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伤

2016-10-10 18:14凤阁
阳光 2016年10期
关键词:长辈姐妹饼干

凤阁

屋外飘着一阵方便面的香味,整个天空仿佛由炊烟架起的蔚蓝,云朵遮住刺目的光源。

穿过小院里的葡萄架子,和两排无花果树,几个顽皮的孩子在吹泡泡,他们用麦管吹。在太阳下,淡色的水泡闪着晶莹的蓝。

泡面的香味感染着我的舌苔,不禁口涎奔到唇边,在香味的诱惑下,我做出让步,眼睛顺着香味看到碗里的的汤和仅剩的几根弯曲的面。为了维护自尊,我没有冲动地跑去喝掉诱人胃肠的汤水。其实,那时的我已经将口水咽了第三次了。

“照相了!小孩、大人都去照相,照全家福!”一个五十来岁满脸痤疮的男人扬起一只手,他的衣襟上佩戴着“司仪”的红标识。举办婚宴的喜主端坐在前方。我拉着妹妹正朝全家福队伍跑,却被一只结实的手臂拦住了……打小的羞怯自卑令我脑袋一片空茫,脸皮儿一阵麻痛,恍惚听见一句话:“他俩还用上吗,这样的孩子不用叫他们上了吧?”我感到地在摇晃,其实是心在颤抖,我经不起这样的言语,可是我又不得不承受。

父亲的自行车发出疲惫的吱呀声。月光围绕着车身向前爬行。前面坐的妹妹安静地在父亲的鼻息下盯住前方的路。这条路是村里人见世面的必经之路。特别渴望出趟远门,若出行有了眉目,头一天晚上是难以合上双眼的,每时每刻都会幻想着一切新奇的事物在那天得到满足,那个晚上总有莫名的喜悦与不能向人道说的秘密……

坐在光冷冷的后车座上,我从不抱父亲瘦弱的腰身,他衰老的身子抵挡着前方的风已是疲累不堪。我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哭泣时的呼吸声与平日是不同的。

“没照相有什么,不照就不照吧!”父亲的一句话说到儿子的痛处,没有想到一切都在父亲的眼里,他看到了,他也看到了我和妹妹被结实的胳膊拦下了,他也听到了“他俩还用上吗?这样的孩子不用叫他们上了吧!”父亲唱起了山歌,故作很惬意的样子,我的泪水放肆地涌出,不止泪水还有委屈,我不明白“这样的孩子”是哪样的孩子。

家庭的拮据令亲朋瞧不起。

年幼的时候,我与妹妹和舅舅家的孩子玩得很尽兴,到掌灯时才带着一身泥巴一身臭汗往家里跑。那时的风特别凉快,夏天不觉得热,冬天不觉得冷,跑回家也将余兴带给父母亲。他们总是在院子里忙活着,总有干不完的事儿。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舅妈给孩子们买东西,表兄弟姐妹都有,唯独没有我和妹妹的。还以为忘记了,便跑去问长辈要,可长辈笑笑……从那时起,我渐渐地开始注意到,每次舅舅从外地带回的饼干,直到表兄弟姐妹吃到牙疼,舅妈才会懒洋洋地扔给我一句话和一盒饼干:“这是你舅出去带回来的饼干,你和你妹拿去吃吧!”直到现在,我都恨自己当时没有志气,见表兄弟姐妹吃那种薄片的食品,我馋得都要晕过去了,他们像是一伙儿的,一见我与妹妹过去连忙收拾了饼干放到别处,再回头与我们玩。我比妹妹长五岁,妹妹清澈的眼里经常闪着泪光,只问过我一次:“哥,怎么分东西,从没有我们的……”作为哥哥,我不是坚强的,眼圈红了,嘴上故作坚强地说:“我们将来自己赚!”

时光一步步地爬着,寻找着泥沙里的足迹。我奔跑到海边大声呐喊,想要吐出心中的不快。咸涩的空气包裹着我的眼球,也包裹着一圈儿带着咸味的水。无数次的心灵颤抖,促使我捡起一颗靠近礁石的石子,用尽全身的力量,努力地投向远方……一波水花从海面溅起,冲向模糊的天空……

母亲在收拾蛤蜊,为解决生活的窘迫,不做农活时,她跑到私人养殖地与生硬的壳打交道。一道一道的血口,刺激着我脆弱的神经。我告诉自己要努力刻苦学习。陪我熬夜的灯光亮到清晨,我每学年的成绩都是优秀。

父亲默念远方的来信,是他的兄弟写给他的。邮差拖着墨绿色的粗布方包,每月递到父亲眼前的是他长年读到的亲情……一抹晚霞盖过屋顶,太阳落山了,天像是有雨水的样子。

我在昏黄的灯光下翻着课本,妹妹坐在炕头上,伏着小炕桌做算术。她怕油笔芯很快用完,所以买了一些铅笔在复习与预习中用。读书,是我与妹妹改变环境的唯一出路,也是逃出亲朋势力的机会……每个大年初三我们一家四口人都要去姥姥家,孩子围拢在一起有十几个。除了母亲,其余的长辈都会坐在外祖母跟前儿说话,瓜子壳撒落了一地,表兄弟姐妹去取瓜子儿时,长辈迅速地从果盒里抓出几把,小心地往表兄弟姐妹的手里放,而我与妹妹过去取时,态度马上变冷,说:“每次都是你们兄妹俩吃得快,就吃瞪起了眼睛!”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心里很涩,握在手心的瓜子又想吃又吃不下,看着妹妹低着头捧回的瓜子,坐着凳子的一角……那时的滋味真的痛到脚后跟了。

母亲经常会带一些吃的东西回家,然后很开心地打开塑料袋子,指点着这个是什么怎么得来的。母亲的心态特别好,这一点是我直到现在都敬佩的,她的哥哥姐姐告诉她什么,她只有两个字,一个是“是”,一个是“好”,像只温驯的兔子,红着眼睛,也要温柔下去。

零晨十二点后,妹妹与我眼睛瞪得很圆,在书海与题海里检阅。窗外的寒风犹如窜逃的猛兽冲撞着瘦弱的房子,屋内整束灯光像在空气中游泳,沉沉浮浮的。妹妹叹了一口气……我们住一间房,中间拉着帘子,没有睡下时帘子是敞开的。

“学累了,就睡去,别跟着我瞎熬夜……”妹妹的学业成绩一直很稳定,但老师经常和父母说妹妹是个忧郁的小姑娘,不太合群。父亲就天天给妹妹讲笑话,拉着妹妹的同学到家里玩儿……我的心里同样感受着父爱无边。确实,父亲一直很乐观,我们下学回家,再清苦的饭菜,父亲都会欢快地接受它们,父亲也能编讲出一碟菜的动听故事。对于种庄稼的父亲来讲,真是难为他了。一股精神力量在成长的时候是父亲为我们培育起来的……

妹妹招呼我上炕,我是坐在椅子上翻书的,不在炕上。我走过去,腿麻得像有万根针刺着,腿肚子像被固定住了,不能随自己的意愿去移动。妹妹就下炕来给我轻轻地捶,她的手冻了一个疮,裸露出皮肤内的丑态,一层泛着黄茧,再下一层泛着褐红色的壳,我知道那是没有及时治疗化脓后的印子。在这个寒冷的冬季,手油对于我们的家庭来讲是奢侈的。手若冻了疮,泡泡热水会好的,但一忙起功课来,哪里顾得上娇惯自己……想到这些,我的心顿时像长了疮一样剧烈地痛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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