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希望与象征
——简析《看海的日子》

2016-07-12 10:52许会俊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3
名作欣赏 2016年12期
关键词:白梅小人物乡土

⊙许会俊[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3]



孤独、希望与象征
——简析《看海的日子》

⊙许会俊[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3]

摘要:小说《看海的日子》是台湾作家黄春明的代表作之一。作品本着“关心人、关心社会”的文学理念塑造了妓女白梅形象,将笔更多地伸向人物的内心世界,着重表现了她的精神困境和内心求索,并且以“温情主义”和深沉的悲悯及象征的艺术方式完成了白梅对自我人格尊严、人生价值意义的追寻及自证,展示了乡镇小人物在命运挣扎中美好人性的保持,构建了充满希望的“看海”图景,理想化色彩浓厚,其中饱蕴着作者的现实思考与乡土执着。

关键词:《看海的日子》精神困境和内心求索温情与象征乡土执着

小说《看海的日子》是“台湾乡土小人物的代言人”黄春明先生的代表作之一。作品本着“关心人”和“关心社会”的文学理念塑造了主人公——妓女白梅形象,将笔更多地伸向人物的内心世界,着重表现了她的身份焦虑、精神痛苦和内心求索,并且以深沉的悲悯情怀和温馨明朗的基调以及象征的艺术手法完成了白梅对自我人格尊严、人生价值意义的追寻及自证,展示了乡镇小人物在命运挣扎中美好人性的保持,构建了充满希望的“看海”图景;“温情主义”的创作倾向使得作品理想化色彩甚浓,其中饱蕴着作者的现实思考与乡土执着。

“黄春明为小人物代言,对‘受屈辱的一群’寄以深切的同情,并努力张扬他们美好的人性……他更多地表现在困境中奋力拼搏的求生精神,揭示他们性格中的美好人性……在小人物身上发掘可爱又可敬的性格……”①《看海的日子》主人公白梅即是“受屈辱的一群”小人物中的一个。她自小因家里贫困、父亲早死等原因被生母卖给别人家做养女,后来又被养父卖到妓院,从此开始了她十几年的妓女生涯和屈辱生活。

命运的残酷让白梅成为一种“非人”的存在,但她未曾泯灭对生存的尊严的渴望和对人的权利的争取,所以她有着极大的身份焦虑和精神困苦:“尽管她怎么努力于朴素的打扮,始终无法掩饰那种她极力想掩饰的部分和自卑……这些即是牢牢地裹住着她和社会一般人隔开的半绝缘体”②,“从来就没有像此刻这种受嘲的情形,使她感到这般寂寞……一阵惶惑过后,她想:她要是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他也不会对我这般无礼吧。她从骨子里发了一阵寒,而这种孤独感,即像是她所看到广阔的世界,竟是透过极其狭小的,几乎令她窒息的牢笼的格窗”③,简单的“普通人”愿望对她来说竟是一种奢想。周围人的冷眼、嘲讽和调戏,再加上继母口中的“烂货”,养父家的弟弟妹妹们的嫌恶与避而远之等,都使她孤寂而无奈无助,甚至绝望。

昔日在苦难中相依相伴的好姐妹——莺莺的出现,给她带来了希望,让她开始了内心求索:“突然,她竟想起需要一个孩子,像鲁延那样的一个孩子,只有自己的孩子的目光,对她才不会冷漠歧视。只有自己的孩子,才能让她在这世上拥有一点什么。只有自己的孩子,才能将希望寄托,她深远地想着……”④“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这个念想缘起于莺莺的儿子鲁延。婴儿鲁延圆溜溜的小眼睛和在白梅歌唱声中发出的咯咯笑声以及欢喜的蹬跳等令白梅心生无限的感动与温暖爱意,当莺莺带着鲁延下火车离开以后,白梅一方面为她找到归宿(有个很好的丈夫和可爱的儿子)感到高兴,同时却又在相互对照下陷入自伤,莺莺已通过结婚生子实现了身份转变和生命新生,因而“一股空虚逼着她”,孤独寂寞感更甚,所以在内心的自问自答中认定幸福婚姻无望后,决定在嫖客中选一个好人来“埋”下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的希望,确定“孩子”是可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原因。

从白梅的心路历程可以看出,她摆脱“牢笼”的方式选择是尝试以母性来消除外在生存环境对她的压抑,恢复破碎的人格尊严和实现自我重建,“一个自己的孩子”成为她继续活着的唯一希望与寄托,在积极勇敢抗争的同时也潜藏着苍凉悲壮的意味。但黄春明先生不似鲁迅或张爱玲等作家的“拒绝温情,冷眼看人生”,而是怀着原乡理想以温情悲悯的态度给白梅设置了完满的结局,“白梅以自我负责、孝行和热诚赢得村人敬重,故乡也以温暖、淳朴的怀抱接纳了她。最后,白梅借助婴儿的诞生,在母爱与人性的光辉中洗礼了自身,完成了一个自我救赎的故事”⑤,着重的是“展现小人物的人性美、人格美。黄春明非常注重写百姓的生存状态,他更注重平民性格的生态写真,开掘人物的精神世界”⑥,即在现实思考中更执着于乡土想象情怀,由此作品的基调是温馨明朗的,白梅的自我人格尊严、人生价值意义得以自证。

“温情主义”创作倾向虽使得故事叙述乌托邦理想化色彩浓厚,但乡土写实仍是作品的重心所在,对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的艰难生存状态的集中反映蕴含了作者深刻的现实思考。如樊洛平所说,“春明献给故乡宜兰的,是一支朴素、温馨而带着忧伤的乡土之歌,是一幅优美与严峻、希望与失望相交织的田园风光画。在这片历史古老悠久、生活气息鲜活的土地上,黄春明全力关注的是那些默默无闻的乡镇小人物。来自乡间的生活经验与情感联系,使他对底层的普通人有一份特别的熟悉和钟情”⑦,对故乡宜兰的情感眷恋和文化偏爱让作者致力于呈现乡土人物美好、温暖的一面,展示乡镇小人物在命运挣扎中美好人性的保持;而现实主义的清醒又使他明白必须对乡村小镇的蒙昧落后及城市文明入侵等有着理性的观照与判断,所以同时又有着“忧伤”与“失望”,两相交织,便形成黄春明独特的小说表现——一种看似矛盾、实又统一的写作特质——理性思考中的乡土执着。

《看海的日子》第一部分“鱼群来了”中写到,成群的“跳跃的财富”鲣鱼引来渔港的“忙碌”及“疯狂”:渔船,讨海人,摊贩,娼寮/妓女聚集而来,以及讨海人与贫穷人家小孩的交易——打骂和拿鱼的交易等,而作者却在这种热闹场景中并置了“红头的金色苍蝇”这一景象,显示了作者对“钱来了”的金钱崇拜心理的厌恶与批判——开篇就表明对城市商业化文明的拒绝态度,对乡镇贫民生存的艰难与困苦则是予以了无奈与同情。第二部分“雨夜花”中写到以白梅和莺莺为代表的妓女生存环境的严酷,阿娘的苛刻无情和客人的肆意凌辱打骂都不断地折磨着她们,孤独无告,生命的希望微乎其微。“贫穷”和“金钱”,尤其是“金钱”的诱惑,是白梅和莺莺被迫为妓女的原因,她们都被人性迷失的养父骗卖,成为赚钱养家的工具,失去“人”的尊严,写出了女性在资本经济背景中和男权社会压力下的现实困境。但白梅和莺莺并未因此失掉善良、积极的美好品性,她们相依做伴,无管多么渺茫,“有时也会闪现着希望,然后俩人就忘我地去捕捉”⑧,传达了作者对乡土素朴情性的向往与坚持。

“坑底”和“十个月”两部分写的都是乡下农村生活状态,集中展现了乡村的蒙昧落后和淳朴温厚,体现了作者复杂的情感心理。白梅借助阿榕(吴田土)“埋”下孩子的希望后,毅然地决定回到她出生的山村——坑底,“头也不回,一秒都不停地向前走着……不久,来了一班车就把白梅的过去,抛在飞扬着灰尘的车后了”⑨,表达了作者对乡土品质的肯定。白梅虽从小被生母卖掉,但她并没有因此记恨,而是予以了理解和宽容,作者赋予了她从未失掉的乡下人特有的淳厚善良品性。回到家乡后的叙述描写大致可以概括为几个场景:一是白梅大哥的病和一堆孩子;二是山坡地放领和村人卖番薯;三是山雨灾难;四是白梅怀孕及生子。第一个场景表现的是乡下人的贫困和愚昧,大哥的病腿因缺钱而拖延医治,七个孩子的抚养是家里严重的负担(而白梅出钱帮大哥医好病以后不久,他和大嫂又迎来一个孩子),无节制的生育是乡下人贫穷的重要原因之一;第二个场景反映的是乡村人的迷信与落后,他们认为山坡地放领是白梅带来的运气,番薯卖价的提高得益于白梅的建议等,这些确定了他们对白梅的和善态度;第三个场景呈现了乡下人在面对社会人事带来的困难之外,还要承受自然灾害侵袭的苦难,表达了作者的悲悯同情;第四个场景是作者重点着墨的地方,十个月对急切的白梅来说是漫长的,生男孩的愿望透露着对世态的无奈,生子过程的艰辛代表了白梅走向新生的不易,诸多种种都显示着作者的良苦用心,他要让白梅成为从现实生活走向理想世界的美好象征。综观这四个场景,在构建充满希望的“看海”图景过程中,作者也清醒地进行着理性观照,对白梅的未来不无担忧,但他仍怀着乡土执着,“黄春明的故事之所以动人,就是因为其字里行间对弱小、卑微者的悲悯情怀。黄春明表现的‘回归乡土’的救赎方式,固然有着一厢情愿的理想色彩,但是正是这种理想,才使他笔下的人物散发着动人的人性光辉,给人以‘去看大海’的生活希望”⑩。

《看海的日子》中,黄春明对理想图景的构造和对乡土情怀的回归是通过温情的笔触与象征的艺术手法来完成的,“黄春明小说的象征艺术有多种形态,有的象征以社会背景出现,隐藏在文本当中;有的象征与生活紧密相连”,蕴含着作者独特的审美理想。

首先是作品每部分的标题设置。七个部分的标题分别为“鱼群来了”“雨夜花”“鲁延”“埋”“坑底”“十个月”和“看海的日子”,象征着白梅的挣扎求索和自我重建的过程。“鱼群”——“跳跃的财富”——“钱”是白梅孤独痛苦生活的大背景,“娼寮”表面是随鲣鱼而来,实是为“讨海人”而聚集的,所以,“鱼群来了”是一种社会环境氛围的象征。“雨夜花”则代表了白梅孤独无告的非人生存状态:“雨夜花,雨夜花/受风雨吹落地/无人看见,暝日怨嗟/花谢落土不再回/花落土,花落土……”象征的是妓女的艰难处境。“鲁延”“埋”“坑底”“十个月”及“看海的日子”是白梅燃起希望、确定希望、等待希望和实现希望的过程的象征,也是她摆脱过去的重生象征,更是原乡理想向往的象征,“‘故乡’在他(们)的笔下便不仅具有了地理意义,更具有了心理意义的层面——它是理想的载体,诗意的

栖居”,这几个部分也是作品的主要意旨所在。

另外是作品中的细节象征,如歌词、海水、山雨、时间、梦境等一些意象。作品中有两处唱词,其一是“雨夜花”,另一处是白梅对鲁延的歌唱,看海、捉鱼、惩罚讨海人等词句,隐含了白梅的心理活动;白梅在离开娼寮时第一次听到海水的声音,“一阵一阵像在冲刷她的心灵”⑪,这些预示了她后来急切要带自己的孩子去看海的心情。白梅辛苦生孩子过程中的梦境也非常值得注意,在昏迷中她梦到自己闯进一片花园,一个园丁严厉地说她不该随便闯进来,但她却大声叫道“我不管”,显示了她的坚决,象征的是一种坚强的意志。还有在白梅回乡后阿榕再来娼寮找她的这一情景,与最后白梅抱孩子去看海的意愿相结合来看,也是一种象征,一种对希望的象征。这些细节象征融入了作品的整体象征中,使得故事蕴意深沉。

《看海的日子》以细致入微的描写体现了黄春明“关心人、关心社会”的文学理想,从孤独彷徨到企盼希望,再到理想的象征世界,作者以热情的意象,让现实得以净化升华,为白梅,也为读者带来了一种灵魂上的

超越。

①吴尚华:《台港文学研究》,安徽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55页。

②③④⑧⑨黄春明:《看海的日子》,联合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3-15页,第30页,第19页,第43页,第23-43页。

⑤⑦樊洛平:《黄春明乡土小说论》,《世界华文文学论坛》1998年第4期。

⑥江少川:《台港澳文学论稿》,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7-60页。

⑩岑灿:《爱恨交织的悲悯救赎——论黄春明笔下的“乡下人进城”书写》,《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14年第1期。

⑪郝瑞芳:《乡土乌托邦的追寻——比较沈从文与黄春明的“乡土世界”》,《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8年第3期。

作者:许会俊,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 163.com

猜你喜欢
白梅小人物乡土
虚拟公共空间中的乡土公共性重建
江澜新潮
白梅
扶贫干部
乡土分外妖娆
白梅凋零
白梅凋零
小人物
大人物和小人物
台湾风云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