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饮松江第一楼
———与魏明居先生共怀萧军在吉林往事

2016-07-20 08:44敖拉祥云
文存阅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魏先生萧军萧红

敖拉祥云



痛饮松江第一楼
———与魏明居先生共怀萧军在吉林往事

敖拉祥云

萧军在吉林龙潭山南天门上眺望松花江

魏明居老人的《艺苑春秋》出版了,我的一篇《魏明居:为文艺名人搭台的人》,有幸收入其中。在那篇文字中,我着重记述了这位幕后搭台人与金意庵、刘迺中、窦黎明、马昭、王宗汉等文化名人流淌着人文情怀的文坛旧事。阅读《艺苑春秋》,被那些与吉林有联系的文坛巨子们与魏先生建立的深厚友谊所深深吸引。有一段时间,我常常去魏先生家小坐,我们的话题常常聊到这些巨子们。他们都是我人生不同阶段仰望过的人,他们对我心灵曾发生过的深刻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人生际遇的变迁,都沉埋在我心底。看着魏先生珍藏的巨子们一帧帧在吉林的留影,我一下子读懂了这些影像的价值。我的心灵被他们的精神光华照耀的时候,他们不仅以精神的光芒照耀过我正置身的吉林,还以他们鲜活的生命与像我一样充满渴望的年轻的心发生过直接的交流与碰撞。这是当年吉林像我一样的人的幸运,也是吉林的幸运。

不知不觉间,与魏先生交流日深,和他不断回忆这些巨子们在吉林的往事,不断思考他们曾经对一个尚未远去的伟大时代的意义。年轻时在吉林生活过,对吉林有着深厚情感,与魏先生交情甚笃的萧军,成为我和魏先生常常谈及的对象,也是我第一个要写的人。

我对萧军的记忆,最初来源于鲁迅。其作品《八月的乡村》得到鲁迅的推介,真是东北文人的骄傲,那还是读书时留下的印象。后来读到萧红,这恒久落在呼兰河上空的文坛巨子,这位令无数后人追慕且只能仰望的女作家,这位中国文坛“黄金时代”的耀眼巨星,在萧军出版《八月的乡村》时,也就是1934年冬天的上海,在一间没有阳光,没有炉火,冷风飕飕的小旅馆里,披着大衣,一边流着清鼻涕,时时搓搓冻僵的手指,或者跺跺脚,一边一字一句地为萧军誊写着《八月的乡村》的草稿。这不输前贤频传后世的文坛佳话,不知温暖了多少物质匮乏但精神丰富的文学后来者。后来,二萧劳燕分飞。尤其是萧红在日本休养时,萧军在上海传出绯闻;新中国成立后,已经过1948年被扣上反苏、反共的帽子,被东北局批判和处理,仍婚外生子,使我对萧军心生恨意、耿耿于怀。可阅读魏先生的《艺苑春秋》,尤其是因此而来的刨根问底,则改变了我的观念。按萧军人生履历和其心路历程,反观其性格及命运,竟对其的认识有了一个大大的反转——由恨到爱,已至愈爱愈深!

萧军出生于辽宁省锦县下碾盘沟的一个木匠家庭,出生六个月死了母亲。1925年,十八岁参加东北边防军驻吉林副司令长官公署卫队团骑兵营,任文书上士,自号辽西醉侠。与卫队团步兵营文书上士方未艾,步兵营副营长胡延祯自称金兰三兄弟(其时的步兵营长冯占海,就是“九一八”事变后,打响吉林抗日第一枪的吉林抗日义勇军司令),萧军因年龄最小,排行第三,改号为“酡颜三郎”。1928年,萧军离开军营。“九一八”事变后,在吉林省舒兰县密谋组织抗日义勇军,失败后潜入哈尔滨,结识评剧演员筱桂花,曾为其将小说《玲珠恨》改写成评剧剧本,并定名为《马振华哀史》。1933年与萧红结识,共同出版小说散文集《跋涉》,遭查禁后逃往青岛,1934年二萧去上海投奔鲁迅。

魏先生曾在《萧军在吉林的诗酒情怀》一文中,对当时还叫刘鸿林的青年,在吉林城一座兵营里两年的生活进行记述;怀想起萧军年逾古稀之时,也就是1979年9月,应吉林市文联之邀,回到阔别五十多年的吉林市的情景。魏先生对鲁迅为萧军《八月的乡村》所作序文的解读,对萧军在吉林兵营所写诗歌《游龙潭山》、《过松花江》、《待渡》、《立秋有感》都有提及;还特别提到了1979年6月萧军在北京“蜗蜗居”创作了两万余字的《江城诗话》,发表在魏先生任主编的《江城》文艺月刊上;并兴致勃勃地介绍了他陪同萧军游览了吉林市北山、文庙、龙潭山、十里松花江堤、松花湖、江南公园和当年的兵营所在地。

魏先生说:“萧军是以写小说著名,但他的文学创作是以诗歌发轫的。而萧军的诗歌创作就开始于吉林。”1925年,十八岁的萧军在吉林督军兼省长张作相长官公署卫队团骑兵营任“字儿兵”,如诗如画的江城山水,志同道合的文朋诗友,悠闲自在的“字儿兵”生涯,无不激发他诗歌创作的灵感。在方未艾口述、方朔执笔的《我与萧军的一生诗情》中,有方未艾奉和萧军1982年8月1日《故雨集》的七律六首,其中一首是:“国事萦怀家事倾,松花江畔两书生。弹琴会友三生幸,言志定交一世情。饮酒听歌哀恨事,游山玩水赋秋声。悲笳日夜心难忍,共读新书慰不平。”他们是如何定交一世,如何发意作诗,如何共慰不平的呢?

萧军来到吉林一个月后,与十九岁的方未艾在江南公园农事试验场展览室偶然相遇。一个是骑兵营的“字儿兵”,一个是步兵营的文书上士,都在张作相长官公署卫队团,干着在军营里称得上书生的工作。二人先后弹琴、有高山流水之感,然后谈心、显相见恨晚之意。双双感事相遇、吟诗定交,自此以后六十余年。萧军诗曰:“男儿处世要天真,莫作登台傀儡人。疑友莫交交莫弃,相怜不过慰风尘。”方未艾和曰:“结交难得两心真,莫逆一生有几人?多少古今名利客,早将友谊弃红尘!”他们以诗言志、定下了一世的交情。

方未艾写到:“萧军写的第一首旧诗是《立秋有感》:刹那光阴又到秋,天光云影望中收。最能涤我胸襟处,痛饮松江第一楼。”那时候,吉林松花江畔的大江北岸,有号称“松江第一楼”的酒楼场所。大约在光绪末年,今松江中路——市委、市政府沿江一线,有半依江岸、半临江流的二层酒楼开始经营。逐渐地发展成吉林省城(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吉林市为吉林省省城)官僚士绅、地方名流、商贾豪富、文人雅士招待客人或尽兴雅聚的重要场所。为当时吉林省城第一大酒店。时人有诗曰:“把酒松江第一楼,白鱼肥美佐珍馐。清鲜不减莼鲈味,潜跃无端上钓舟。”在这瞰望江山景色之地,在这萧肃秋风荡涤胸襟时刻,聪慧、自信的军营中的书生们,在痛饮美酒、豪气上升、哀恨国事、共慰不平的交往中,人生中第一个诗作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萧军(左三)与其子(右一)其女(左一),在魏明居(右四)等陪同下游览松花湖。

接着像《过松花江》:“斜风飞细雨,秋燕掠孤舟;不辨江山处,云烟逐水流。”像《待渡》:“松江横小渡,波映晚霞红。树锁烟岚翠,秋风送短篷。”那时候,松花江大桥还没有飞架南北,天堑得渡的办法就是江上纵孤舟。于是秋风等待中的树锁烟岚的翠,小渡舟横时的波映晚霞的红,渡过松花江时的斜风细雨,秋燕掠船、江山美景、云烟逐水,无不通过诗人的描写,留给了吉林人民。

萧军《游龙潭山》的诞生,还有故事。1927年秋,方未艾和萧军一起游龙潭山。叶落天渐寒,游山的人少了很多。空山寂寞,仿佛鸟鸣叫的声音都微弱了许多。两个人书生意气、随口长啸,只看见白云随即飘飞、随风而去。萧军随口吟诗一首:“叶落空山寂,人行鸟语微。一声长啸里,风送白云飞。”这首表达了二人共同感受的诗歌,方未艾特别想让萧军题到龙潭山寺庙的墙上。可萧军一见当时吉林长官公署参谋长熙洽、秘书荣孟枚的题诗,还有两位无名氏的附诗则谈笑作罢。

熙洽和荣孟枚与红裙妓女们游龙潭山,饮酒赋诗、兴高采烈、刻诗于墙、以图久远。其诗曰:“将军词客红裙妓,联袂龙潭寻古迹。饮酒赋诗足笑傲,高歌一曲入云霓。”所谓将军熙洽者,“九一八”后投降日本之汉奸,当然刻诗时还没到爆发“九一八”,但其祸国殃民的嘴脸尽显。所以有人附诗曰:“将军词客红裙妓,同到龙潭留墨迹。祸国殃民谁不晓,原来都是坏东西!”另有人附诗曰:“龙潭秋日水苍苍,多少游人题字忙。要不金身长二丈,焉能放屁上高墙。”痛骂熙洽这个大汉奸。

魏先生说,他陪同萧军游览了北山、文庙、龙潭山等诸景,萧军大都留有诗篇。仅从作家与吉林文化来说,萧军对吉林贡献极大。阅读魏先生《我与萧军的一生诗情》,果然找到好几首萧军写吉林的诗。《登龙潭山》:“龙潭山色昔犹今,此日登临认旧痕。极目烟波穷浩淼,恍疑身似再生身。”游十里松花江堤,他留下了《江城非旧》:“往事依稀忆未真,江城虽是迥难分。烟花十里长堤路,岸柳垂条迎故人。”《登北山揽月亭诸胜》:“揽月亭头入望遥,江山依是旧多娇!一衣带水明于镜,银汉无槎渡有桥。”《忆昔年》:“诗酒生涯话昔年,水流花谢去潺潺。春去秋来忙如许,未到晨钟梦已阑。”从二十年代末离开吉林,到七十年代末重又归来。山色依旧、柳意依然,但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虽然极力地回想五十多年前的旧事,终究对虽是的东西也迥难分辨,直到怀疑自己是投胎再生,回到吉林。至于像《忆吉林巴尔虎门兵营》、像《吉林北山看日出》中对江城往事的回忆和对江城景色的描写,则像自家出远门的孩子,对家乡的悠久记忆——情深深、意濛濛了。

在《江城杂咏》中,萧军记叙了魏先生陪同他的游览路线。“绿树长堤景色幽,江边不见第一楼……(十里松花江堤,松江中路段,原松江第一楼处)”。“江南农场一高楼,曾有琴声动九州……(江南公园,萧军、方未艾初识处)”。“龙潭水浅本无龙,铁锁空投久落空……(龙潭山水牢)”。“一亭挺立北山巅,名不虚传可旷观……(北山旷观亭)”。“十年浩劫掘孔坟,江城文庙尚残存……(吉林文庙)”。但萧军游览松花湖的诗词,却未能找到。

放下魏老先生回忆当年陪萧军游览松花湖时有关诗歌创作的记忆。但对魏先生《怀念爱国主义作家萧军》一文中提到的两件事很感兴趣。一件事是“我们请萧老在军分区礼堂作报告,萧老对我说:‘明居,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找麻烦。’这是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句话道出了萧老几十年坎坷的人生经历所积累的丰富经验。”另一件事是“萧老无暇去四平,委托我去四平看望筱桂花老人。”

先说第一件事:萧军一生,有着几十年的坎坷经历!萧军是文武全才,作诗作文气势雄浑、议论纵横、字句凝练、思想深远,又练过武术,打得一手好拳,舞得一通好剑。初入社会时最欣赏的对联是:“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从吉林兵营离开时所著的《别小玲珑墓》,自命为谪落凡尘的神仙。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为怜爱幼聪慧、性纯善、重义气,擅琴棋、通诗文、懂人心,姿纤弱、容婉丽、温而雅的已故少女小玲珑,更因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与自己的精神匹配,何况是萧郎从小无母,小玲珑幼年丧父的单亲家庭相似的成长环境,使得离开吉林的萧军,到吉林名妓小玲珑墓上洒泪而别——“谪落尘寰二十年,几曾有泪向人弹?儿郎无母卿无父,半是怜君半自怜!”

在写作《别小玲珑墓》五十多年后,1979年萧军再登北山,不见小玲珑墓,写下了思念诗:“埋香有冢杳难寻,待赋招魂恨转深。浪迹萍踪五十载,赢得白发故青衿”。

萧军侠肝义胆,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他在《我的文学生涯简述》中提到的方靖远:“他对我走向新文学道路是起过决定作用的,在这里我不能不特殊提出来。”这个方靖远就是著名作家方未艾。他在《我和萧军在吉林》里讲过这样的故事:他们金兰三兄弟在西瓜摊前吃完西瓜,方未艾和胡延祯到商店买东西那么一小会儿功夫,萧军因看不下去警察打洋车夫还罚跪的行为,而把警察一顿胖揍。警察调来警察把萧军带到警所,方、胡调来大兵,在萧军徒手战数警后,子弹上膛刺刀出鞘的大兵包围了警所。胡延祯命令大兵把警察所长和参与警察都带到兵营,警察所长立时吓得跪地求饶,萧军说,他已经把几个警察教训了,只要他们以后不再虐待百姓、打骂百姓,就饶了他们算了。萧军既是一个“该出手时就出手”的侠客,又是一个“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君子。

萧军1928年考入东北陆军讲武堂,临毕业时,因队长殴打学生,萧军伸张正义,险些用铁锹砍死队长。这队长的爷爷是张作霖的秘书长,马上就要毕业的萧军因此被开除了学籍。萧军真是一个“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主。但把皇帝拉下马后,造成的后果他却不管不顾。鲁迅去世后,萧军为纪念鲁迅焚书,遭到张春桥(当时笔名狄克)等人的攻击。萧军把张春桥等人一顿胖揍,赢得了胜利。但胜利后遇到的对手不同,慢慢地形成的后果有时竟天壤之别。鲁迅生前一直担心他的轻率鲁莽。遗憾的是,萧军一生终因性格使然未能克服这种本性,以至在哈尔滨在延安发生的一些事件,因他性格中的这些弱点,对事件的激化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才高八斗的谪仙之士,侠肝义胆的武林精英,从1948年挨整,文革中又受迫害,到1980年4月中组部、中宣部批准平反,萧军坎坎坷坷几十年。

1979年9月,都痴迷京剧的魏先生和萧军相遇了。他们从京剧谈起,渐渐地谈到性格、命运及人生。萧军狷介豪放的性格、特立独行的品质、柔肠侠骨的过往,无不给魏先生留下深刻的印象。当魏先生被萧军豪迈、爽朗、热情、乐观的性格感动时,当魏先生称赞萧老敢想、敢说、敢行、敢做的品质后,萧军突然冒出了:“明居,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找麻烦的”。魏先生明白萧老此话的深刻含义,深深地感触到几十年坎坎坷坷的风雨磨难,已经使饱经风霜的萧军洞彻人心。因此,魏先生说这是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魏明居代萧军去四平市看望筱桂花

再说第二件事,萧军委托魏先生去四平看望筱桂花老人。在萧军、萧红相爱那如夏花般绚丽的六个春秋中,多情的萧军在夏花开放以前的季节里,应该至少还遭遇了三段感情:弯眉大眼,端庄秀丽的许淑凡,是萧军的第一任妻子,这段婚姻是父亲包办的,五十多年后,萧军还乡时,表达了对这位在少年时就给萧军全部感情的第一任妻子的敬爱。两位老人已情同姐弟,直到离世前,二人都是亲人般相互惦记。

另外两段感情是一般人所不知道的。一段是在吉林结识了京剧演员琴晓舫,一段是在哈尔滨结识评剧演员筱桂花。方未艾的《我和萧军在吉林》里“萧军那时常爱看京戏,也在学唱京戏……找老生冯金魁、青衣花旦琴晓舫研究学唱,认做同行。琴晓舫在演《霸王别姬》时,请萧军教她舞剑,萧军成了琴晓舫的老师,琴晓舫竟成了萧军的徒弟,师生之间有了感情,又成了朋友。”在吉林,萧军和女朋友琴晓舫的情感,在婚姻阴影中灿烂地开放。

后来,琴晓舫离开吉林城,到外地演出,萧军曾有《初访》、《再访故居》、《雪中舞剑》、《吊残霞》四首诗,对这段感情给以诠释。像《雪中舞剑》:“拼立闲阶敛玉楼,爱郎合雪斗吴钩。于今屈指从头训,除却白云总是愁。”这是见不着琴晓舫到她的故居初访再访后,又访时的抒情诗。爱郎雪中舞剑,美女抱肩玉赏,曾经给萧军留下说不尽的美好记忆。而今人去楼空,一天天掐着指头回忆和美女相交相识的日子,除了飘动寻找的白云之外,尽是相思人不得相见的忧愁。于是只有在夕阳落山、残霞灿烂的时候,对这对薄命鸳鸯的情深缘浅给予凭吊了。在初访、再访、又访后的第四访中后作《吊残霞》:“生成薄命踏天涯,薄命人逢薄命花。搔首芳踪何处是?松花江首吊残霞。”

哈尔滨相遇筱桂花,定是萧军久久难忘的爱情记忆。筱桂花是评剧的四大名旦之一,有“韵艳亲王”的美称,看过筱桂花演戏的游子,曾有“看了筱桂花,出门在外不想家”的传说。萧军以前并不喜欢评剧(俗称落子),认为落子很低俗,但看了筱桂花的戏以后,竟喜欢上了落子,并成为筱桂花的忠实观众。因为萧军和班主辛国斌的儿子是朋友,逐渐就成了戏班的“编外”人员。

筱桂花想演《玲珠恨》,把小说原著交给萧军。萧军仅用五天时间便把剧本完成,并易名《马振华哀史》。此剧在哈尔滨上演后,引起了轰动,连演半年,座无虚席。那时,年轻的萧军与戏班的女孩们相处得很亲近,特别是与筱桂花感情日深。班主辛国斌担心萧军把他的摇钱树筱桂花带走,产生了罅隙。一次,辛国斌与他老婆商量要去警察署告密,说萧军是反日分子,筱桂花闻听后,赶紧告诉萧军快跑。萧军试图领筱桂花逃跑无果,从此劳燕两分飞。

坎坎坷坷几十年,萧军仍不忘对这个老朋友的惦念。1979年9月,萧军在探知失去联系几十年的筱桂花在四平评剧团时,郑重委托魏先生去看望筱桂花。魏先生到四平见到筱桂花时,筱桂花没向魏先生谈一句她和萧军的感情,但重情重义的萧军委托魏先生的拜望,还是使筱桂花的心里卷起巨大的波澜。刚和魏先生合影结束,就身体不适住进了医院。回来后,魏先生通过电话、写信把这次去四平的情况详细地向萧军作了汇报,从此,萧军和筱桂花这对失散多年的朋友,又重新建立了联系。1979 年12月,筱桂花所在的四平评剧团准备排演《马振华哀史》。筱桂花写信征求萧军的意见,萧军很快回信表示支持,由于时间和精力的分配不开,萧军建议让四平评剧团的编剧进行修改,算作集体创作。

1981年,筱桂花从艺六十周年,萧军专程从北京赶往四平。两位身经动乱相聚又分离的红颜知己,在风风雨雨几十年后在四平相聚,筱桂花激动得几夜都睡不着觉。萧军也对新时期文艺环境的晴空丽日深感欣慰,盼望着“韵艳亲王”花开万里,重新唱红。在筱桂花从艺六十周年的庆祝晚会上,萧军即席赋诗一首:“动乱身经几若同,风风雨雨落零中。庸知此日晴空丽,又见花开万里红。”

萧军说萧红与他不适合做夫妻的话,给读者造成许多误解,多认为是萧军对萧红的无情。其实萧军对萧红也是一往情深的。1980年,尤敏、屈毓秀编《中国女作家小说选》,在萧红的《王阿嫂的死》后面,附有萧军关于萧红《王阿嫂的死》的小说一文。在这篇短文中,萧军介绍了小说的产生背景和他对这篇小说的评价。结尾处萧军写到:“今天写这短文时,我又把它重读了一遍,它留给我的感情是沉重的……光阴逝去已经快五十年了!”平反后的萧军,马上进行与萧红书简辑存的注释(见萧军出版的《为了爱的缘故——萧红书简辑存注释录》,一句“为了爱的缘故”道尽了萧军的一往情深。

从拜托魏先生看望筱桂花,到五十年后思念小玲珑,从萧军姐弟亲人般的对待许淑凡,到为了爱的缘故注释萧红书简,都可以看出萧军的情深意长。“一啸群山百兽惊,苍茫独步月朦胧。饥寒历尽雄心老,未许人前摇尾生”的萧军,在他侠肝义胆、傲然不屈的人格里,充满了“痴爱才女人鬼伦,英雄救美爱情真。娥眉专吃英雄气,三郎原是有情人”的成分。真的,他不仅和才貌双全且在他来吉林前就香消玉殒的小玲珑产生了爱情,对唐朝才女薛涛也情有独钟,不信你看他悼薛涛诗“芙蓉城畔锦江桥,门巷枇杷墓薛涛。忆是峨眉山下路,一肩风雨走潇潇。”

对才女,萧军总有一种人间重遇、惺惺相惜的一往情怀,谪落人间的自我感觉和相遇知音的浪漫情愫,使他对落地人间抱有绝大的雄心壮志;坎坎坷坷的人生经历,文学以外的俗世掣肘,又常使他感觉壮志未遂;他曾用一首诗作为自己一生的总结:“读书击剑两无成,空抱韶华误请缨。但得能为天下雨,白云厚自一身轻。”

传奇的萧军,由于他富于魅力的性情,和更富于魅力的人生经历,尤其是极富魅力的情感经历,给后来喜爱萧军的读者无限的阅读期待。有时我就想,萧军如果不是这么多情多义,如果不是这么侠肝义胆,如果不是这么坎坎坷坷,如果不是这么特立独行,他的生命难道比现在的结果更好吗?即便好,他还会是我们心中爱不释手的萧军吗?还会是“黄金时代”的一代传奇吗?

萧军(前排右四)在吉林市文联办公楼前与文联全体人员合影,前排右三为魏明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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