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Num+是+Num”构式新探

赵 艳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 重庆 401331)

●语言学研究

“V+Num+是+Num”构式新探

赵 艳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 重庆 401331)

构式“V+Num+是+Num”是一个表示假设关系的紧缩复句结构，在Num的聚合成员中，“多+形容词”类程度表量短语很特殊，也非常重要，值得注意。Num不表实际量的多少，而只表量的范畴，是能力的量化表达，其认知基础是概念转喻理论。基于构式分析中形义并重的原则，不宜将一些形似而实异的句子盲目纳入该构式之中。

构式语法； 程度表量； 概念转喻； 量化能力

一、引言

“V+Num+是+Num”在现代汉语中是种很常见的句型，比如“有一个是一个”，“救一个是一个”，“团结几个是几个”，“卖多少是多少”，“写多快是多快”等。这种句型虽然可用句法规则来解释，但却具有独立而特殊的语义，而这种独立特殊的语义并不是其构成部件意义的简单相加。“构式语法的一个重要理念是'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完形原则，是说构式的意义大于其组成成分意义的总和。换句话说，构式本身包含着微妙的意义。”[1](P.430)而“V+Num+是+Num”这种句型恰恰与构式语法的这种理念不谋而合，所以，它属于构式，具有构式义。然而，这种句型的使用虽然很广泛，尤其是在口语中，但似乎没有引起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学者们的研究也为数不多，吕叔湘先生[2]比较早地注意到了这种句型的特殊性，认为“动+A+是+A”(A是数量词)多表示不能勉强，如“走一步是一步，慢慢来。”也可以有积极的意义，表示稳扎稳打，如“走一步是一步，离目的地进一步”。但是他没有进行具体阐述。后来，学者们在此基础上对“V+Num+是+Num”这一构式展开了具体研究，比较重要的有张德岁(2011，2012)和罗主宾(2012)等。张文是从“V+Num+是+Num”这一构式的句法特征、认知解释、浮现意义、语用功能及其制约因素等几个方面展开论述的。在句法结构方面，张文(2011)[3]认为，当“V+Num”和“是+Num”的施事主语不同时该构式宜看作假设关系的紧缩复句，否则是单句，V包括行为动词、表心理活动的形容词以及性状动词，Num除了“一+量词”之外，也包括“其他基数词+量词”，但以“一+量词”为常；在浮现意义上，张文(2011)[3]认为该构式的浮现意义是“最大限度(尽可能)地做某事”，体现了说话者较为复杂的心态：既感到无可奈何又要积极进取；在语用功能上，张文(2012)[4]认为该构式的语用功能有二，一是解释与申辩功能，二是传情，或者传达“积极乐观的情感”，或者传达“消极悲观的情感态度”。罗文(2012)[5]在张文已有的研究基础上，从主观性的角度对“V+Num+是+Num”的语义进行了分析，指出该构式在不同的语境中具有不同的“实实在在”的语境义，带有主观色彩。二位学者对该构式的总体认识和把握是很到位的，也为我们提供了很多启发和思路，但是，对其结构的描写，似乎有待商榷或遗漏之处，也没有把该构式和类似句型作出区分。本文在借鉴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试图对该构式的结构作出进一步的探索和分析，并运用认知语言学的理论对构式的意义进行认知方面的解释，并对一些类似句式作出结构和意义的区分。

本文所用语料，除引前人所引之外，其余皆是日常语言事实材料。

二、 “V+Num+是+ Num”的结构分析

(一)句法结构的性质

关于“V+Num+是+Num”的句法性质，张文(2011)[3]认为，当 “V+Num”和“是+Num”的施事主语不同时该构式宜看作假设关系的紧缩复句，否则是单句。张文所举的例子是“喂一口是一口”，当在“喂一口是一口，不喂他还那个样！”中“喂一口是一口”是紧缩复句，当在“喂一口是一口，不喂白不喂。”中“喂一口是一口”是单句，我们认为“喂一口是一口”在张文所举的两种语境中都可当紧缩复句处理，因为语境并不会影响句法结构的性质，单复句的区分是以前后分句是否具有句法关系为标准的，“喂一口是一口”中“喂一口”和“是一口”之间显然没有句法上的关系，而是在语义上具有假设关系，退一步讲，假设语义关系可以作为区分单复句的标准，但是在“喂一口是一口，不喂白不喂”。中“喂一口”和“是一口”的施事主语一样吗？当然不同。所以我们认为张文关于该构式句法结构的定性有待商榷。

(二) 关于Num

Num 不表示实际量的多少，其聚合成员除了学者们所提到的“一+量词”、“其他基数词+量词”之外，也包括“多少”以及“几+量词”，其实，“多少”就是“多少+量词”省掉了量词而来的，“多少”和“几”都表示不定数量，所以“多少”和“几+量词”一般可以替换，和“一+量词”以及”其他基数词+量词”一样，这类不定数量虽是表量，但也不表实际量的多少，也仅仅是一个表量的范畴。

值得注意的是，Num的聚合中有一特殊而重要的成员在以往的研究中从未被提及，那就是“多+形容词”类偏正短语，这类偏正短语是一种表示程度修饰的短语，而Num是一个表量的范畴，所以它似乎不宜成为Num的聚合成员，这大概也是其被忽略的最佳解释了。但是“一般说起来，物件有数量，性状无数量。但是我们虽不能说「一个红」或「一两红」，却可以说「深红 」、「浅红」。我们说深浅是程度的差别。其实程度的差别也就是数量的差别。”[6]故而，我们可以说性状的数量是用程度来表示的，因此，我们称这类短语为程度表量类短语，例如：

(1)——本来就写不快，现在手又烫伤了，更快不了了。

——没事，别着急，写多快是多快。

(三) 关于”是”

“V+Num+是+Num”是一个表示假设关系的紧缩复句，“是”是后一分句的述语，它和V的句法功能是相同的，所以原则上，在聚合成员的选择上也应该和V是一致的。但该构式只选择了”是”而排除了其他的词，这是因为：一方面 “是”是一个表评判，断定的判断动词，在进行客观表述时又带有一定程度的主观性，所以与其他本该形成聚合的成员区别开来是其语义属性的要求；另一方面，其他可进入“是”位的词虽然具有相同的句法功能，但是它们的客观性太强，而这种强客观性又能影响Num的主观性，会使其减弱或消失，这样，整个构式的意义便会发生变化。不过，“是”位具有一定程度的主观性的特点也决定了在主观性很强的句子中，“是”可以用“算”来替换①。

需要说明的是，此类结构没有否定形式。

三、构式意义的认知解释

(一)构式的意义

“构式语法认为，构式的意义既是语义信息，也包含焦点、话题、语体风格等语用意义。”[1](P.426)因此，我们这里所说的构式的意义既包括语义信息，也包括语用意义，不宜割裂来看。综合学者们的研究，我们总结出该构式含有这样的语义信息——”不放弃、不消极”的鼓励宽慰义和积极能动义，以及”不勉强”的尽力而为义，具有主观性。

(二) 构式意义的认知基础

“尽力而为”主要是通过表量来传达的，反过来说，“量”的表达实际上是一种“量化能力”的手段，这可用认知语言学的概念转喻理论来解释。“转喻不是什么特殊的修辞手段，而是一般的语言现象，转喻也不仅仅是语言现象，而是人们一般的思维和行为方式。我们的思和行所依赖的概念系统从根本上说具有转喻的性质。”(Lakoff&Jhonson，1980)(转引自)[7](P.4)既然转喻是一种认知和思维方式，那么日常生活中的很多概念也可以通过转喻来相互指代，而前提是转喻概念和被转喻概念必须处于同一认知框架之内。“认知框架是人根据经验建立的概念与概念之间的相对固定的关联模式。”[7](P.5)转喻是基于概念的相关性而运作的，只要概念具有相关性，并处于同一认知框架内，就能发生转喻，并不存在固定的转喻模型，但是显著度高的、具体的转喻显著度低的、抽象的却是一般情况。我们说“量”的表达实际上是一种“量化能力”的手段，用认知语言学的理论来说，就是用“量”概念来转喻“能力”概念的一种运作。“能力”和在该“能力”的发挥下所取得的”量”是相互关联的，由此，”能力”概念和”量”概念就可以建立一种认知框架，而”能力”概念是抽象的，“量”概念是具体的，所以就可用具体的“量”概念来转喻抽象的“能力”概念。

四、类似句式的形义分析

(一) 似是而非句式的产生

和构式“V+Num+是+Num”相类似的句式主要是指因“是”位和 Num位而产生的似是而非句式。

(二) 因“是”位而产生的形同实异句式

因“是”位而产生的形同实异句式，张文[3]有所提及，而且也指出“是”虽可用其他的词来替换，但替换前后整个句式的语用义截然不同。这一点我们颇为认同，但张文并没有明确指出将这种变体逐出“V+Num+是+Num”这一构式。我们认为“是”位具有主观性，在不计主观性程度差异的情况下，有且只有“算”可以替换“是”。但是不计主观性，可进入“是”位的词几乎和V位一样多。然而，形式上虽有很多词可进入，但是它们进入之后，构式的意义一定会发生变化。如“吃一个少一个”，“少”带有强烈的客观性，所以整个句子只是在陈说一种事实，即“吃掉一个，就能减少一个”这样一种事理。因此，因“是”位产生的形同实异的句子或句式不宜纳入该构式。

(三) 因“是”位和 Num位共同作用而产生的形似实异句式

前后两个Num在句法功能上或有不同，但是形式始终是一致的。然而，在现代汉语中常有“做一个算两个”，“打一下还两下”，“赢一局得十分”之类的句子。这些句子和 “V+Num+是+Num”的形式相似，但是“是”位词却是客观实意动词，前后两个Num也不再是只表量的范畴或起量化能力的作用，而是表实际量的多少，往往两个量的所指也不同，如“赢一局得十分”中，“一局”指的是游戏、比赛之类的，而“十分”指的是成绩、分数等。所以，这类形似而实异的句式也不宜纳入该构式。

五、结语

综上所述，“V+Num+是+ Num”是表示假设关系的紧缩复句结构。Num不表示实际量的多少，而是一个表量的范畴，在Num的聚合成员中，“多+形容词”类程度表量短语特殊而重要，值得注意。综合学者们对该构式意义的研究，我们总结出，该构式含有这样的语义信息——“不放弃、不消极”的鼓励宽慰义和积极能动义，以及 “不勉强”的尽力而为义，具有主观性。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出发，我们认为这种语义信息是通过量化能力的手段来传达的，其认知基础是概念转喻理论。基于构式分析中形义并重的原则，不宜将一些形似而实异的句子盲目纳入该构式之中。

注释：①但是应该知道，“算”和“是”的主观性程度有差别，语用效果也不尽相同，例如“有一个算两个”可以说，但是“有一个是两个”却不符合逻辑事理，是不能说的，这就说明“算”的主观性比“是”强，甚至我们可以将它看成是一个纯主观性的词。

[1]刘润清. 西方语言学流派[M].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3.

[2]吕叔湘. 现代汉语八百词[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439.

[3]张德岁. “V+Num+是+Num”构式初探[J]. 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2)：87—92.

[4]张德岁. “V+Num+是+Num”构式的语用功能及其制约因素[J]. 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5):656—660.

[5]罗主宾. “V+Num+是+Num”构式的主观性分析[J]. 文史天地&理论月刊，2012，(1)：83—86.

[6]吕叔湘. 中国文法要略[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144—145.

[7]沈家煊. 转指和喻指[J]. 当代语言学，1999，(1)：3—15.

A New research on the Structure of“V+Num+是+Num”

ZHAO Ya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 401331, China)

the structure of “V+Num+是+Num” is a compression of a complex sentence, expressing an assumption relation. In the members of Num, the phrase of “多+adjectives” expresses the quatity by the degree, which is very special and important, and worth noting. Num doesn’t signify the actual amount, but just presents the category of the quantity, which is an expression of ability’s quantifying , it’s cognitive basis is the conceptual metonymy theory. Based on the principle of paying equal attention to form and meaning in analysis of the construction, it’s unfavorable to bring the different sentences into the structure blindly.

Construction Grammar； expressing quatity by degree; conceptual metonymy； quantifying ability

2015-05-04

赵艳(1989— )，女，甘肃庄浪人，在读研究生，主要从事汉语语法研究。

H146.3

A

2095-7408(2016)01-008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