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进对抗到理性反思:美国女性主义童话改写中的性别政治*

2016-12-18 18:50回春萍
妇女研究论丛 2016年6期
关键词:萨克斯男权女性主义

回春萍

(南开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071)

激进对抗到理性反思:美国女性主义童话改写中的性别政治*

回春萍

(南开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071)

女性主义童话改写;性别政治;男权话语

在后现代主义颠覆宏大叙事的哲学思潮影响下,女性主义作家们开启了针对经典童话的批判性阅读和创新性改写。一方面,经典童话的意识形态属性为女性主义作家们提供了批判和改写的空间;另一方面,游离于经典之外的异端童话传统又为他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和动力。这些改写不仅颠覆和解构了经典童话背后的男权话语和性别政治,并在与异端童话传统的对话过程中重新书写了童话传统。从早期视男性为仇敌的激进对抗,到当代对两性关系的冷静反思,女性主义童话叙事整体趋势上的转变既反映了社会文化语境的变迁,也显示出女性主义者对于性别政治新的理解与认识。

基于后现代主义哲学思潮对宏大叙事的颠覆和超验话语的摈弃,西方批评界掀起了一股重新审视文学经典、重估经典价值的热潮。这其中既有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Said)对《简·爱》(Jane Eyre)中帝国主义、殖民主义和欧洲中心主义话语的揭示,也不乏斯蒂芬·格林布拉特(Stephen Greenblatt)对《奥赛罗》(Othello)中基督教道德与男女情爱之间动态权力关系的诠释。当然,与后殖民主义、新历史主义这些后现代批评话语并驾齐驱的还有女性主义文学理论。以桑德拉·吉尔伯特(Sandra Gilbert)和苏珊·古芭(Susan Gubar)为代表的学者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对准经典童话,认为这些故事所传递的价值观已经被内化到女性的无意识深处,“在个体心理发展和社会化过程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1](P27)。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包裹着经典童话的层层面纱被逐一揭开,而隐藏其下的性别规范与意识形态亦随之浮出水面。学者克里斯蒂娜·巴奇莱加(Cristina Bacchilega)一语中的,指出童话、男权话语、女性命运三者之间蕴藏的权力关系:“在童话的文学故事传统中,女主人公始终逃不出别有用心的男性身体法则。”[2](P58)

与理论批评相呼应,美国女性主义作家们也开始了针对经典童话的批判性阅读和创新性改写,为当代女性重新定义自我、重构性别身份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自20世纪70年代起,女性主义童话叙事迅速崛起,可以说,“它们书写了20世纪最后二三十年的主要风貌”[3](P14)。这些作品卓尔不群,内容大胆创新,形式更是不拘一格。安妮·萨克斯顿(Anne Sexton)的《蜕变》(Transformations)、奥尔加·布鲁姆斯(Olga Broumas)的《从零开始》(Beginning with 0)、芭芭拉·沃克(Barbara G.Walker)的《女性主义童话》(Feminist Fairy Tales)共同为20世纪后半叶美国文学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事实上,直至今天,女性主义童话非但不见势微,反而成为许多新兴作家的心头爱。萝宾·麦金莉(Robin Mckinley)、弗兰西斯卡·莉亚·布洛克(Francesca Lia Block)和多娜·乔·纳普利(Donna JoNapoli)都是其中的翘楚。

虽然主题立意千差万别,美学追求各有侧重,但整体来看,女性主义童话对性别政治的书写以20世纪90年代为分界点,呈现出两种不同的趋势。从20世纪70年代初期至90年代末期,以“咆哮”为特征的“野兽女性主义”或者“激进女性主义”集中火力向男权开战,他们视男性为女性成长和重构身份的首要敌人,应群起而攻之或者敬而远之。安妮·萨克斯顿、奥尔加·布鲁姆斯、芭芭拉·沃克等便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人物。从90年代开始,女性主义童话作家脱离了早先的激进和愤怒倾向,转而以冷静和理性的视角重新审视现实语境下的女性命运以及僭越性别范式的可能性。这一阶段,萝宾·麦金莉、多娜·乔·纳普利、弗兰西斯卡·莉亚·布洛克等人的童话叙事一方面承认彻底超越本质主义的不切实际,另一方面试图寻找权力关系中的裂隙,达到挑战霸权话语、重写性别关系的诉求。

围绕着女性主义童话叙事这两大发展脉络,本文试图对几个主要问题展开追问:在穿越时空的旅行中,童话是否一直都在兢兢业业地扮演着男权文化代言人的角色?在女性运动硕果累累的今天,女性作家如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从童话中找到与男权文化斡旋的空间?这些女性主义作品如何被时代所建构,呈现出不同的走向,同时它们又是以何种方式参与女性对生存状态的审视和对未来生活的构想?

一、伪装大师:童话那些鲜为人知的秘密

当代女性主义童话从根本上来说属于对经典童话进行“修订式改写”(revision)的范畴。这个术语最早来自于艾德里安·里奇(Adrienne Rich)的定义,她指出所谓“修订式改写”①“修订式改写”作为改写的一种,与原文本具有特殊的互文形式。它的独特性在于从两个方面构成了对于原文本的颠覆,既挑战蕴藏其中的意识形态性,也对文学传统本身进行批判。自从艾德里安·里奇(Adrienne Rich)将其与女性主义书写联系起来之后,它渐渐演变成女性主义童话改写的代名词。芭芭拉·沃克在对自己的童话作品进行介绍的时候,经常用到“修订式改写”这个术语。而童话研究学者杰克·齐普斯与克里斯蒂娜·巴奇莱加等也在论著中借用同样的表述。通常来说,改写还包含了反写、转写等不同形式,就其定义上来看存在一些差别:“反写”(reversal)顾名思义是反过来的意思,在童话改写中表现为变被动人物为强悍、弱势为强势、邪恶为善良,是对传统二元对立模式的置换。但是有学者像萨拉·梅特兰(Sara Maitland)就认为反写其实也是“正写”,因为它无法构成对现存价值体系根本的挑战。“转写”(transliteration)是女性主义童话改写中常常出现的一种叙事策略,通过将原文本中的经典意象抽离出来加以改变,寻求一种不同于男权话语的新的语言。安妮·萨克斯顿与奥尔加·布鲁姆斯都在诗歌中大量运用了这一策略。是一种“重新审视过去的行为,从一个全新的、批判的视角进入旧的文本”[4](P35)。而琳达·哈钦(Linda Hutcheon)也特别强调改写重在批判,并非怀旧式的回归[5](P4)。那么,究竟经典童话这些“旧的文本”具有哪些文类特征,招致了女性主义者的诟病,并为他们提供了批判和颠覆的空间呢?

首先,经典童话具有意识形态属性。相对于其他文类,童话可谓善于伪装的大师。披着自然和永恒的外衣,打着无关政治的旗号,童话巧妙地掩盖了蕴藏于其中的意识形态属性。我们今天耳熟能详的众多童话其实并非来自于口传民间故事传统,而是属于以格林兄弟(Jacob Grimm and Wilhelm Grimm)为代表的文学家整理改编而成的文学童话传统。经由市井乡间向书房沙龙的空间过渡和耳目唇舌向白纸黑字的媒介过渡之后,这些童话不可避免地被打上了特定时代主导意识形态或者价值观的烙印。正如杰克·齐普斯(Jack Zipes)所总结的那样:“在巴洛克时代,拯救沉睡公主远不如满足男性欲望和获得权力来得重要;…格林兄弟时代,童话摇身一变成为资产阶级神话,规定了男性拯救女性的恰当方式;…今天,迪士尼的睡美人唱着‘有一天我的王子会到来’,接受主妇培训,而王子就是她‘寄予厚望的拯救者’。”[1](P152)

经典童话除了在内容方面参与到和男权话语的共谋中,其经典化的过程也处处折射出男权文化对于女性叙事刻意的排挤和边缘化。目前我们所公认的童话经典大概在20世纪初被基本确立下来,主要指那些由英国的约瑟夫·雅各布斯(Joseph Jacobs)、法国的查尔斯·贝洛(Charles Perault)、德国的格林兄弟以及俄罗斯的亚历山大·阿帆阿塞夫(Alexander Afanasev)收集整理而成的童话。但是,这些故事的经典化之路却是以抹杀女性叙事、遮蔽女性声音为前提的。安德鲁·泰富森(AndrewTeverson)在《童话:新批评术语》(Fairy Tale:The New Critical Idiom)一书中,着重论述了霸权话语在童话传播和体制化过程中所发挥的决定性作用,指出某一则故事能否普及取决于编者“对权力和文化资源的占有”[6](P41)。英国童话《小矮人》(Tom Tit Tot)经典地位的确立过程最能体现权力关系的作用。这个童话最早是由维多利亚时期萨福克郡的女诗人安娜·法伊森(Anna Fison)根据女仆口述的民间故事改编整理而成,并在一家非常小众的刊物上发表,后经民俗学家爱德华·克洛德(Edward Clodd)发掘,于1889年再版于全英核心刊物《民间故事》,而当时杂志的编辑恰巧是大名鼎鼎的“民间故事协会”(Folk-Lore Society)主席约瑟夫·雅各布斯。于是,在对萨福克方言稍事修改之后,他顺理成章地将《小矮人》收录于自己的童话集中,自此确立了该故事在英国的经典地位。至于首次对这个故事进行修订、赋予其文学形态的法伊森几乎无人知晓,而那个为她口述故事的女仆更是被尘封于童话传统无人问津的角落。与雅各布斯稍有不同,格林兄弟确实曾经明确地向一位大约57岁、名为菲曼(Viehmann)的农家妇女致以谢意,称她为提供大多数故事的人。但根据学者们如齐普斯和泰富森的研究发现,《格林童话》背后的故事提供者其实另有他人,是一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和贵族年轻女性。格林兄弟之所以刻意隐瞒这些女性,其根本原因是菲曼作为地道的德国农妇,在代表德国民间文化方面显然更具说服力。不止雅各布斯和格林兄弟,像巴赛洛(Giambattista Basile)和贝洛也都以类似的方式,在这场与女性的角力中牢牢地把持了对童话叙事传统的控制权。无论是对故事口头提供者的匿名化处理,还是对所借鉴女性作家的刻意回避,这些策略的运用最终使得童话成为男性作家的文类。即便是巴纳维尔(Marie-Catherine Le Jumel de Barneville)的奥诺伊夫人(Comtesse d’Aulnoy)、博蒙夫人(Jeanne-Marie Leprince de Beaumont)等也是在沉寂了两个多世纪之后才重新被世人关注。

其次,经典童话之外还游离着一个异端童话(heretical stories)传统。我们今天耳熟能详的童话严格来说是体制化的童话,属于文学传统的分支。文学童话的出现可以追溯到14和15世纪,发端于乔叟(Geoffrey Chaucer)、薄伽丘(Giovanni Boccacio)和斯特拉帕罗拉(Giovan FranciscoStraporola)等贵族作家,他们首开先河以文学的形式将口传民间故事记录了下来。后经法国沙龙文化的传播以及德国格林兄弟和英国雅各布斯等人的集体努力,这些故事的经典地位最终得以确立。无论是《美女与野兽》对于女性自我牺牲精神的赞美,还是《灰姑娘》对于吃苦耐劳女性品质的推崇,它们根本上都是以强化男权文化为出发点的。但是,在这些象征父权统治的本质主义童话传统之外,始终游离着一个以多元异质为特点的异端童话传统。该传统主要包含两类童话:一是指那些“同分异构”(allomotif)的童话。它们与经典故事同属一个母题,但是在细节上千差万别,价值取向上常常不容于主导意识形态。比如在众多“灰姑娘”的民间故事版本中,她并非格林童话中的那般忍辱负重、宽宏大量,而是工于心计、好吃懒做或者睚眦必报。第二类是那些因为题材的不合时宜而完全被经典拒之门外的故事。最具代表性的当属《驴皮公主》。作为一则女儿反抗父亲乱伦,藐视权威的童话,它在众多经典童话选集中几乎难觅踪影。目前,民俗学家正致力于发掘更多的“文化瑰宝”,试图以这些颠覆性的故事串起我们全人类共同的历史[7](Pxv)。同时,许多女性主义学者也开始重新编辑整理童话集,收录了大量不同于经典版本的故事。在罗兹玛丽·米勒德(RosemaryMinard)的《妇女与童话》(Womenfolk and Fairy Tales)和安吉拉·卡特(Angela Carter)的《泼妇童话故事集》(Virago Book of Fairy Tales)中都包含了许多书写积极勇敢、聪明能干女性的童话故事。通过发掘这些被边缘化的版本,倾听它们的多重声音,女性主义者们“可以使那些被体制化所遗忘的故事重见天日”[2](P51)。

基于对经典童话理论上的再认识,女性主义者们不仅找到了经典的软肋,意识到改写的必要,更从中发现了辗转腾挪的空间。一方面,女性主义童话通过改写,可以重新审视那些植根于我们意识深处的价值观,从而参与到对于意识形态场域的深层次干预活动中来;另一方面,那些游离于经典之外的异质童话又为改写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源泉和动力。虽然它们在与经典的竞争和对抗中长期处于劣势,声音也几乎被完全湮没,但是颠覆的种子已经埋下,一旦时机成熟便会破土而出。

二、挣扎与怒吼:摆脱羁绊,建立女性理想国

从20世纪70年代初期萨克斯顿的《蜕变》开始,美国早期女性主义童话集体表现出对父权制文化的敌视,它们或者不约而同地向男权猛烈开火,或者主张抽离出来,建立纯粹的女性联盟。这种倾向究其原因离不开深层次的社会土壤和文化培育,其中又以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的消费主义最为突出。

20世纪五六十年代,随着二战的结束,美国的经济迅速复苏,进入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所说的消费社会。短短几年间,数不尽的大型商场、购物中心、美容会所拔地而起,熠熠生辉的珠宝饰品、目不暇接的华服美衫、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无时无刻不在向女性传递着一个重要信息:欢迎来到真实的童话世界。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就曾经形象地把商品泛滥的现代社会比喻为童话中的魔幻森林:“那些数之不尽的陈列商品,以及用来推销这些商品的世界博览会、购物拱廊、全景漫游商城、豪华橱窗等全新体验都在改变着城市,不断拓展着想象的疆域,缔造着一个崭新的公共领域,…一个前所未有的梦幻世界、一个大众乌托邦。”[8](P107)然而,流连于商品王国中的“公主”们是否从此拥有了童话所承诺的“幸福美满”呢?答案恰恰相反,生活在贝蒂·弗里丹(BettyFriedan)所说的“惬意集中营”中的美国妇女们饱受着“无名问题”的困扰,空虚、压抑、无力、愤怒等情绪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针对消费主义与女性的关系,这一时期的女性主义者们接受了以西奥多·阿多诺(Theodore W. Adorno)为代表的法兰克福学派的“操控”(manipulation)理论,认为自19世纪早期以来,“妇女”“主妇”和“消费者”实际上就是可以互相替换的名词,所谓消费活动只不过是女性家务劳动的拓展和延伸,而现代广告媒体更是无孔不入,通过划分产品的性别属性,达到“推销性别意识形态”的目的[9](P9)。他们认为,消费文化本质上是由优势权力即男性霸权所生产的,是男权文化的代言人,因此女性各种困扰的症结所在仍是男性霸权。他们还将目光对准流行文化和大众媒体中的童话元素,揭示男权文化如何以童话为伪装,利用童话的社会化功能,巩固男性权威,强化刻板形象。玛丽娜·沃纳(Marina Warner)认为,在消费社会的今天,童话已经被消费主义严重滥用,“童话中对于安稳、舒适的渴望更像是纯粹的消费主义,即自私自利,不顾一切往上爬”[10](P133)。鉴于此,如何夺取被男权文化霸占的童话阵地,宣称对童话的所有权成为这一时期女性主义童话叙事集体关注的焦点。

美国女性主义童话首开先河的作家非安妮·萨克斯顿莫属。她于1971年出版的《蜕变》收录了17首诗歌,分别对应17篇格林童话的改写。萨克斯顿本人的生活可谓当代“惬意集中营”中的“公主”缩影,甚至她的丈夫也亲昵地直接叫她“公主”。曾经当过模特的她身材纤细高挑、容貌美丽,所到之处总能吸引无数艳羡的目光。同时,作为一个学术明星,她的诗歌实现了批评和商业的双赢,为她赢得了无数的奖项和仰慕者。然而,在这个光彩照人的公主表象之下却住着一个饱受抑郁症折磨的“疯狂的”家庭主妇。女作家马克辛·库敏(Maxine Kumin)曾经这样总结道:“安妮描绘了女性的矛盾处境和令人神经崩溃的现实,然而她本人却无法处理生活中出现的个人烦恼。”[11](Pxxxiv)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萨克斯顿在作品中常以巫婆自喻。这个女巫披头散发,恣意呐喊、咆哮,正如在著名的诗歌《她的种类》(Her Kind)中所描绘的那样:“我出来了,一个疯狂的巫婆/暗夜徘徊,无所顾忌。”[12](P15)《蜕变》中,这个巫婆再度出场,她魔杖一挥,瞬间将格林童话中危机四伏的魔法森林化为光怪陆离的现代都市。

纵观萨克斯顿的17篇童话,可以看出她对经典童话中蕴含和强化的性别本质主义的抵制以及对于真爱和幸福等理念的质疑。就她而言,一切都是谎言,“许多人都是骗子”[13](P73)。就好像那些经典童话,披着自然和永恒的外衣,实则是男权文化的帮凶;又好像消费社会表面上自由和平等,内在却是优势权力话语传播的场域。因此她别出心裁地在每一则童话的开头插入反讽式的开场白,并借助大量的消费文化指涉,揭示经典童话的欺骗性以及它与消费主义优势话语的共谋关系。

首先,她质疑经典童话中异性恋婚姻的有效性和合法性,并主张与男权文化划清界限,建立纯粹的女性联盟。《灰姑娘》中的盛大舞会只不过是一个大型“婚姻市场”,身处其中的王子觉得自己像在“兜售鞋子”,而灰姑娘则与中了六合彩的挤奶工没有区别,因此,“除非时间停止,否则美满幸福在现实中完全是空想”[14](P72)。与《灰姑娘》中对异性恋的质疑相呼应,萨克斯顿在《长发姑娘》中表达了建立纯粹女性联盟的重要性。她著名的诗句“一个女人/爱着另一个女人/会永远年轻”日后成为布鲁姆斯《从零开始》的灵感来源和主题思想[13](P35)。在《十二公主》中,萨克斯顿直接用“美国小姐大赛”来调侃经典童话中隐藏的女性天生是竞争对手的谎言。对她而言,“童话中所刻画的女性间互相鄙视的关系不仅阻碍了女性性格的发展,也拒绝了女性间纽带的建立”,结果就是“持续的恶性循环,害人害己”[15](P38)。在这方面,最佳的例子就是“白雪公主”。虽然王后的恶毒有目共睹,为了“选美冠军”的头衔不惜屡次痛下杀手,但讽刺的是,作为受害者的白雪公主最终也变成跟王后一样的女人,她爱慕虚荣,视美貌为一切,“有时会征询镜子的意见/正如女人们所做的那样”[13](P9)。

其次,萨克斯顿还对童话的男性叙事传统大胆颠覆,开启了重构女性叙事传统的漫长战斗。在这方面,她放弃了同时代大多数女性主义作家普遍采用的“反写”(reversal)手法,即变沉默被动的公主为彪悍霸道的女战士。以《小红帽》为例,在“默西塞郡女性解放组织”(the Merseyside Women’s Liberation Movement)1972年撰写的故事中,小红帽自信勇敢,她的外婆更是一名出色的屠狼勇士。同样,在普罗塞(D.W.Prosser)的《小红帽回家》(Red Riding Hood Redux)和萝丝玛丽·蕾克(Rosemary Lake)的《戴丽雅的小红帽》(Delian Little Red Riding Hood)等“反转”式的改写中,女主角都被塑造成足智多谋、富有侵略性的人物。实际上,这种对于男性/女性、男强/女弱关系的简单置换并没有跳脱二元对立的思维范式,因此无法真正对本质主义传统产生颠覆性的效果,正如萨拉·梅特兰(Sara Maitland)所指出的那样:“这些简单化的反转只不过是对于罪恶与责任的再分配,而对于现存的价值体系几乎毫无触及。”[16](P100)

不同于这些作家,萨克斯顿运用了“转写”(transliteration)的策略。童话学者伊丽莎白·哈里斯(Elizabeth Harries)认为,“转写”的目的就是寻找一种有别于男权话语体系的“新的语言”,而常见的方法就是“将我们熟悉的经典意象抽离出来,使之变成陌生的语言字母”[16](P152)。因此,“转写”策略的应用使萨克斯顿的诗歌同时构成了对于男权话语两个层面上的颠覆,既揭示了经典童话中隐藏的权力关系,也挑战了男性叙事传统。在《白雪公主》中,她将无上权威的“魔镜”比喻成不可信赖的“天气预报”,从而轻而易举地粉碎了“魔镜”的神话。这面魔镜正如吉尔伯特和古芭所言是男性叙事的象征,女性用它照出来的是以男性视角构建的女性身份。通过粉碎魔镜神话,萨克斯顿成功地“使它成为一面更能如实体现女性体验的镜子”[17](PP211-212)。在《睡美人》《糖果屋》《长发姑娘》等改写中,萨克斯顿进一步回溯到异端童话传统,为我们呈现了与以往童话大相径庭的男性形象,他们变成了乱伦的国王、懦弱的父亲、好色的王子。因此,通过对经典意象的“抽离”和改变,萨克斯顿实现了与异质童话传统的互动对话,倾听那些被经典童话淹没的多重声音,在拯救这一传统的同时,从中汲取灵感和力量,创造了女性主义童话作家独特的“新的语言”。

萨克斯顿的《蜕变》为接下来二三十年间的女性主义童话奠定了基调。后来的主要作家奥尔加·布鲁姆斯和芭芭拉·沃克都在作品中进一步发展了她的“转写”策略,在挑战主导权力话语的同时,寻求僭越性别规范、构建女性联盟的可能性。在《从零开始》中,布鲁姆斯别出心裁地赋予了童话经典意象全新的意义。《小红帽》被改写为女儿渴望重建与母亲天然联结的故事,其中红色披风变成了包裹新生儿的鲜血,篮子变成了母亲的子宫或者骨盆,而狼则变成了可怕的男性产科医生。在《灰姑娘》中,她更为直接地表达了语言对真相的伤害和寻求属于女性的“新的语言”的迫切性。她知道,“破解皇家暗语”,懂得“父亲的语言”,并不能真正给她带来生机,若不寻求同性间的友谊,等待她的命运只能是“红颜早逝”。后期沃克的《女性主义童话》亦都是循着萨克斯顿和布鲁姆斯的脚步,不断拓展女性童话叙事的疆域。她们的作品大都视男性为对立面,将女性的生存与结盟纳入叙事的核心,“一方面揭示经典童话与男性叙事和性别意识形态的共谋关系,另一方面通过与众多童话版本的对话,使那些在体制化过程中被遗忘的声音浮出水面”[2](P51)。

三、理性反思:立足现实,寻求打破权力平衡的契机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女性主义童话叙事出现了明显的转型。虽然他们大多沿用了早期萨克斯顿所开创的“转写”策略,进一步挑战了童话的男性叙事权威,发扬光大了童话的女性叙事传统,但在对待男性和男权文化的态度上,他们由先前的抨击批判和敌视对抗转为辩证思考和重新评估,对女性命运的想象也由排他的女性联盟转为对两性理解和协作的探索。

这种整体趋势的改变很大程度上是文学想象与理论建树互动对话的结果。首先,社会学领域针对消费社会的研究出现了新的发展。早期法兰克福学派的“操控”理论曾风行一时,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更是猛烈抨击大众媒体为操控和内化的代言人,通过创造“虚假需要”来为统治阶级服务。但是,很快这一套理论便因过于简单化和悲观主义而受到后现代主义学者的挑战,其中最为有力的批评就是“操控”理论对消费社会自身矛盾性的认识不够。米卡·纳娃(Mica Nava)认为,“消费主义的控制本质上是发散性的,实施时需要多点兼顾而非单一直接,因此这又导致了它的脆弱性”[18](P165)。以斯皮瓦克为代表的“策略性本质主义”就是以消费社会内在矛盾性为理论前提,主张既然我们不可能真正脱离父权制或者消费文化这些本质主义真理,就应进入其内部,利用其自身的矛盾属性,找到颠覆的空间。正如琳达·哈钦在《后现代诗学》(A Poetics of Postmodernism)中所称的那样:“既然无法摆脱经济和意识形态等优势话语,那么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进入内部进行质疑。”[5](Pxiii)

其次,在女性主义阵营内部,针对消费主义与女性的关系,学术界也出现了与经典女性主义截然不同的看法。他们更倾向于认为“消费文化提供了一个充满可能性的世界,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穿上或者脱下某种性别身份,任意讽刺或者模仿那些所谓理想的、正常的模样”[9](P8)。在这方面,麦当娜·西柯尼(Madonna Ciccone)被认为是利用消费文化摆脱既定性别书写的最佳代表。“正是在麦当娜身上,女歌迷们发现女性的意义已经从意识形态上圣女—荡妇的二元对立中解脱了出来,她们在她的形象中发现了以女性为中心的性表征,这些性表征在涉及女性独立和自主时被繁复地表述出来,并且它是在父权制意识形态内部并针对这种男权制而发挥作用的。”[19](P134)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20世纪90年代之后的女性主义童话表现出两个明显区别于萨克斯顿等早期改写的趋势:一是他们更加务实,既不否认也不试图跳出压迫性的社会结构,用一个理想的母系社会或者乌托邦王国取而代之,而是利用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所说的“权力关系中的矛盾点和不稳定性”,达到“至少暂时颠覆权力关系”的目的[20](P19)。二是在两性关系的探讨方面,这一时期的改写改变了早期的敌对态度,转而寻求两性和谐相处、相互理解、相互补充的可能性。

作为这一时期的代表性作家,萝宾·麦金莉的童话改写作品《鹿皮公主》(Deerskin)突出体现了当今女性主义童话的整体趋势。发表于2002年的《鹿皮公主》是对贝洛的《驴皮公主》和格林童话《千皮兽》的改写,讲述了生活在父亲乱伦阴影中的女主人公丽莎一步一步走出阴霾、走向自信的历程。巴特勒在《性别麻烦》(Gender Trouble)中指出,女性的身份并非固定、天然的,而是一个流动和不断生成的过程。所谓的性别身份不过是对“规范”反复重复的一种身体行为,她强调:“性别化的身份是操演性的,…除了构成它的真实的那些各种不同的行动之外,它没有什么本体论的身份”,所谓稳定的、内在的身份不过是父权制文化精心设计的陷阱[21](P178)。巴特勒本人也一直身体力行,拒绝任何的标签化或者身份类型化:“把我放进一个身份类型之中,我就会去反对它。”[22](P193)在《鹿皮公主》中,丽莎的主体身份就是处于一种持续的流动和变化之中。在可怕的乱伦暴行发生之前,她沉默寡言,任人摆布,一直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家中天使”的角色。出逃后的她在生死边缘得到月亮女神的援助逐渐复原,并渐渐拥有了与其一样的容貌和能力。最终她浴火重生,与父亲当面对质,揭穿了他不可告人的丑陋罪行,并恢复了当初的身份与面貌,只是现在的她已经蜕变为身体和行动的主人。

值得指出的是,丽莎女性主体性的重构是通过对本质主义身份类型化的不断挑战和对不同身份的重复操演而实现的,同时,这种实践又是在父权制话语内部,通过寻求其话语裂隙加以颠覆而进行的,充分体现了斯皮瓦克所主张的策略性本质主义特点。在丽莎主要的几个身份操演中,月亮女神无疑是最为重要的一个,正是通过这一身份的表征,丽莎实现了从依附到独立、从无声到有声、从逃避到正视的过渡和再生。实际上,作为整部《鹿皮公主》最核心的意象,月亮女神所代表的便是男权文化中异质的声音,是在霸权话语统摄下利用不稳定的权力关系加以颠覆的代表。传说中,她是男性情欲的牺牲品,凭借惊人的坚忍和勇气,她不仅走出了个体创伤,还成为所有弱者的保护神:“她守护弱小,尤其那些孤苦无依、被伤害、被欺骗或者无法自由选择的人。”[23](P213)当拖着饱受摧残的身体逃离皇宫之后,丽莎找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山间木屋,半年的时间里她受尽病痛和饥饿的折磨,痛苦的回忆更吞噬着她的心灵。但是,与死亡和梦魇的搏斗不仅使她获得新生,也令她斩获了强大的力量。当满头银丝、身裹鹿皮的她从山上飞奔而下时,所有人都认为传说中的月亮女神真的出现了。但是,丽莎的身份操演并没有止步于此。虽然抛下尘世的一切困扰,安静地在木屋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对她充满了诱惑,但她还是选择回到依然由男性霸权主导的世界中,脱下月亮女神的装扮,恢复原本的公主身份。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逆来顺受、沉默寡言的少女。而在作品的结尾,麦金莉更是巧妙地避免了经典童话的幸福美满,因为“没有人是完美无缺可以预见未来的”[23](P309)。对于丽莎而言,一切都在变化,一切都有可能,正如性别身份的流动性和过程性一样。

无独有偶,如果说鹿皮加身的丽莎对月亮女神身份的操演,意味着对于之前公主身份的拒绝和抛弃,意味着对于固化和自然化的性别范式的挑战,那么多娜·乔·纳普利的《池中王子》(The Prince of the Pond)和《野兽》(Beast)则书写了男性在对动物身份的操演过程中,如何逐渐唤醒自身的女性气质,从而颠覆了传统泾渭分明的男性/女性二元对立的权力等级关系。就经典童话的社会化功能而言,它不仅构建和固化了女性形象与女性气质,也参与到对于男性气质的构建与规训,正如玛丽娜·沃纳所言:“童话与许多文化产品一样,实际上也会对男孩子进行规训,要求其阳刚、坚毅,正如童话为女孩提供了一面折射妇道的意识形态的镜子一样。”[10](P129)然而,这种对单一“完美”气质的苛求却是危险的。瑞士童话研究学者维蕾娜·卡斯特(Verena Kast)就曾在《童话的心理分析》(Marchen als Therapie)中指出:“因为我们对自己过于苛求,我们才会像死亡般瘫痪。”[24](P77)相反,“如果一个人的男性特质与女性特质都能获得发展,那么他就可能幸福快乐,而且心智也能随着年龄成长”[24](P15)。《池中王子》中的王子就是在反复操演青蛙身份的时候,自身的母性气质渐渐觉醒,并最终成功与他的男性气质相融合。对于青蛙宝宝吉米来说,他不仅仅是英勇无畏的父亲,还是慈爱宽容的母亲,他总要确保吉米不受到任何伤害,并不顾危险找到最好的东西喂他,有时甚至像所有母亲一样还会溺爱孩子。他的青蛙妻子就抗议道:“你不能继续这样喂他了,他需要学会照顾自己。”[25](P104)与《池中王子》相似,《野兽》中的王子亦是在对狮子身份的操演过程中渐渐开始认可和拥抱自身的女性气质,并因此获得了与贝拉互相理解和沟通的可能性。穿上了狮子皮毛的王子不再是从前那个自以为是、无所顾忌的冒失鬼,他变得温和、细心。丧失了语言的表达能力,却使他慢慢学会了倾听和理解。当贝拉伤心焦虑的时候,他用无声的呵护、温柔的眼神抚慰她:“我想抱住她给她安慰。她的忧伤是如此可怕。我用后腿蹲坐地上,跟她保持足够近却又不会令她不安的距离。”[26](P245)通过对不同角色的操演,纳普利的作品对性别本质主义的思想提出挑战,证明了性别身份并非稳固不变,而是父权文化精心构建的产物。

与麦金莉和纳普利相似,关于性别政治弗兰西斯卡·莉亚·布洛克也在《玫瑰与野兽》(The Rose and the Beast)中表现出理性和思辨的一面。男性不再被视为天然的敌人,纯粹女性联盟亦失去了吸引力,女性在当代背景下重构主体身份的关键是拥抱现实,倾听内心深处被压制的他者的声音,寻求超越既定性别规范的可能性。在《灰姑娘》的改写《玻璃》中,布洛克透过仙女的声音表达了她的这一主张:“你必须深入内心去寻找……挥舞着火炬,融化沙石,创造清澈闪亮之物。”[27](P70)布洛克所有的9篇故事都流露出她抛弃幻想,拥抱希望的强烈信仰。在一次访谈中,布洛克指出,“爱”是终结一切苦难的希望所在。因此,纵使她笔下的主人公们劫难重重,却总能在绝望的边缘瞥见隐约闪现的希望之光,而这就是布洛克所说的爱,一种广义上的爱,既包括同性之爱,也包括异性之爱;既包括手足之情,也包括陌生人的温暖。

四、结语

经过安妮·萨克斯顿和萝宾·麦金莉等优秀作家半个世纪的披荆斩棘、开疆拓土,女性主义童话的大花园不断扩展、枝繁叶茂。手持各自的乐器,演奏着时代的音符,女性主义作家们合力奉献了一台精彩的交响乐。他们的改写不仅颠覆和解构了经典童话背后的男权话语和性别范式,为当代女性重构性别身份提供了灵感与动力,并在与异质童话互文对话的过程中重新书写了童话传统。然而,在肯定女性主义童话叙事的革新性与解放性意义的同时,我们也不能忽视这些作品对男权文化既否定又肯定的内在悖论性。一方面,童话改写会揭示经典的意识形态属性,引发读者重新审视经典对女性主体性构建的潜在影响;另一方面,改写又是一种向经典致敬的行为,而融入其中的角色和性别规范早已内化到我们的心理和意识深处,作家自然也不例外。无论是早期女性童话叙事中视男性为仇敌的举措,还是当代童话叙事中对两性关系的冷静思考,都是以对男性霸权地位的承认为前提的,而对某一事物无论是一味否定或是过多关注都是变相地予以肯定。就此,唐纳德·哈泽(Donald Haase)指出:“修订式改写毕竟是矛盾的,在拒绝童话的同时也拥抱它。”[28](P40)因此,如何处理改写自身的这种悖论既是女性主义作家集体面临的尴尬处境,也是读者在进入作品时需要时刻警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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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含章

From Radical Opposition to Rational Reflection:Gender Politics in American Feminist Fairytale Revisions

HUI Chun-ping
(Institute of Foreign Languages,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China)

feminist fairytale revision;gender politics;patriarchal discourse

Under the influence of postmodernist subversion of grand narratives,feminist writers have embarked on the critical re-reading and innovative rewriting of classic fairy tales.On the one hand,the conservative ideology embedded in classic fairy tales has given reason for criticism and rewriting,and on the other hand,the rival tradition of heretical stories has offered inexhaustible inspiration and motivation for revisions.Not only have these revisions disrupted and deconstructed the patriarchal discourse and gender politics behind the classic fairy tales,but they have also rewritten and reconstructed the narrative tradition of fairy tales through a dynamic dialogue with heretical stories.In terms of gender politics,feminist fairytale revisions have undergone a shift from earlier radical opposition to patriarchal discourse to contemporary rational reflection of their situations.This shift in emphasis not only reflects the changes in the social and cultural contexts,but also reveals the feminist writers'renewed perception and knowledge of gender politics.

I058

A

1004-2563(2016)06-0080-09

回春萍(1976-),女,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美国文学。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消费社会背景下的美国后现代童话”(项目编号:16YJC752010)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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