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雪花能否盖住人间岁月的寒凉
——李琦诗歌简评

2017-09-28 23:48周航
文艺评论 2017年1期
关键词:李琦天堂雪花

○周航

温暖的雪花能否盖住人间岁月的寒凉
——李琦诗歌简评

○周航

又到北国大雪纷飞的季节了。天寒地冻,万物悲凉,一切都隐去了生机,这里轮回着一段寒气逼人的岁月。然而,北国有一个年过六旬的女诗人却期待已久,这是她年年都在渴盼着的季节。因为在这个季节里,有漫天飞舞童话般的雪花,“洁白得让人心生难过/这雪花,一朵紧跟一朵/就像冬天张口说话了”,于是这世界与诗人一道“删繁就简”了。雪花,无数的雪花,带来天堂的温暖,轻轻地盖在诗人忧伤而又美好的心灵上。那每一朵雪花就像对诗人说出的一句句温暖贴心的话,于是诗人的情绪高涨了,她顿时觉得逼仄的世界和人心变得空旷起来,阔达和深远起来。她不畏惧北国这个季节的严寒,她有诗歌作伴。“诗歌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手里的那些火柴。每一次划亮,都怦然心动。”每当那一时刻降临,她都能感受到冰清玉洁的“美丽、光芒、暖意和梦想”。没错,在北国大雪纷飞的季节里,诗人李琦将“坐拥寒冬,心神宁静”。因为,她是一个心怀火柴和蜡烛的人,给自己温暖,同时也给别人温暖,就像一抹来自天堂的斜阳,照暖了北国的寒冷与苍凉。

李琦,1956年出生,祖籍山东,哈尔滨人。李琦的诗歌创作生涯不算太久,但也有三十余年,这个时间跨度足以让一个诗人成熟起来;李琦的诗作不算太丰产,但频频在各大刊物上发表,新世纪以来即有3部诗集出版,可谓名副其实的诗人;李琦的诗名和影响力不算太大,但不断获得省级、国家级诗歌奖,包括2010年以《李琦近作选》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按规格也称得上国内当之无愧的著名诗人。此外,李琦的诗作被译成英、法、俄、波兰等多国语言在国外传播,而且多次参加国际诗歌交流活动,她的诗歌正在走向世界,所以,我们对李琦应该还抱有更多、更高的期待才是。综合来看李琦的诗歌创作成就,她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对象。尽管如此,在这篇小文中我还是不想用过于学术化的语言来对李琦的诗歌进行解读,唯恐那些专业术语破坏了李琦诗歌中的柔软、温暖、美好和韵味;我宁可顺着李琦诗歌的语言表达感性地融入其中,当是一次难得的欣赏和品味的过程,而不是去肢解和剖切。我希望我的心绪,能够随着诗人的万千诗思如雪花飞舞那般,轻盈而灵动。

如果让我来概括李琦诗歌的基调、底色,或者去寻找一把能够开启李琦诗歌殿堂之门的钥匙,我会毫不犹豫地想到一个词——温暖。在这世上,尤其是在寒冷居多的北国,当我们面对世道人心的日渐冷漠,还有什么比暖意满怀更令人向往的呢?越读李琦的诗,越让人感觉到,诗人心头的暖意缘于对世界、人间和生命的热爱,缘于对故土、家乡和脚下黑土地的无限深情,也缘于对亲人和朋友永恒的眷恋,更缘于诗人母性博大的慈爱和宽容的胸怀。读李琦的诗,是那般的亲切、自然,有时感觉她天真得像个孩子,有时纯粹得像洁白的雪花,有时又多情得像个少女,哪怕诗句中偶尔的嗔责,我们也能感受到诗人心中的那份责任、大爱和对美好的期待。

像腾格尔歌中所唱的,家就是天堂。有家就有温暖,“这雄浑苍茫又偏远的所在/是他们的天堂,也是他们的人间”(《鄂伦春三章·家乡的概念》)。因“温暖”的感受,李琦的诗,也让我同时想起“天堂”和“人间”两个词语,以及这两个词语不能为人所理解透彻的内涵。这体现了李琦一种清远而又暖近的写作姿态,诗情画意的高雅,灵思妙悟的抒发,有时完全可以与损痛的心灵和浑浊的人世融为一体。其中时高时低,亦翔亦伏的诗思纵横驰骋,似乎能够自由穿越于天地之间,既能如雪花般从天堂悠悠而下,挥洒灵动和美好于人间,也能如冬阳下温暖的柔风拂遍寒冷和苍凉的大地。有时,诗人似乎始终在构筑一个心灵的天堂,有时又总在为人间的平凡人、普通事而歌。然而,诗歌就是李琦的天堂,因为诗人认为“文学抚慰了我们的心灵。它带给我们的感受不可替代。”读李琦的诗歌,让人感动,让人心惊,让人会心一笑,让人感慨万千,甚至有时还会让人泪流满面。这个时候,我觉得诗不再是那种时常让人说滥了的东西,也不再是某些人名利的润滑剂或炫耀的资本。此时,我为诗而感动,因为我的心里射进了阳光,装满了温暖。我终于发现,人的内心是多么需要诗,诗离人心又是多么的近。

是的,李琦的心是柔软和温暖的,正如她在《致雷雯老师的信》中所言:“他的笔触竟是这么柔软、温暖!那是一个诗人对世界的体恤和爱。从一只小鸟,到天下苍生,他的牵挂和疼惜,是因为他懂得疼惜和关怀,对于生命,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这些话语,是说给已故诗人雷雯听的,但更是诗人李琦的心语。诗人那颗真诚的心明明白白地端在了读者面前,我们似乎可清楚地看到那颗心有力而有规律的搏动。

我抱起那孩子的时候/闻到了一种香/是草叶、羔羊还有奶水的味道/我抱着草原上最洁白的云朵/而她,竟像长辈一样,伸出小手/轻轻地,安慰地抚摸我的头发/她好像还叹了一口气/亲爱的孩子/你让我泪如泉涌

——《在牧区》节选

这是《呼伦贝尔辞(组诗)》中的一首写孩子的诗。在诗人眼中,牧区的孩子是天使,她不知道世间的浑浊,她有的只是微笑、明媚、甜美、漂亮和满脸光芒,“简直就是一只美丽的蜜蜂”,纯净得让人流泪。当小天使的那只小手抚摸诗人的头发之时,似乎佛光瞬间笼罩而被“灌顶”,又似乎上帝突然降临而得以“受洗”,诗人“泪如泉涌”之时,心灵早已通透澄澈。再举一例写孩子的诗——《乔迁之伤》:“孩子执意不肯搬家/六岁的孩子,动用了威胁的力量/新房主会大动土木,而他牵挂/房檐下的那一窝燕子”。真是写得太温暖了!对孩子充满了爱怜和赞美,也充满了对孩子的柔情,这正是诗人返朴归真的一颗童心的颤抖,我们无法拒绝这个孩子温暖的心事,也无法拒绝如此写孩子的诗,它一下子就拨动了我们心底那根藏得最深而又布满灰尘的心弦。还有《贺卡》等为数不少的这类诗作,语句平实无奇,却能扣人心扉,余音不绝而令人久难释怀。我不会马上为之叫好,或者会忘了为之叫好,而是感动得沉默起来。唯有沉默,才对得住那么深情、自然、温暖而美好的诗句。这,或许才是诗歌真正的力量所在吧。

只是,我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李琦大多温暖而美丽的诗句总伴随着忧伤,或许它们之间能够互为因果?细想之下,它们或许本来就是共生的,一直以来并不矛盾。遥望远方,回首往事,人间的一切,包括光阴,就如雪花般飞舞而至,于是诗人笑着笑着就流起了泪,唱着唱着,就有了伤悲。就像她在《致友人》里的诗句:“天空迷蒙,看上去是飘飞的雪花/其实正是我破碎的悲伤。”当然,也或许诗人年岁渐高,总是怀着一颗温暖、美丽的诗心而对人世间愈发觉得不舍而忧伤。每当此时,诗人就越发执著于发现故乡、家乡、草原和黑土地的美,越发珍惜、留念仍在或已然逝去的亲人、朋友或者亲情、友情。以上原因大概都是存在的吧。然而,诗中不少明里暗里显现出来的寻根心旅和漂泊情怀,以及对时光韵华流逝的无奈,这些或许才是诗人忧伤的最深层的原因。

从远处看,诗人因自己流浪的身世而产生根性的忧伤。李琦在不少诗中流露出类似于描述吉普赛人语句:时间是用来流浪的/身体是用来相爱的/生命是用来遗忘的/灵魂是用来歌唱的。然而,“歌声如雾/弥漫在整个行程/歌声是另一种泪水/它打湿了乡愁/让年迈的游子/犹如断魂”(《歌声是另一种泪水》)。的确,我从李琦的不少诗中读出了几乎与生俱来的忧伤,这同诗人所居之地即北国那个遥远的“流人之城”密切相关,有一首诗说得很直白:“我居住的地方/总被人们习惯地形容为遥远/遥远的东北,遥远的边城/遥远得像被各种喧闹和名堂/剩下的地方。”其中虽有无穷的赞美,却又潜藏着或许连诗人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心理。诗人为北国献上发自内心的赞美与吟唱,从某种意义上讲,那又何尝不是对一个偏远的“流人之城”做出精神层面上的补偿呢?正如诗人在一首诗中借机直言坦露的:“我是流浪者的后代”,从而诗人要“召唤出我身体里的尘土和云朵”(《这个让人沉迷的夜晚》)。李琦在《流人之城》里交代了自己的身世:“我的祖父,早已故去/从山东到俄罗斯,再到哈尔滨/这个善于行走的山东人/少小离家,最初,不过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何曾想到/再也未能转身。最后,怀抱乡愁/躺进哈尔滨郊外的墓地/他的墓前,那些茂盛的草木/如果能开口说话,一定和他一样/是不肯改掉、紧随一生的山东口音。”我们可以说这就是诗人表露出来的寻根意识。诗人在不少诗中道出流浪者的心声,因为流浪,才会生出更多的尘土和云朵,才会有更多对家乡的吟唱,也才会见识更多的天堂和人间。

从近处看,诗人的忧伤多与外延性的青春已逝、亲人朋友亡故,以及社会、自然环境的恶化相关。李琦的这类诗歌是最令人感动的,其对岁月和人生的万般感慨,无不令人动容唏嘘。《问答》一诗通过父亲和我之间的一问一答,瞬间将三代人的亲情和时间浓缩到了一个点上。父亲问“我”眼睛花了没有,“我”说刚开始;而很多年前,祖母也问过父亲相同的话。诗里没有直接抒写亲情,我们只听到:“当时,他还叹息了一声/说怎么这么快,人就老了。”然而,最让我心惊和感叹的是最后一节:“父亲起身,我以为去吸烟/却见他的背影久久未动/他面对着墙壁上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我六岁,妹妹更小/我们眼神清澈,懵懂而茫然。”在时间无情的流逝面前,人是多么的无力、无助和无奈!父亲当然不希望自己那么快老去,但父亲更希望孩子的时间能够永恒,或者说孩子在父亲的眼里本来就永远是孩子,怎么说老就老了呢?如果可能,就让孩子永远定格在“我六岁,妹妹更小”的老照片上,在老父亲充满疼爱和关怀的眼眸里。可是,在《黄昏的光线里》《姑母》《祖母,这是你的骨灰》等诗中,岁月会让诗人经历更多,类似于对“在心内科的经历”和“重逢与告别”等生离、死别和病痛等事情的抒怀,我们会常常在李琦的诗中找到清晰而浓重的印迹。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如下情形:“你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你穿上了死亡这件衣裳/头一次,对我们置之不理!”(《致友人》)好一个“头一次,对我们置之不理!”诗人的忧伤和怀念之情在诗中得到了最朴素而又最为透彻的抒发。

诗歌写作是李琦最重要的一种生活方式,是她今生的挚爱。透过她的诗歌,我们感受到诗人对“天堂”和“人间”的双重热爱。“此刻,我坐在她们身边/如同接近了神或者事物的本质/我的心事,低于草/却如此苍茫,远接着高远的云天”(《在草原和你们见了一面》),“雪后的山谷,如天堂缓降/最阴郁的人都会眼前一亮/好像站在了星斗之上”(《雪后的山谷》),多么纯净而悠远的抵达!多么神性而超脱的体悟!很多时候,天堂和人间在李琦的诗中是合二为一的。这个“一”是天堂,是人间,是家乡,是鄂伦春,是哈尔滨,是呼伦贝尔,是草原,是雪,是北中国的黑土地,当然,也是诗!正因为如此,诗人才会有那么多对北中国情真意切的咏怀和赞美;也正因为如此,诗人才会升起一股良心上的正气,才会产生工业化进程中环境遭到破坏后的深重忧虑。这或许也是诗人忧伤心境的另一重原因。甚至,那种忧伤如泪水、如河:“夜深人静时,河水伤心不已/它念着自己的名字,回想从前/清澈干净的样子。因为是河水/没人听出,它的呜咽之声/也没人看出,它已满脸泪水”(《清水河》)。我突然明白了,这世界的疯狂对诗人一直沉迷的“天堂”和“人间”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其实我们明白,河流的泪,就是诗人的泪,诗人的忧伤,也就是我们这一代甚至是几代人的忧伤。

诗人李琦的内心是柔软的,她的诗是温暖的,但综观其诗作,却又不乏金刚怒目式的针砭讽刺之作。这构成了李琦诗歌的又一维度,也大大丰富了李琦诗歌的题材与内涵。李琦的诗,并非凌空蹈虚的美丽飞翔,她对现实的批判和揭露也是时时刻刻的。写作是良心所系,人性所向,责任所在。不过,对现实的批判,她同时又充满了无力感。如果那些美丽的想象和令人惊喜的诗行构筑起了一个天堂,那么她那些指向现实的锋芒之作和那些最底层、最平凡人事之日常的诗意表达,则是对人间的反复吟咏和留恋缱绻。这与她的年龄相关,与她日益涨溢的母性、慈爱、宽容和旷达有关。迸射出讽刺和批判光芒的诗,在李琦的诗中其实并不在少数,如《参观某名人故居》《速度与能量》《要是我有足够的能力》《热闹》《现实写照》《家书》《关于王子》《拾拣昌耀诗文集》《会议》,等等,这些诗是对现实生活另类视角的诗性感悟,显示出李琦诗歌品质的另一重特性。

我想尝试性地来谈谈李琦诗歌的艺术特色。其一,意象的创新。这方面表现得最突出的是李琦对雪和雪花意象的创新。比如《我最喜欢的这只花瓶》:“有一天,我用它装满了雪/这是最没力气/在尘世开放的花朵/雪在我的瓶中化成了水/那伤心的凉/带着一种从天而降的纯洁”,把“雪花”说成最没力气在尘世开放的花朵,真是太新颖了。李琦写得最多的就是雪,每次都有新感受,都有意象新内涵的融入,比如诗人还将雪花喻成“这天地间最袖珍的舞娘”。这样的例子,可谓不胜枚举。除了写雪独特之外,李琦还特别会写物,如《水仙》。俏皮而灵动的诗句,往往令读者心花怒放。其二,日常生活点滴的诗性。大凡优秀的诗人都有这方面的情怀和抒写能力,只是各有特色而已。李琦对日常生活独特的诗写,足够证明她是一位于优秀的诗人,而且证明了李琦就是李琦,而不是其他的诗人,同时她的诗还告诉了我们,生活中的诗情将无处不在。李琦不愧是个纯粹的诗人,因为她总有一颗童心,好奇而清澈,这可能正是诗人那颗诗心一直在跳动着的秘密。第三,语言的智性表现。读李琦的诗,有时候感到特别的温暖贴心,有时又觉得充满情趣、幽默和哲理,真心让人感觉到语言在她笔下的妙趣和神机,同时又让人感受到诗人内心深处丝丝缕缕的忧伤和悲情,比如《看乌鸦》《真是奇异的梦境》等。最后,迂回的戏剧性。说到李琦的诗歌技巧,从她的一些诗歌文本中倒也可以看出些许痕迹,就像她所说的,写诗像擦拭银器,是一种用心的慢活,是打磨,是使文字放出光芒。可我不愿意称其为技巧,因为诗意的生活态度更重要,那是一种对生活的巧致和认真,是一种对文字和生活真情的凝视。如果非要指出来,那么李琦常在诗中戏剧性地迂回并戛然而止,即为其中常用技巧之一种。

行文至此,心头突然冒出一个问题:诗歌或文学对李琦意味着什么?略加思考,这让我想起一段话——

有记者问博尔赫斯:“在您的一生中,文学究竟意味着什么?”博尔赫斯无限深情地从容答对:“幸运和幸福……”博尔赫斯继续回答说,他写过一首叫做《关于天赐的诗》:“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我想借用博尔赫斯的话语来谈诗人李琦,她也是幸运和幸福的,因为她写下了大量柔软和温暖的诗,既温暖了自己又温暖了读者。每年,雪花都从天堂冉冉飘下,有个诗人总在为之守候……诗人的心思必与雪花一起飞舞若仙,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呢?真是天赐其诗啊!那么,温暖的雪花能否盖住岁月的寒凉?这个问题……

(作者单位:长江师范学院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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