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文、宝卷中王昭君故事之比较

2017-03-29 20:41刘梦爽王定勇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变文宝卷和亲

刘梦爽,王定勇

(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变文、宝卷中王昭君故事之比较

刘梦爽,王定勇

(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昭君出塞的故事自有史书记载以来就备受关注,不仅是文人墨客热衷的素材,也在民间讲唱文艺中广泛流传。变文和宝卷中的王昭君故事,在人物形象、故事情节、主题思想几个方面均表现出明显差异。这种差异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故事在流传的过程中受时代背景、社会思想、民众意识等因素的影响而形成的。河西地区的王昭君故事宝卷表现出鲜明的地域特征,展示了河西地区独特的自然风貌和风土人情。

王昭君;变文;宝卷;变化

王昭君故事首见于《汉书·元帝纪》和《汉书·匈奴传》,是对昭君故事最接近史实的记载,但因其叙述简单,留给了后世无限的创作空间,也促成了一系列昭君作品的产生。昭君出塞的故事因其情节的独特性和彰显的民族情怀而长期受到民众的欢迎,涌现出许多通俗易懂的民间文学作品。王昭君故事在河西走廊广为流传,从唐代的《王昭君变文》到明清时期的昭君题材宝卷①河西地区的王昭君故事宝卷有《昭君和北番宝卷》(见方步和《河西宝卷真本校注研究》,兰州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昭君和北番宝卷》(见徐永成《金张掖民间宝卷》,甘肃文化出版社2007年版)、《昭君出塞宝卷》(见张旭《山丹宝卷》,甘肃文化出版社2007年版)。因《河西宝卷真本校注研究》保留宝卷原貌,故本文中引用皆以此书为准。,绵延不绝。

一、王昭君故事在变文、宝卷中的变化

唐宋时期边疆关系较为复杂,王昭君故事自然成为人们感时伤世的有利载体,涌现了诗词歌赋、散文策论、传奇说唱等一系列题材的昭君作品。此时出现的《王昭君变文》在对前代故事沿袭的同时也有所创新,昭君故事的体系更为完备,对后世的小说戏曲和讲唱文学均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明清时期,以昭君故事为题材的戏曲、小说、说唱等作品层出不穷,出现了《昭君出塞》(鼓词)、《昭君和北番宝卷》、《昭君出塞宝卷》等说唱文学。昭君故事在变文和宝卷中的情节上有很多相似之处,如:“画工丑图”的出塞原因、昭君和汉帝的情感、客死异乡的结局等。因《王昭君变文》上卷残缺较多,故宝卷在篇幅上更长,内容也更为丰富,通过比较可以看出两类作品之间关于昭君故事的变化。

(一)人物形象

昭君形象在不断流传的过程中,因题材和时代背景等因素,呈现出不同的面貌。《王昭君变文》残余部分主要描述了昭君到达塞外后思乡念国、终日以泪洗面的生活场景,为我们展现了一个郁郁寡欢、情深义重的女性形象:“边云忽然闻此曲,令妾愁肠每意归”[1]100,“假使边庭突厥宠,终归不及汉王怜”[1]101。全文中多次出现此类情节,表现了昭君对故土的留恋和对汉王的思念。变文除了对其和番后的思乡之情进行渲染外,还表现了昭君的远大卓识:“邻国者,大强而小弱。强自强,弱自弱,何用逞雷电之意气,争烽火之声,独乐一身,苦他万姓。”[1]99这些话语给我们一个讯息:昭君不仅是个被迫和亲的可悲女子,还是一个思想境界较高、具有民族和睦意识的“和平使者”。

宝卷在昭君形象方面有对变文的吸收,如:“恩爱夫妻两离分,苦煞天朝汉皇君”[2]290是对汉王的留恋和思念;“思想故土难回还,一家骨肉都离散”[2]297是深深的思乡之情。同时,宝卷又用了大量篇幅刻画昭君,为我们展现了一个相较于变文更坚贞不屈、鲜活真实的形象。首先,昭君虽迫于形势被逼和亲,却坚定了“不侍二夫”的想法:“‘真女子,不配二夫’,倒不如,我今日,死在宫里”[2]276,“只(这)一死,全名节,落人尊重”[2]280。这些情节显示了昭君极强的贞洁观念和视死如归的刚烈心态,这和变文中郁郁寡欢、生不如死的形象完全不同。其次,宝卷中的昭君被迫出塞和亲虽心有怨愤却无从选择,和番后将国家利益和个人清白放在第一位。昭君在番王营前提出三个要求:“钱粮不少”“辅心复(辅)义”“永不反叛”[2]287,若不答应,选择一死。这种以一己之身来拯救国家的行为,更体现出其大义凛然的一面。除此之外,宝卷对于昭君性格的刻画也更为鲜明:得知自己被迫和亲后发出“倒不如,我今日,死在宫里”[2]276的烈性之言、“苦皇天,不睁眼,逼我和番”[2]277的悲泣哀嚎,以及处决始作俑者毛延寿时“仇报仇,怨报怨,理所当然”[2]293的高声怒骂等,这些都和变文中忍气吞声、自怨自艾的悲观形象不同,宝卷中的昭君有血肉、有骨气、有烈性还懂得进退。这样的昭君是一个坚贞不屈、有情感的鲜活人物,也更值得我们赞扬和同情。这一故事模式后来多被引用到戏剧中,昭君的形象也在演变中更为丰富,更富有人情味。

(二)故事情节

昭君故事在变文和宝卷中均有记述,但因时代不同,在故事情节方面也呈现出许多不同。首先对于昭君和番原因的陈述,《西京杂记》中有“于是上案图,以昭君行”,“画工有杜陵毛延寿,为人形,醜好老少”[3]9之语,首次把昭君和番的原因归于毛延寿的丑图,这也成为后世昭君故事的固定模式。变文的前半卷缺失较多,但后半卷多次提到了诸如“良由画匠,把妾陵持”[1]102“丹青写刑(形),远稼(嫁)使匈奴拜首”[1]107等情节,可见变文把昭君和番的主要原因归于画工,认为“画工丑图”是昭君一生悲剧命运的导火索。宝卷中多处描写了昭君对于毛延寿的痛骂“将我人图来献上,硬逼奴家许番人”[2]290,通过昭君对毛延寿的怒骂,我们可以知道其被迫和亲的原因为未贿赂毛延寿导致被丑化和毛将美图献于番王。除此之外,宝卷中还增加了其他外部原因,首先是政治环境的压迫。“为皇的,这江山,全靠于你”[2]275,汉王虽不舍昭君,却又不得不顾及祖宗江山,可见宝卷中所描绘的政治环境为汉弱番强,这和史书、变文中对于汉朝廷的记载并不相同。其次是文武百官的推卸责任。当汉王惧怕番兵又不舍昭君而痛哭流涕时,百官议论纷纷:“切不可,想思艾,当无(耽误)事情”[2]276。作为臣子,在朝廷受到威胁时只想着赶紧把一个女子送去和亲,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和变文相比,宝卷中对于昭君和番原因的描述更加具体,也更为复杂,不再是单纯地把责任归于画工一人,这是对于昭君故事体系的突破,也更加突出了昭君的被逼无奈和悲剧命运。

其次,对昭君结局的记载也有所不同。《王昭君变文》现存的卷目主要是描绘昭君远嫁后尽管单于百般呵护,仍缓解不了昭君的思乡之情,最终郁郁寡欢而死。昭君因思乡过度而魂断异乡,这样的结局增加了昭君形象的悲剧气息,也丰富和拓展了故事的情节。宝卷中的昭君形象和以往作品中有所不同,她不再逆来顺受,虽被迫和亲却未忘记找毛延寿报仇,始终坚持贞洁观念和“不侍二夫”的思想,这样高洁、烈性的品格注定了其结局的悲剧性。昭君虽有九天娘娘所赠仙衣护身,可单于的坚持成亲还是让昭君没有退路:“暗地里,写遗命,结束终身”[2]290,“将身跃水”的结局更加凸显了昭君故事的悲壮氛围,也体现了昭君以死明志的民族情怀。相比较以往的昭君作品,这样的结局处理更能凸显昭君不怕牺牲的坚贞品性,同时也通过昭君故事表达了边塞民众的民族情怀和怀国之意。

(三)主题思想

自《汉书》记载昭君出塞以来,千百年来对于昭君的刻画就层出不穷。不同时代的作家都能够从故事中找到契合时代的思想;作品产生的时代背景不同,故事中所要传达的主题思想自然也不尽相同。《王昭君变文》中用了大量的篇幅描写昭君到达塞外后的生活,尽管单于百般宠爱,但昭君一直闷闷不乐,对于故土的思念和国家的热爱始终萦绕心头。变文主要表达的思想即为爱国之情,极度渲染昭君的思乡也是为了烘托其浓浓的家国情怀。

和变文相比,宝卷中对于昭君思乡的描绘则较少,只提到了寥寥几句;但昭君对于汉皇的爱恋和思念却着墨较多:“恩爱夫妻两离分,苦煞天朝汉皇君”[2]290,“在汉皇面前,把奴的这一番真情、苦梦和忠心,说与他知道”[2]284,通过昭君的哭诉表达了其对于汉皇深切的爱恋和想念之情,以及被迫分离的无奈和心酸。想念却无法相见,只能把满腔的爱意化为对汉皇、对国家的责任。昭君进番营前提出三个要求,虽为被迫和亲,却在尽力保全国家的利益,处处显示了她对于国家的热爱、思念和维护。宝卷是佛教世俗化的产物,所以宝卷中大都蕴含着丰富的佛教思想。以往昭君题材的作品最多写到昭君对于毛延寿的痛恨或怒骂,但发泄完后也只能认命和亲,宝卷中却用了较多的篇幅来描写昭君的报仇之路。刑场之上,昭君怒骂:“仇报仇,怨报怨,理所当然!”[2]293这些言语表现了佛教思想中的“善恶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善恶到头终有报”。而毛延寿最后的思想斗争也体现了因果循环的佛教思想,“常言道:谋害人,始害自己。到今朝,事到头,果见分晓”[2]293,他自己种下的恶果最终也害了自己。宝卷通过这些佛教思想的体现,劝导世人要及时行善,惩恶扬善,佛教的劝善作用表露无遗。

二、王昭君故事变化的原因

昭君出塞和亲的故事自《汉书》记载以来就流传甚广,衍生出各种版本、题材,不同时代创作出的故事内容也不尽相同。《王昭君变文》《昭君和北番宝卷》《昭君出塞宝卷》的创作时间均没有明确记载,我们只能根据作品中的情节来推测大致时间。对于变文时间的考察基于其卷末的几句话:“故知生有地,死有处,可惜明妃,奄从风烛,八百余年,坟今尚在。”[1]105昭君出塞的时间在竟宁元年(前33),经过“八百余年”即为唐代宗大历年间,可推测此变文应产生于中晚唐时期。而宝卷中并未提及时间点,只能根据民间宝卷的性质推测这两部宝卷的时间大致为明清时期。

(一)时代背景的差异

变文、宝卷虽同为俗文学作品,但作品中所表现的内容和思想却有差异,这和作品产生的时代背景有着紧密的联系。根据上文分析可知,变文大致产生于中晚唐时期。安史之乱后,唐王朝的政治经济已大不如前,加上西北少数民族政权日益壮大对其统治构成威胁,唐王朝不得不采用公主和亲的方式来维护边疆的稳定。史书中记载的昭君身份为宫女,变文中却多次提到昭君的“公主”身份:“公主时亡仆亦死”[1]103,“祭汉公主王昭军(君)之灵”[1]107等,这些描述也是当时唐朝公主出塞和亲的映照。“不嫁昭君,紫塞难为运策定”[1]107,变文中对于客观环境的阐述也说明了昭君是为了维护朝廷安危而被迫和亲,这和唐朝公主和亲的政治背景如出一辙。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昭君出塞和亲的故事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变文中处处流露的爱国主题也和当时的创作背景息息相关。

宝卷中对于昭君故事的描述和思想的表达却和变文有些不同。明清之际,各种民族矛盾日益激烈,到了清朝,甚至出现西方列强屡屡进行威胁的情况,国家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境遇。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宝卷中昭君和番的政治环境为汉弱番强,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当时的朝廷政治经济衰退,面临着来自外部的威胁。明清之际的政治环境也比较灰暗,现存的很多文学作品都表现了对于统治者的批判和对官场黑暗的抨击,宝卷中也不例外。汉皇虽百般不舍昭君,却也不敢得罪番王,懦弱无能表露无遗;文武百官面对昭君和亲一事贪生怕死,推卸责任,将民族和睦的重担强加于一个弱女子的身上;毛延寿坏事做尽被处决之时,仍有人为其遮掩维护。这些情节虽是为了丰富昭君故事而虚构的,但也暗示了当时朝廷的腐败和黑暗,是特殊政治背景下的时代产物。

(二)社会思想的影响

一个时代的社会思想对于作家的创作能够产生较大的影响,并且在作品中也会有所反映。唐初虽然出现了儒释道三者并存的局面,但自韩愈所倡导的“古文运动”后,儒家思想的地位又得到了巩固,变文就是儒家思想影响下的产物。变文中处处显露的昭君对于汉皇的忠心和对故国的思念,就是儒家思想中“忠君爱国”的体现。此外,变文中“百姓知单于意,单于识百姓心”[1]99的描写,则是儒家所倡导的“民本思想”的体现。古文运动的兴起促进了儒学地位的提升,儒家思想占据了主导地位,变文中所表现出的思想正是其影响下的结果。

宋代以后,佛老思想的兴盛使得儒学的正统地位受到动摇,儒家思想的局限性也慢慢显露出来。在这种情况下,理学思潮异军突起,它是儒、佛、道三者相互渗透的结果。明清之际,多尊崇程朱理学,宝卷中的很多情节也体现了理学思想对其的影响。儒家思想下的忠君、爱国、孝亲、仁义等思想在宝卷中均有体现,昭君虽受毛延寿的陷害被迫远嫁,却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对于番王的三个要求就是其忠君爱国的最好表现。而“哭五更”中对于父母的内疚、对汉皇的爱恋、对故土的思念等都体现了儒家思想对于昭君故事的影响。其次,正如车锡伦先生所说,宝卷是佛教世俗化的产物,所以佛教思想对于宝卷的影响是最为明显和直接的:“佛教的俗讲和宝卷,都是中国佛教世俗化的产物,宝卷的内容继承了俗讲的传统,是宝卷的渊源。”[4]50佛教强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昭君题材的宝卷中也多次出现灵兽、神仙救人的情节。而在刑场上,昭君对于毛延寿的控诉和毛延寿临死之前的内心独白也正是佛教中惩恶扬善、因果报应思想的直接体现。宝卷中出现了土地公、九天娘娘救昭君的情节,这些神仙均为道教人物。民间艺人在宣讲的过程中,把救助昭君这一重要的任务放在道教神仙的身上,可见道家思想对于宝卷的影响。明清时期,儒、佛、道三家思想相互融合,促进了理学思潮的兴起。也正是因为三者的共同影响,宝卷才呈现出情节的戏剧性和思想的多样性,体现出多重文化影响下的地域特征。

(三)民众接受意识的变化

变文和宝卷植根于民间,故事内容可以看作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故事流传过程中的变化和民众接受意识等方面也有密切的联系。明清时期,白话小说兴起,作家在创作过程中也会力争通俗易懂,脱胎于民间的宝卷更是将这种风气贯彻到底。白话、方言、民间小调穿插其中,内容上更容易为民众所理解和接受,这也是宝卷在民间广为流传的原因之一。另外,宝卷的听众多为老年女性,她们在现实生活中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无法得到解决,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信仰之中,而女性题材的宝卷就顺势成为她们的喜爱。昭君对汉皇、故土的思念,对毛延寿的报仇,对番王的反抗都是那个时代没有地位女性的美好期待,她们从中可以得到慰藉和寄托。明清时期的河西地区出现了很多民间宗教组织,如四季龙华会、嘛呢会,这些民间组织会定期进行念卷活动,传播民间的宗教信仰。宝卷中昭君遇到困难时,念卷先生会安排神仙来救助昭君,这也是为了听众能够更好地接受。在这一过程中,宝卷的内容得到不断的丰富和完善,人物形象也越来越丰满,宝卷中所体现的地域性也越来越明显,这是昭君题材的变文到宝卷发展变化的又一原因。

三、王昭君宝卷的地域特征

王昭君故事以史书记载为蓝本,在流传的过程中衍生出不同的版本和内容,受创作环境的影响,昭君作品大都带有一定的地域性。《王昭君变文》《昭君和北番宝卷》《昭君出塞宝卷》均产自河西一带,作品中也或多或少地带有河西地区的自然风貌和风土人情。由于创作时代和环境的不同,宝卷中的地域性特征相比变文更为明显。

(一)地理环境的描述

河西地区位于中国的西北部,自然风貌、风土人情与中原有着较大的差异,宝卷在演变、流传的过程中,也将这些差异体现其中。宝卷中出现了河西一带的地理环境和河流名称,这些地理环境的描绘正是对宝卷地域性的直接体现。“无村庄,无客店,也少行人”[2]285,河西地区地广人稀,广阔的环境在中原人看来未免凄凉了些,宝卷正是从昭君的视角对河西地区的生活环境进行了描述。除了对于环境的描绘,宝卷中还出现了很多河西地区具有代表性的地名:“不觉得,来到了,黑水之滨”[2]284,“别(白)羊(水)河,修佛桥,我有心愿”[2]294。《肃州新志》中有对于黑河的明确记载:“张掖河,自镇城西南山中流出,原名黑河”[5]17,黑河出自张掖一带,是张掖地区人们最为熟悉且赖以生存的河流。地方志中并没有关于白羊河(或白水河)的记载,但河西一带存在了两条名字相近的河流:白杨河和石羊河。或许为明清时期当地民众对于河流的称呼与官方记载不同,又或许为念卷艺人的刻意为之,使得宝卷中出现了一个和当地极为相似的河流名称。宝卷中将这两条河演化为故事中的情节,增加了宝卷故事的生活气息和地域特征。民间艺人在念卷的时候加入了自己生活地区的地理信息,拉近了故事和观众的距离,使得宝卷内容更加亲切,更能吸引听众的兴趣,使之产生共鸣。当然,也有可能是念卷先生在宣讲的过程中,在情节的处理上不自觉地就把自己生活地区的环境穿插其中,这些地理环境很明显地为我们展现了宝卷的产生环境和宝卷本身所体现的地域性。

(二)方言、俚曲的使用

昭君题材的宝卷产自河西地区,自然表现出一定的河西色彩,卷中出现了很多河西地区的方言俚曲。宝卷中出现了很多河西一带的方言,如:“打梦盹”“想思艾”“蹋脚”等为民乐地区的方言,“三江四海之仇”“竹巴”“权若心皇”等为高台地区的方言。这些方言带有浓郁的地方特色,体现了河西地区独特的语言风格,也使得宝卷中所体现的地域性更加明显。当然,方言的使用也使得宝卷更为通俗易懂,极具生活气息,是河西地区淳朴民风的真实反映。昭君题材的宝卷流传于山丹、金张掖、高台一带,念卷艺人为了拉近宝卷和听众之间的距离,结合当地方言来讲述昭君故事,这就出现了宝卷中所体现的明显的地域性。除了穿插大量方言外,宝卷中还出现了民间小调“哭五更”。“哭五更”并非河西地区所独有,但在西北地区的宝卷中多次出现,甚至在甘州宝卷中作为主打曲牌,在多数宝卷中都有使用,可见“哭五更”在西北地区流行较广,民众也比较喜闻乐见。“哭五更”是最能表达悲痛感情的曲牌,昭君赴死前“哭五更”的运用,表达了昭君内心的寂寞和孤凄之情,也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宝卷的民俗性,展示了民间艺术鲜活的生命力。念卷先生在念卷的过程中,加入民众熟悉的曲调,观众自然会加入到这一行列中,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使念卷人和观众互动,也增加了宝卷中的生活气息。

(三)宗教信仰、神话色彩浓厚

中国的佛教、道教在流传演变的过程中不断被世俗化,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形象,而是和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密切,甚至出现在了百姓的家里、村头等,比如“灶君”“土地神”等。河西地区对于土地、九天玄女等神仙有着尊重、敬仰之情,这些神仙代表了他们的信仰和祈盼,因此宝卷中就出现了土地、九天娘娘救昭君的情节。民间宗教具有多神的特点,宝卷中也体现了民间的全神信仰。如宝卷开讲前有请神仪式,其中“昭君宝卷才展开,诸佛菩萨见(降)临来”[2]273就是河西地区全神信仰的一种表现。另外,宝卷中出现了各路神仙对于昭君的帮助,如:传血信给汉皇的灵雁,射虎救昭君的土地神,送金衣助昭君保贞节的九天娘娘。可见,河西地区民间对于神仙的信奉是比较全面的,无论大神小神,只要他们觉得能够保护他们,一律祭祀和崇拜。河西地区宝卷中还表现出对于女神的信仰,包括无生老母、泰山娘娘、平天仙姑、金花仙姑等。昭君宝卷中对于九天娘娘的描写较多,昭君能够保持清白全依仗九天娘娘的庇护,这里的九天娘娘和张掖地区所信奉的仙姑女神形象如出一辙,这是对于河西地区生活面貌的一种体现。宝卷是下层民众娱乐的一部分,也是他们生活的反映,宝卷在宣讲的过程中加入当地的民风民俗也是很正常的。这样不仅使宝卷内容和听众接受融为一体,也增加了宝卷的亲切感和生活气息。另外,社会矛盾的激化、边塞不断的战火等恶劣的生存状态促使民众对于和平、安稳生活的向往。当社会现实无法满足他们的愿望时,他们只能把心愿寄托于对神仙的信仰和期待上,河西一带大都会在家中、村头供奉灶君、土地神、九天玄女等,祈佑神仙的眷顾,宝卷中加入了土地神、九天娘娘救昭君的情节,这和当地人们对于神仙的信仰是分不开的。昭君被迫远嫁和亲已十分不幸,所以当昭君遇到困难时,宝卷中的处理方式就是让当地民众尊重的神仙来解救她,这是地域特征的明显表现,也是为了缓和昭君和亲这一故事的悲剧色彩。

[1]王重民,王庆菽,向达,等.敦煌变文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

[2]方步和.河西宝卷真本校注研究[M].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1992.

[3]葛洪.西京杂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5.

[4]车锡伦.中国宝卷研究[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5]吴人寿,编.何衍庆,修.肃州新志[M].兰州:兰州古籍出版社,1990.

[6]车锡伦.中国宝卷总目[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

[7]徐永成.金张掖民间宝卷[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2007.

[8]张旭.山丹宝卷[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2007.

[9]张文德.王昭君故事的传承与嬗变[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

[10]庆振轩.河西宝卷与敦煌文学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11]刘永红.西北宝卷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

A Comparison of the Story of Wang Zhaojun in Bianwen and Baojuan

LIU Mengshuang, WANG Dingyo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 Yangzhou University, Yangzhou 225002, China)

The story of Zhaojun Departs the Frontier has

much concern since it was recorded in The History of the Former Han Dynasty, which has not only become the material of poets and writers, but it has also been widely circulated among civil society. The story of Wang Zhaojun in Bianwen and Baojuan is exactly the typical product of circulation and evolution among civil society. Although Bianwen and Baojuan are popular literature with Buddhism property, the story of Wang Zhaojun exhibits differences in several aspects including characteristics, plots and themes. These changes have gradually occurred in the process of circulating and have been influenced by factors of background of the time, social thought and public sense instead of happening overnight. At the same time, as the product of Hexi region, the Baojuan depicting the story of Wang Zhaojun exhibits obvious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about the natural landscape and local customs and practices of Hexi region compared to previous works.

Wang Zhaojun; Bianwen; Baojuan; variation

I276.6

A

1008-2794(2017)03-0040-06

2017-04-27

刘梦爽(1994— ),女,江苏徐州人,硕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

王定勇(1978— ),男,江苏扬州人,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俗文学与词曲学,dywang@yzu.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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