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羊肉面

2016-05-25 09:11金迪
宁夏画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臊子记忆里羊肉

金迪

吃货作家蔡澜曾经讲过一个名词:Comfort food,只是连他本人也很难准确翻译这个词的含义。屡屡被人问起后,到底也总结出Comfort food这个词,它至少包含了三个意思:一是妈妈煮的美味;二是它令人倍感宽慰,吃起来舒服而满足;三是不必穿着西装革履打领带拿着无限额信用卡去吃。我倒觉得这个词如果在我这儿翻译出来,最准确的名字应该是:安心菜。

落胃暖身,抚思安心。那对我而言唯一能起到这种效果的食物就是:羊肉面。

18岁前在银川,塞北小城的冬天,在几场大风之后猝然降临。天亮得越来越晚,清早上学的时候,黑洞洞的路上点着孤零零的路灯,冷风像尖刀划着脸颊,离开家门前的早饭时光;又或者是放学的时候,走出校门的时候往往天空已经铺满了咖啡色的光晕,冷得裹紧校服外面的大衣,一路小跑回家推开门的晚饭时间,最期待是桌上一碗冒着热气的羊肉面。若是正宗的说法,应该是:羊肉臊子面。

妈妈做的臊子面,一直是我记忆里无法超越的。肥瘦相间的羊肉切小丁,葱姜爆锅呛出白烟,红艳艳的西红柿炒出一锅浓汤,金黄的土豆丁,香味浓厚的香菇丁,或许还有白里透青的萝卜丁,臊子在锅里咕嘟沸腾着。旁边锅里雪白面条在汤里上下翻飞,面煮得不硬不烂,带着嚼劲要出锅的时候撒一把碧绿的青菜。臊子浇在面条上,撒上香菜末,再加一勺香而不辣的油泼辣子。这样一碗面摆在面前,羊肉香裹挟着香菜的清香、油泼辣子的焦香、萝卜土豆的醇香强势扑鼻,此时好像除了用呼噜呼噜无暇抬头的风卷残云之态,没有别的方法表达对这安心菜的敬意。一碗下肚,手脚暖和,心胃妥帖。外面的世界已是漆黑冰冷,北风吹过萧瑟的树枝呼呼带响,窗户上也已经结起了冰花。可是屋里的我却能饱足暖和地坐在书桌前,开始一晚上的挑灯夜战。那时候的羊肉面,就是家,就是温暖,就是围坐一桌的齐整和圆满。

后来读大学、上研究生,离家越来越远,越走越南。吴侬软语的苏州,所谓好吃的面在我眼里简直渣渣。无论红汤白汤,宽面细面,鲍鱼浇头还是虾仁浇头,都是乏味至极的凑合。当然也许并不是不好吃,只不过不是记忆里“面”的味道。

惊喜的是苏州冬天居然也有食羊肉的传统,不过塞北频繁上桌出镜率爆表的羊肉,到了南方竟然成为冬令进补的良方,倒是不禁让我莞尔。南方冬天的阴湿是和西北干冷截然不同的,隆冬时节再赶上几场冷雨,裹着几层棉衣坐在宿舍也是枉然。透进骨头里的冷让人万念俱灰,每到这时,小姐妹金真姑就会遥远呼唤:“我们去吃‘兴奋啦!”

“兴奋”是定慧寺巷里一家羊肉店,奇葩的店名经常成为我们打趣的对象。店主却是个温婉细致的苏州男人,每次进门都会笑嘻嘻地问我们:“羊肉火锅还是羊肉面?”手里就“哆哆哆”地切起熟羊肉来。简单到有点过分的店面进门就是一口大锅,滚着热腾腾的羊肉汤。衬着窗外的冷雨,老板娘的面容就在蒸腾的热气里变得有些妩媚了起来。点了羊肉火锅,小伙计就会手脚麻利地从大锅里盛出两大勺热汤,刚切的羊肉摆进去,粉丝、白菜,就简简单单三样,却足可以浓醇鲜美到忘却南方寒冬。常来的食客多是本地大叔,这个时候推杯换盏的半杯黄酒,让空气渐渐热络活泛起来。而羊肉面就更抚慰我心了,面条根根分明,羊肉汤却带着浓稠的白,桌上小玻璃瓶里的辣椒酱,辣里也有着苏州独有绵长的甜。拌在一起竟也是另一种美:纯粹、温柔、浓香。不像臊子面那么蹿地霸占你的鼻腔口舌,浓白肉汤润物无声地慢慢游走在鼻尖、舌尖,细腻的熟羊肉在齿间咀嚼出醇香,一碗下肚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水。这就是南方的羊肉面,思乡的北方胃被温柔地抚摸,到底还是找到了慰藉。

乡情是可以具象的东西,乡情大抵也是可以辗转变幻的东西,有时候惊觉故乡好像只变成身份证上一个曾经熟悉的名词。逐渐变大变繁华的故乡小城很容易就让我迷了路,在西北的冷风里被干燥袭击口鼻裂痛,也曾羞愧的、带着些许背叛心的,感觉这里已经不再是适合自己生活的所在。可只有胃知道,那一碗羊肉面的意义,走遍千山万水却总也牵挂的念想,那寻寻觅觅、兜兜转转着不期而遇的追逐。

往前走的路自然步履不停,只是再无少年时、再无记忆里最动人的那碗羊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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