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你曾经写下的理想吗

张水鱼

2017年初，山西省图书大厦。新作文春季公开课。执教者是新作文小学版的编辑牛牧原。

阿牛老师以这样的提问开场：同学们，你的理想是什么？

有十几个孩子回答，其中七八个答案是“老師”和“科学家”，其他几个，有答做买卖的，有答当律师的，有答当歌星的，有答当书法家的。相对来说，都比较高大上。

阿牛老师爆料说，他曾经的理想是到庙里当和尚，因为那时喜欢看武打片，里面的和尚功夫都很高，甚是羡慕。所以妈妈一打他，他就说：“你要再打我，我就跑去少林寺当和尚。”直到现在，每当拍照，别人都爱摆个剪刀手，阿牛老师独爱双手合十，低头念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都是受了小时候理想的影响。

牛老师的“理想”故事把孩子们都惹笑了。

接着牛老师出示了一篇短文，让听讲的学生给打分。短文如下：

我的理想

阿爹还没走（当地称人死为“走”）的时候，他对我说，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做个科学家；阿妈却要我长大后做个公安，说这样啥都不怕。我不想当科学家，也不想当公安。我的理想是变成一只狗，天天夜里守在家门口。因为阿妈胆小，怕鬼，我也怕。但阿妈说，狗不怕鬼，所以我要做一只狗，这样阿妈和我就都不怕了……

这篇短文在九十年代的乡村学校曾被老师打了大大的红叉，后来偶然被一个作家发现才公之于众、令人起敬的。本有点担心孩子不好做评判，但事实上，孩子们的认知比我想象的好很多，基本都认为这是一篇好作文，打分在90分以上，我心里正暗暗为孩子们的回答叫好的时候，阿牛老师又提问了：为什么不给这篇作文打一百分呢？这次孩子们的回答出乎意料了，原因竟然是字数太少，没有分段，好词好句少等等，一听就是在盲目使用老师的评分标准做评判了。

这时阿牛老师郑重地写下了几个短句：

你不是我

我不是你

你就是你

我就是我

他进一步强调说话要遵从内心的选择，不要人云亦云。这句话有点深，不知道离孩子们真正理解它有多远，我的神思却因此句而走远了。

小学的时候，我的理想是什么呢？忘记了。但清清楚楚地写下“我的理想是当一个科学家”的情景还记得，由此句引起的尴尬心情更是一辈子也不会忘。

那是大学一年级，我作为文学社成员供稿给我们的社刊《大学一年级》。第一篇文章是硬憋出来的，题目是《五色花》，里面堆满了袅娜的句子，只有一句陈述事实的话比较刺眼，就是“小时候，我的理想是当一个科学家”。当时，文学社成员里两位颇有才气的男生嘀咕过：科学家？这一句嘀咕也成了我以后好长一段时间的内心嘀咕：因为当科学家的理想没有来由也没有去处。现在想想，这应当是人云亦云的一个答案，和我个人的精神需求没有半点联系。

反观内心，真正的理想也是有过的。就是曾经期盼有这样一份工作：有把椅子，有张桌子，我可以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书，并且有选择看或者不看的自由。喜欢看的留下，不喜欢看的放在一边。审视目前所从事的编辑工作，竟与此情形有相似之处，这也算是理想实现了吧？呵呵，这一段算插叙。

神思回到阿牛老师的课堂里来，已到了家长问答的互动环节，其中有一个家长提问：我的孩子有一篇作文写理想，他说他希望做一只小猫，能享受生活。我觉得写得特别好，但老师竟然只淡淡地写了一个“阅”字，你们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我主动把这个问题接了过来：孩子的理想好不好，不在于孩子的理想大与小，也不在于孩子的理想别致不别致。而在于写下这个理想的时候，孩子是怎么想的。对于你描述的这篇文章里的表达，如果我是老师来打分，可能也不会有给它打高分的想法。小学生想当一只猫没有什么不好。但猫的特点有很多，它洁身自好、温良、也不失优雅与美好，如果这个孩子只是看到了猫的安于享受，又没有特别的理由，这篇文章的美感又在哪里呢？

又想到教室里许多个理想是“科学家”和“老师”的学生。他们的理想固然严重撞车了，但却也不全等同于人云亦云。我知道其中一个小名叫粽子的四年级小学生。他的理想就是当一名小学老师。起因是，他有过两个班主任老师，一个待同学亲和但业务一般，班里的分数总是全年级倒数第一，让他感觉很着急；后来换了一个非常严厉的老师，对学生严苛过了头，批评学生还经常指桑骂槐到家长头上，有一个人被批评，全班跟着紧张。但这个老师业务非常好，带课三个月后班里总成绩就前进了四名。作为这个班的班长，他的理想是当一个既让学生喜欢又能让班里成绩好的老师，把两个老师的优点整合起来，而且能把这个班一直带到小学毕业。——这样真挚的理想来自朴实的心愿，它是多么独特，又是多么美好！

还是这个叫粽子的小学生，在完成第二个老师布置的“给老师写一封信”的作业时，他想让老师发火少一点，落在纸上是非常讲究说话艺术的几行字，一字不改收录如下：

老师，你在讲课时不必太大声音，只需要一点声音就可以，我们会尽量维持秩序，不让教室里发出其他声音，毕竟你还要再为后面的课程做准备，请保护好你的嗓子。

这几句话，是心里装着理想的孩子的优良表达。这几句话，没有四字词，没有比喻句，但却是一个四年级小学生能写出来的最好的词和句。我为这样的小学生作文喝彩！

写到这里，我只想问问：看到这篇文章的你，还记得你曾经写下的理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