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中药学教材特点及对中药理论体系发展之影响❋

2017-01-18 04:23钱会南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17年11期
关键词:生药学中药学本草

孙 鑫,钱会南,何 流,张 标

(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

【中医多学科研究】

民国时期中药学教材特点及对中药理论体系发展之影响❋

孙 鑫,钱会南△,何 流,张 标

(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

民国时期是近现代中医药教育传承方式的转型期,这一时期对中药学教材的编写开展了有益的探索。这一时期的中药学教材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或秉持传统中药基本理论体系框架,或融会中西体现中药科学化萌芽,或注重临床用药实用性,或研究对象具体化,逐渐促成中药学学科分化。这些教材体现了近现代中药学教育模式的思路,并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中药理论体系所包含的基本内容及其特点,对建国后中药学教材的编写具有启示意义。

民国;中药;教材;中药理论体系

民国时期(1912年~1949年)作为中国近代史上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恰逢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发生根本性变革的过渡时期,对近现代中医药的发展模式、发展方向和教育传承方式的转变产生了深刻影响。这一时期,教育模式迅速转变,院校式教育逐渐取代传统的师徒授受和世袭家传方式,成为中医药教育的主流[1]。其中,中药学作为中医学的一门基础学科,在陆续兴办的中医学校或函授学校均开设了相关课程,一批中药学教材应运而生。据不完全统计,各校所自编的中药相关教材多达50余种,作为一种特殊形式在民国中药著作中占有一席之地,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中药理论体系所包含的基本内容。笔者广泛收集整理现存民国时期中药学教材,对其主要特点及对中药学理论体系发展和演变的贡献加以归纳,进行阐发。

1 秉持传统中药基本理论,博采经典学说

民国时期,受西方教育模式的影响,中医院校式教育大多提倡进行系统的中医规范化教育,采用课堂教学与传统师徒授受相结合作为主要的传授方式。介于此前并无适合在课堂教学中使用的教材类书籍可借鉴,且各中医学校十分重视经典著作的教学,所以自编中药学教材多以传统本草著作为基础,力图系统而全面地向学生传授中药学理论知识。

1.1 秉持传统中药基本理论体系框架

早期的部分自编教材效仿传统药性歌括的模式,如丁甘仁所著《药性辑要》[2]和何龙举著《药性骊珠》[3]以韵文或骈体的形式编写,方便学生记诵[4]。其他如编写《神农本草经》等经典本草著作的通俗教材或原文注释,帮助学生加深对经典著作的理解,供学生作为入门阅读之用。

尔后的一些教材突破了歌诀和注本模式,开始采用传统综合性本草的基本理论体系框架及编写模式,继承并沿用了早在《神农本草经》时期便已基本确立的“总论-各论”结构框架,即总论概览药性及用药理论,包括中药药性、配伍、炮制以及服药方案等内容;各论或以功效或以自然属性分类,分条纂述具体药物[5]。其中,多数自编中药学教材不是简单地对经典著作的原文讲解,而是进行了更加系统和科学的编排。如1930年秦伯未所著《药物学讲义》[6],全书分为上下两编,上编为药物总论,包括药物与疾病、药物与气味、气味与效能、性质与产生、五味研究、升浮降下药研究、不同性状药物区别、7种用药法、药物炮制、药物反畏等22章。下编为药物各论,按药物功效和药性分为发散、利尿、泻下、涌吐、补益……温热、寒凉等12章。具体药条下设气味、归经、主治、用量等条目。

类似教材还有杨叔澄的《中国药物学》和张山雷的《药物学纲要》等。这种教材编写模式,总论使学生在深入学习具体药物内容前先打下整体理论框架的基础,分论分条纂述便于初学者查览,有效地服务于课堂教学需要,也奠定了此后中药学教材“总论-各论”模式的雏形,建国后统编中药学教材仍采用这一模式并沿用至今。

1.2 博引经典理论学说内容

民国时期的中药学教材不仅大多在理论体系和整体框架上借鉴传统本草著作,部分教材还沿袭了传统的本草文献考证方法加以撰写,在具体药物条目下采取以经典著作为基础,并引征前人各家之说进行详释。代表教材如张山雷的《本草正义》[7],其每条具体药物下皆引用《神农本草经》和《本草经集注》的原文内容,随后旁征博引历代经典本草著作和医家观点,对此药味的主治功效进行具体说明,涉猎范围包括《唐本草》《开元本草》《大明本草》《本草纲目》《药性考》《百草镜》等。

不同以往的是,部分民国时期中药学教材还引入了当时国外的药物学研究成果和观点,尤以日本汉方医学研究居多。教材将同1味中药的传统中药理论与国外使用中药的理论经验一并列于该条文之下供学生参考,有利于学生开阔眼界,全面掌握所学知识并进行融会贯通。同时,引入国外的本草研究观点,也是对传统中药理论的补充和延伸,进一步丰富了中药理论体系。

2 融会中西,中药科学化萌芽初现

民国时期西风东渐,西方的医药随西风而来,是科学技术领域影响大众最为广泛、最为深入者[8]。中医药作为一门开放的科学体系,自然地受到来自西医学思想的影响。随着中医界思维的日益开放,中医教育界更加侧重吸收西医学知识,以求中西医在教育上的汇通。在课程设置上,民国时期的中医学校在设有内经、中药等中医学课程基础上,几乎均开设了如生理学、解剖学等西医课程,体现出当时“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中医教育思想。这一思想也反映在当时的中药学教材编写的指导思想和内容上,主要以两种方式加以中西汇通。

2.1 提倡中西药合而用之

民国时期,在当时政府的大力推广下,陆续开办的西医院和大量涌入的西方药物,使得西药的使用日益普遍化。中医药教育界也出现了补充西医学知识、尝试将西方药物纳入中药理论体系的教材,以期培养学生能够中药、西药结合应用。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张锡纯的《药物讲义》(1923),该教材亦为《医学衷中参西录》[9]的第4期,分为5卷,前4卷为中药,第5卷则收录45种西药,详述了其色味形态和主要临床适应证,还依据临床经验介绍西药与中药临床配合应用的方法,开创了中西药结合应用的风气,颇具临床实用价值。如在介绍退热药安替比林时,提出该药治外感之热应与石膏、知母并用,治内伤之热应与地黄、玄参并用,认为“西药治其标,中药治其本,标本并治,奏效必速也”。与之相似的还有上海新中国医学院讲义《药物学》,其在传统《本草学》的基础上,“倘得新说和参之处亦尽量采入以资旁证”。此处之“新说”即为近代西方药物学的相关内容[10]。这种中药西药结合应用的方式是当时中医界“中西汇通派”思想在教材中的体现,这一思想也启发了近现代以来中西医结合的临床实践方式和发展方向,其影响至今尚存。

2.2 引入西方研究方法

民国时期被引入中药学领域的不仅是西药,还有西方的科学研究方法。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受到对传统中医学的反思与批判思潮的冲击,中医界开启了“中医科学化”进程,使得本草学研究一改传统文献考证和临床经验总结的模式,开启了新的研究途径和方法。当时的研究者在西方还原论和分析论思想指导下,开始运用有效成分的提取、化学分析等科学实验研究方法研究单味中药。这一思潮影响和转变了近现代以来的中药研究方向,在民国时期的中医教育和中药学教材中也有所体现,不少民国中药学教材采用化学分析、微观有效成分等西医学的思维和内容来阐释中药的作用机理。

如章次公为上海国医学院所编写的讲义《药物学》[11]。章氏受日本汉方及西方科学医学的影响,反对传统中医学以四气五味、阴阳升降、补泻归经等阐释本草机理的观点,崇尚实证实验论和中西医结合。《药物学》在分条介绍的具体药物下,不仅采用西方植物学方法标注了每味药物的科属和拉丁学名,还用大篇幅介绍了该种药物的化学成分以及以汉方医学为主的国外最新研究进展,尝试从西医药理学角度认识总结中药的功效。另有顾祖瑛的无锡中医讲习所讲义《新本草教本》,也专门设有“成分”1项,重点介绍每味药物的化学成分,足见当时对中药科学化研究的推崇和重视。

3 注重临床用药的实用性

历代传统本草学著作主体内容一般详述药物的性味归经、配伍禁忌、功效主治、用量用法等方面,药性理论和临床用药是其核心内容。及至民国时期,随着社会思想文化风气的转变,人们在肯定中药疗效的同时,对指导其药性理论的阴阳、五行等传统文化思想产生了质疑,遂使民国时期中药学研究的重点发生了转变。因此,民国中药学教材鲜见对药性理论的探讨和论述,而以重点介绍切合实用的临证用药方法者居多。而且当时各中医学校的教材编写者多为享有盛誉的知名中医,具有丰富的临床诊病用药经验和良好的疗效。他们在教材编写过程中,不乏将自身的临证用药经验上升为理论并融入教材指导学生者。受以上思想文化风气和教材编写者等诸方面因素影响,民国时期的中药学教材侧重临床用药知识的传授,内容紧密结合理论与实践经验,呈现出注重临床实用性的特点。

再以章次公的《药物学》讲义为例,章氏在对其教材收录的每味中药的名称科属、产地形态、成分用量、性味禁忌等作一简要介绍后,用大篇幅详细介绍了每味中药的作用、效能,并在部分药物后附有编者按语,详细阐述了药物的临床应用功效,并包含大量具有实用价值的药物临床应用经验于其中。如在药物细辛的编者按中注释道:“细辛不可多服,自是正论,但谓用至一钱,即足以致气闭,则又不尽然,此仅可以论末药,而不可以论汤药。细辛如汤剂,钱许无妨。编者之经验如此,绝非虚语也,故吾人于高张二君之说,当折衷用之。”阐述了其结合自身临床经验对药物细辛临证用量之看法。此外,如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等教材也多有结合医案介绍具体药物功效的教材编写模式,足见这一时期中药学教学对于临床实用性的重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对中药临床应用方面开展的广泛探索,对现代“临床中药学”的形成具有影响作用。

4 逐渐促成中药学学科分化

如前文所述,民国时期西风东渐的思潮对中药学的变革与发展影响深刻。这一时期的中药学研究,在西方科学研究思想的指导下,主动引入西方植物学、分析化学、西医学等理论,研究领域不断扩展,研究内容深入细化,逐步派生出生药学、中药化学、中药鉴定学、中药药理学等一系列分支学科,呈现出中药学学科分化的趋势。当时的中医药学校紧随这一发展趋势,在原有中药学课程的基础上,陆续开设了如生药学、药理学等课程并编写相应教材,对学生进行系统而全面的中药学教育。这些教材中影响力较大的是我国近代生药学奠基人赵橘黄先生编著的《现代本草生药学》[12]。该部著作是赵橘黄先生与徐伯鋆共同编写完成,并作为生药学课程教材使用。书中借助当时西方先进的植物学理论,介绍了生药学的基本原则和研究方法,专载了当时世界各国著名生药及公认为确有效用的国产药材等。作为我国近代生药学的开山之作,《现代本草生药学》不仅开创了中药生药学研究之先河,还被民国时期和建国初期多所医药学校作为教材继续使用,为生药学学科的建立和发展奠定了基础。

民国时期中药学学科的独立与分化,还开启了中药学专科教育的探索[13]。1930年第一所中药专科教育学校北平中药讲习所应运而生,在逐步积累教学经验的过程中,陆续开设了药物学、制药学、中药新说3门中药专业主干课程,并分别编写修订了相应教材《中国药物学》《中国制药学大纲》和《中药新说》,初步建立起中药课堂教学的基本框架。

其中,除《中国药物学》[14]以当时较为常见的综合类中药学教材的形式介绍了中药学的基础知识外,《中国制药学大纲》和《中药新说》作为中药学分支学科教材均具有鲜明的特点。《中国制药学大纲》[15]分为上下两篇,上篇分章节介绍了8种中药制法和成药贮藏法等中药制剂学知识,下篇介绍了7种中药炮制方法和生药保存等中药炮制学知识,较传统的中药炮制学专著更加全面和系统。《中药新说》[16]分为上中下三册,上册“化学大意”介绍了中药化学方面的基础知识,中册分两编介绍了“药用植物”等生药学内容,下册为“中药新说译释”,详述30种生药提取物和130余味中药的科属和化学成分等内容,旨在引发初学者对新兴中药分支学科的兴趣。类似上述两部的中药学分支学科教材,既丰富了中药学科的教材种类,更对中药制药学、中药化学、生药学等分支学科的建立具有积极意义,促进了中药学科体系的进一步分化。

5 结语

综上所述,民国时期作为一个较为特殊的历史时期,是近现代中医药的发展模式和教育传承方式的转型期,这一时期的医者和中药教育者对中药学教材的编写开展了大胆尝试和探索。然而,这些自编教材留有明显的编写者风格特点与痕迹,所倡导的教育理念和学术观点也与编者的出身、经历、专业、经验等密切相关,因而难免带有较为主观或片面等缺陷。虽曾有若干次组织编写统一教材的尝试,也皆因当时动荡的时局环境等外界因素最终未能成形。但值得肯定的是,民国时期的中药学教材在传统本草学著作和中药学理论思想的基础上,既有继承又有创新,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不仅体现了近现代中药学教育模式和教材编写的思路,对建国后中药学教材的编写也具有启示意义,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民国时期的中药学学术水平和中药理论体系的基本框架基础,其影响深远。

[1] 杨杏林.陆明.上海近代中医教育概述[J].中华医史杂志,1994,24(4):215-218.

[2] 丁甘仁.药性辑要[M].上海:上海中医专门学校铅印,1917:1-6.

[3] 何龙举.药性骊珠[M].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1996:1-10.

[4] 李楠,孟凡红,李莎莎,等.从民国时期中药教材探讨中药教育的发展[J].北京中医药,2015,6:461-463.

[5] 孙鑫,钱会南.《神农本草经》中药理论体系框架研究(上)[J].中华中医药杂志,2015,6:1871-1874.

[6] 秦伯未.药物学讲义[M].上海:上海秦氏同学会铅印,1930:1-18.

[7] 张山雷.本草正义[M].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13: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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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李楠,万芳,金艳.民国时期的北平中药讲习所[J].北京中医药,2013,12:954-956.

[14] 杨叔澄.中药大义[M].北京:学苑出版社,2012:1-26.

[15] 杨叔澄.制药大纲[M].北京:学苑出版社,2012:3-16.

[16] 赵体乾.中药新说[M].北京:北平中药讲习所铅印,1938:1-7.

CharacteristicsofChineseMedicineTeachingMaterialsinTheRepublicofChinaandItsInfluenceonTheChineseMedicineTheoreticalSystem

SUN Xin, QIAN Hui-nan△, HE Liu, ZHANG Biao

(BeijingUniversityofChineseMedicine,Beijing100029,China)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is the transformation period of the education of Chinese medicine. The Chinese medicine teaching materials during this period have significant characteristics, such as inheriting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s theory system, combination of Chinese and Western, emphasizing clinical practicality and subject differentiation. These teaching materials embody the thought of the modern Chinese medicine education mode and enlighten the compilation of Chinese medicine textbooks after the founding of the PRC. To a certain extent, they reflect the basic content of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heory system at that time. Therefore, they have far-reaching influence.

Republic of China; Chinese medicine; Teaching material; Chinese medicine's theory system

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973计划)课题(2013CB532001)-中医理论体系框架结构研究

孙 鑫(1989-),女,在读博士,从事《黄帝内经》藏象理论的文献与实验研究。

△通讯作者:钱会南,女,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从事《黄帝内经》藏象理论文献及实验研究和中医疾病与体质相关理论的临床应用研究,Tel:010-64286646,E-mail:qhnan2013@sina.com。

R281.2

A

1006-3250(2017)11-1573-03

2017-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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