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点者对小说命名的影响

2016-04-13 08:41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1期
关键词:奇书忠义三国志

宗 立 东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200234)



评点者对小说命名的影响

宗 立 东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200234)

小说命名受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小说的作者和读者都是影响小说命名的重要因素。而古代小说,特别是白话小说的评点者,一方面是小说的读者,另一方面“评改一体”的古代小说批评,又使他们具有了小说作者的身份。这样,评点者就成为影响小说命名的特别重要的因素。分析评点者对小说命名的影响,是研究小说命名影响因素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具体分析中,将按照评点者对小说命名影响程度的深浅、范围的广狭为划分依据,将其分为两类:一是开整体小说之风气,二是抒单部名著之独见。在每一部分的论述中,还将分析造成此种命名现象出现的原因,以及阐明由此而产生的白话小说命名的诸多现象。

评点者;小说命名;整体;单部

古代小说的评点者由两部分人组成,一类是底层文人,他们多具有良好的文化修养,并将其所学用于所批之书中,故其比较重视小说的艺术方面。但其又多是科场失意、仕途坎坷之人,故其行为多是“发愤批书”,他们比较关注小说的思想主题,同时也将自己的人生体悟注入书中。所以,评点者之于其所评点的小说,具有重要的作用。而小说题目是小说的精神所在,更是他们仔细玩味和品评的部分,从中也更可以看出他们的身世寄予、文化修养、个人嗜好等。另一类评点者是书坊主,他们是古代小说,尤其是白话长篇小说传播的重要参与者。为了打开销路、占有市场、获取利润,利用评点的方式进行促销,也是他们常用的手段。小说题目是小说的招牌,在题目中直接以“评点”的字样吸引读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一、开整体小说之风气

在小说评点的过程中,无论是文人评点家,还是书坊主,都会形成各自的特点和惯用的方式。这些,都会明显地体现在小说的命名上。如,文人评点家喜欢把自己的著作冠以“才子书”“奇书”,书坊主为了获取经济利益而创造出独家的评点方式——“评林”。并且,由于各自的需要,两者又会相互借鉴。如文人以奇警之语以达畅销,书坊主假借名公、评点之名——“假名”的方式进行促销。这些方式是小说评点经常使用的方法,成为小说评点整体面貌的重要特征,具有整体性和普遍性。

(一)“才子书”

小说的评点者多是当时的“奇士”“怪杰”,不拘于常情常理,且自命不凡。最早将所批之书冠以“才子书”的是金圣叹。其将所批的《水浒传》命名为《贯华堂第五才子书》。金圣叹不啻是文坛“怪杰鬼才”,他的所为更是其文人做派的一种体现①。而由于原著的技压群类,加之评点者的锦上添花,其书身价倍增,遂使“才子”之名也蔚然成风。如《第二才子好逑传》《三才子玉娇梨》《四才子平山冷燕》《第八才子书花笺记》《第九才子书平鬼传》,这样“才子书”的名目之下,几乎涵盖了白话长篇小说所有题材。甚至出现以“才子”之名头,取代原书之名,如《第一才子书》(《三国演义》)。而更值得注意的是,“才子”之名对“演义”的替代。“演义”在明清时期是对章回小说甚至是白话小说的统称,是一个“类”的概念②,这样,“才子书”也具有了“类”的含义和吸引力③。这也成了中国古代白话小说命名的重要现象之一。而且,“才子书”的称呼,既可指小说的作者、评点者,也可指小说中的具体人物,而无具体定论。同时,“才子”多是作家对其所著之书的吹嘘之词,希图所著之书的畅销,所以多是附和“才子”之称呼,故“才子”之名由多含品级评定的意味而俗化、泛化,这也造成了白话小说一书多名和名不符实的现象。

(二)“奇书”

在小说领域,较早提出“奇书”之说的是明代屠隆,在其《鸿苞·奇书》一文将文言小说称为“奇书”④。之后的张无咎在《批评北宋三遂新平妖传叙》中称通俗小说为“奇书”⑤。而将通俗小说称为“奇书”并产生较大影响的是冯梦龙,“昔弃州先生有宇宙四大奇书之目,曰《史记》也,《南华》也,《水浒》与《西厢》也。冯梦龙亦有四大奇书之目,曰《三国》也,《水浒》也,《西游》与《金瓶梅》也”[1]902。除原著的影响之外⑥,冯梦龙在通俗文学领域的巨大号召力,加之当时的思潮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⑦,“奇书”之称也名扬天下。如《第一奇书》(《金瓶梅》)、《天下第一奇书》(《野叟曝言》)、《第六奇书玉瓶梅》。“由于它所指称的对象,是一色的现今所谓的章回小说,且都是其中出类拔萃者,具有区别于其他作品的共同特性,因而‘奇书’获得了‘体’的资格”[2],成为一个时期内对白话章回小说的代称。而且,如《三国演义》既被称为《第一才子书》,又被叫做“四大奇书第一种”,“奇书”“才子书”指同一本书,既是对原著成就的肯定,又是促销的心理所导致,这也是白话小说命名的重要特点之一。而延至后期,如《后唐奇书莲子瓶传》、《龙潭鲍骆奇书》、《忠烈奇书》、《第一奇书钟情传》、《第一快活奇书如意君传》、《第一奇书莲子瓶》、《群英杰后宋奇书》、《醒世第二奇书》、《铁冠图忠烈全书》(又名《忠烈奇书》)等,虽亦多用“奇书”之名,但已不具有鉴定小说品级的作用,而单纯是作者(书坊主、评点者)促销的手段而已。同“才子书”一样,“奇书”也呈俗滥的趋势。

同时,由于评点者个人的巨大影响,也使小说在命名上,多用其名号、堂号,如《贯华堂评点第五才子书》《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同时,此种方式也成为书坊主命名其小说的重要手段(下文详细论述)。

(三)“评林”与“假名”

文人评点与书坊主的小说评点几乎是同时兴起的。万历二十年(1592)余象斗刊刻出《新刻按鉴全像批评三国志传》,这是小说批评史上首次标出“批评”字样。两年以后,即万历二十二年(1594),余氏又刊刻出了《水浒传评林》,这是“评林”字样的第一次出现。而在《新刻按鉴全像批评三国志传》中,“全像”与“评林”并列,且书中正文页面分为三部分:上评、中文、下图。与其后的《水浒传评林》体式相同,此可看作是“评林”体式的先声。之后,仅还有《新刊京本春秋五霸七雄全像列国志传》(万历三十四年三台馆刊本)。“评林”虽是小说评点史上罕见的现象,仅见于明代余象斗的小说刊本之中,但其体式的影响非常深远和广泛,而且标志着评点类小说的一种模式。“评林”本来是指将评语“集之若林”,即集很多人的评点于一书,是书坊主开创的评点类书的样式,其在评点史上具有重要意义。而细致翻阅余氏的这三种刊本,均非如此。其中,“评林”中未标出其他评点者的姓名,仅在扉页题署和“识语”中均署上了“书林文台余象斗评释”或“今余子改正增评”,可见所谓评点均是出自余象斗之手。那么,他在书名中标出“评林”极可能是其招徕读者的一种手段,而这种刊刻中的弄虚作假正是余氏刊本的常见现象。那么,“评林”无论是在评点史上,还是小说传播史上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随着小说评点的兴起与繁盛,评点之书倍受青睐⑧,除书坊主亲自评点⑨,假借知名评点家、文学名公之名来招揽读者,也成为书坊主的营销手段之一。其包括两种情况:一种是假托知名评点者,将评点家的名字嵌入其书名中。如袁无涯刻本的《忠义水浒传》题“李卓吾评”,万历四十三年(1615)龚绍山所刊《春秋列国志传》为朱篁所评,书名却题为《新镌陈眉公先生批评春秋列国志传》,“识语”宣称:“本坊《新镌春秋列国志传批评》,皆出自陈眉公手阅,删繁补缺而正讹谬,精工绘像,灿烂可观”。据统计,假托李卓吾之名的最多有18种⑩,还有假托陈继儒、钟惺、杨慎、徐渭、汤显祖、李渔等人之名的。第二种情况是,假称有评点,实则无评点,如《新镌评点画图缘小传》《新镌批评绣像三世报隔帘花影》等。所以,“托名”也是在评点之风影响下,形成的小说命名的重要现象。而且,“托名”既指假托名公文人之名,也指假托评点之意。这也造成了通俗小说一书多名、版本复杂的现象,同时也是小说题名名不符实的原因之一。

二、抒单部名著之独见

评点者在批书之时,或因生活感受不同,或因文化观念不同,或因对小说关注点的不同等,会有自己对小说独特的见解。之后,通过小说评点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独有的感悟与体会。而且,“批改一体”的小说评点模式,又使他们毫无顾忌地直接修改或更换原著的题目。通过这种一目了然的方式,可以直接感触到评点家们各异的身世遭际、文化修养、个人目的。而且,著名评点家的思想也影响到与其所评之书相关的小说的作者,并在其小说命名上亦有体现。

(一)身世遭际

李贽《忠义水浒传序》云:“《水浒传》者,发愤之作也。盖自宋室不兢,冠履倒施,大贤处下,不肖处上。驯致夷狭处上,中原处下。”“则前日啸聚水浒之强人也,欲不谓之忠义不可也。是故施、罗二公传《水浒》,而复以忠义名其传焉”。李贽从民族矛盾、忠奸斗争的角度,赞水浒之忠义可嘉。大涤余人《刻忠义水浒传缘起》亦云:“亦知《水浒》以招安为心,而名始传,其人忠义也。施、罗唯以人情为辞,而书始传,其言忠义也。所杀奸贪淫秽,皆不忠不义者也。”更是指出水浒之忠义在于以招安为终,以杀奸邪贪官为手段。而天海藏《题水浒传序》中言“英雄豪杰,愤国治之不平,悯民庶之失所,乃崛起山东,乌合云从”,“彼盖强者锄之,弱者扶之,富者削之,贫者周之,冤屈者起而伸之,囚困者斧而出之。原其心虽未必为仁者博施济众,按其行事之迹,可谓桓文仗义,并轨君子”,可谓是水浒忠义之说的全面阐说。但有巨大影响的金批本却改名为《水浒传》,并且金圣叹特意在《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序二》中,细陈“乃谬加以忠义之目”,猛批“忠义之说”,言水浒为“天下之恶物,天下之所共弃也”,“若使忠义而在水浒,忠义为天下之凶物恶物乎哉?”“是故由耐庵之《水浒》言之,则如史氏之有《梼杌》是也”,等等,此类言论比比皆是。可见,金圣叹与前辈评点者的观点大相径庭,尤其与对他产生重要影响的李贽针锋相对。

金圣叹生活在明末清初、易代战乱之际的苏州,是江南文人的佼佼者,而江南文人惯有的民族气节、反清复明的思想,在他那里似乎没有体现。这恰与他独特的身世遭际有关,是其亲眼所见形成的特殊体会。崇祯四年(1631),张献忠、罗汝才“就抚”于洪承畴,得到喘息后复反,进入山西;崇祯七年,李自成等被围于陕南车厢峡,伪降于总督山西河南五省军务陈奇瑜。得陈奇瑜准许,农民军才得出车厢峡。“即出险,杀监视官五十人”;崇祯八年,李自成对洪承畴“计穷乞抚”,得粮后,走汉中;崇祯十一年,张献忠在谷城降于总理军务熊文灿,同年罗汝才也降于熊文灿;至崇祯十二年,两人复反,大破官军,全国震动。即明政府的招安政策,总是被农民军利用,并因此牵连大量能臣武将。金圣叹对江南起义军出尔反尔、鱼肉百姓、屠戮血腥的种种行径,有切身的感受。而这些独特的阅历使得金圣叹一方面对封建统治之昏庸深恶痛绝,另一方面对农民起义也痛定思痛、毛骨悚然,故其形成了独特的政治观点。在评点《水浒传》时,一方面揭示“乱自上作”,指出统治者的暴戾无能、鱼肉百姓,另一方面又痛斥起义军为“凶物”。“圣叹批《西厢记》是圣叹文字,不是西厢文字”(《读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法》),小说亦然。这种矛盾的感情,很自然注入其所批之书中。

(二)文化修养

《西游记》产生后,陈元之《西游序》言:“其叙以为孙,狲也;以为心之神。马,马也;以为意之驰。八戒,其所八戒也;以为肝气之木。沙,流沙;以为肾气之水。……是故摄心以摄魔,摄魔以还理。”李贽在《批点西游记序》里说:“东生方也,心生种种魔生。西灭地也,心灭种种魔灭,然后有佛,有佛然后有经耳。”袁于令在《西游记题词》云:“魔非他,即我也。我化为魔,未佛皆魔”。评点者对《西游记》的评点,几乎都集中于对该书“佛魔心性”的解读,即以阐释书中义理见长。《西游记》的最早刊本乃是万历二十年(1592)世德堂本,而早在正德年间王阳明的“心学”就已兴起,延至后期“心学”又与“狂禅”相联系。而更早的是自元朝始,官方虽大力提倡儒学,但实际的朝野之间则是道佛并行。明初道学渐弱,而至明朝中期复又显赫,后期皇帝所信非道即佛,三教的合流已经成为整个历史的发展趋势,“心学”最终成为三教的结合点。这样,元明是心学酝酿、成熟、独立、壮大、繁盛的时期,心学是当时之显学。而陈元之将“心学”与阴阳五行之说结合,阐释《西游记》;作为“心学”与“狂禅”代表的李贽,对《西游记》的解读完全是从心魔关系入手;袁于令接受“阳明心学”,特别是深受李贽思想的影响,其对《西游记》的解释,几乎就是李贽思想言语的翻版。那么,评点者在对小说进行评价的时候,自身所受的文化熏陶、自己的文学修养,都会对他的小说观点产生重要的影响。后至清初,此种倾向日重,且所阐释之义理愈加纷繁。如汪象旭、黄周星的《西游证道书》用来说明《西游记》为“证道”之书;张书绅在《西游记总论》论其:“只是教人诚心为学,不要退悔”;陈士斌的《西游记原旨序》又云其“三教一家之理,性命双修之道”;等等。评点者都以阐释此书的主旨为目的,而其阐释完全根据一己之理解,甚至脱离小说文本,有牵强附会之嫌。

随着文人参与小说评点程度的加深,个人因素影响的程度也愈加显豁,而文人自身的思想意识、文化修养就成为影响其小说评点的重要因素。文化修养的深浅不一、专攻不同,形成其不同的世界观、人生观,这也促使其对小说的理解迥异。而他们在命名中突出“证道”“原旨”“新说”之类,一方面是证明自己之见的正确性,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评点者多样化的文化底蕴。所以,文化修养成为影响小说命名的因素之一。

(三)个人目的

《三国演义》的嘉靖本名为《三国志通俗演义》,小说命名中突出“通俗”二字。蒋大器在《三国志通俗演义序》云:“文不甚深,言不甚俗,事纪其实,亦庶几乎史。盖欲读诵者,人人得而知之,若诗所谓里巷歌谣之义也。”张尚德在《三国志通俗演义引》云:“故好事者,以俗近语,檃栝成编,欲天下之人,入耳而通其事,因事而悟其义,因义而兴乎感,不得研精覃思,知正统必当扶,窃位必当诛,忠义孝节必当师,奸贪谀佞必当去;是是非非,了然于心目之下,裨益风教,广且大焉,何病其耶赘?”二者都对其易于流传、便于教化的“通俗性”优点,大加赞赏。但毛氏父子的评点本改名为《三国志演义》,力去其“通俗”二字,意在表明毛氏之本与“俗本”之不同。毛宗岗在《三国志演义·凡例》中,称“俗本”的词语“龃龉不通”“冗长”“复沓”,“纪事多讹”、事“阙而不载”,提纲“参差不对”“杂论无章”,从言语措辞、叙事解构、宗旨命意等诸多方面累计十余条,将其批得体无完肤。而毛氏如此恶批“俗本”,并着意更改书名,其目的无非是推崇自己的“评本”,令其书在传播中畅销。但值得注意的是,毛氏父子的做法不同于书坊主单纯的谋求经济利益的目的。

毛氏父子是学养丰厚的文人士大夫,他们的评点动机更多的是“批书自娱”“自我寄托”,更改书名更多的是标新立异、引人瞩目,达到著书立说的目的。这从《三国志演义》的评点者题名中,亦可得到印证。虽然评点本的题名历来不一,但毛氏父子始终承认其书与自己有密切的关系,大都直言此即自己所评。如醉耕堂本封面刻“声山别集”,正文题“茏苑毛宗岗序始氏评,吴门杭永年资能氏评定”;乾隆三十四年世德堂本题“毛声山评三国志”;清大魁堂本扉页上栏题“金圣叹外书”,右题“毛声山评点三国志”;同治二年聚盛堂本题“毛声山评点三国志”等。虽然毛氏父子也有假托金圣叹之嫌,但这与书坊主倚仗名公名号的做法完全不同,这更可以从后来背师逆徒的事件中得到印证。当著作权受到侵犯时,毛氏父子急于利用各种方法和途径来澄清他们才是此书的真正作者,这足以说明在名利之间,毛氏父子更在乎“著书立说”“评书留名”。所以,个人目的也是影响小说命名的重要因素。

(四)名家影响

李卓吾强调“发愤批书”,而后,“四大奇书”的评点将之发扬光大,并成为最完美的体现者。著名评点家对所批之书的独特讲解,也对后世文人的创作产生巨大的影响。并直接体现在他们对自己所著小说的命名上。小说《三续金瓶梅》又名《小补奇酸志》,作为《金瓶梅》的续书,作者深受张竹坡《竹坡闲话》中“奇酸”说的影响。张竹坡在《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凡例》中,作《苦孝说》云:“一曰含酸,再曰抱阮,结曰幻化,且必曰幻化孝哥儿,作者之心,其有余痛乎;则《金瓶梅》当名之曰‘奇酸志’、‘苦孝说’。”提出“奇酸”“苦孝”一说,成其一家之言。而清代讷音居士在《三续金瓶梅自序》言:“续一部艳异之篇,名《三续金瓶梅》,又曰《小补奇酸志》,共四十回。补其不足,论其有余”,意欲“补其不足”之处恰是补“奇酸志”一说。那么,续书作者继承张竹坡之思想,在其命名上一目了然。而俞万春给自己的《水浒传》续书起名为《荡寇志》,除了受自身经历的影响,不能不说受金圣叹“恶其忠义”的影响。俞万春在《荡寇志缘起》里说:“耐庵之有《水浒传》也,盛行海隅……原夫耐庵之本旨,极欲挽斯世之纯盗虚声,笼络驾驭之术。特不明言其所以然,仅从诡谲当中,尽力描写,以待斯人之自悟,充是意也……嗣因圣叹出,不惮烦言,逐层剔刷,第诈伪之情行虽显,而奸徒之结未详……出其先人《荡寇志》遗稿……觉其发微摘伏,符合耐庵。”这段序言说出了正统观念对《水浒传》的认识,以及对其评点之书和续书的评价,它一方面说明了金圣叹“恶其忠义”之说有着广泛的社会认同,另一方面也印证了俞万春对金氏思想的承袭。是书也正是接续“腰斩”本的七十回《水浒传》而写,小说的结局是张叔夜设计俘获宋江全伙,并将其斩尽杀绝。小说又名《结水浒传》,“结”圣叹之所“未结”。承上所言,《西游记》的评点强调意旨的探求,《东游记》又名《西游记释喻》,作者在书中第二十四章自言“则《西游》《东游》其心一也”,足见评点之影响。《扫魅敦伦东度记》又名《续证道书东游记》,则是更有力的证明。再从四部书的类型来看,评点者的影响不仅在所批之书的续书,更有承此观念而另著新书者。从此类书名中,更可见古代小说评点自身的独特价值。

三、结语

无论是开整体风气的广泛号召力,还是抒单部名著的深远影响力,评点者对小说命名的影响都是巨大的。在创作和接受中,具有特殊身份的评点者,是促使通俗小说形成一书题名众多、题名修饰五彩缤纷等小说命名特色的重要因素。

注 释:

①罗书华《章回小说的命名和前称》:“当初金圣叹将自己所品评的《离骚》、《庄子》、《史记》、杜工部诗、施耐庵《水浒传》、王实甫《西厢记》号称为世间‘六才子书’时,只不过是以他惯用的故作惊人之语,表达了对这些作品的独特评价和倾倒之情。”

②参考谭帆:《中国古代小说文体文法术语考释》中的《“小说”考》和《“演义”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

③罗书华《章回小说的命名和前称》:“‘才子书’从一个跨文类的随意称呼,一变而成众多小说家、出版者都愿聚于其名之下的相对稳固的优秀小说通名,其间也许包含了丰富的文化信息,要深入地理解章回小说,当然不能不注意到这个独特的称呼。”

④《鸿苞·奇书》言:“《山海经》、《穆天子传》、东方朔《神异经》、王子年《拾遗记》、葛稚川《抱朴子》、梁四公谭九州之外,陶弘景《真浩》,此至人得道通明彻玄神明而照了者也。邹衍谭天,刘向传列仙,郭子横《洞冥》、张华《博物》、任肪《述异》、段成式《酉阳杂组》,此文士博学冥搜、广采见闻而记载者也。奇书一耳,其不同如此,具眼者不可不知也。”

⑤《批评北宋三遂新平妖传叙》云:“小说家以真为正,以幻为奇。然语有之:‘画鬼易,画人难。’《西游》幻极矣,所以不逮《水浒》者,人鬼之分也。鬼而不人,第可资齿牙,不可动肝肺。《三国志》,人矣,描写亦工,所不足者幻耳。然势不得幻非才不能幻,其季孟之间乎?尝辟诸传奇:《西游》,则近日《牡丹亭》之类矣。他如《玉娇梨》、《水浒》,《西厢》也;《三国志》、《琵琶记》、《金瓶梅》另辟幽蹊,曲终奏雅,然一方之,一家之政,可谓奇书,无当巨览,其《水浒》之亚乎”。

⑥(清)卢联珠《第一快活奇书序》:“《三国》之谲、《西游》之幻、西厢之荡、《水浒》之侠。”

⑦王阳明的“心学”大行于世,李贽等人对通俗文学的大力推崇,通俗小说得到前所未有的追捧。

⑧盛于斯《休庵影语·西游记误》指出:“读者又矮人观场,见某老先生名讳,不问好歹,即捧讽之。”

⑨据谭帆《古代小说评点简论》一书统计,书坊主直接参与评点,并标明姓名的仅见五例:余象斗的《三国演义》《水浒传》《春秋列国志》;夏履先的《禅真逸史》《禅真后史》《扫魅敦伦东度记》;笔耕山房主人的《宜香宜质》《弁而钗》《醋葫芦》;袁无涯托名李贽评点的《新镌李氏藏本忠义水浒传》;陆云龙自评自编的《魏忠贤小说斥奸书》《型世言》。

⑩参考宋莉华《明清时期的小说传播》一书,作品有《三国志演义》《忠义水浒传》《西游记》《残唐五代史演义传》《武穆精忠传》《七十二朝人物演义》《绣榻野史》等。

[1](清)李渔.三国志演义序[M]//历代小说序跋集.丁锡根,编.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

[2]罗书华.章回小说的命名和前称[J].明清小说研究,1999(2).

【责任编辑:郭德民】

2016-06-26

宗立东(1986—),男,黑龙江绥化人,博士生,主要从事明清文学研究。

I206.4

A

1672-3600(2016)11-005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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