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苏南语言学家对中国现代白话文政策的影响

2016-05-14 11:38赵贤德
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 2016年7期
关键词:白话文民国时期

赵贤德

摘要:民国时期,苏南语言学家裘廷梁、吴稚晖、陈衡哲、赵元任、钱玄同、刘半农、庄适等为改变国家教育的落后面貌,积极提倡和响应白话文运动,他们主要开办白话文报刊、撰写白话科普作品和白话小说、编写白话文教材、开办白话文学校,最后督促政府颁布“国文”改“国语”的语文政策。苏南语言学家的所作所为影响了民国时期国家的语文政策,为国家的语文改革和语文教育做出了贡献。

关键词:民国时期;苏南语言学家;语文政策;白话文

doi:10.16083/j.cnki.1671——1580.2016.07.042

中图分类号:G40-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580(2016)07—0152—04

清末时期,一批睁开了眼睛看世界的知识分子开始鼓吹白话,这方面行动最早的是无锡人裘廷梁。1898年,裘廷梁和他老乡中的志同道合者创办《无锡白话报》。裘廷梁在该报上发表了《论白话为维新之本》的经典文章,发出了“崇白话而废文言”的惊世骇俗的高论,举起崇尚白话、废除文言的大旗。不久,苏南其他人士也开始创办白话报。其中,苏州人钱玄同(钱玄同祖籍湖州,出生和成长一直在苏州)于1904年创办了《湖州白话报》。“发刊词”写得平如白话,其宗旨就是要用“女人家小孩子”都能懂的白话唤醒湖州当地民众。几乎与此同时,常州人吴稚晖在法国创办《新世纪》周刊,为了传播西方科学技术知识,唤起民众反对满清封建统治,吴稚晖坚持使用白话文写稿,影响很大。

清末白话报纸和白话刊物为民国时期白话文运动做了舆论准备。到了民国时期,苏南语言学家继续为白话文运动鼓与呼,直接影响到民国时期白话文政策出台。

一、常州人吴稚晖率先撰写白话文科普小说

吴稚晖是推行白话文的积极分子。在法国时,他就在《新世纪》上发表独特辛辣、风趣幽默、既俗又雅、不拘一格的白话文,撰写了许多革命文章鼓吹无政府主义,揭露满清腐败无能,鼓动民众反对满清的统治,在海外引起极大反响。

1911年,吴稚晖在上海文明书局出版了以白话文创作的中国第一本“上下言宇宙,古今言历史”的章回体科普小说《上下古今谈》。全书25万字,共分20回,吴稚晖以通俗易懂的白话介绍包括天文、物理、化学、地理、地质、气象、生物学科在内的许多科学知识,内容涵盖之广,论述之精,即使是现代社会中受过完整学校教育、专门从事科学研究的人,也很难拥有如此广度和深度的境界。吴稚晖用话说家常的方式由古及今地谈了人类的演变史,谈了地球、恒星、行星、地球引力、空气、雷电等自然界和其奥秘,把地球公转与自转、日夜与季节的关系以及如何观察天文、观察太阳黑子的方法,讲得生动通俗,剖析得透彻和通俗,他有意识地把科学思想中的经院化词汇改变为世俗用语,以幽默诙谐的风格,故弄玄虚的调侃,把深奥的科学宇宙观普及为妇孺老幼皆能理解的普通常识。吴稚晖说:“不南不北是最好国语,不文不俗是最好国文。”“不文不俗”恰恰表明了他的文章与一般社会普遍而密切的联系,体现了他的平民化和亲和力。

二、常州人赵元任和胡适在美国开创讨论“中国文字问题”的先河

1915年夏,美国东部的中国留学生成立了一个“文学与科学研究部”,胡适是文学股的委员,负责年会讨论的有关问题。胡适和赵元任商量,把“中国文字的问题”作为本年文学股的论题。胡适和赵元任分写有关论文,讨论该问题的两个方面。赵元任所做的题目是《吾国文字能否采用字母制及其方法》,从中国文字问题、中国音韵学到改革方案,所写内容大大超出原来计划,最后论文分成了三篇发表。而胡适认为“文言文是半死的文字”,应该先把文言文译成白话文再进行讲授。

从当时两人的发言情况来看,赵元任的文学革命思想,尤其是写作的口语化比胡适还要更加彻底。其时,留学生们用汉语交流都还不太顺畅,主要是因为大家都说方言,不会说普通话,彼此很难听懂对方的方言。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彼此之间只能使用英语进行交流。由于赵元任从小对语言具有极强的敏感性,所以,他这时已经看到了全国语音统一的重要性,看到了文字改革的重要性,也看到了书面语和口语统一的重要性。1916年,赵元任在《中国留美学生月报》上发表《中国语言的问题》,提出了一系列的文字改革方案。这些改革方案正是未来白话文运动的雏形,因为它涉及到文言与白话问题、口语与书面语问题,语音科学研究问题,方言与标准语问题以及拼音化问题。

三、常州人陈衡哲响应胡适发表了第一篇白话文小说

常州人陈衡哲于1914年留美后,开始逐渐和任鸿隽、胡适等人接触。1916年,胡适担任《留美学生季报》的编辑,经过任鸿隽的大力举荐,胡适开始向陈衡哲约稿。因为胡适和陈衡哲分别在美国的两所大学留学,所以,只能采取通信的方式约稿。当时胡适提倡白话文,几乎被当作另类。因为在当时那种背景下,整个中国语文学界还是死水一潭,暮气沉沉,大家仍旧沉浸在文言文的咬文嚼字之中。1916年5月,在北京的中国知识界和美国的留学生还在为文学革命争议的时候,陈衡哲率先在《留美学生季报》上发表白话小说《一日》。实事求是地说,由于《一日》发表在美国,在国内影响极其有限,而且这篇作品与鲁迅的《狂人日记》相比,无论是作品的思想、艺术,还是语言表达都有一定距离,但它的价值主要是在于首开白话文小说的先河。《一日》仅仅是陈衡哲白话文小说的尝试,一年之后,陈衡哲的白话文写作就达到了一个较高的水平。

四、江阴人刘半农发文率先响应白话文运动

1917年1月,胡适发表《文学改良刍议》一文,大多仅着眼于形式上的改良。紧接着,陈独秀在《新青年》第六期上发表《文学革命论》,明确提出文学革命的“三大主义”。胡适、陈独秀关于文学革命的主张一提出,立即得到江阴人刘半农的热烈响应。同年5月,刘半农在《新青年》三卷三期上发表《我之文学改良观》明确表态响应,他在这篇文章中首先从“文学之界说如何乎”起首,然后讨论了“文学”和“文字”,认为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不可混为一谈;认为“散文之当改良者有三”,第一是要破除迷信,第二是文言白话可以处于对等地位,第三是不用不通文字。他认为“韵文之改良者有三”,第一是破坏旧韵、重建新韵,第二是增多诗体,第三是提高戏曲在文学上的位置。他认为,文学形式上要注意的事项,第一是分段,中国旧书往往全卷不分段落,第二是句逗与符号,第三是圈点。

刘半农的《我之文学改良观》发表后,陈独秀给予了充分的肯定。陈独秀说:“刘君此文,最足唤起文学界注意者二事,一日改造新韵,一日以今语作曲。至于刘君所定文字与文学之界说,似乎与鄙见不甚相远。鄙意凡百文字之共名,皆谓之文。文之大别有二,一日应用之文,二日文学之文。刘君以诗歌戏曲小说等列入文学范围,是即余所谓文学之文也。以评论文告、日记、信札等列入文字范围,是即余所谓应用之文也。”

《我之文学改良观》是一篇向旧文学宣战的檄文。刘半农在新文化运动倡导之始推波助澜,从文学内容到形式上的革新都提出了许多建议,使胡适、陈独秀等人提出的文学革命在理论上更加鲜明、系统和丰富,目标更加明确,在操作上更为具体,成为今天现代文学运动史研究中珍贵的历史文献。

五、江阴人刘半农和苏州人钱玄同精心策划“双簧戏”。扩大了白话文的影响

《新青年》在倡导文学革命之时,顽固反动的旧文人是非常嫉视和仇恨的,但并没有立即跳出来加以反对,故意装成“漠然无睹”或“不屑与辩”的样子。在文学革命成败的关键时刻,刘半农挺身而出,拿起战斗的武器。他与钱玄同精心策划了一场“双簧戏”,由钱玄同托名“王敬轩”,写信给《新青年》编辑部,反对文学革命,为封建旧文学辩护。而后由刘半农以记者名义复信,以来信的八个部分为靶子,运用嘻笑怒骂的犀利笔锋,酣畅淋漓地逐条驳斥封建复古主义者的种种谬论。两封信在1918年3月《新青年》第四卷第三号上刊出以后,立即在社会上引起极大震动,有力地促进了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的开展。

这场苦肉计是新旧文学论争中的著名事件,突出地表现了刘半农的战斗精神。这场由胡适、陈独秀、钱玄同与刘半农四人最先发起的文学革命,如果不是刘半农无所畏惧的战斗精神,也许会夭折流产,不可能取得后来的胜利,中国现代文学史也将会改写。

六、钱玄同较早地为胡适的白话作品撰写白话序言

1917年10月,胡适把他一年来写作的白话诗编成《尝试集》,请钱玄同作序。钱玄同在《序》中说:“现在我们认定白话是文学的正宗,正是要用质朴的文章,去铲除阶级制度里的野蛮款式;正是要用老实的文章,去表明文章人人会做的,做文章是直写自己脑筋里的思想,或直叙外面的事物,并没有什么一定的格式。对于那些腐臭的旧文学,应该极端驱除,淘汰净尽,才能使新基础稳固。”其时,钱玄同和胡适尚未见面,更谈不上建立良好的关系,但钱玄同直言说胡适的白话文还不算是很纯粹的白话文,胡适听到这样的评语,觉得是难得的诤言。钱玄同的这篇序言几乎可以与陈独秀《文学革命论》一文提出的“三大主义”相对而读,一脉相承。

七、钱玄同督促鲁迅撰写第一篇现代白话小说《狂人日记》

1917年,《新青年》杂志编辑部从上海迁至北京。钱玄同是轮流编辑之一。为了造成白话文的声势,彻底摧毁旧文学,钱玄同要求同伴们身体力行,把《新青年》全部改为白话文,并加新式标点。从1918年开始,钱玄同的这一主张得以实现,同年1月15日出版的《新青年》不仅改用了白话,加了新式标点,而且还发表了白话诗九首,其中胡适四首,沈尹默三首,刘半农两首。

1918年5月,钱玄同督促鲁迅发表了第一篇现代白话小说《狂人日记》,而且是攻击吃人礼教的第一炮。鲁迅曾在《<呐喊>自序》中对这一事件有描述,大意是钱玄同每次到鲁迅家里去聊天,而且一聊就是很长时间。每次钱玄同都是不失时机地劝说鲁迅写点白话文之类的东西。鲁迅被钱玄同这种执着精神感动,于是应付式地写了一篇《狂人日记》,哪知因此一发不可收。

《狂人日记》发表之后,鲁迅接着又写了《孔乙己》《药》《明天》等小说。《狂人日记》是中国现代白话小说的开山之作,它以其内容和形式上的现代化特征开辟了我国文学发展的一个新时代,可以说是五四新文学的一篇总序。

八、刘半农、钱玄同和常州出版家庄适发起编写白话国语教材

推行白话文仅仅有白话报刊是不够的,撰写几篇小说也是不够的,必须进入学校、进入教材、进入课堂。苏南语言学家在这方面也是开风气之先。关于第一次召开编写国语教材的事情,黎锦熙回忆说:

第一次破天荒开国语教科书编辑会议,是民国七年的事,地点是厂甸北京高师校长楼上,主席是陈宝泉先生,我们公推钱玄同先生担任编辑部主任,打算编成了就在高师附小实验。这件事,是在中国创编“国语”教科书之始(这部教科书,他虽终于没有编得出来,但孔德小学也在那时改用国语教科书,头两册就是钱先生亲自写的石印本)。

黎锦熙先生高度评价钱玄同先生“创编‘国语教科书之始”有着历史意义。

1918年,北京孔德小学国文课革新。钱玄同向蔡元培校长和沈尹默主任建议,用白话文编写小学国文课本,而且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教授注音字母。课本的内容有短语、儿歌、故事等,每个生字都用注音字母注音,还配有徐悲鸿的插图。后来孔德学校的小学、中学国文教材就由周作人、钱玄同、沈尹默主持编写,内容新颖有趣,适宜中小学生使用。白话文进入学校、进入教材,其影响自然大了。

1919年8月,由出版家庄适编纂、黎锦熙校订的第一套小学白话语文教科书——商务《新体国语教科书》系列出版。我们可以比较一下民国元年(1912)到民国八年(1919)教科书的变化情况。民国元年出版的共和国教科书《新国文》第三册第一课《读书》是:“学生入学,先生曰:‘汝来何事?学生曰:‘奉父母之命,来此读书。先生曰:‘善,人不读书不能成人。”而商务印书馆民国八年(1919)8月出版的《新体国语教科书》第三册第一课《读书》是:“哥哥问弟弟道:‘你要读书么?弟弟答道:‘我很要读书。哥哥道:‘很好,读书是一件很要紧的事。”这两篇课文,前者是文言,后者是白话。

20世纪20年代初,小学国语教科书的编写在当时是一个令人头痛的事情,虽然当时舆论上主张编写国语教材,也的确有孔德学校开始使用国语教科书,但主张编写文言文国文教材的保守势力强大,所以,后来刘半农、钱玄同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编写出了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的白话文教材,其创新勇敢的精神实在难得。

九、钱玄同率先要求子女进入学校学习白话文

1919年,钱玄同次子钱三强进入孔德学校。同在孔德学校读书的还有蔡元培的女儿、胡适的儿子、李大钊的儿子、周作人的儿子等。这一年,钱玄同在《新青年》发表文章说:此等小学生,但愿以后少受他们的家庭教育,少读圣贤经传,少读那些“文以载道”的古文,多听些博爱、互助、平等、自由的真理的演讲,尽两手之能而从事工作。如此,则庶几可为将来新中国的新人物。

钱玄同敬告青年学生,诸君是20世纪的“人”,不是古人的“话匣子”。我们所以要写文章,并不是因为古文不够,要替他添上几篇;是因为要把我们的意思写出来。所以应该用我们自己的话,写成我们自己的文章;我们的话怎样说,我们的文章就该怎样做。有时候读古人的文章不过是拿他来做个参考;绝不是要句摹字拟,和古人这文做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光阴,最可宝贵,努力求正当知识,还恐怕来不及,乃竟如此浪费,其结果,不但不能得丝毫之益,反而受害——用典故做的文章,比不用典故做的要不明白,所以说反而受害,替诸君想想,实在有些不值得。

钱玄同的确是以做“新中国的新人物”的目标来培养自家孩子的。他的三个儿子钱秉雄、钱三强和钱德充先后就学的高师附小和孔德学校均是国内率先采用白话文和注音字母来进行启蒙教育的。钱三强回忆道:“1919年我人小学的时候,读的就是‘人、手、足、刀、尺和注音字母,父亲为我订了中华书局和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小朋友》《儿童世界》《小说月报》《创造季刊》《语丝》;旧小说如:《儒林外史》《水浒》《西游记》《红楼梦》《镜花缘》《三国演义》;新小说如:《呐喊》《彷徨》《鲁滨逊漂流记》《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等。”

正因为钱玄同的教育得法,所以,他的三个儿子后来都有出息,尤其是钱三强成为中国原子弹之父。

十、刘半农、钱玄同等督促教育部发文将国民学校“国文”改“国语”

由于孔德学校首先采用注音字母并自编国语教材,江南的小学教育界也得风气之先,也有几个学校自编活页教材,所以,到了1919年国语统一会第一次大会,刘半农、钱玄同、胡适、周作人、马裕藻等提出《国语统一进行方案》的议案,其“第三件事”就是“改编小学课本”。此案得到通过,并组织委员会整理呈部施行,1920年1月,教育部训令全国各国民学校先将一二年级国文改为语体文,后来又以部令修改学校法规。教育部第八号令规定初等小学四年级纯用语体文,其科目名称定为“国语”。教育部文件的发布,相当于国语科的实施在法律上得到了认可。

在民国时期文言文转向白话文的过程中,胡适、陈独秀发出号令,而真正冲锋在前的急先锋则是苏南一批语言学家和出版家,他们的所作所为影响了民国时期文言文转变为白话文的语文政策。从此以后,推行白话文、推广国语成为时代潮流。此后,无论是教育、宣传,还是书报杂志等都在使用白话文,白话文终究战胜文言文,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責任编辑:刘爱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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