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与意境之比较
——探讨意境的本质特征

2017-03-10 02:33朱玉婷
关键词:诗性物象意境

朱玉婷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410000)

意象与意境之比较
——探讨意境的本质特征

朱玉婷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410000)

意象具有由“象”所暗示和引发的诗性意义,意境是“象外之象”,是由作品中意象整体所暗示、引发的无限广阔的诗意空间,但“象外”说还无法揭示意境的全部本质。通过对比意象与意境,可知“象外之象”需要一个更明确的定义,“象外”说需要结合意境的两个特殊内涵共同揭示意境的本质特征。

意象;意境;特殊内涵

意象和意境作为两个传统的美学范畴,在我国抒情作品中备受推崇,然而,对于二者的区别,古人并未作出明确分界。在意境理论的发展过程中,曾出现“意象”、“兴象”、“兴趣”、“妙悟”等诸多概念。意象和意境的区别是今之学者为明晰概念而提出来的。虽然至今学者们对二者的概念规定仍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其中也有共识可寻。

一、意象

“意象”往往被看作是诗歌作品结构中的基本单位,它是意与象、心与物、情与景、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的统一。“意”与“象”是意象不可或缺的两个因素。意象是“象”的主体心灵化,使“象”着上“我”的色彩,并以“象”为载体,主观情感通过客观的“象”表现出来。一方面,意象是在作者主观 “心”、“意”的引导下产生的;另一方面,主体情思必须以“象”为载体,以感性形式显现出来。

值得注意的是,意象不等于视觉上的物象。袁行需先生指出,物象是客观存在,只有进入诗人的构思,经过审美经验和人格情趣两方面加工,物象才成为意象。蒋寅先生做了进一步研究,他运用克罗齐的直觉理论和德里达的生成空间理论进行分析,说明:“名物因进入诗的语境,被描述而赋予诗性意义,同时其感觉表象也被具体化。诗人艾青在《诗论》中将意象界说为‘具体化了的感觉,’真正触及了意象的本质。”[1]也就是说,意象应以具有独立诗性意义的、具体化了的感觉作为划分标准,而不能以具体的物象名词来划分。

由此可见,只有当物象以意象的结构形式组合起来,产生出一种超越它们以外的诗性意义时,它们才具有意象的性质。古人所言“立象以尽意”,[2]这里的意并非逻辑上的抽象含义。对于抽象概念,我们一般用逻辑语言来传达。之所以用“立象”来“尽意”,正是因为这“意”是感性的、化作具体感觉的诗意。在西方,也有不少对意象理论的阐述,韦勒克和沃伦认为“意象”除了诉诸人们的感觉和知觉外,总暗示着某种不可见的东西、某种内在的东西,他所指的某种不可见的东西、某种内在的东西就是蒋寅先生所强调的诗性意义。由此可见,意象具有由作品中所呈现的“象”所暗示、引发的诗性意义。

二、意境

自古以来,学者对意境一直持有两种说法,一是情景说,一是象外说。情景说主要是解说诗歌形象构成的内部要素。例如明代布衣诗人谢榛说:“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合而成诗。”[3]情景论发展到王夫之手里几近成熟,他说道:“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情中景,景中情。”[4]这里的妙合无垠指的是意境的效果。清代画论家布颜图把“境界”界定为情景交融;王国维著作中所提及的“境界”、“意境”也皆为“情”与“景”之说,他说:“文学中有二原质焉:曰景,曰情。”[5]到现当代不少学者也发展了情景之说,袁行霈在《论意境》中说意境是情景交融的:“意境是指作者的主观情意与客观物境互相交融而形成的艺术境界。”[6]由于绝大部分古典诗歌都是抒情诗,它们的表现手段都不外乎情与景,作为构成诗歌意境的表现手法,情景之说自然是意境说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意境产生的重要基础。但是,一篇作品有情景交融未必就有意境,意象的创作也讲究情景交融,而有意象未必有意境,情景交融只能说是意象的基本规定,却不能成为意境的特殊规定性,它只能作为意境的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

童庆炳教授在总结并分析当下主流意境学说的长处与不足时指出:用“象外”来解释意境,可能是诸多意境理论学说中理由最充分的。“象外”说强调的是:凡是具有深厚的艺术意境的作品,都会使我们感受到在艺术作品本身具体的、有形的描写之外,还有一个存在于我们想象中的、广阔而无形的艺术空间。用象外之象来解说意境,是目前比较公认和流行的看法。例如叶朗先生指出:“什么是意境呢?刘禹锡有句话:‘境生于象外。’这可以看作是对于‘意境’这个范畴最简明的规定。”[7]

但是,“象外”说也无法揭示意境的全部本质。童庆炳教授在肯定“象外”说的同时曾指出了它的一个不足之处:“‘象外之象’,这并非抒情诗本身的某个成分,是一种艺术效应。既然是一种艺术效应,那么离开读者的阅读和接受,所谓的‘象外之象’就无从谈起。”[8]这一看法看到了“象外之象”作为艺术效应的特殊性,但是,艺术效应是以文学作品为依托的,任何文学作品都需要读者参与,作者与读者的对话是文学意义产生的关键一环,离开了读者的接受,文学存在的意义都无从谈起,文学作品如果要产生意义,那么读者的接受就是“象外”之说的题中之义了。即便如此,我们仍然支持童老师认为用“象外”说来解释意境还远远不够的这一结论。为什么不够?为什么还需要结合其他理论来共同阐释?我们可以通过意象与意境的比较这个角度来分析。

三、意象与意境之比较

意象与意境的相同之处:第一,它们都以物我统一为基础,都是审美主体与客体、情与景、心与物的统一和交融。第二,它们都是审美主体对对象的体验和感悟,体现出审美主体的创造性,其主旨都在于表现和传达心和意,即主观、丰富、诗意的内在心灵世界。第三,它们都追求虚实相生的艺术效果,意象本身的意与象就是虚与实、隐与显的统一,而意境是在意象或意象群基础之上进一步的虚实相生。

再看二者之区别:意象之于意境,就是“立象以尽意”之于“象外之象”,“象外之象”是对“立象以尽意”的拓展与升华。意境依附于意象又不滞于意象,是意象的超越。相比于意象,意境的内涵更丰富,还具有层次性,甚至彰显作品更鲜明的风格和体现主体的素质。意象是有由“象”所暗示、引发的诗性意蕴,意境是由“意象”或意象群整体所暗示、引发的无限的诗意空间,从这层面可以说,意象和意境具有某种相同的质,意象之于意境就像艺术之于优秀艺术。但是,这样的区分十分模糊,怎样才算优秀?我们应当有一个相对明确的标准,明确了这一标准,意境便能区别于意象,具有自己的特殊规定性。换句话说就是,用“象外”来解释意境是恰当的,但是“象”之外的“象”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具有怎样丰富的内涵?我们要给“象”之外的“象”做一个怎样清晰的描述?给“象外”说添加怎样的特殊内涵?只有当“象外”说结合这些特殊内涵,才能揭示意境的全部本质特征。

国内许多学者在探寻意境的特征内涵上都做了相当深入的研究。

第一,意境是“韵外之致”。[9]这里的“致”意味着情致和情趣,这情致和情趣不同于诗中所表现和抒发的情感,而是当读者阅读后,透过具体的喜怒哀乐之情所感受到的对生命本身的体验,它是一种生命的情趣。一首诗因为赋予了生命的情趣才会显得气韵生动和生气远出。宗白华先生极力主张中国的艺术是彰显生命情调的艺术,与西方艺术家重视对事物的模仿与刻画相比,中国的艺术家不注重对具体物象的刻画,而倾向于生命情愫的传达,表达出一种人格和内心情趣。例如陶渊明的《饮酒》:“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10]即远离腐败的官场后,陶潜归隐田园,找到了生命的价值,获得一种超脱体验,此句虽在写景,实则传达出作者悠然自得的生命体验,作者将这种体验融入诗中,诗便有了生气和韵味。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物交融互渗,成就一个鸢飞鱼跃,活泼玲珑,渊然而深的灵境;这灵境就是构成艺术之所以为艺术的‘意境’。”[11]之所以把意境称为“灵境”,就是因为意境饱含着生命的情趣,体现出生命力的活跃。

第二,意境往往能将读者带入“道”的境界。这主要受到道家思想的影响,道家之“道”以天地的本源,对万事万物的体验最终要回到对“道”的领域上来。“道”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形而上学,要“体道”、“悟道”就要通过我们所存在的现象世界,无形无限的“道”蕴藏在万事万物之中。《庄子》中就提到过,生活中再微小的东西,譬如蝼蛄、杂草、蚂蚁、瓦片都蕴藏着永恒的“道”。这种哲学思想深深地影响到艺术创作和审美领域,便形成了人们超越物象以追求真意,从微小、有限的现象世界中去追求宏远、无限的理想世界的审美宗旨。因此,当诗人们面对无限阔大的意境,往往会引发出他们人生哲学的感悟。例如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写道:“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12]461面对此番意境深远的美景,引发了他的人生感悟:“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12]461诗人的精神境界得到升华,诗歌意境所带来的,是一种形而上的人生、宇宙感悟。叶朗教授说:“所谓‘意境’ ,就是超越具体的有限的物象、事件、场景 ,进入无限的时间和空间, 即所谓‘胸罗宇宙 ,思接千古’,从而对整个人生、历史、宇宙获得一种哲理性的感受和领悟。”[7]意境具有人生感、宇宙感等形而上的哲学意蕴。

通过对意象与意境理论的阐释和比较分析,可以看出:意象具有由作品中所呈现的“象”所暗示、引发的诗性意蕴,它的重心是后者被暗示和引发的内容;意境是由“意象”整体所暗示、引发的无限的诗意空间,它的重心也是后者被暗示和引发的内容。从这一层面上来看,意象与意境都是由实到虚,由已存在的延伸到此“存在”之外,而重心在此“存在”之外。从这个角度来说,“象外”需要更清晰的内涵和定义,需要添加更丰富的特殊内涵,以使意境区别于意象。“象外”说要结合意境的三个特殊内涵才能共同揭示意境的本质特征。这两个特殊内涵分别是:首先,“象”外之“象”是气韵生动、生气远出的,它彰显生命情趣和生命力的活跃;其次,“象”外之“象”往往饱含人生感、宇宙感等形而上的哲学意蕴。凡具有以上内涵的“象外”之“象”,我们都说这是有意境的。

[1] 蒋寅.语象•物象•意象•意境[J].文学评论,2002(3):69-75.

[2] 黄寿祺,张善文.周易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1:62.

[3] 谢榛.四溟诗话:宛平校点[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62:69.

[4] 王夫之.清诗话[M].北京:中华书局,1978:11.

[5] 王国维.人间词话[M].辽宁:万卷出版公司,2014:67.

[6] 袁行霈.论意境[J].文学评论,1980(4):134-142.

[7] 叶朗.说意境[J].文艺研究 ,1998(1):6.

[8] 童庆炳.“意境”说六种及其申说[J].东疆学刊,2002(3):1-9.

[9] 祖保泉,司空图诗品解说[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0:101.

[10] 秦言. 中国历代诗词名句典[M].北京: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2011:186.

[11] 欧阳文风,周秋良.宗白华对意境理论的拓展[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6):75-81.

[12] 张颢瀚.古诗词赋观止:上[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

I025

A

1671-5454(2017)05-0073-04

10.16261/j.cnki.cn43-1370/z.2017.05.020

2017-07-02

朱玉婷(1989-),女,湖南邵阳人,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6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责任编辑 远 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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