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代寿赋

2017-03-12 13:07
关键词:祝寿苏轼

王 彬

(山东大学 文学院,济南 250100)

【辞赋研究】

论宋代寿赋

王 彬①

(山东大学 文学院,济南 250100)

寿赋是从功用上划分的一种赋的类型,它围绕着生日而创作,以庆生、祝寿为目的,实用性较强。宋代之前,寿赋相当罕见;及至宋代,寿赋创作渐成规模。宋代寿赋以祝颂为基本特征,普遍将祝寿对象比作仙人,谄谀之气浓重。在体制上,宋代还出现了“九体”寿赋,篇幅弘大。张嵲的《寿赋》、王禹偁的《罔极赋》和苏轼的《沉香山子赋》突破了一般寿赋的创作窠臼,文学价值较高,代表了宋代寿赋能达到的艺术高度。

宋代;寿赋;王禹偁;苏轼

寿赋是从功用上划分的一种赋的类型,它围绕着生日而创作,以庆生、祝寿为目的,实用性较强。曹明纲先生在《赋学概论》里说:“祝寿赋则多见于明代。”[1]清人浦铣在《复小斋赋话》中指出:“古亦有寿赋,如宋沈与求《客游玄都赋》为南阳公是也。至明而夥矣。”[2]在这句话中,浦铣同样承认明代的寿赋甚夥,但他以沈与求的《客游玄都赋》为例,指出了宋代也有寿赋。

据曾枣庄、吴洪泽主编的《宋代辞赋全编》统计,宋代寿赋约有20篇*本文实际上是以如下20篇宋代寿赋作为论述的基础:徐铉《颂德赋》,王禹偁《罔极赋》,郑獬《刘丞相生辰辞》,苏轼《沉香山子赋》,杨冠卿《天孙对》,释宝昙《嗣秀王生日楚辞》,沈与求《客游玄都赋》,程公许《孔山赋》《述九颂》《拟九颂》,张嵲《寿赋》,程珌《仙露溢金盘赋》《金华仙伯赋》《秋水赋》《四明洞天赋》,蔡渤《圆峤赋》,吴儆《浮丘仙赋》,舒邦佐《孙仙赋》,唐士耻《遇仙赋》,戴殖《群仙赋》。以上统计或有出入,仅供参考。,数量上已是相当可观了。以实言之,宋代的祝寿文学非常繁荣,寿诗、寿词的创作蔚为大观。从目前的研究成果来看,宋代寿词受到的关注最多,寿诗次之,而对宋代寿赋,却鲜有问津的。有见于此,本文尝试论之。

宋代寿赋以祝颂为基本特征,其实这种特征是各体祝寿文学所普遍共有的。“祝”“颂”联用,内含二义。祝是祝愿,颂是颂扬,而事实上,两者密不可分,多数情况下是亦祝亦颂。说到底,宋代寿赋的祝颂特征是由其功用决定的。生日是一个洋溢着喜气的日子,写作一篇赋文给他人祝寿,总不能说一些晦气的话,除非这篇赋是写给自己的,如王禹偁的《罔极赋》。绝大多数的宋代寿赋是写给他人的,而且寿主又往往是达官贵人。程珌有4篇寿赋,《仙露溢金盘赋》是“寿皇子”的,《金华仙伯赋》是“寿乔平章”的,《秋水赋》是“寿李尚书”的,《四明洞天赋》是“代寿何中丞”的。“平章”“尚书”“中丞”皆是官衔,由程珌的寿赋创作不难看出宋代寿赋的祝寿对象一般是些什么人。

给官宦写祝寿赋,难免会有阿谀奉承之气。追究寿赋在宋代的兴起,南宋社会上的阿谀之风是不得不提及的。寿赋在宋代之前非常罕见,北宋寥寥几篇,到了南宋才骤然增多,与此同时,寿诗、寿词的创作也极为盛行。南宋寿赋与寿诗、寿词在很大程度上是同一种社会文化氛围下的产物。从北宋后期开始,权臣当道是宋代政治的一个重要特色,文人在专制主义与权臣政治的高压之下,极容易丧失自身的独立思想与人格,一味阿谀逢迎,屈己媚世,导致士风低劣。宋代寿赋创作与这种阿谀之风有很大的关系。《齐东野语》记载了权臣贾似道庆生时的情形:“贾师宪当国日,卧治湖山,作堂曰‘半闲’,又治圃曰‘养乐’,然名为就养,其实怙权固位,欲罢不能也。每岁八月八日生辰,四方善颂者以数千计。悉俾翘馆誊考,以第甲乙,一时传颂,为之纸贵,然皆谄词呓语耳。”[3]数以千计的人给贾似道写文章祝寿,足见当时的谄媚之风,在这些“谄词呓语”中,应当是包括辞赋的。

与诗词相比,赋是一种长于铺陈的文体,且赋这种文体本身就含有“颂德”,文人以赋祝寿,向达官贵人歌功颂德,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在祝颂这一点上,寿诗、寿词无法与寿赋抗衡,可以说,寿赋是祝寿文学中最堂皇的文体,因此它的阿谀之气也最重,甚至到了俗不可耐的地步。

宋代寿赋通常将寿主比作仙人,通过对仙人、仙境的刻画描写来达到祝颂的目的。吴儆的《浮丘仙赋》是一篇较为典型的寿赋。这篇赋是吴儆为了给时任徽州知州的洪适庆生而写的。当时,洪适在城堞上建筑了一间亭子,并将其命名为“浮丘亭”。浮丘是传说中的仙人,在黄山附近有祠。吴儆曾跟随洪适到浮丘亭游玩过,既然洪适建造了浮丘亭,又出入于其中,那么吴儆将洪适比作浮丘仙是顺理成章的了。

在《浮丘仙赋》中,吴儆以“客”的视角观赏飘渺奇幻的仙境:“于时凉风暮肃,白露宵零。空山无人,天高月明。若有鸡犬金石之音,起于烟霏空翠之间,杂以飘风流水之声,遥飏歙卉,若远若迩。乃经窈窕,缘嶔崎,披奥郁,达希夷。曾宫崛其特起,临苍崖而敞庭。镂金璧以饰珰,盘玉瑱以居楹。发倒茄之渥彩,敷密藻之晁英。右平緻碝,左墄梯珉。幽纷流离,耀日涵星。乃有偓佺、伯乔、绿华、赤斧、山图、木羽之伦,旅进于东序;青琴、宓妃、昌容、连眉、阳都、云英之属,叙立于西荣。其余要眇都间,靘丽连娟,蜚櫼拂羽,垂髾摩兰,的皪漚郁,骚杀削戍于前后左右者,不可殚述。”*本文所引宋代辞赋皆依据曾枣庄,吴洪泽主编:《宋代辞赋全编》,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下文不再一一出注。在这个仙境中,有偓佺等陪衬的仙人,接下来,吴儆隆重描写了浮丘仙的出场,这个浮丘仙(或者说洪适)才在真正的主人公:“俄有冰姿莹洁,玉质清癯,冠蝉冕、佩琼琚而出者,旅东之宾,立西之侣,酌沆瀣之英,羞屑琼之蕊,伛偻俯伏,以次而进。吹缑凤之笙,击灵鼍之鼓。歌云屏碧奈之诗,奏霓裳羽衣之舞。铿鍧悠扬,摇翘容与。盖非俚耳之所得闻,而尘目之所尝睹也。”见到这个“冰姿玉洁”的浮丘仙,“客”(或者说吴儆)当然要“屏立窃叹”了,他问浮丘仙的“执事”:“此浮丘仙也邪?”“执事”回答说是,然后借着“执事”之口,吴儆高度颂扬了洪适的道德文章:

若兹仙者,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积而为道德,舒而为文章,散而为利泽,萃而为功名,三公之位不足以为其贵,万钟之禄不足以为其富;上及有虞,下及五伯,不足以为其寿。

洪适是洪皓之子,与其弟洪遵、洪迈号称“三洪”,在南宋确实享有盛名,但像上面的这段揄扬,恐怕真的是“溢美之词”了。不过,这种不切实际的称扬在寿赋里是很常见的。吴儆将洪适比作浮丘仙,说“上及有虞,下及五伯,不足以为其寿”,这里面有祝愿洪适长寿的用意。其实,将祝寿对象比作仙人本身就暗含着祝愿其长命百岁的意思,毕竟只有仙人才是长生不老的。

在宋代寿赋中,将祝寿对象说成仙人是相当普遍的,以致于《宋代辞赋全编》把吴儆等人的多篇寿赋归入到了“仙释”类,而没有统一收到“人事”类中去,像舒邦佐的《孙仙赋》、唐士耻的《遇仙赋》以及戴埴的《群仙赋》即是如此。

宋代寿赋里还存在着向仙人索要仙丹的描写,如程珌的《金华仙伯赋》中便有这样一段文字:

于是仰而栗,俯而惭,乃再拜又前,曰:“区区蒙昧,居歙之阳。餐霞饮泉,兀兀穷荒。至德要道,莫睹端芒。恭闻仙伯,起石为羊,祈少赐于刀圭,或可脱乎尘滓之场。”

在这里,向金华仙伯索要“刀圭”应该藏有深意,当是希望对方能够赐予恩惠,大加提携,以便“脱乎尘滓之场”。舒邦佐的《孙仙赋》里也有类似的内容,但是《孙仙赋》另有一点巧妙之处。由于舒邦佐祝寿的对象姓孙,而唐代的孙思邈不仅是名医,他去世后也渐渐被人仙化,那位不知名的“孙公”与孙思邈同姓,舒邦佐就自然而然地把两个孙姓之人捏合到了一起。舒邦佐向孙思邈索要丹药,孙思邈却说不必向他讨要,那位舒邦佐认识的“孙公”同样是“孙仙”,向他索取不是更好吗?“子如再拜而请,将施子以九转丹砂兮,换凡骨而插羽翰。将洗子以沆瀣真英兮,击枯枿而为清鲜。”这样的说法明显是巴结讨好,奴颜婢膝之态跃然纸上。

此外,程公许有两篇寿赋颇值得注意,它们分别是《拟九颂》和《述九颂》。这两篇寿赋有序言交待写作背景,《拟九颂》的序言曰:“雁湖先生李公以嗣世之贤为儒林哲匠,参贰畿政,协谋锄奸,功不自言。横遭媢嫉,赋闲岁久,学日充,德日进。旱霖川航,四海系望。公许尝窃论楚臣《九章》、《九歌》,传者谓其‘托阳数以陈词,悃悃款款之忠,一篇而三致意,庶几君之一悟而国赖以安,非私于为己也’。虽楚词有诗人主文谲谏之义,而颂以美盛德之形容,斯文之作,体则骚,而文则颂,……表公之志,颂公之德,于古人托物引类之义,或有取焉耳。”雁湖先生李公即李壁,《宋史》卷三九八有传。据其本传记载:“御史叶时论壁反复诡谲,削三秩,谪居抚州。后辅臣言诛侂胄事,壁实预闻,乃令自便。复官提举洞霄宫,久之,复以御史奏削三秩,罢祠。”[4]程公许的《拟九颂》正是写于李壁“削三秩,罢祠”的这期间,他用辞赋创作中“九体”的形式来颂扬李壁,体制宏大,其规模在宋代寿赋中是登峰造极的,后世也不多见。

程公许的《述九颂》也是写给李壁的,若不是程公许在《述九颂》的序中说“尝赋拟骚《九颂》为公寿”,我们也难以判断《拟九颂》是寿赋。正是由于李壁读了《拟九颂》很高兴,所以过了一年,李壁又庆生的时候,程公许写作了《述九颂》以博取欢心。《拟九颂》和《述九颂》虽是两篇,但因为是“九体”,每篇下面又有九小篇,如《述九颂》,下含《毓粹》《载英》《经文》《耀德》《亮节》《固屏》《入辅》《纪生》《侣真》九个篇目。用“九体”的形式来创作寿赋,巧妙固然巧妙,但如此宏大的体制,其基调却是歌功颂德,读来难免让人觉得有些过分。

文学即人学,文人品格的高低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文学的品格。南宋时期的许多文人习惯于趋炎附势,写作寿赋成为他们邀宠固宠的一种手段,这直接导致了宋代寿赋在整体上品格低下。刘培先生在《两宋辞赋史》中将南宋文人歌功颂德、见风使舵的作风称为帮闲习气,并说:“帮闲比较恶俗的是那些一味颂美而没有实际内容的作品,比如一些类似于祝寿的作品把主人比作神仙等,就像乞丐之赶堂会喜宴望门唱诵一般。”“这些作品弥漫着一股呛人的俗气,令人难以卒读。”[5]如上文所指出的,寿赋以祝寿为目的,说些好话是在所难免的。倘若祝寿对象又是官宦,如何保持寿赋的品格确实是一个问题,也许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给那些达官贵人写赋祝寿。

张炎在《词源·杂论》中说:“难莫难于寿词,倘尽言富贵则尘俗,尽言功名则谀佞,尽言神仙则迂阔虚诞,当总此三者而为之,无俗忌之辞,不失其寿可也。松椿龟鹤,有所不免,却要融化字面,语意新奇。”[6]尽管这段话是论说寿词的,但也适用于寿赋。实事求是地说,寿赋以及其他各体祝寿文学都不好写,要想不“尘俗”、不“谀佞”、不“迂阔虚诞”,还要“不失其寿”,做起来是很困难的。从这个角度说,我们也不便对宋代寿赋做过多的苛评。

下面,我们将依次介绍宋代的另外3篇寿赋,它们分别是张嵲的《寿赋》、王禹偁的《罔极赋》和苏轼的《沉香山子赋》。如果说以祝颂为基本特征的寿赋体现了宋代寿赋的整体风貌,那么这3篇寿赋就代表了宋代寿赋能达到的文学高度,它们皆突破了一般寿赋的创作窠臼,特别是王禹偁和苏轼的两篇寿赋,具有相当高的艺术水准。

首先是张嵲的《寿赋》。

张嵲(1096—1148),字巨山,襄阳(今属湖北)人。他生活在两宋之交,《寿赋》创作于宋室南渡之后,且散发着强烈的时代气息。张嵲在《寿赋》的序中说:“窃以某官以仲冬初五日降诞。仲冬者,一阳复之时也;五者,大中之位也。至阳所以伏群阴,彼夷狄者,中国之阴也;大中所以距颇邪,颇邪者,小人之谓也。天将以公攘夷狄而退小人,其兆既存矣。”靖康之难使南宋人的“尊王攘夷”意识愈发强烈,张嵲这篇《寿赋》的寿主“某官”应该是有一定权势的,所以张嵲希望他“攘夷狄而退小人”,为南宋朝廷做出贡献。

不能否认,张嵲的《寿赋》里也有很多的谀辞,如赋的开头,张嵲夸赞这位官员:“岁强圉赤奋若兮,仲冬皇极,实生伟人兮,以佐王国。禀正阳之贞性兮,资大中之妙质。宜博蹇而修姱兮,好是正直。挺濯濯之瑰姿兮,角犀丰盈。伟视瞻之英发兮,进退齐平。事纷至而毕应兮,刃新发硎。衷豁达而不忌兮,一毫莫撄。抗逸气而无前兮,云梦可吞。进群士而下之兮,言色惟温。”但张嵲在祝颂之后却将笔锋一转,“愿公攘夷狄兮勿速勿亟,去小人兮勿二勿惑。修德政而膳甲兵兮,戎丑自怀;进廉直而退贪佞兮,君子大来。戎狄攘而小人去,考休徵兮五福是具,膺公袞兮践槐序,间两社兮为王室辅。原厥初之畀付兮,谅非偶然。虽公德之既懋兮,尚祈勉旃。”张嵲在其《寿赋》的后半部分摆脱了阿谀奉承的陋习,他开始用劝勉的口吻鼓励这位官员奋发有为,希望他“修德政”“缮甲兵”“进廉直”“退贪佞”,进而成为“王室辅”。

平心而言,张嵲的《寿赋》并不是满纸谄媚之辞,它的劝勉成分是显而易见的。劝勉与祝颂有着很大的不同,劝勉保持的姿态较高,没有那么低下,因此张嵲的《寿赋》也保持了相应的文学品格,与那些通篇祝颂、将祝寿对象比作仙人的寿赋相比,张嵲的这篇《寿赋》毫无疑问是略胜一筹的。用劝勉代替祝颂,应该是写作寿赋的一条“向上”之路。而且张嵲的《寿赋》里屡次提到了“攘夷狄”,这是南宋抗金人士的主张,它透露的时代气息也为之增色不少。

其次是王禹偁的《罔极赋》。

王禹偁(954—1001),字元之,济州巨野(今山东巨野)人。据徐规先生的《王禹偁事迹著作编年》考证,《罔极赋》创作于咸平三年(1000年)[7],第二年,王禹偁便与世长辞了。“罔极”一词出自《诗经·小雅·蓼莪》:“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8]193此诗是讲孝子感念父母的,王禹偁的《罔极赋》继承了这一思想主旨,全赋以怀念父母为主,情感真挚,催人泪下。

与宋代的其他寿赋不同,王禹偁的《罔极赋》属于自寿赋,他写这篇赋不是为了给他人祝寿,而是在自己生日的这天作赋抒怀。“后周广顺,太岁甲寅,季秋戊子,实生吾身。禀粹和于两仪,荷鞠育于二亲。粤自始孩,逮乎成人,求名得名,干禄得禄。痛吾母之早终,受君羹而舍肉;丁吾父之大忧,徒倚庐以食粥。被朝恩之抑夺,履人事而悽迷。五鼎或来,羡仲由之斗米;三牲纵具,非茅容之只鸡。岂无兄弟,各怀禄而悽悽;亦有子孙,方嬉戏乎孩提。冗食兮纪纲之仆,多病兮糟糠之妻。望松楸以暮泣,履霜露而晨啼。”在赋中,王禹偁叙说了自己的出身,也回忆了自己的经历,对于种种幸与不幸的遭际,王禹偁的感触极深,其中最让他耿耿于心的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事实。

“今日何日,家人举爵,祝我寿考,劝我欢乐。”“今日”便是王禹偁的生日,所以家人举酒为寿,劝他高兴一点。但王禹偁并没有高兴起来,“感悬弧于兹晨,念陟岵而泪落”。“陟岵”一语还是出自《诗经》。《诗经·魏风·陟岵》云:“陟彼岵兮,瞻望父兮。”“陟彼岵兮,瞻望母兮。”[8]83此诗同样是怀念父母的作品。王禹偁在自己生日的这天,没有开怀行乐,而是想到了已经去世的父母,禁不住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这种表现比较合乎儒家的思想规范。

庆生的礼俗是渐渐发展起来的。“魏晋以前,不为生日”[9],生日在魏晋之后才流行开来。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记载了过生日的两种情况:“二亲若在,每至此日(笔者按:即生日),常有酒食之事耳。无教之徒,虽已孤露,其日皆为供顿,酣畅声乐,不知有所感伤。”[10]据颜之推的意思,逢着生日,如果父母健在,可以开筵为欢;如果已经“孤露”了,还酣畅玩乐,便是无教之徒,因为在儒家看来,生日这天应该首先想到的是父母的劳苦,若父母已经去世,生日这天该满怀感伤才对。王禹偁在《罔极赋》中流露的就是感伤之情,但这种感伤绝对不是矫揉造作出来的。王禹偁一向重视家庭伦理,他一生三度贬谪,在贬谪商州时期,他在诗中写道:“商於邹鲁虽迢递,大底携家即是家。”(《九日山州见菊花》)家是王禹偁慰藉心灵的港湾,在贬谪中,王禹偁的情绪低落,亲情是他快乐的源泉。“知道由自宽,有亲强为乐。”(《酬种放征君》)父母在王禹偁的精神世界中是很重要的,《罔极赋》中流露的感情无比真挚,正是这种强烈、淳朴的感情,加上平易流畅的言辞,使《罔极赋》在宋代寿赋中矫矫不群。

王禹偁的《罔极赋》能冲破一般寿赋的祝颂牢笼,与寿主就是自己大有关系。给他人祝寿不免要恭维、客套,对自己便不需要这些言不由衷的东西了。在祝寿文学中,自寿属于高级形态,就像在宋代寿词里,自寿词也是最具有文学价值的。和寿词比起来,宋代寿赋的发展还不够成熟,自寿赋极少,王禹偁的《罔极赋》恐怕是仅存的一篇,尤其值得注意。

最后是苏轼的《沉香山子赋》。

苏轼(1037—1101),字子瞻,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他的《沉香山子赋》写于元符元年(1098年),是为苏辙六十岁生日而作[11]。与宋代其他寿赋相较,苏轼的这篇《沉香山子赋》写得最为别致。为了给苏辙庆生,苏轼为自家兄弟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一块山形的沉香。苏轼在赋中没有一句客套话,表面上看,这篇《沉香山子赋》是一篇咏物小赋,赋的开篇是通过与其他“香”对比引出沉香:“古者以芸为香,以兰为芬。以郁鬯为祼,以脂萧为焚。以椒为涂,以蕙为薰。杜衡带屈,菖蒲荐文。麝多忌而本膻,苏合若芗而实荤。嗟吾知之几何,为六入之所分。方根尘之起灭,常颠倒其天君。每求似于仿佛,或鼻劳而妄闻。独沉水为近正,可以配詹匍而并云。矧儋崖之异产,实超然而不群。”继而,苏轼描写了这块沉香的形貌:“既金坚而玉润,亦鹤骨而龙筋。惟膏液之内足,故把握而兼斤。顾占城之枯朽,宜爨釜而燎蚊。宛彼小山,巉然可欣。如太华之倚天,象小孤之插云。”最后才点明祝寿的用意:“往寿子之生朝,以写我之老勤。子方面壁以终日,岂亦归田而自耘,幸置此于几席,养幽芳于帨帉。无一往之发烈,有无穷之氤氲。盖非独以饮东坡之寿,亦所以食黎人之芹也。”苏轼借咏物来祝寿,匠心独运,文思天然,这篇赋文虽然短小,但浓浓亲情充斥其间,从中不难看到两个六十多岁的老哥俩之间的亲密关系。

若按照祝寿文学的一般分类方法来划分,苏轼的《沉香山子赋》属于寿亲赋,在宋代寿赋中,寿亲赋也是不多见的,最多见的是那些满纸谀辞的寿官赋。宋代之后,寿赋进一步发展,明代的寿亲赋就多了起来,如何景明的《寿母赋》等。苏轼的这篇《沉香山子赋》对后世的寿亲赋或有导夫先路的作用。

[1]曹明纲.赋学概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296.

[2][清]浦铣.复小斋赋话[M]∥历代赋话校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402.

[3][南宋]周密.齐东野语[M].济南:齐鲁书社,2007:146.

[4][元]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12108.

[5]刘培.两宋辞赋史[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2:609.

[6][南宋]张炎.词源[M].北京:中华书局,1991:68.

[7]徐规.王禹偁事迹著作编年[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168.

[8][南宋]朱熹.诗集传[M].北京:中华书局,2011.

[9][南宋]赵彦卫.云麓漫钞[M].北京:中华书局,1985:35.

[10]王利器.颜氏家训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93:115.

[11]曾枣庄.苏赋十题[M]∥宋代文学与宋代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174.

(责任编辑:王 芳)

On Birthday-congratulatingFuof Song Dynasty

WANG Bin

(SchoolofLiterature,ShandongUniversity,Ji’nan250100,China)

Birthday-congratulatingFuis a specific type which centers on birthday. The motive of creating birthday-congratulatingFuis to offer blessings; therefore, its practicality is rather strong. Birthday-congratulatingFuis rare before the Song Dynasty but turns into scale whe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comes. In birthday-congratulatingFuof the Song Dynasty.The birthday person was usually flattered and compared to be the immortal. A lengthy birthday-congratulating Fu including nine pieces appeared in the Song Dynasty. Zhang Nie’sBirthday-congratulatingFu, Wang Yucheng’sInfinityFuand Su Shi’sAgilawoodMountainFubrook through the set pattern of the birthday-congratulatingFu, becoming the representative pieces of this kind ofFuin the Song Dynasty with higher literary value.

Song Dynasty; birthday-congratulatingFu; Wang Yucheng; Su Shi

10.14168/j.issn.1672-8572.2017.01.02

2016-11-10

王彬(1989—),男,山东沂水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宋代文学。

I207.224

A

1672-8572(2017)01-00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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