公公霸占意外怀孕;逃出来之后被人强奸,为了生存劳累奔波……顾命大的一生简直就是一部底层女性血泪史。面对生命中的种种苦难,顾命大一度是非常胆小而怯懦的,然而当她认识到死亡的巨大力量时,她的内心一下子变得强悍起来: “7岁的顾命大,碰巧撞上了人类终极答案:欲解决现实中无法解决的问题,唯有死亡。如果谁的后背,能够直接倚靠这个终极答案,谁都会拥有勇往直前的力量。小女孩顾命大,自然也不例外。人们发现,她不那么怕父母了。也不那么怕姐姐了。也不那么在乎弟弟了。”*池莉:《爱恨情仇》,《十月》2014年第3期。在全家六张嘴巴中她勇往直前抢饭吃,一个被预设的死亡给了她无穷的勇气与力量,终于在内心变得强悍。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汉味女性”的特点:顽强而坚忍。但是,我们还是必须将顾命大与来双扬、吉玲等区别开来。尽管她内心终于获得强大的力量,但是面对生命中的种种屈辱,顾命大做了何种反抗?公公趁着她喂奶的机会偷窥、侵犯她,她只有忍气吞声;对她的公然霸占,她也只有无奈顺从,“顾命大没有任何办法阻止陈有锅,唯有冷起一张不耐烦的脸”。乱伦怀孕后便想一死了之;在别人看来,顾命大“魂不守舍的,糊里糊涂的,不能干,也不聪明,还不会过日子”,顾命大将自己封闭起来,“坚决不肯出门”、“死活不肯开口”。这种形象和池莉曾经创造的来双扬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来双扬们是精明的,顾命大是驽钝的;来双扬们是敞开的,顾命大则是封闭的;来双扬的人生是风光的,顾命大却是晦暗的。尽管顾命大们身上也裹挟着“汉味女性”的坚忍顽强等气质,可是这些气质没有让她们成为生活的赢家,她们无路可走,生命中充满了痛苦与幻灭。一个女性无论如何顽强地挣扎,却敌不过命运的安排。在此,作者写出了底层“汉味”女性的悲剧。池莉的小说非常少有地多次出现了对命运的感叹:“当命运陷阱一旦挖好,个人真是防不胜防。”“命运就是这样,常常会隐身或者潜伏,让人栽倒在他最熟稔最亲近最想念的情景之中。”“命运就是如此令人捉摸不定。”*池莉:《爱恨情仇》,《十月》2014年第3期。有关命运的直接表述,小说中达到10处之多。来双扬们凭借着一股子的“汉味气质”战胜了命运或者说创造了自己崭新的命运,然而对于顾命大来说,命运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她的“汉味气质”在此显得如此卑微与渺小,她的寻死不成是命运,死于非命也是命运。她们在命运前无能为力,命运对她们的捉弄,完全不在于她们是抗争或妥协。小说对“汉味女性”命运的思考,不乏宿命论倾向,也体现了作者对男权社会中女性悲惨命运的深切关注与同情。顾命大的存在,丰富了池莉小说创作中的“汉味女性”形象,也使池莉对“汉味女性”的思考进一步走向深入。

(责任编辑:毕光明)

A Study of Characterization of “Wuhan-style Females”in Chi Li’s Novels

MA Ying

(College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HubeiUniversityofEducation,Wuhan430205,China)

Abstract:Many “Wuhan-style females” have been characterized in Chi Li’s early novels. Those females, endowed with the implicit “Hubei temperament”, manage to become winners in life and create their legends. In Chi Li’s later novel—Love and Hatred, the original staunch “Wuhan-style temperament” was defeated by the sufferings at the bottom of social strata, which demonstrates the author’s reflections on the tragic fate of “Wuhan-style females”. The existence of the role of Gu Mingda has not only enriched the image of “Wuhan-style females” in Chi Li’s works but also deepened her consideration of females of such a sort.

Key Words:Chi Li; “Wuhan-style females”; evolution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5310(2016)-01-0060-05

作者简介:马英(1977-),女,湖南岳阳人,文学博士,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1-14

基金项目:江汉大学2014年武汉语言文化研究中心开放基金重点项目“池莉研究”(编号:2014A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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