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小说对故土历史与文化的双重解读
——以《小姨多鹤》为例

2016-04-12 23:14
昭通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严歌苓历史文化

王 君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 安徽 淮北 235000)

●文学研究

严歌苓小说对故土历史与文化的双重解读
——以《小姨多鹤》为例

王 君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 安徽 淮北 235000)

严歌苓作为移民作家,经历过“文革”和“移民”两个特殊的人生舞台,丰富的生活体验让她站在了特殊的空间维度。面对故土她的文字里具有西方的人道主义精神,面对西方又具有中国传统历史文化的真实写照。她对于故土历史与文化的宽容与客观具有海外文学的新质,在中西文化碰撞中所形成的跨文化视角对中国历史与文化具有双重解读。而《小姨多鹤》作为其代表作,对历史文化的双重解读主要展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对抗日战争与文革的历史解读,另一方面是对文化冲突与传统婚姻的文化解读。

严歌苓; 双重解读; 历史; 文化

一、严歌苓双重解读的特殊性

1989年三十多岁的严歌苓赴美,自此她得以以一种跨文化的视角来审视西方人眼中的中国形象。可以这样说,严歌苓本身经历的特殊性和身份的双重性决定了她在作品中诠释人物时不自觉地站在一个边缘人的位置。这个位置得以让她更加客观地看待异国文化与本族文化。西方人对位于遥远东方的中国的解读和理解有一种传奇的想象。严歌苓作为一名华人作家,对中国文化有着三十多年的积淀,她在创作中会不自觉地去纠正西方人对中国文化的固有想象,努力去塑造阐释一个真实的中国形象。

但同时,严歌苓旅居海外毋庸置疑会受到西方主流意识形态及西方文化的影响,这就使得严歌苓在回望故乡,尤其是故土的历史与文化时更多了一些理性的思考和人道主义视角,少了对历史功过是非的评论,多了对人情伦理的关注。她的身份和角度是特殊的,是具有双重性的,对于西方人来说她是东方人,对生之养之的故土来说她去国多年。面对祖国文化的烙印与西方文化的境遇,她在两种文化碰撞中寻找自我,面对故土她的文字里具有西方的人道主义精神,面对西方又具有中国传统历史文化的真实刻画。《小姨多鹤》就是这样一部典型的代表作,小说以日本战败后日本女孩竹内多鹤在中国曲折一生的坎坷经历为主线,从抗日战争到改革开放。既有传统文化的烙印,又多了一些理性的思考,注重对人的精神价值的追寻与叩问。

二、《小姨多鹤》中对历史与文化的双重解读

(一)再塑抗日战争悲剧本原

当国内大多数战争题材的作品仍停留在正义战胜邪恶的二元对立模式上的时候,严歌苓跳出了本民族的视野去审视战争。 小说是从一九四五年日本战败写起,“村子里处处是女人急促的木屐声,她们佝偻着腰,蜷着腿跑得飞快,边跑边喊‘中国人来啦!’”[1]在我们的印象中,无论是影视剧还是文学作品,我们听到或看到最多的就是“鬼子来啦!”然而,严歌苓从对方的立场上描写了同样是这场战争受害者的日本百姓。这在国内的文学作品中是少见的。“九一八”事变后为了真正的占领中国,企图改变中国民族成分,日本政府开始向东北移民。直至战败共迁入中国约二十三万人。而日本战败后,他们的回国之路更是几经曲折,他们成了祖国的弃儿,战争的牺牲品。

小说的主人公竹内多鹤就是遗民中的一员,16岁的她亲眼目睹了邻村的村长在武士道精神信仰下让枪手杀死全村人的过程,她一生也不会忘记“五百一十三个男女老少像是在野外扎营,一齐睡着了。土地淤透了血,成了黑色。血真是流的阔气,泼溅在树干和树叶上。”[2](P.5)战争所带给人类的伤害让人不寒而栗,在逃亡途中,悲剧时刻在身边发生“老人们给年轻人省饭团子,省子弹,也给他们省事,几个人商量好,过河时往水里一扎,一声不响就没了。”[2](P.9)那个叫千惠子的女人“她朝怀里哭喊的孩子俯下身,旁边的人只看到她两个刀背似的肩胛骨奇怪的耸立了一会。等她直起身,那个孩子就一声不吭了。”[2](P.11)这样的行为骇人听闻,为了生存人性几乎泯灭。严歌苓含蓄、婉约的语言中透露着对战争赤裸裸的描写。不得不说日本遗民的遭遇是令人同情的,这让我们不禁自问,我们的民族历经百年苦难,在痛恨日军侵华的非人行径的同时,我们痛恨的到底是敌方的民族,还是战争本身?这是严歌苓站在特殊的空间维度上给予的历史观照。

严歌苓不是想要告诉我们谁是最后的胜利者,谁是受害者,而是想要通过描写战争来告诉我们战争本身给民族,甚至全人类带来的抹不掉的伤害。在这里,严歌苓表现出的人道主义精神以及对人性的关怀是西方文化所赋予的思维方式,也是她在边缘位置视野的深度与广度的体现。

(二)普通人生活折射文革荒诞

七十年代“文革”结束后,不少经历过文革的知识分子、作家以文革时期为历史背景,个人经历等作为创作背景及主要内容,从伤痕文学到反思文学,从寻根文学到先锋小说等等。这众多的小说都以文革作为历史背景和反思内容。“文革”这个影响中华民族的大事件也成为了作家们青睐的素材来源。

但是旅居海外的经历让少年经历过文革的严歌苓处在了恰当的空间距离上扮演反思文革的角色。不论是多么血腥的政治斗争,在严歌苓的笔下,都成了一种远离暴力远离腥风血雨的极富张力的人性故事。她没有像大陆作家那样处理个人与国家的复杂关系,而是直诉苦难本质,不做历史评判,多了人性情怀,将关注点定格在了普通人上。在文革中同一单位成立派别,为争取更大的权利而斗争。“五点钟左右厂里的警报突然长鸣,一个警卫员向彭主任报告,对立派这次发起的总攻不比往常。”[2](P.196)而小彭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还不忘去叮嘱多鹤此时回家的危险性。严歌苓并没有对夺权运动做正面描写,而此时的夺权运动也仿佛成了小彭与多鹤爱情的陪衬。女儿张春美因睡梦中讲日文被航校开除后,小环劝郁郁寡欢的女儿,“连小偷、破鞋都有脸活着,吃一日三餐。”小环说,“咱楼上的反革命,不整天戴着白袖章在菜市场给她老婆买菜吗?”政治问题被放在脑后,血浓于水的亲情才是普通人家的主旋律,严歌苓也写到了文革对青年一代的影响”大孩吃完饭,嘴一抹,站起身说:“咳,全国人民都在闹革命,有啥事就应该趁早坦白。”[2](P.202)后来大孩和家里一刀两断,去了小彭的文革司令部。文中没有对文革只字片语的评论,而是通过人物的言行来表现历史,对于故事中的人物来说,文革虽有遍布街头的大标语,有漫天飞舞的大字报,但更多的是生活的点滴,“邻居们听说革委会的彭主任被对立的一派抓住了,权利归了对立派。又过几个月,彭主任那一派又救出了彭主任,大权又回到彭主任手里。”[2](P.203)这些仿佛只是人们家长里短的谈资,与他们的生活没有直接的关系。

严歌苓通过这些普通小人物的视角向我们阐释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文革,使他褪去了荒诞恐怖的外表,成为了人们一天又一天的日子,一件又一件的琐事。她笔下的文革不再那么可怕,文革被还原成了中国历史中的一个篇章,她虽然亲身经历了文革,但没有去写文革对她造成的伤害,而是通过小说来着力塑造普通人,描写她们的日常生活,增补了许多曾经忽视或者容易忽视的”文革时期“普通人家那些积极与欢乐,在大多数的作品一边倒地描写文革所带来创伤的时候,严歌苓笔下这些普通人在生活的苦难里的顽强生命力是更让人动容的。这也是严歌苓旅居海外不受国内意识形态和社会舆论的影响下反观这段历史的审视与重构。

(三)文化融合中赞美人类共有品格

“在战争时代,国家大历史对一个小家庭树立了强大的伦理标杆,民族仇恨成了一个时代,一个国家,一个家庭的最高伦理。”[3]多鹤在噩梦般的逃亡之路上活了下来,被人贩子装在麻袋里论斤售卖,张家以七块大洋的价格买走,担当张家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张家儿媳朱小环原本有身孕,赶集路上遇日本兵惊吓致流产不育,国仇私怨使朱小环对日本人恨之入骨。多鹤的身份在张家进退维谷,一方面是张家借腹生子的“机器”,另一方面又是被仇视的敌人。

两种民族的不同生活习惯与文化差异导致的磕碰在所难免。朱小环有着典型的东北女人的性格,性格泼辣,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传统观念,将“凑合”的哲学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用麦麸子凑合做面,用红烧茄子代替红烧肉,撑起了一家六口资源缺乏时的滋润生活。最初对多鹤印象只有“这日本小母狼,喂肥了,她就跑。”[2](P.12)言语里透着嫉妒与不屑。随着朝夕相处,时间的流逝,“小环想,一旦没有这平滑如镜面的地面,没有烫的平整,浆的香喷喷的衣服,没有了酱小虾,小鱼,知了蛹和红豆团,张家的人能否活下去。”[2](P.260)

而多鹤的魅力所在是她身上透出来的异族生活习惯。她爱穿木屐迈小碎步,见人彬彬有礼,微笑鞠躬。她勤劳,无论什么样的居住条件,都能让家里一尘不染,能把水泥地跪着擦得发蓝。正是她身上这种异族文化所孕育出的勤劳气质,吸引着张俭、小彭、小石。“丫头的衣服给熨得光整无比,打补丁的花格子裤还给熨出两道刀刃似的裤线。连丫头去幼儿园别在胸口上的手帕,也熨得棱角分明。”[2](P.53)张俭下班回家“他刚坐下,一杯茶静悄悄出现在他面前,茶是晾好的,掐着他下班回家的时间沏的。茶杯放下,一把扇子过来了。”[2](P.39)多鹤话不多,但她用沉默改变着一家人的生活习惯,而小环凑合着活的生活理念始终影响着她,使她放弃了自杀的念头。这种认同也可以说是多鹤对于中国文化和生活理念的认同。

两种不同文化由排斥到融合,由反感到依赖,逐渐淡化国仇家恨。严歌苓“通过对这些异族底层人物的书写,超越了种族的界限,试图探索人类共同的某些弱点和美好品格”[4]中国传统文化影响下的人性之美、坚强勇敢不屈的民族性格、多鹤沉默勤劳的异国气质是严歌苓极力想要歌颂的,严歌苓在双重文化的影响下试图建立的一种包容开放的文化观。

(四)畸形婚姻中的身份缺失美

张俭与小环和多鹤的婚姻模式与中国新时期一夫一妻制的体制背道而驰。即使社会转型期仍有少数地方存在一夫多妻制,但是在抗日战争的前提下,多鹤的日本国籍是导致她在张家身份得不到承认的原始诱因,小环也因为多鹤的出现导致尴尬的进退两难。在这种畸形的婚姻里,小环和多鹤都是不完整的,都得不到完整的身份认同,甚至有一部分身份的缺失。

从爱情的角度来讲,“她不是张俭的妻子,不是情人,甚至不是张家人。”[5]与张俭相爱,又不能名正言顺的成为妻子。从亲情角度来说,张家一个女儿两个儿子是多鹤的亲骨肉,而她只能让孩子们叫她姨妈。可以说,她既没有母亲的待遇,也没有妻子的权利。由于这种身份界定的模糊,多鹤不得不与周围人的交往中来加强存在感,确立身份。例如她与小彭、小石的交往。

在畸形的婚姻中,小环的身份也是模糊的,小环深爱着自己的丈夫,但是迫于自己不能生育,只能成全张俭与多鹤,“小环不去想这时二孩和多鹤在干什么,是不是完了好事一个枕着一个的胳膊香甜的入睡了。她从来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相信二孩对多鹤的真实态度”[2](P.206)甚至在张俭和多鹤约会被发现后,主动去承担责任,而她自己却受尽委屈,“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不要体面,散尽德行。”[2](P.111)本来是合法的夫妻,却要去庇护丈夫与情人,使得她的身份更加模糊与尴尬;正是“妈”这个称呼和小环并非生母的事实导致了小环尴尬的身份。同时她也在对孩子的呵护,对多鹤的同情以及对张俭的爱中来寻求平衡与自己身份的认同。

传统的家庭伦理束缚着这一家。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下,小环不得不屈服于传统的孝道观念。在社会转型时期的中国,多鹤又不得不恪守传统一夫一妻的规范。而三人能够相安无事,在同一屋檐下和平共处几十年,也正是因为她们恪守着自己的规范。严歌苓以海外视角,从西方人的文化价值观出发,以客观冷静的态度来来描写中国的社会传统,伦理道德。正如严歌苓所说:“我没有道德裁判,我的仲裁不会落下来,所以我的作品里从来不会告诉读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很多东西我留给读者去想”[6]张俭的畸形婚姻留给了我们太多的思考与同情。多鹤对生命的渴望,打动着张俭也打动着读者,这种渴望不分种族,能深深引起人们的共鸣,以至于国仇家恨、婚姻道德都可以忽略不计。

严歌苓是一个极富张力的作家,她小说的深度与广度超越了一般作家的视野。她坚守“文学即是人学”的文学观。通过对历史与文化的冷静审视,传达着她对于东西方文化的态度,以及对人性的拷问。正如王蒙对《小姨多鹤》的评价“离奇而又平实,冷酷却是温暖,丑恶酝酿着善良,憎恨变成爱恋,是事出有因还是无辜的灾难?不共戴天本来就难分难解。生离死别,呼天抢地,却是娓娓道来。疯狂的历史,强暴了自自然然与普普通通。我们与你们是怎么样被劫持、被侮辱与被蹂躏的?什么时候才能够醒过来?是小说还是生活?竟如此横蛮荒谬!”这是对《小姨多鹤》的总的概括,历史、文化、人性统统囊括其中,也是最高的礼赞。严歌苓站在特殊的空间维度赞美人性,关照历史,为我们打开一扇文化的天窗。

[1]周宁. 中国异托邦:20世纪西方的文化他者[EB/OL]. (2008-05-08).

http://www.aisixiang.com/data/18710.html.

[2]严歌苓. 小姨多鹤[M]. 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

[3]孟乐. 论严歌苓本土历史小说题材创作[D]. 石家庄:河北师范大学,2010.

[4]王楠. 游走在历史之外的温情——谈严歌苓近年来的创作[D]. 济南: 山东大学,2010.

[5]徐杨. 严歌苓小说婚恋叙事——以<小姨多鹤>为中心[J]. 文艺争鸣,2011,(7):159—161.

[6]严歌苓. 十年一觉美国梦[J]. 华文文学,2005,(3):47—48.

Yan Geling’s Novels about Homeland in Dual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and Culture——TakingAuntDouHoasAn Example

WANG Jun

(College of Literature, Huaibei Normal University; Huaibei 235000, China)

As an immigrant author, Yan Geling experienced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and “immigrate” two particular life stage, rich life experience has given her special vision. Her words full of the humanitarian spirit of the west in face of homeland and true portrayal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history in face of the west. She has a new factor of overseas literature to describe history and culture of her native land with tolerance and objectivity .The cross cultural visual formed by the collision of East and West has a dual interpretation on Chinese history and culture.AuntDouHoasher representative, du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show in two main aspects. Historic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anti-Japanese war and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on the one hand, on the other hand, is the cultural interpretation of cultural conflict and a traditional marriage.

Yan Geling; Dual Interpretation; History; Culture

2015-05-04

王君(1990— ),女,山西原平人,在读研究生,主要从事学科教学及语文研究。

I712.042

A

2095-7408(2016)01-004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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