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塞尔的意向对象与时间的双重关系
——对意识现象学所面临的困难的解读

2016-03-18 13:20刘少明
关键词:意向性胡塞尔现象学

刘少明



胡塞尔的意向对象与时间的双重关系
——对意识现象学所面临的困难的解读

刘少明

胡塞尔现象学中意向对象与时间的关系主要表现为两层:意向对象在时间中的构造和意向对象在时间中的显现。意向对象在时间中的构造中,胡塞尔采用了意向性视域、横意向性时间、被动综合、直观、本能等概念进行阐释。因为直观与被动综合形成的意向性视域总是处于相互论证的循环之中,所以胡塞尔没有办法在意向对象的时间构造中保持其本身的同一性。而且,他用设置本能的方式来作为意向性对象的构造动力,是对意识现象学大厦的一个威胁。因为这已经是用意识以外来的东西解释意识,而非从绝对意识出发来解释意向对象。在意向对象的时间显现方面,绝对的时间之流本身的显现总是与意向对象的时间显现处于相互论证的循环之中。且意向对象的时间性显现也被设置了一种动力性因素,有违现象学精神。所以从意向对象与时间的双重关系上能看到胡塞尔在发生现象学阶段一些论证上的较大的困难。

胡塞尔;意向对象;时间;构造;显现

意向性、意向行为和意向对象*本文所探讨的意向对象不仅仅是Noema,也包括胡塞尔在《逻辑研究》中所阐述的数学、逻辑和其他意义对象。对于意向对象的分析比较复杂,下文中有专门的一节对意向对象进行简单的澄清。本文只从时间的角度来对它们进行阐述。是胡塞尔现象学对于意识的分析结构里非常重要的构成要素。在研究意向对象时,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要素就是时间问题。按照胡塞尔的说法,意向对象本身是保持同一性的,不会经历如意识本身一样的时间变化。“意向对象总是已经被预设为同一的了,它总是与相同的一系列的属性相联系:它‘被意味’或‘被理解’和被放置在知觉形式中”*Edmund Husserl, Logical Investigation, Volume II, trans.by J.N.Findlay, 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 2001, p.592.下引该书仅随文夹注页码。。这种意向对象作为意义,不仅在单个意识中总是保持同一性,而且这种同一性在没有进行先验还原的时候,可以在每个人的意识当中出现。“当他们的祈愿意向是一样的时候,许多人拥有着同样的愿望”(第592页)。但是,意向对象仍然需要通过一定的行为被表达出来。“这个愿望可能在一个人中被充分地表达出来,在另外一个人中未被表达出来,在一个人中它可能被表现为对其基本内容的直观性的充分阐述,在另外一个人中它可能只是或多或少的‘观念’的东西等等”(第592页)。作为没有时间的保持着同一性的意向对象,也就是本质总是能出现在不同的场合,而且出现的方式各不相同。这就存在一个没有时间的意向对象如何出现在时间中的问题。对这个问题的解答涉及两个方面的阐述。第一个是没有时间的意向对象如何在时间中被构成的问题;第二个是没有时间的意向对象,意向本质如何以充实行为、知觉性行为被意向的方式出现在意识中的问题。

从这两方面树立意向对象与时间的关系的相关论著比较有限,仅有少数几位学者就此提出过他们的看法。比如德里达就认为由于意向对象作为一个逻辑对象本身的无时间性与心理学的时间性之间的矛盾,最终将导致胡塞尔的现象学处于一个断裂之中*参见德里达《胡塞尔哲学中的发生问题》,于奇智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德里达在探讨几何学的时候,认识到在几何学的起源当中,有一个“不可更改之物”*[法]雅克·德里达:《胡塞尔〈几何学的起源〉引论》,方向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9页。在起作用。正是通过这个“不可更改之物”,德里达揭示了胡塞尔的不变之物首次被认识到的时间点的问题,即初次直观问题。在探讨想象力时,他认识到“理想型的纯粹重复的能力以及解放经验感知的想象再创造的能力,不可能是互不相关的”*[法]雅克·德里达:《声音与现象》,杜小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70页。,这对意向对象时间构造分析提出了挑战。若阿金·西莱斯-博拉斯认为现象学时间构造将依赖于被动的综合,回到了德里达所说的意向对象的构造最终将在经验的影响下变得更为复杂的观点*Cf.Edmund Husserl:Critical Assessments of Leading Philosophers, Volume IV, eds.by Rudolf Bernet, Donn Welton and Gina Zavota, 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 2005.。詹姆斯·本西对胡塞尔时间意识构造的动机进行了很好的梳理。他认为想象、本能、兴趣引导着前摄性的时间构造,最终引导着意向对象的构造*Cf.James R.Mensch, Husserl’s Account of Our Consciousness of Time, Milwaukee:Marquette University Press, 2010.。唐·威尔顿认为“在现在中出现的意向(‘现在’)被我们发现为一个X,一个在不断前进的知觉过程中被规定的极点”*Edmund Husserl:Critical Assessments of Leading Philosophers, Volume IV, p.245.。这样作为在未来被规定的意向对象和作为一个极点的意向对象就和德里达的初次直观之间形成了对比。同时他对被动综合中形式与内容之间的关系进行了较为全面的研究。丹·扎哈维将胡塞尔的时间意识结构进行了很好的分类,尤其是对绝对时间意识的分析使得意向对象有可能成为在时间中出现的绝对之物。

根据以上相关的讨论,要弄清楚意向对象在时间中的构造和在时间中的现象,实际上就会涉及如下问题:首先要在意向对象在时间中的构造中,解决被未来所规定的意向对象的时间上的构造与初次直观构建起来的意向对象之间的冲突问题。其次,要弄清楚作为被形式所引导的被动综合如何能够在时间意识中显现,以希望找到胡塞尔在意向对象与时间的连接方面的基础和最根本的问题所在。

一、关于意向对象的说明

意向对象在胡塞尔的现象学中包含很丰富的层次。而且,胡塞尔在各思想阶段的分析中,对意向对象的认识变化不大。胡塞尔认为“意向对象从不会落入实在的行为内容的领域,而是与此完全不同”(第578页)。更为重要的是“物质统一体和意向本质从不排除在经验中的描述内容的变化。不同部分的同一性所做的和所能做的就是通过知觉的想象力,将一个感知的对象放在我们的眼前”(第592页)。而且,胡塞尔还区分了意向对象和本质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混淆诺耶玛(相关项)和本质。甚至一清晰的物直观或一连续一致的直观关联体朝着同一物,它也不是并且不包含物的本质”*[德]埃德蒙德·胡塞尔:《现象学和科学的基础——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第3卷,李幼蒸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66页。。所以我们对意向对象的分析需要避免将其当作一种本质的分析。不仅如此,胡塞尔认为意向对象总可以分为两类:实在的和非实在的。这里的实在与非实在是就其意向对象能否被充实而言的。但是总体来说,意向对象(Noema)都是观念性的意义。“我的意向对象,不管这个对象是存在的、想象的或荒谬的,它对我来说都没有分别”(第596页)。一个对象是实在的,仅仅是说它具有实在的意义,自我将其意向为实在的,并且其可以通过知觉行为得到充实。一个对象是非实在的,就意味着它们只需要在意识内保持自身的统一性。“在同一物的不同经验的相续和综合中,它们使得一种数量上同一的、而不仅是相似的某物具有显然的同一性;这样的对象,它是多次被重复的,或者我们也可以说,在意识领域内具有多次(按照观念的可能性,此多次是无限的)‘出现’的对象”*[德]埃德蒙德·胡塞尔:《形式逻辑和先验逻辑——逻辑理性批判研究》,李幼蒸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40页。。

所以说,胡塞尔现象学的意向对象指的是在意向行为中所指涉的意义对象,这个意义对象不同于知觉内容,它是保持同一的统一体。它并不是由部分组成,而是在直观行为中形成的。另外,意向对象作为一种观念意义的存在,也不仅仅是本质。这一对于本质与意向对象的区分也有助于我们在下文中对意向对象的构造时间的分析。

二、意向对象的构成的时间

如果如唐·威尔顿所说,我们在意向行为中所发现的是一个X的极点的话,那么意向对象有一个构造上的时间吗?因为这时候意向对象是否有一个构造都将成为一个问题。如果意向对象不仅仅是一个极点,而是包含了更多的内容的话,那么如何解释它本身在时间中被不断构造但又保持不变的特性呢?

我们首先来回答第一个问题。实际上,意向对象本身不可能仅仅只是一个极点,它必然包含一定的内容,否则我们无法将对一匹马的意向和对一座房子的意向区分开来。这在威尔顿自己所引用的胡塞尔在《现象学的心理学》中的论述就可以看出来。“在灵魂中的是统觉自身和它的变化的协调样式,以及作为一个实际规定性的这个X而被知晓的对象—极。这些规定性已经被附着在未来的视域中,并且保持开放”*Edmund Husserl:Critical Assessments of Leading Philosophers, Volume IV, p.245.。因此,这个X本身包含一些规定性和进一步的视域,以及包含其自身变化的开放的可能。所以它本身并不可能是一个单调的点。那么这就可能与意向对象本身的不变性冲突。因为保持开放的视域带来的是不断的对于X的附加,新的规定性会不断附着在意向对象上。这时候尽管意向对象在时间中的构造成为可能(那么第一个问题就和第二个问题合并为一个问题了),但是其对象的一致性就成了问题。那么在胡塞尔的哲学中,我们如何在时间中解决不变与变的难题呢?这个构造最终在时间中能说得通吗?实际上,胡塞尔至少有两个核心的概念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下面本文将从这两个概念出发解释意向对象在时间中构造的可能性,以探测胡塞尔现象学在这方面的一致性程度。

(一)意向性视域

“任何经验都有自己的经验视域;任何经验都有其现实的、确定的只是取向(Kenntnisnahme)的核心,有其直接由自身被给予的确定性内涵……任何经验都要被扩展为单个经验的连续体和说明链条的,都是作为一个唯一的经验、作为对同一物的一个无限开放的经验而综合为一体的”*[德]埃德蒙德·胡塞尔:《经验与判断》,邓晓芒、张廷国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第48页。。很明显,作为意向性经验所拥有的视域意味着一种对于一定类型的物之所指,同时还保持了开放性。那么这里的一定类型是什么呢?一定的类型或者所谓的取向核心是否就意味着一定程度的本质呢?为什么会向未来保持开放呢?

很明显的是,一定的类型就意味着一定的观念,一种对于对象的熟悉。正是对象有一定的对于自己来说所熟悉的东西,才能导致自我对其有确定的视域,否则很难指向它。那么这种视域从何而来呢?胡塞尔认为一个被预先给予的视域,即某种确定的统一体的意识来源于一种被动场景。“被动场景先于一切行为而存在,然后才能构成多个知觉物的预先被给予性的被动统一”。不仅如此,胡塞尔认为这种被动的意识实际上就是在时间的绵延中伸展的意识。“一种原始地构建起来的时间延伸得多么远,一种可能对象性的原始地和感性地(就是说被动地、先于一切主动性地)建构起来的统一性也伸展到多么远……这个统一体只是在时间上被创立的统一体,不是什么新的、或许有根基的‘个体’”*[德]埃德蒙德·胡塞尔:《经验与判断》,第185页、187页。。这说明所谓的意向性视域实际上就是在原始的时间感知中通过被动综合而形成的。而对于物的反思,对于意向对象的反思,是在这个被动综合之后才进行的。因此,我们可以说意向对象是在时间中构成的。因此,一定类型的意向性视域对于对象的观念和熟悉的东西都是在我们的“时间统一体”中形成的。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被动综合和主动综合的不断循环会形成一个更大的时间,一个不同于单纯的原始感觉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第二次被动综合总有新的东西,那么如何保证第二次的被动综合还能和第一次的被动综合保持对象上的同一呢?答案也在这个意向性视域当中。因为初次的被动综合已经规定了所谓的一定类型的对象的属性。第二次综合总是在第一次规定的基础上进行的。它们在对象上仍是同一的。那么第一次的被动综合形成的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第一次就能形成一个统一体呢?胡塞尔对此的回答又回到所谓的直观上去了。“它们之所以将所有的东西一起构成了一种感性的统一性,是因为那种将它们结合起来的绵延是以原始的感性形式被直观地建构起来的”*[德]埃德蒙德·胡塞尔:《经验与判断》,第186页。。一旦回到直观,胡塞尔就将陷入一个证明的循环当中。因为直观建立起来的意向对象在时间上的构造需要被动综合来说明,而被动综合所形成的意向性视域之所以能够在第二次的被动综合中起作用,又依赖于直观对于意向对象的指涉。而且这里胡塞尔所说的直观是在被动综合中的直观,与主动综合的直观又纠缠在一起。所以他不仅将面临循环论证,而且还面临解释被动综合的直观和主动综合的直观之间区别的问题。而如果胡塞尔区分了这两种直观,他将在这个问题上前进一大步。因为被动综合既能够提供意向对象的统一性,也能够提供构造性,其本身又是在时间中进行的,其所形成的也是时间上的统一体。但遗憾的是,胡塞尔并没有做到这一点。

另外一个问题是为何意向性视域会保持开放性。这是因为“意义的视情况而极不相同的广度(一般对象、一般空间物、一般的人等等,视对象如何被预期地理解而定)只有在对它各种充实中才会被揭示出来,并且只有在此后它才能在自己独特的、在此不必说是意向性的行为中被界定并被把握在概念中”*[德]埃德蒙德·胡塞尔:《经验与判断》,第149页。。这意味着,实际上我们的意向性视域总是保持一定的预期,预期对已经形成的对象的充实,和对其不充分的“广度”的扩张性探视。于是,这里就已经设立了一个不充分的观察。正是由于这个不充分的观察,才会有预期。但是这个不充分的观察从何而来呢?胡塞尔只是认为我们对于物的观察、意向总是有限的,即使在直观方面也总是有限的。“本质直观在准确对应的方式上也是不充分的;人们不应忽略,本质直观绝不直接意味着充分的直观”*[德]埃德蒙德·胡塞尔:《现象学和科学的基础——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第3卷,第67页。。但是我们仍然没办法搞清楚这个所谓的“空的意向性”的来源,这个保持开放的意向性的来源。詹姆斯·本西认为在胡塞尔这里,真正拉动意向性视域的是一种前摄,一种对于未来的预期。他认为“《贝尔瑙手稿》告诉我们当前经验的前摄倾向是自己滞留的。因此,我们滞留的经验有一个内在的前摄的倾向”*James R.Mensch, Husserl’s Account of Our Consciousness of Time, Milwaukee:Marquett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215.。威尔顿也认为“仅仅在原始的时间构成的前摄性线索中,主动综合才能发挥作用……作为一开始出现的滞留,不具有意向性的特征”*Edmund Husserl:Critical Assessments of Leading Philosophers, Volume IV, p.255.。但是不幸的是,他又将这种预期,这种前摄归结为一种被动综合。他认为胡塞尔将被动综合当成一种激发的东西,最终形成一种拉动作用,“让自我更加切进地观察对象”*James R.Mensch, Husserl’s Account of Our Consciousness of Time, p.216.。这样,胡塞尔在意向性视域的开放性上又陷入一个证明的循环。正是被动综合保持了开放性,而开放性最终又归结到被动综合的这种激发性。当然,詹姆斯·本西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继续追溯被动综合激发性的来源。“原初的受动就是本能”*James R.Mensch, Husserl’s Account of Our Consciousness of Time, p.224.。这里所说的受动就是所谓的被动的综合。因此,被动综合本身所具有的拉动能力和开放性视野最终就归结到本能当中。这样,胡塞尔对于意向性视域的开放性的论证要么会陷入用被动综合论证被动综合的激发性的循环论证中,要么就会设置本能这一本体论的东西作为最终的归宿。

(二)横意向性时间

在对内时间意识进行阐述时,胡塞尔对意向对象的时间构造的过程进行了较为详细的阐述。其中,横意向性作为一种指涉对象自身在时间中的构造的时间意识十分引人注目。“如果我们朝向这个声音,如果我关注地进入到‘横意向性’……之中(进入到作为关于各个声音—现在的感觉的原感觉之中,进入到作为在流逝的各个声音—点序列的原生回忆的滞留变换之中,并且在原感觉的滞留变化和已经现存的滞留的河流中始终地经验着统一),那么这个延续的声音就已经在此,并在其延续中不断地延展着”*[德]埃德蒙德·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倪梁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116页。。从上面的引文来看,胡塞尔认为通过对原生感觉的滞留本身就可以带来一种对于对象本身的统一体的意向。而且这种横意向性只关注意向对象本身的构造和时间,并不像纵意向性时间那样经历一个对作为河流的意识本身的构造。

那么这里就会出现几个问题。首先,这种横意向性本身是通过滞留而完成的*当然,这里指的通过滞留完成的横意向性并没有排除前摄的作用,只是指将滞留当作横意向性的基础。,这就会与前面所说的以前摄为基础的意向性视域之间发生冲突。其次,横意向性时间本身所拥有的例子是通过声音的持续流动而实施的。但是在其他种类的对象的意向当中,并没有上面我们谈到的激发动力存在。最后,在横意向性时间及其对象的构造过程中,对象本身从初始点到最后的统一性从何而来?在这个过程中它们是否是不变的?

第一个问题实际上很好回答。横意向性虽然是通过滞留完成对意向对象的时间构造,但是前摄仍然在保持对象统一性时起着核心的作用。因为我们仍然可以说“滞留是没有意向性的”。滞留本身只是充当了未来的工具。

对于第二个问题。胡塞尔用声音做例子实际上是一定程度的讨巧。因为声音作为一个外在的持续不断涌来的感觉会不断进行滞留,形成一个意向对象的统一体。最重要的是,它中间的时间间隔非常小,所以不会影响意识对它的构造。河流也具有同样的作用。所以马迎辉指出:“在一种最内在存在的原共在的当下中,存在着各种印象性的相似性组群所构造的松散的统一性和时间性”*马迎辉:《意向与时间化——胡塞尔时间构造中的时间问题》,《学海》2012年第4期。。但是对于其他大型视觉性的物体,或者具有更加复杂的意义的非实在性对象来说,其本身不会如声音一样源源不断地涌来,也不会不间断地让意识形成一个统一体的概念。同时这种相似性的构造的方法仅仅适用于回忆的再造,不适用于前摄。这样横意向性的完成就不能仅仅通过滞留,而需要再回忆和创造同时进行。如此,我们在意向性视域中谈到的非常重要的激发性动力就又重新成了问题。

第三个问题实际上就是我们在意向性视域部分所讨论的第一个问题,即开始点的对象如何在收尾点仍然保持同一。在听一段曲子的时候,虽然我们听到第一个音符时可能已预期到后面的音符,但是后面的音符本身并不会随着自己的前摄而变成完全的现实。如果是一首熟悉的曲子,或许统一性能够保持。但若是一首从来没有听过的、没有接触过的另外风格的曲调的话,开端处所意向的对象和结尾所意向的对象的统一性如何保持呢?“知觉行为规定着意义,但是不包含意义”(第684页)。也就是说,知觉行为不断让意义对象发生变化,但是这样的变化本身并不包含对象自身的统一性。

(三)对意向对象的构成时间性的总结

上面我们看到,胡塞尔在阐释意向对象的构成性时间时,通过意向性视域和纵意向性时间这两个概念初步实现了意向对象在时间中的构造。但是他也遇到两个比较大的困难。第一个困难是没有办法在意向对象的时间构造中保持其本身的同一性。或者说,胡塞尔极力想让它保持同一,但是又没有办法搞清楚为什么在初次直观和最后一次直观中的对象仍然是同一的。也即,初次直观到底给予了什么让对象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对象。第二个困难是所谓的引导性动力问题。因为构成的时间总需要一个时间段,这个时间中有前摄发挥作用。但是这个引导性的动力本身是什么呢?是被动综合本身吗?胡塞尔最终还是将它归结为一种本能。这样就设置了一个本体,一个与现象学精神不相符合的本体,因为很难说这个本体作为一个意向对象也是被直观到的和被构成的。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就同意德里达的观点,认为胡塞尔对于意向对象的构造总存在一种心理主义和逻辑主义之间的冲突。因为他认为胡塞尔所认为的时间上的过程代表一种生成的过程。而作为统一性替代物的意向对象本身又是逻辑意义。由于二者不能同时存在,就产生心理主义和逻辑主义之间的矛盾。“在生成与过程之间,必须进行抉择”*[法]雅克·德里达:《胡塞尔哲学中的发生问题》,第110页。。但是德里达没有看到的是,作为初次直观的对象统一性本身并不代表对象的本质,而是一种具有引导性功能的指示牌。尽管这个指示牌在胡塞尔这里没有被彻底弄清楚,但是最终这个指示牌允许意义的添加。也即,发生的过程本身对指示牌的添加不会导致对象本质的变化。对象的本质仍在这个过程中形成,或者至少不会推翻初次直观形成的本质。就如倪梁康所说:“观念本质可以是有历史的,而且观念本质的历史,决定了历史的观念本质”*倪梁康:《纵意向性、时间、发生、历史——胡塞尔对它们内在关系的理解》,《哲学分析》2010年第2期。。

三、意向对象如何在时间中显现

如果说前文中的意向对象构造中显现的时间比较复杂的话,意向对象在时间中的显现就有一定的神秘气息了。“意向对象不需要总是被观察到或注意到”(第562页)。因为意识的集中注意的点有其指向性,不会将以前所有注意的对象都在同一刻进行显现。而且,我们也没有进行心理学式的显性记忆和内隐记忆的区分。这时候,意向对象的出现就不能被归结为意识内部的潜意识构造。“基于对无意识的一般理解来反对现象学的意识观念论在哲学上必然是幼稚的,无意识必须展示在意识的意向关联之中,它归根结底是一种意识现象”*马迎辉:《胡塞尔、弗洛伊德论“无意识”》,《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5年第3期。。胡塞尔本人在《逻辑研究》中也不断强调无意识对于意识分析的神秘性,最终不能成为现象学的根基。但是“一个对象(例如甚至一个物理对象),只能原初地从经验的体验过程中吸取其特殊的存在性意义(按此意义,它于是在一切可能的意识方式中意指着它所意指者)”*[德]埃德蒙德·胡塞尔:《形式逻辑和先验逻辑——逻辑理性批判研究》,第141页。。这说明胡塞尔所说的意向对象本身的出现总是与一定的经验有关。这实际上说的是经验的激发作用,并不能证明意向对象本身就被包含在经验之中,或是对经验的抽象。同时,我们也不能认为意向对象在客观时间之中。因为胡塞尔在进行先验还原之后,自然世界已经被排除了。也即,这个自然世界中一切的因果链条和我们已经接受的传统都被排除在外。那么这时候意向对象在内时间意识中的出现将是十分微妙的一种事件。如果我们提前设定自然世界的存在,那么一个对象的出现与不出现都很容易理解。但是一个意向对象本身并不是自然物,也不仅仅是一个感知的综合体,更不是感知本身。当它没有出现的时候,是以何种状态存在?当它出现的时候,又是以何种状态存在?

在《经验与判断》中,胡塞尔将意向对象归结为一种“全在全无”的东西。何谓“全在全无”呢?“知性对象的无时间性,它的‘全在全无’,就表明自己是时间性的一个卓越形态,是将这些对象性从根本上与个体对象性区别开来的一个形态……这种超时间性意味着随时性(Allzeitlichkeit)”*[德]埃德蒙德·胡塞尔:《经验与判断》,第186页。。“全在”是指在所有意识中都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出现。“全无”是它并不是意识本身的思维过程,也不是客观对象。这时候就会出现一个很严重的分裂。因为意识总是如河流般流动着,流动的河流本身具有时间。那么这里的时间就不再是意向对象本身的时间。因为意向对象本身是没有时间的,它所出现的时间是在绝对河流中的时间。威尔顿认为绝对的时间之流是前反思的:“绝对的体验之流就是前反思的经验的自我显明……绝对的流动没有其自身的显明,必须是在经验中才能显明自身”*Edmund Husserl:Critical Assessments of Leading Philosophers, Volume IV, pp.313-314.。但是如果绝对的河流本身需要在经验中显明本身,而作为“全在全无”的意向对象在绝对河流中的现象又依赖于绝对河流本身已经形成,所以这里又涉及一个循环:无时间性的意向对象与绝对河流之间相互依赖与相互论证。

作为保持同一性的、能出现在多个意识当中的意向对象在意识中出现的时候总有某一个时间样态。但是根据胡塞尔在《逻辑研究》中的说法,意向对象本身是没有时间的。所以又产生的问题是,作为没有时间的意向对象如何全在于时间意识当中?作为全无的意向对象如何变换存在状态,从而出现在时间意识当中?

对于这两个问题的回答,我们只能借助于两个概念:激发性(Motivation)和直观。激发性是促使我们产生某种意向性的动力性因素。正是在时间河流中,激发性因素促使我们意向某个对象。而直观则往往是已经被构成的意向对象直接显现的方式。“‘直观’则是一杆标尺,它的出现意味着内时间意识中的对象已经历前摄、原印象和滞留的流动过程而得到成功的改造”*方向红:《胡塞尔和海德格尔时间现象学的导入性问题与顶层概念》,《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2年第6期。。借助于这个两个概念,我们可以说全在的意向对象是被激发的,并在一定的直观中(暗含了时间意识的构建)显现出来。现在的问题是激发之意识现象如何能够连接意向对象呢?如果激发之物本身就是意向对象,那么两种意向对象之间的关系就是一种意义上的连接。但若激发性本身是一种意识经验和体验的话,就要涉及意识内容和意识对象之间的连接关系了。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对意向对象的存在问题进行更加深层次的探讨。这或许又要回到对意识结构的更加细致的构建了。当然,胡塞尔还是对激发本身所面临的问题提出了一种较好的办法,那就是与在时间构造中的意向对象的引导性的动力一样,将激发当作一种本能。“我们总是自由地唤醒被动接受的意义、激活其全部的潜在性并使它们‘回溯地转变成相应的主动性’……‘每一个作为语言存在的人源初所固有的重新激活的能力’”*[法]雅克·德里达:《胡塞尔〈几何学的起源〉引论》,第100页。。这里产生的问题和上面一样,作为本能而被设置的本体论已经与现象学的悬搁工作相冲突了。因为这个本能是推理出来的,但是最终却要成为推理的前提。

另外一方面,我们将直观作为意向对象在时间中显现的工具也需要被打上一个问号。从上文对意向对象在时间中的构造的分析可以看出,初次直观与后续直观之间的同一性实际上得不到保障。直观建立起来的意向对象在时间中的构造需要用被动综合来说明,但是被动综合所导致的意向性视域本身又需要直观来论证。“意识的意向性行为和它的自我形成的结构依赖于一个被动性的鲜活的经验,这个被动性的经验通过引诱自我的注意力而激发和唤醒意向性行为”*Husserl and The Logical Experience, ed.by Gary Banham, 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 2005, p.179.。然而,没有意向性行为所形成的意向视域的话,被动综合本身也是不可能的。同时,意向性视域如何在经历了如此多意义添加或删减之后仍然在直观中被显示为同一的,这依旧是一个谜。同样,初次直观保留的意向对象在时间意识中的保留方式也是一个谜。马迎辉所谈到的:“与弗洛伊德一样,胡塞尔实质上也相似地展示出了一种深层的前触发的无意识”*马迎辉:《胡塞尔、弗洛伊德论“无意识”》,《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5年第3期。,也许这种说法可以成为一种解决办法。但是这样的解决办法在胡塞尔的文本里面并没有被明确地给出。而且,即使行得通,也必须是在意向性、直观与时间等现象学概念被清楚构建后,才能进行无意识深处结构的猜想与建设。

所以意向对象在时间中的显现作为一种实时性(“全在全无”)时,它出现的时间与它自身之间存在相互论证与依赖的情况。而它赖以出现的动力性因素也被设置成一种本体,与现象学的还原精神不相符合。它所使用的直观与被动综合之间也总是处于一个相互纠缠、相互证明的关系之中。

四、结 论

从上面的分析中可以看出,胡塞尔现象学中意向对象与时间的关系主要表现为两层:意向对象在时间中的构造和意向对象在时间中的显现。对于意向对象在时间中的构造问题,胡塞尔采用了意向性视域、横意向性时间、被动综合、直观、本能等概念进行阐释。因为直观与被动综合形成的意向性视域总是处于相互论证的循环之中,所以胡塞尔没有办法在意向对象的时间构造中保持对象本身的同一性。而且,胡塞尔用本能来作为意向性对象的构造动力,是对意识现象学大厦的一个威胁。因为这已经是用意识以外来的东西解释意识,而非从绝对意识出发来解释意向对象。在意向对象的时间显现方面,绝对的时间之流本身的显现总是与意向对象的时间显现处于相互论证的循环之中,且意向对象的时间性显现也被设置了一种动力性因素。事实证明,这种设置最终将证明发生现象学的不成功。因为作为动力性因素的东西是一种难以被还原的超越于意识的存在,与将一切还原到先验意识的现象学精神相违背。而从上面的分析中可以看出,潜意识理论也许是一个较为恰当的解决这些困境的方式,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将潜意识理论建构在现象学基础之上,如此才能最终完成现象学自身的圆融。

LIU Shaoming, Ph.D.Candidate, School of Philosophy, Wuhan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72.

责任编校:余 沉

The Dual Relationship Between Husserl’s Noema and Time——A Reading of Difficulty Confronting Phenomenology of Consciousness

LIU Shaoming

In Husserl’s phenomenology, there exists dual relationship between Noema and time.Noemas are constructed in time and Noemas appear in time.Husserl explains the first relationship by intentional horizon, Querintentionalitat, passive synthesis, intuition and instinct.Because the intentional horizon which is formed by passive synthesis and intuition falls into a vicious circle, he cannot keep the identity in this relation.Furthermore, the way treating the instinct as the motive for constructing the Noema is a threat for the phenomenology, since he explains the consciousness by the thing out of it, which is against the principle of phenomenology.As for the second relation, the absolute temporal stream and the time of Noema fall into a vicious circle, in which their bases are from the other moment.Moreover, he set a motive factor for temporality of Noema, which is against the phenomenological spirit.Difficulties arise for Husserl in his argumentation of genetic phenomenology.

Husserl; Noema; time; constructing; appearing

10.13796/j.cnki.1001-5019.2016.06.005

B516

A

1001-5019(2016)06-0030-08

刘少明,武汉大学哲学学院博士研究生(湖北 武汉 430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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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胡塞尔《逻辑研究》再版的解析
对“如是我闻”的现象学诠释
浅析胡塞尔现象学的意向性结构
论现象学时空的实践本性
(简论诗创作的意向性)
胡塞尔现象学的认识论雏形——读《现象学的观念》
“选择中国共产党”何以成为群众集体意向性——读《井冈山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