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谦之与“文化哲学”在中国的构建*

2016-09-20 08:23黄有东
学术研究 2016年8期
关键词:哲学文化研究

黄有东

朱谦之与“文化哲学”在中国的构建*

黄有东

朱谦之不仅是中国最早在高校开设文化哲学课程,还是中国现代科学、体系化建构文化哲学的第一人。他在前人文化反思的基础上对文化现象进行哲学思考,谋求现实文化问题的理论解释与解决,构建了他心目中的文化哲学体系。朱谦之对文化哲学开创性的探索对中国的文化哲学研究具有启示。

文化 文化哲学 朱谦之

创建“文化哲学”是中国现代以来文化研究理论自觉的一个重要表现。朱谦之是中国现代文化哲学研究的代表人物之一,是科学、体系化构建文化哲学的第一人。尽管之前有梁漱溟等人对文化颇具深度的哲学思考,但直到20世纪30年代,朱谦之自觉在大学开设文化哲学课程、出版《文化哲学》专著,现代文化哲学学科在中国才得以创立。上世纪80年代以来文化哲学在中国的研究,以马克思主义进路的研究为代表,但相关研究者对朱谦之关注不多。重新综合分析朱谦之构建作为学科的文化哲学的最初努力,有助于文化哲学研究在中国的进一步拓展。

一、朱谦之创建“文化哲学”的动因

(一)文化救国:解决文化问题的理论需要

朱谦之创建文化哲学的直接动机,是为复杂的现实文化问题做理论解释。近代以来中国积贫积弱,外敌入侵,战争连年。先进的知识分子不断寻求救国之道,先为现实政治军事问题寻求文化的解释,把现实问题转化成文化问题;后由文化实践问题,转而对文化理论问题本身的探索。“九·一八”事变后,抗日救国成为时代主题。朱谦之深感于民族不能复兴,乃由于文化之不能复兴,认为“欲救中国,须根本上从文化着手”,[1]提出“文化救国”的主张。他还萌生了“如孙中山作《实业计划》似的,写一部《文化计划》,以为中华民族复兴的根本”[2]的想法。朱谦之通过对全国形势的文化分析,认为中国文化复兴的希望在南方,南下大力倡导“南方文化运动”。由于对学术界有关文化问题的研究有甚多不满意,朱谦之力图建立一种文化哲学,对文化进行根本性反思,作为“文化救国”“文化复兴”“南方文化运动”实践的理论基础。他说:“从来讨论文化的著作固然不少,可是有大部分只是文学家的片断思想,或杂志作者的零星著作,要找出一部真正讨论文化的有系统的贡献,却是难得得很。”[3]“因此毅然决然提出‘文化哲学’这一科目,以两年的努力,撰成这一部16万言的著作。”[4]《文化哲学》正文的结尾以“对于中国文化复兴的新信条,以为本书结束”,[5]附录里有他关于“南方文化运动”实践的演讲稿《南方文化运动》《南方文化之创造》等文。由此可见,朱谦之为文化实践寻找理论支持的努力。

(二)学术支点:内在学术研究进路的必然

朱谦之在《世界观的转变——七十自序》中介绍其学术体系的建立过程时这样说:“从黑格尔主义与孔德主义结合的基础上,建立了我的历史哲学;从我的历史哲学的基础上,建立了我的文化哲学;从我的文化哲学基础上,建立我的文化社会学乃至文化历史学、文化教育学等等。”[6]可以看出,文化哲学在朱谦之的学术研究中具有重要地位,是其整个学术研究理论体系的一个支点。在朱谦之看来,黑格尔是形而上学的代表,孔德是实证科学的代表,前者为辩证法,后者为归纳法,前者是破坏的哲学,后者是建设的智慧。二者应相得益彰,方能得到历史进化的真相。朱谦之努力将黑格尔与孔德结合而建立的丰硕历史哲学,为他的文化哲学建立打下坚实基础。另一方面,文化哲学也是朱谦之后期诸多学问的发端。朱谦之在中山大学的20年,是他“一生最宝贵的光阴”,他曾将中大时期的学术研究分为两小段:“一为石牌以前,多从事于文化哲学,历史哲学,文化历史学,文化社会学,文化教育学的著作,为余历史理论探讨期。一为石牌以后至现在,则从事于历史考证时期,所著有《中国思想对于欧洲文化之影响》、《哥仑布前一千年中国僧人发现美洲说》、《印度佛教对于原始基督教的影响》等篇。”[7]的确,在朱谦之在中大期间,很多研究就是以文化哲学为起点。如朱谦之在写作《文化哲学》的过程中,就开始注意到中国文化西传的问题。他先后写成了《中国思想对于欧洲文化之影响》《扶桑国考证》《中国古代乐律对于希腊之影响》等著作。因此,《文化哲学》是朱谦之进行中西交通史研究的重要理论依据。

二、朱谦之 “文化哲学”的体系构建

朱谦之曾总结他讲文化哲学的最大旨趣是:“说明文化的本质及其类型,对于宗教、哲学、科学、艺术等各种知识生活,均加以根本研究,又分析文化之地理上分布、以明中外文化关系及本国文化之新倾向,并谋建设未来之世界文化。”而“最切要的紧迫的企图,却在于提倡南方文化运动”。[8]由此可以窥见朱谦之文化哲学体系的概貌。

(一)学科定位

1.与文化学的关系。朱谦之认为研究文化的新兴学科文化学、文化哲学、文化社会学名称虽可相通,涵义却不同。文化社会学和文化哲学同属于文化学之一部门。他说:“文化学、文化哲学或文化社会学虽然名词不同,本质上却同为研究文化的历程、类型、法则、和集团生活的产品的学问,不过合言之为文化学,分言之即为文化哲学和文化社会学。”[9]中国型现代文化学创建者之一黄文山认为,朱谦之“在《文化哲学》一书上,亦隐约地提及文化学的名词,可是他不曾意味到文化学究竟是什么科学”。[10]朱谦之兴趣不在把文化学作为独立学科研究,而是着意构建文化哲学与文化社会学学科。他认为文化哲学与文化学二者是被包含与包含的关系,文化哲学是文化学的重要部分,文化学包含文化哲学。

2.与哲学的关系。朱谦之认为文化哲学就是对文化的哲学研究,即综合的根本研究,而且文化哲学是哲学的未来发展趋势。他说:“当代的哲学趋势,已经不为观念论,不为唯物论,而为倾向于有较大的涵盖性的文化论,即文化哲学……文化之各部门,如宗教、科学、艺术乃至社会生活之政治、法律、经济、教育各方面,只要是从根本上着想而要求根本的解决,那便非需要有各部分之文化哲学和文化社会学不可。”因此,朱谦之认为,“将来的哲学,应该就是文化史的哲学,换言之,即为文化哲学。”[11]

3.与文化史的关系。朱谦之认为,文化哲学是关于文化史的理论基础。在执掌中大历史系期间,朱谦之特别重视文化史的课程设置,他说:“我从1932年(民国廿一年)担任史学系主任以来……关于厘定科目一节,我在本系特别注重文化史,把中西古代文化史、中古文化史、近代文化史均分期讲授,这是任何大学史学系所没有的。”[12]朱谦之指出顾康伯、柳诒征、梁启超等文化学者关于文化史的研究并没有发现其中规律性的东西,文化史的写作不是很成功,就是因为缺乏文化哲学的理论支撑。通过与多学科的比较分析,朱谦之总结认为,现代的学术界无论是哲学,还是历史学、社会学、教育学等,都已—致倾向于文化主义:“就中尤以文化哲学更为研究一切文化学中一个最‘综合’的因子。因为哲学能够根本的回答何谓文化这个问题,所以文化哲学不但有他独特的在哲学中最高的地位,而且更为其他历史学、社会学、教育学所凭依,而为研究文化历史学,文化社会学,文化教育学者所必经的路径。”[13]可见朱谦之对文化哲学的学科定位有较清晰的把握。

(二)重要范畴

1.文化。“文化”作为文化哲学的研究对象,是文化哲学的核心范畴。“文化”概念的确切理解对文化哲学体系的构建至关重要。朱谦之特别突出“文化”和“人”的关系,他认为“生物界中只有人类才能支配环境,创造文化”,[14]人类这种支配环境的生活表现,就是“文化”。朱谦之进一步认为“文化”是人类生活各方面的表现,主要有八个方面:知识生活上为宗教、哲学、科学、艺术;社会生活上为政治、法律、经济、教育。朱谦之还引入当时颇有争议的一对概念“文化”与“文明”,来解释这八个文化方面,他说,“区分起来,则前者属于知识生活者,是所谓有‘文化’,后者属于社会生活者,是所谓‘文明’”。[15]朱谦之认为,“文化与文明的确有些区别,也是事实。德人所倡导之culture概念实为精神的文化概念(即宗教、哲学、科学、艺术等知识生活),英美所倡导之civilization实则为社会的文化概念(如政治、法律、经济、教育等社会生活)……此实即代表人类生活之两方面表现。即一方面表现为人类知识生活的文化,一方面表现人类之社会生活的文化;而所谓文化云者,本包括有此两大部分,所以有人主张在两个之上更造一个新字,叫做Gesittung,而把‘文化’‘文明’并属其中,这也是对的。这就是说,文化不是人类生活一方面的表现,乃为人类生活各方面的表现”。[16]综合看来,朱谦之对“文化”的理解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的“文化”就是生活,狭义的“文化”,与“文明”相对,指的是人类知识生活上的表现。

2.文化哲学。朱谦之由“文化”概念的理解出发,把文化的研究领域,划分为二,他说:“同在文化之中,因为研究的对象不同,自然而然可以分文化学为两大部门,一个研究culture即知识的文化生活者,为‘文化哲学’,一个研究civilisation即社会的文化生活者,为‘文化社会学’。”“‘文化哲学’则这回才算第一次出来讲述”。[17]那什么是“文化哲学”呢?朱谦之认为:“文化哲学是有它更重大的意义和使命的,它是一种专门的有系统的学问。”[18]“关于文化本质的研究,是属于‘文化哲学’讨论的范围”。[19]“文化哲学在尽量采用了文化史的研究方法以外,更注重于各文化类型之本质的研究”。[20]“从事于各文化之综合的根本研究,而这就是所谓‘文化哲学’。”[21]可见,朱谦之认为“文化哲学”,就是对人类文化生活现象,即宗教、哲学、科学、艺术进行本源的、综合地、系统地理论化反思的学问。

(三)基本命题

1.文化类型说。“文化类型说”是朱谦之文化研究的基础,也是其文化哲学体系的骨架。朱谦之认为文化在知识生活上表现为四种类型,即宗教、哲学、科学、艺术。这四种类型一方面为本质的存在,另一方面又为历史的存在。他从进化论的角度把文化的知识进化分为四个发展阶段,即是按照宗教文化、哲学文化、科学文化、艺术文化四个类型进化。与孔德的人类知识进化为宗教、哲学、科学三阶段说相比,朱谦之加了艺术这个最后阶段。朱谦之说:“文化是有全体性的,一切文化最后均倾向于艺术,而科学文化,则为达到此文化全体性之一捷径。”[22]艺术是文化进化的最高阶段,这只是文化最高理想,朱谦之对此有清醒的认识,他说:“现代为‘科学时代’,我们应该提倡科学的文化。”[23]文化类型说,不仅在朱谦之的文化研究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其《文化哲学》的主体建构更是在此基础上展开。

2.文化分期论。在朱谦之看来,他的文化类型说,是“对于文化之横的方面总算得一个较为圆满的解决”,“可是文化有横的方面之研究,同时又有纵的方面之研究,这就是所谓文化分期的原理了”。[24]“文化分期的学说,它的本身也是按着三阶段的法则而分为三个时期”。[25]朱谦之认为从科学的方法论上来看,各种文化的类型,是由各种不同的方法所形成:演绎法(信仰)——宗教;辩证法(内省)——哲学;归纳法(观察、实验、比较、历史)——科学;直觉法(表现)——艺术。如果再按各种方法之互相关系,详细地排列起来,即为表1。[26]朱谦之由此推理出宗教、哲学、科学与艺术各自的发展分期如表2。[27]

表1

表2

由上可看出,朱谦之以方法论为基础的文化分期论,虽然在形式上有些机械,但逻辑比较清晰,接近理想的模型,至少对他自己文化研究有一定的指导意义。据此,朱谦之写了《中国思想对于欧洲文化之影响》《宋儒理学对于欧洲文化之影响》等著作,而前者据说是朱谦之“最细心结撰的一部著作”。[28]

3.文化地理说。朱谦之通过文化地理分布的分析,对其师梁漱溟提出文化的三路向说做了进一步的解释,他说:“约言之,即就地形三个基本来区别:(一)高地发生宗教的文化——以印度为代表;(二)平原发生哲学的文化——以中国为代表;(三)海洋发生科学的文化——以欧洲为代表”。[29]朱谦之认为,各种文化类型互相影响;也不是单一的,只是说其文化主体是宗教的、哲学的,或科学的。全世界的文化,从文化之地理分布上说,尽管起点不同,但殊途同归,都是以艺术的文化为止境,他说:“印度……由宗教文化到艺术文化;中国……由哲学文化到艺术文化;西洋……由科学文化到艺术文化”。[30]在朱谦之的人类文化理想中,艺术阶段的文化就是超越地域界限,超越民族界限的融合型文化。不过,朱谦之“文化地理说”最切实的意义,是其倡导的“南方文化运动”的重要理论基础。1932年8月,朱谦之正式受聘为中山大学教授兼史学系主任,他就任后的第一次演讲,就提到了“南方文化”这一概念。他将南方文化的特色概括为三点,即科学的文化、产业的文化、革命的文化,也就是现在所说的科学文明、工业文明。“中国文化的唯一出路,只有接受科学,然而科学文化之唯一希望,只在南方,因而从文化地理分布上,而提倡所谓‘南方文化运动’。”[31]

4.中国民族文化复兴观。朱谦之构建其文化哲学体系的落脚点在为中国民族“文化复兴”实践提供理论依据,而最切近的目的则在解释“南方文化运动”这个救国方案上。朱谦之坚信文化是民族活动的原动力,中华民族的复兴,必先唤起中国文化的复兴。而中国文化的复兴,不是旧的文化之因袭,而为新的民族文化之创造。他说:“所谓民族文化复兴,换句话说,就是民族文化的创造,有民族文化的创造以后才有民族文化的复兴,不过说到民族文化的创造,我是主张将着眼点放在南方文化之创造的。”[32]

朱谦之清醒地意识到:“中国哲学自古即倾向于造就艺术的人生,中国只有泛神论思想而无宗教,只有手艺而无科学,在艺术上亦只倾向于象征主义与表现主义,而反对写实主义、自然主义,所以中国文化始终与第三期之科学文化不能完全融合。”[33]所以,“我们必须通过科学的文化世界,只有牢牢守着科学的文化阶段,走到尽头,才可以转化入艺术的世界,而这也就是我们提倡中国文化复兴之最大目标了。”[34]据朱谦之观察,“中国文化之史的发展,是自北而南,只有南方,才能吸收科学文化,给中国文化以物质的基础。”“所谓南方文化,从知识的进化言之,就是科学的文化;从物质的进化言之,就是产业的文化。”[35]因此,在民族危亡时,朱谦之认为“中华民族复兴的唯一希望,据我观察,只有南方,只在南方。南方文化虽未成熟,然实为未来中国兴亡存续之一大关键”。[36]如此看来,朱谦之对中国文化复兴的观点分两个层面:其一是理想层面,复兴中国艺术化的哲学文化,是迈向理想的艺术文化阶段的必然;其二是现实层面,为了让中国文化从哲学文化跃向艺术文化,必须弘扬科学文化。只有科学文化发达后,中国文化的复兴才有可能。不能不说,朱谦之的中国文化复兴观既理想又务实,极有洞见力。

三、朱谦之“文化哲学”在中国的学术地位及启示

(一)学术地位:首建中国“文化哲学”学科,契合当代文化哲学观

中国文化哲学自觉的学术研究,近代以来主要分为两个时期:一是上世纪20—40年代的现代文化哲学时期,二是上世纪80年代以后的当代文化哲学时期。从与这两个时期的关系可看出朱谦之不仅是中国现代文化哲学学科体系构建第一人,而且与当代文化哲学研究在精神实质上有高度契合之处。

其一,朱谦之首创中国现代“文化哲学”学科。近代以来,西方资本主义文化对传统中国的冲击,引起一些人对于中西文化、东西文化的关注。不过,人们的争论大多只停留在意见、感想等情绪化层面。对中西文化、东西文化的理论思考,直到梁启超、李大钊、胡适、陈独秀、梁漱溟的东西文化论争后才较深入。然而,他们对于文化本身的思考不够,其东西文化观的理论支持不足。只有朱谦之、黄文山、陈序经等少数文化学者才真正对“文化”本身进行系统深入的思考。尽管他们三人的理论思考都有很强的哲学意味,但黄文山、陈序经的学科兴趣在“文化学”;而朱谦之的兴趣在“文化哲学”。

文化哲学学科在中国的创建,朱谦之是第一人。1932年,朱谦之在中山大学为哲学系四年级学生系统开设《文化哲学》理论课程,1935年,其讲义整理成书,由上海商务印书馆正式出版。在朱谦之构建文化哲学学科之前,只有梁漱溟明确从哲学进路系统探讨文化问题。但就像梁漱溟自己承认他“仅是一个思想者”一样,他对学科的构建兴趣不大。1923年3月,胡适在《读梁漱溟先生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认为,梁氏讲的是“主观化的文化哲学”,[37]他较早自觉地把文化与哲学放在一起讨论。黄文山认为“文化的研究,到了朱谦之氏于民国廿四年发表《文化哲学》时,在内容上有了长足的进步”,[38]黄文山从学科自觉的角度肯定朱谦之的文化哲学研究。从学科建设的角度看,朱谦之的《文化哲学》有开创之位。他在《文化社会学》的《后序》中说:“如上几种的文化科学工作,虽不必白我创始,自信却有一些新的哲学体系和文化原理,为前人所未见未闻的。”[39]“新的哲学体系”即文化哲学。

其二,中国当代文化哲学研究与朱谦之文化哲学在精神实质上有高度契合之处。上世纪30年代初朱谦之就已写作《文化哲学》,但是,文化哲学在中国学界受到普遍关注和重视,还是上世纪80年代后的事。在某种意义上说,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的文化哲学研究基本上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一个拓展。基于马克思主义进路的文化哲学研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也正是由于马克思主义学者对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体系的积极构建,文化哲学才成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属下的重要学科。文化哲学的生活化倾向,是朱谦之的文化哲学与当代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的核心要义相契合之处。以李鹏程等学者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观,强调文化哲学与生活的关联,主张文化哲学的研究,应该回归日常生活。这与朱谦之的主张相契合。关于“文化哲学”,朱谦之曾批驳新康德学派把“文化哲学”等同于“价值哲学”的错误。他指出:“文化之泉源不是价值,是生活的经验之流,生活经验受了环境抑压而生的突进跳跃,乃是一切文化的根柢……反之我们新的文化哲学,则以为构成文化本质的东西,不仅是那已经可估定价值的人类生活所留下的总成绩,而是根源于人类生活深处那永远创造永远进化的‘生命之流’。”[40]从生活的维度来研究文化哲学,是朱谦之与一些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研究者的共识。

(二)启示:构建中国型文化哲学体系

其一,预言文化哲学时代的到来,不仅能深化中国的文化研究,还为中国的哲学研究指出一个重要方向。朱谦之在其《文化哲学》中指出,“将来的哲学,应该就是文化史的哲学,换言之,即为文化哲学。”[41]这个观点已经为现代的研究所证实。目前世界哲学研究都在强调人文因素。上世纪80年代以来,“伴随着斯德哥尔摩国际社会学年会把文明选择的价值尺度作为社会研究的世界性课题以及涉及政治、历史、社会等多学科的‘韦伯热’在欧洲兴起。1984年在罗马尼亚召开的第17届世界哲学会议闭幕词明确宣布,当代世界哲学的重点已经从科学哲学转向文化哲学。这是哲学发展的一次巨大的历史性转折。”[42]朱谦之在文化哲学构建时表现出高度学术敏感度及对学术方向的正确预测,值得深掘。随着中国文化主体性、学术主体性的不断增强,合乎时代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与哲学研究会越来越强化。

其二,文化哲学体系的理论构建,要有切实回应现实文化的问题意识。朱谦之创建文化哲学体系,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从理论上解决中国文化复兴的现实文化问题。能否有效地解释解决现实的文化问题,成为衡量文化哲学理论体系价值的重要方面。然而,世界新文化问题层出不穷,中国的文化问题不断涌现。这就需要文化哲学,合乎时代、合乎规律地从根本上进行系统的理论反思。文化哲学在中国的构建,是在中国的文化语境里进行的,很自然理应对中国的现实问题进行理论回应。当代的部分文化哲学研究者,注重文化理论的历史梳理,从理论到理论,与现实的文化问题保持距离,对现实的新文化问题解释乏力,解决无力。这就需要找回朱谦之创建文化哲学所具有的强烈的文化问题意识。

其三,文化哲学必须作为一门学科进行科学地创造性建构。按朱谦之的理解,文化哲学就是对文化现象根本地、系统地、体系化理论反思。必须对文化哲学体系中的核心范畴、重要概念、基本命题进行系统而深入地思考,创造性地理论构建。当代很多文化哲学研究者,并没有系统地构建文化哲学,甚至不少以《文化哲学》命名的著作,都是个人有关文化研究的文章汇编,未能深刻而全面揭示文化哲学的本质与规律,更难有切实的现实指向性。朱谦之首创中国文化哲学的学术勇气需要重新提倡。

其四,关注中国传统文化哲学资源,探索文化哲学构建的“中学”进路。自朱谦之起,文化哲学在中国的构建,主要是西学和马克思主义的路径。从研究者的学术背景来看,当下文化哲学主要是马克思主义文化学者及文学批评学者在研究,中国哲学背景的文化学者不多。也有朱人求的《儒家文化哲学》从儒家文化哲学切入,但这样的研究很少。文化哲学的中国哲学进路的思考缺失。显然,基于中国哲学背景的文化哲学研究,应该是未来中国的文化哲学构建的一个重要的生长点。文化哲学可以解决中国有无哲学之争,有文化而无哲学之争,中国古典哲学的特色恰恰是具有实践理性的文化哲学。基于中国哲学背景构建文化哲学,很可能成为超越朱谦之文化哲学与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的一个重要方向。

[1][3][4][5][8][9][11][13][14][16][17][18][20][21][22][23][24][25][26][27][29][30][31][33][34][35][36][40][41]朱谦之:《文化哲学》,《朱谦之文集》第6卷,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89、237、389、386、243、426、238、243、247、249、249、237、278、238、385、324、269、276、283、286-332、343、361、363、362、362、392、391、252、238页。

[2][6][7]朱谦之:《世界观的转变——七十自述》,《朱谦之文集》第1卷,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42、140、157页。

[15][19][39]朱谦之:《文化社会学》,《朱谦之文集》第6卷,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429、427、565页。

[10][38]黄文山:《文化学体系》,台北:台湾中华书局,1971年,第205、69页。

[12][28]朱谦之:《奋斗廿年》,《朱谦之文集》第1卷,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80、82页。

[32]朱谦之:《文化哲学·南方文化之创造——广州市立一中讲演》,《朱谦之文集》第6卷,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93页。

[37]胡适:《读梁漱溟先生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胡适文摘第2集》,上海亚州书馆,1931年,第324页。

[42]许苏民:《文化哲学》,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页。

责任编辑:王 冰

G02

A

1000-7326(2016)08-0049-06

*本文系广东省哲学社科规划项目“文化学建设的广东传统和战略性前瞻研究”(GD14CZX03)的阶段性成果。

黄有东,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广东 广州,51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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