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

2017-04-20 13:36弋铧
飞天 2017年4期
关键词:李峰丽丽群里

弋铧

有时候她想,是不是应该感谢马化腾比较好呢?

因为有了微信群,结果天涯海角的人都扯出来了。她现在有十多个群,业主群、研修群、老乡群、闺蜜群、高中群、初中群,好了,现在连小学群都有三十多人了。

热闹两三个星期后,爱冒泡的就剩他们五六个。他几乎每天都在群里晃,不是发红包(也就是那种一两块钱的红包,弄七八个人过来抢的,据说为了活跃群里气氛),就是接这个的话题、插那个的嘴。她也天天在群里荡,抢红包、发点健康消息、接着他的话说些俏皮的下去。后来在群里,他们几乎就是单刀对单枪地演练。

他:@她 赞同!

她:@他 赞同什么?

有个同学中间也插过来:@他 同问?

过了会儿,没见他的回复,她啪啪地写几个字:@他 不过我啥都赞同!

那个中间插话的同学也留下一行字:@她 说话好可爱!

他终于回复:是说养狗的事儿啊!

她想起来,昨天同学群里有说认识做贩狗生意的朋友,都是不错的品种,吉娃娃、哈士奇、博美、萨摩耶,还有拉布拉多,说有需要的同学可以联系她。群里一般都会有些做生意的,如果不是一刻不停地发这些消息,也没多少人嫌弃他们,反正哪个群里都一样。她当时冒泡,说句:将来要到七十岁的时候再养狗,因为现在还没有空闲的时间照看它们——其实她本来是想说,狗的性命大约是十三年,如果七十岁时养狗,她可以和那条狗一起终老,不用为它的先去而痛不欲生。嗯,她是早想过的,八十三岁结束生命是最好的年龄。

她只好敷衍他:哦,那是昨天的事,今天在谈养孩子。今天确实在谈养孩子,几个女同学发了儿子的靓照,个个长得身材高大、眉清目秀,算起来这些孩子也有二十了,还算不错的,让妈妈存下照片在手机上。她家的两个,小的十八、大的二十二,可没一个肯把现在的相片发给妈妈,你想拍他们,只能是偷拍,模模糊糊的一片,眉眼根本看不清。

他又发过来:哦,那我可是迟到了。

她笑起来:没事,一样都是养育的事情。

他们俩其实早就互加了好友,都是用的现在的头像。他脑袋往前倾的动作,不知在专注地看着什么。她微笑地张开双臂,被朋友处理过影像的父母小小的两个点,站在她的右臂上——也许没人懂这个寓意,也许也有聪明人,现在的她就是父母的臂膀。

他的眉眼在小学的毕业照上还能咂摸出来点,五官没太大的变化,不过,总的来说长开了。他当时成绩不错,好像羽毛球也打得不错,那会儿全是塑料杆的小球拍,屋里有些家底的父母才能买得起,有一次,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把球挥到她扎着羊角小辫的脑袋上,她瞪着眼骂过他。他们那一堆男生不知羞耻地哄笑开来。后来,他考上区重点,她去了家门口的一所普通中学,从此再没来往。

过段时间,他们在群聊里明显地有点打情骂俏,开始还有同学取笑他们,过后大家都不笑话了,有些还推波助澜,使得他们有点变本加厉。他想,她可能翻了他的朋友圈,知道他单着呢。她倒是知道,她的发小——那个和她一同在深圳的、她学生时代硕果仅存的友情的代表,是把她的所有情况一股脑儿摊给了他。

她不怎么在朋友圈里发她的生活写真,她爱转发些她认为有意义的东西,研修时学来的佛经禅意、生活上的小窍门,都是些心灵鸡汤类的,现在好多人嘲讽这些,但是她每回读后都有自身的共鸣,所以即便他们说她弱智小儿科,她还是喜欢留存那些。

他不发那些,他发朋友圈不大多,一般来说都是旅行的事情。他很爱旅行,前不久去了趟拉萨,开车和他几个同事朋友一道去的,那段时间几乎天天刷屏,看着千篇一律的风景,她眼睛觉得累,这种旅行的心得和当时的风景,只有亲历者会激动,旁边挂眼科的人,一般都有点微微上泛的酸意、还有实在无法相撞的触动。有他女儿的相片,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眉眼不太像他,长得挺漂亮,到了发育期,稍有些胖。她想,大约像妈妈多些。而且,她品出来,女儿应该跟着他前妻的,因为好多次,有女儿的相片,他总是会发朋友圈,然后一堆感慨:让她看会儿书真难啊!或者,就是女儿心疼爸啊!又或者,真是爸的小棉袄,今天一起吃饭,她点我爱吃的麻辣小龙虾!她仔细地看他的朋友圈、仔细看他女儿的相片,揣测他的前妻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自己说起来倒简单:高中毕业后读了个普通大专,后来就来深圳了——当时大专也包分配的,不过说到单位,还是以工待干的身份,然后学校正好有几个去深圳的名额,说是那边的企业要人,户口可能不会一时半会儿地解决掉,但待遇不错。她就下决心出来了。公司是香港人开的,所有部门几乎全是香港人当头儿,除了技术部。这样,她就认识了她的主管,比她大十岁,当时觉得挺老的,现在想想,三十岁的男人,哪里算老?何况是在竞争颇为激烈的香港。她就嫁了他,然后怀孕、辞职、生子,取得香港身份,然后又生子。后来,就离了。因为那个不算老的香港男人又遇到更年轻的大陆女孩子。就是这么个简单的故事,她的半生在里面了。不过,好的是,她当时眼光远,手上有点闲钱就置了三处房产,再加上两个孩子的费用香港人全包了,她的日子过得其实还挺不错,还有她香港人的身份,心理上也不觉得不如人。她有自己的小圈子,几个约着做美容和SPA的閑太太、几个一起打麻将的姊妹,有时候牌场上碰到过不算小气的潮汕老板,拉拉扯扯地有过几段情,就这样过下了半辈子。

她现在一般不回去,在南方呆惯了,她已经不习惯老家冬天的冷。父母身体还好,除了她,还有姐和弟,老人过年期间会到她这边来住住,她也陪着他们去香港澳门转转。

这一次,他就在群里说:这个周五,会到深圳来。

她看到了,半天没吭气。同学群里她那个发小倒表示欢迎:好啊,好啊,到时我们一起聚聚。她过了五分钟后@他,也说一定聚聚,还发了玫瑰和拥抱的表情。他打了个呵呵。

她这几天就开始做美容和SPA,研究自己是否变老的皮肤,而且晚餐也免了,想用点劲把肚腩上的肉减一点下来。过了四十后,她才知道减肥对这种年纪的女人来说是有点吃劲了,就是不吃不喝也掉不下几两肉来,亏得她一直保养得好,又生活在一圈比较讲美的太太团里面,才没把自己过成了中年大妈。

他们三个约在世界之窗那金字塔门口——她当时还笑他土老冒来着,可是他说他来过两次深圳,就知道那地方,她和发小就不好说什么了。打了一通电话后,就见他从人山人海里涌过来,是高个子,肩膀挺宽的,稍有点发福,和微信头像里并无二致,和她们俩先客气两句,还时髦地抱着搂了她们两下,就完全能聊得开了。他们一路走着,说些熟悉的同学的近况,在哪儿哪儿谋生、在哪儿哪儿高就,好像一点隔阂也没曾有过似的,熟悉得就像前两天才从学校刚毕业似的。然后他们拍照,又一起发同学群,几个人的合影弄得同学们都感慨好久,他们又各自用手机热闹一番。这当口,发小接了通手机,说赶回去要补办儿子的留学资料,等会儿晚上再一起聚着吃饭,然后建议他们到红树林海岸玩一圈,风景不错,而且抬头就到了。她看一眼,确实已经看到滨海大道,问他愿意骑双人自行车不?他马上点头应了。

就剩下他们两人,去租辆双人车,那天天气也好,又正好不是周六周日,海岸栈道上的人比平常少许多,他们像孩子一样骑得可劲。沿路风景不错,正是老家的秋天季节,早是梧桐落叶的时候,她还记起来全是枯黄的梧桐叶子飘落在雨天的泥泞里,看着要多衰败有多衰败,然后环卫工人扫聚这些落叶,点一抔火,那微洇的火苗在潮湿的秋天里慢慢燃着,绝望地烟雾缭绕。他快乐地叫,高兴地感慨深圳的秋天,小阳春的天气还有点燥热,一路上的鸟语花香,像孩子一样地问她各种植物和花朵的名字。她一个个地告诉他:灯笼树、凤凰木、软枝黄蝉、龙船花、簕杜鹃……他钦佩地看她:哇,你知道这么多!她笑,其实除了簕杜鹃,别的都是她瞎猜的,她知道似乎有这么些树的名字,但哪对哪,她还真没闹清过。后来又骑了段时间,他们似乎更熟稔了,他买了两枝雪糕,一种草莓味的、一种芒果味的。她吃了自己的,又要尝他的草莓味儿的,他顿一下,马上就递过来,她俏皮地咂摸一下,让他也尝一下她的芒果味儿的。他开始拒绝来着,因为他实在不喜欢芒果味道,她有点小恼,但是却带着撒娇的味道:“吓,又不是让你吃榴莲,只是芒果,一般人还是能接受的。”他只好小心地也尝了她的那口雪糕。正是下午的天气,冰很快就融掉了,粘粘的,和着他们各自的涎水,无所顾忌地变相接了吻——这是他心里想的,还冷笑了一下自己。

栈道上有些小贩在经营一次性速立得相片,生意看着挺萧条的。他今天有些高兴,发了慈悲,让人家给他们照相片,等片子出来的时候,又拿自己的手机让小贩给他们俩使劲摁了几张。她的头偏过来研究,小贩大约照相水平不错,张张的取景和人物都特别漂亮。他一高兴,说:“发群里吧。”她笑着应声好。

同学群里马上就回响连连,开始只赞美深圳的秋景、羡慕这边的暖和,慢慢地有个同学逗过来:你们两口子在度蜜月呢!她马上回应:是的,甜蜜得不得了呢!他又一次研究他们发在同学群里的那几张照片,脑袋挨在一起,脸也快贴在一起,笑得又香又甜。又有同学惊叹:你们俩好有夫妻相啊!她用手肘顶他,点点这句话。他就发一句:你眼光真心不错!同学群里闹欢了天,都叫唤他:你说去深圳公干是假,见初恋是真吧?他马上接一句:不是初恋,是青梅竹马!她停下来,眼睛射着他:“你的初恋是哪一年,你那会儿多少岁有的初恋?”他笑起来,手朝她直愣愣地伸过来,她没有躲闪。他在她嘴角抹了点芒果颜色的奶油,然后说:“初恋,哪里有青梅竹马的历史悠久呢?”他掏出纸巾,把手上的那滴奶油抹得不见踪影。她朝他闪了个可以回味到午夜的微笑。

晚上在香榭里的丹桂轩吃晚饭,是同学订的。她的发小同学过得挺不错,生意做得相当红火,可能有心在老同学面前露露富,让老家的这位一直从小学到中学都同窗的男同学看看她如今的好日子,把自己的老公也扯来陪客。

发小说:“你们后来再没见过吧?我可是和他一直同学到高中毕业呢!”

她微笑,摇摇头。发小又说:“高中没在一个班,我在文科一班,他在理科二班,对吧?”

他笑道:“是的,后来我们高中毕业也没再见过了。不过你变化不大,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对发小说。

发小拍了巴掌,又亲昵地对着她:“你都没见过他青春期的样子呢,你把他最英俊的时光错过了呢!”发小的老公和他们都不熟,只好闲坐在一边,微笑着不言语。

发小说:“我还记得你上高中时挺出趟的,也调皮,穿了到膝盖的皮靴,把牛仔裤的裤腿掖到靴筒里,你还披着一件军大衣。洪主任气得不得了,说要把你的靴子和牛仔裤都剪烂,你记得不?那个时候你真是帅,个子比一般男同学都高,还是校足球队的。”

她笑起来:“好威风啊!”

发小接着说:“是,有好几个女生花痴他!”发小又摸一下她的手,颇为知心地,“你错过了他最英俊的时代!”她心里嘀咕,同学群里今天下午的微信,发小一准浏览了个遍,她是要帮着她促成好事吗?对面,发小的老公也低了头,好似在玩手机,可能受不了老婆用这种口气讲曾经的男同学。

她自己打圆场,想让发小的老公也参与他们的话题:“现在有微信真是好,得感谢马化腾,让以为一辈子都没想过能再见面的朋友又逮着了机会!”她拿起那杯黑米酒,端起来,大家就都举了杯。

他说:“是的,微信是做了好多好事。”他冲着发小,“高丽丽和李峰,你知道他们的故事吧?”

发小激動起来:“当然当然,真是了不得的传奇呢!”他和发小就三言两语地说起那对共同的同学高丽丽和李峰的故事。

他们高中的微信群也就是今年初建的,大家一个个把自己有联系的同学都拉进来了。高丽丽和李峰在高中就有点眉目传情,当时大家都还是少年,风气和现在不一样,有点多情和怀春,也只能闷头在心里。两个人成绩也都不错,一个考上政法学院,一个考上名校,照说毕业了,有些话就可以摊开来,结果两个人都没好意思说,就前后脚去自己的大学再努力深造。过了两三年,高丽丽私下跑到李峰的学院,告诉他有个男生追她追得比较紧,李峰想了想,回复的是:那你就去和他谈恋爱呗!高丽丽便走掉了。其实在这两三年期间,两人一直书信来往着,谁也没捅破那层纸,现在看来,当初高丽丽跑去找李峰,也是为了将李峰一军,好让他早作决断,毕竟这种事情还是男生主动比较好。没曾想,心高气傲或者说迂腐木讷的李峰竟然完全没有灵犀,高丽丽和李峰就此断了往来。

发小插嘴说:“嗨,我听到的版本和你的一样的。”他笑起来,问:“是吗?那应该是一样的,我们现在总聚会,老拿他们打趣呢。”然后他接着说。

结果这一分开就是二十七八年,再没见过。高丽丽结婚有了男孩,李峰结婚有了女儿,后来两人又都离了婚,也没再找,各自单着也过了有快十年。这会儿,终于有了微信群。这一次李峰一点也没含糊,当年的木讷早没了,他从一个清瘦的毛头小伙变成了一个略为发福的投资牛人,讲话风趣极了,一个个的哏,一个个的包袱,抖得人直赞他的高智商和幽默感。进群没到两个月,他就娶了高丽丽,两人现在幸福着呢!

发小对她说:“你说还真挺不错的呢!他们俩条件都好,女的在法院工作,男的在一家很大的投资行当合伙人。特别是女的,像我们这种年纪,真不容易找了。原来高丽丽还说,就想一个人单过着算了,她说现在找她的男人,也就是想让她给煮顿饭吃,她可不想再受做老妈子的罪!”她不吭气,只观赏他们两人给她翻的微信群里故事中男女主人公的相片,男的确实已经显老发福,有大肚腩,还有点谢顶,女的已经胖了,脸上的肉都掉下来,还有大眼袋。在发小的眼里,这种女性即便事业上还说得过去,大约能找着伴侣已经算是中了上上签。她盯着他们笑眯眯的眼睛,想他们曾在年少的时候,多少有过相当的一点爱情。

聊到晚了,是回去的时候。他们同路,他住的酒店,是她帮忙预订的,就在她家附近。他们谢绝了发小一定要送他们回去的好意,打了车去往目的地。坐在车里,倒静了下来,他没言语,她也没言语,各自又在看各自的手机。好一会儿,他要求司機:“离我的地儿还有一站路的时候,请放我们下来吧!”她没问原因。

晚上的风很舒服,吹得人有点暖融融的,这真是很奇怪的,都十一月中了,街上还有那么多人都穿着短裤短袖,他又慨叹了一下南方的天气。

他们走过的地方是很热闹的街市,到处还有霓虹闪烁,街上的人都摩肩接踵,这是快乐的年轻人的夜。

她笑起来,说,我也给你讲件事儿吧,挺好玩的。他高兴她打破了有点尴尬的宁静,敦促她赶紧讲下去。

是我在深圳认识的一个姐妹,长得挺漂亮的,那会儿她也相中了一个台湾老头儿,准备结婚。那老头儿身体不大好,曾经住过两次院,两次都下了病危通知书,结果又活蹦乱跳地过下来了。他们一起到她老家去办涉外婚姻,那会儿涉外婚姻挺麻烦的,还有婚检什么的一系列程序。婚检后,医务人员很严肃地问她:“你知道他身体不好吧?”她摇头:“不,他挺好的。”然后又有什么负责人过来了:“你知道他多大岁数吧?”她很奇怪:“我当然知道。”又来一个男的,可能是最后有决定权能盖章的那种人,非常认真地说:“姑娘,我们也是为你负责,我们是想再确认一下,你知道他的体质,你也知道他的年龄吧?我的意思是,在宣告你们婚姻的合法性前,要知道你不是被勉强的,或者对方有什么隐瞒的行为的。”她看到那个有权力批准他们婚姻的男人长着一张很正派的国字脸、英气的眉毛、标准的蒙古眼,手上拿着的那张纸显示着他们年龄的巨大差别:是的,简直快当她爷爷的准新郎!她坚决地摇着头:“没,我完全是自愿嫁给他的!”那正派的男人看着她,回过身去,终于还是脱口说了一句:“姑娘,可是,那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嫁给这个男人呢?”他没有用一个轻蔑或者歧视的词儿、任何不得体的句式,真是调教得相当好的干部,自律性也非常严吧。而且那个年代的干部,还多少从心里关心着别人秘而不宣的隐私。她颤抖着,但坚决地说:

“因为爱情!”

愣了一下,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个前仰后合啊,让街上夸张的小青年们都有些不怀好意地盯着他。她嘴角翘起来,也微微地笑着,朝前慢慢地走着。晚上的秋风其实真很怡爽的,还带着一点腥潮气,生机勃勃的感觉。

“后来他们结婚了没?”他终于屏住笑声,眼泪都挂在眼角边了,追问她。

“结了。”她停下来,调出那女主人公的近照给他看,也是快五十的女人了,算是保养得还不错的,不过,沧桑总能从眼睛里涌出来。

好的是,他没有败兴地问女主人公结婚后的日子。是的,多少男人,管他表面的君子还是表面的小人,都有点计较那“因为爱情”背后的浅意——真没什么深刻的神秘,那时节的跨国姻缘,除了功利,还真赋得了别的涵义?而她,呵呵,她过得难道不是相同的人生,和那“因为爱情”的女子一模一样的人生——谁会扫兴地多问什么结局,她的结局是她们那类人所有的结局吧?

好在,他只是微笑地看着这个被她言说的女人如今的模样。隔着那条浩瀚的时间长河,多少烟雨凄迷中。

她顺手勾着他的臂弯,抬头向天。天空是乌蓝的,像青梅被腌过的深紫,被耸入云端的高楼大厦分割成一块一块的,走一段,发现一颗星星,再走一段,又现出一颗星星,她不确定,这两颗是不是同一颗。

有一家豪华的美发中心,播着一首歌:“我们在回忆,回忆那过去……”

她猛地停下来,扯住他:“这首歌,好老了,好听呢!”

他定下,也在聆听:“……在冬天的山巅,露出春的生机……”

他说:“哦,真的,是《春光美》,我记得那会儿整条街都唱这首歌。”

可是过了会儿,他们都皱了眉头:“不对啊,好像不是我那会儿听的那样了,变调了,……现在都兴翻唱,是翻唱了么?”他们俩都不大看《中国好声音》或者《我是歌手》这类节目,所以对现在的歌曲也不大熟悉,只知道好些曾经他们熟悉的歌曲被这些现在的音乐节目现代的歌手们翻唱了,完全和过去的感觉不一样了。

他记得有个叫张德兰的女孩子在春晚上唱过这首歌,不记得是哪年了,应该是准备高考的那年春节吧,穿着条萝卜裤,这个他印象深,因为那年他的姐姐硬是找裁缝做了条这样的裤子,被妈妈骂着说衬得腿短了一截,可是有什么关系?那可是港味啊!然而他的同学们都在努力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没敢追求那个时髦,把一样的崇拜给了模仿在那女孩子的歌声里。他其实喜欢过那女孩子,那样甜美娇柔的嗓音,那么动听悦耳的歌声,而且,她曾经对他们的冲击力真的挺大,她是不一般的时尚,和那些女同学们完全不一样的打扮和模样,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传奇,活在他的梦里,十八岁时的梦里。

她回到家,打开电脑,查阅度娘:是的,《春光美》,她记得是个叫什么丽丽的女孩子,对了,许丽丽,可不是高丽丽!她是那年的青歌赛还是什么赛的大奖得主,短短的头发、娃娃脸、嗓音清澈、带点嗲,有点稍纵即逝的童音。她买过她的卡带,不止一盘呢,模仿过她的嗓音,把嗓子要捏细一点、鼻子挤得哝一点,唱那首传遍大街小巷的歌。电脑里流出那首曾经的歌来,还没放完,她就停止了,叹了口气。她不明白,怎么当年会那么喜欢这种歌曲、这种嗓音?

手机嘀铃嘀铃叫了两声,是微信发出的声音。她拿起来,看到他竟然私信她。这是他们互加好友后,他第一次私信她,原来的他们俩,活在群里,作秀给全世界的人看呢。她翻着他发过来的微信:你愿意过来吗?

他们是早告过别的。

她把他送到酒店门前,他嗫嚅了下,提出要送她回家,她没怎么想就答应了。走几步,就是她家,他倒没想到原来离得这么近,稍有些惊讶,然后她朝他伸出手,有点慎重的告别。他握过来,不紧不松地握一下,她转身就上了楼。

现在,她看着他的微信,浅笑了一下。这最后的要求显出了他的原形?轻薄地对她,对她们所有这类他们以为没在乎过“爱情”的那类人?他懂得什么!

她关了手机,开了家里的窗。夜有些深了,天空已经乌紫,微微的光摇曳在远方,也不知是城市的灯光还是黎明的月光或者已经准备出发的阳光?她想着那首在她记忆深处的歌,原来已经模糊不清了,现在再拾起来,有点失望和泄气。有一阵子她朝着窗外的光发了一会儿呆,终于笑话自己的多愁善感:明明现在是秋光啊,为何要对一首描写春光的歌愁肠满结呢?

责任编辑 赵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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