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云南80后小说创作的重要收获
——宋艳珊长篇小说《和泽人家》创作论及其他

2017-11-13 20:18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7年10期
关键词:小说

郑 升

近年来云南80后小说创作的重要收获

——宋艳珊长篇小说《和泽人家》创作论及其他

郑 升

2016年6月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云南玉溪文联编选的“玉溪文学丛书”推出了玉溪籍80后青年女作家澄水(本名宋艳珊)的首部长篇小说《和泽人家》。实际上,这部近30万字的作品早在2008年5月就已经完成,当时的作者还是一名现当代文学专业的在读研究生,作品最初的名字叫《和顺人家》。次年,也就是2009年国家级文学期刊《青年文学》第5期以近乎全部的版面发表了这部小说的删减版,刊行时的题名改为《爱在云之南》。

2009年10月我第一次看到这部小说,当时的阅读令人惊喜。从作品本身以及作者的身份而言,《爱在云之南》所体现出来的创作起点、创作风格、创作成就以及作者的巨大潜力让人充满期待,而现在更为细致和丰富的完整版《和泽人家》以及宋艳珊这几年陆续创作的《哑巴》《古典爱情》《梨花一枝春带雨》《白云深处是我家》《消失的狗虾》《嫁妆》等短篇小说,《晒场上的喜乐童年》《西藏:在天空与大地之间》等系列随笔,长篇小说《水草》等作品则不断给读者带来一种喜悦和期待。

只是评论写作的冲动在实际的动笔中一次次搁浅。现在想来一个主要的原因是当我的脑际中闪过一部部我们所熟知的60后、70后、80后群体的主要作品时,《和泽人家》这部小说的特色、风格及价值相比之下是清晰却又模糊的,是清新却又沧桑的,是细致入微却又宏大雄奇的,是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却又那么格格不入执拗顽强的……但有一点判断却不断在明晰:就像当年的沈从文、孙犁、路遥、刘亮程、李娟在各自所置身的风起涌涌的时代转型、先锋实验、求新求异思潮中显得何其保守何其执拗却又何其清新何其别开生面一样,我预感这部小说所具有的女性视角女性创作优势却又不乏男性创作力度的特点、风格、审美气象以及不断进取、守正出新的宋艳珊至于云南文坛是重要的,我明白这一次评论的尊重作品、尊重作者、尊重读者包括我自己的内心声音、评论立场以及再创造均需要继续阅读、沉潜和一种契机。

现在就有了写作相应评论的契机和必要。当文化自信、文学自信、文学高峰以及云南文学再出发、作家群体代际传承呼声日益高涨的时候,当爱情小说、战争小说、历史小说、乡土小说、女性主义创作多年来在商品化、市场化、现代化、全球化浪潮中不同程度趋于俗化、矮化、感官化、奇幻化、身体化甚至模式化、艳魅化以致令我们眼花缭乱、五味杂陈却又味同嚼蜡,难以下咽难以回想而逐渐失去兴趣、失去耐心的时候,类似《和泽人家》这样的清新作品、文笔导向及其未来就具有了需要我们思考、关注和重估的契机及必要,本文试做品鉴。

《和泽人家》这部小说在创作上至少有以下几点是重要的:现代的面貌与古典的底蕴,年轻的气息与沧桑的质地,清新流畅的笔法与诗意温暖的言意,细致入微的叙描与宏大雄奇的场景,全知视角的真实与限知视角的想象。这些看似间性的元素被一种近乎完美的状态和文笔融合在一起,像极了文弱却又坚定、简单却又洞察、慵懒却又雷厉风行、随意零乱却又条理分明的宋艳珊本人;像极了作品本身赖以发生的地理场域“和顺古镇”般的历经风云变幻、沧海桑田、战火纷飞、生离死别、苦难沉痛之后依然清远、宁静、质朴而又诗意、稳重、深沉,虽有沉重苦痛、疲倦无奈却又不乏勃勃生机和明媚气象,如同老树新芽,蓝天白云,山间清流,泉水叮咚,给予有些多元的读者、有些喧嚣急躁的文坛一股清新之风,朗练之气,绵邈之情,劲健之骨。而这些复杂的阅读感受、印象与判断又都融化于标题、人物、事件、语言、风格等这些可以感之、视之、触之、嗅之、悟之的形态之中,共同建构和促成《和泽人家》的整体特质、品格与成就。

(一)自然别致、意味深长的标题设置。

《和泽人家》的题材是多样的,爱情、家族、战争、刑狱、商战、历史、民族、民俗、边疆、小人物、大人物、儿女私情、家国天下与青年成长等类型均有涉及,其章节标题不同程度暗示或体现了这些类型以及相应的基调、故事、主题和作者的某种情思与寄托,自然别致,颇具匠心,在文本形式层面鲜明突出,引人瞩目,比如首章就由“清平乐、醉太平、渔家傲、苏幕遮、惜红衣”五个节次组成,第二章由“寿楼春、剑器近、阮郎归、红窗怨、意难平、夜飞鹊、锁窗寒、摸鱼儿、惜分飞、翻香令、好离乡”十一个节次组成,第三章由“沁园春、小重山、永遇乐、石洲慢、定风波、归国谣、双红豆、侧犯、乌夜啼、玉连环、桂殿秋”十一个节次组成,小说的最后一章分别由“风入松、声声慢、水调歌头、采桑子、定西番”等五个节次组成,其他各章节标题设置的思路均类似。

这些来自中国古典诗词传统的词牌名、题称名、古调名本身就有故事、基调、风格和象征意味蕴含其中,而这些具有浓郁传统、古典、历史和家国气息的标题及其基调、风格、象征意味为宋艳珊所熟悉、借鉴和化用,在行文中起到或暗示、或提示、或象征、或规定、或烘托、或渲染、或改造的作用,并与小说中的人物、故事、节奏、情绪古今沟通,水乳交融,相得益彰,平添一份表现和审美的张力,让我们在阅读中不断获得美的感触,赞叹于作者的匠心、情心、文心以及对于中国古典元素的熟悉。如《清平乐》原为唐教坊曲名,取用汉乐府“清乐”“平乐”这两个乐调而命名,通常以李煜词为范式,后为宋词常用词牌,晏殊、晏几道、黄庭坚、辛弃疾等著名词人均用过此调,其中尤以晏几道为多。通览晏几道等人的作品会发现《清平乐》词作大都与悲欢离合、田园行旅、抒情遣怀有关,基调或偏于清远,或偏于忧伤,总体以淡远蕴藉为主而非金刚怒目、黄钟大吕。《和泽人家》中的首节即以《清平乐》为题,叙述的节奏、情绪、风格与词牌《清平乐》本身的格调、意味有暗合之处,小说开篇写道:

夕阳把和泽乡的街道涂成一张金锡箔的时候,庄采芹正提着柳条箱站在四方街上。一条条横斜交错七弯八拐的巷子不似北方的胡同那么正南直北的,她辨不出方向了。夕阳的余晖把她的影子扯得瘦长瘦长的,可她怀疑云南的太阳也是从南边往山里落的。

一个扎朝天辫的小女孩蹲在街角把四个苦樫子儿抛上抛下的玩抓石子,采芹走过去弯腰问小女孩:“小妹妹,你知不知道大石巷往哪里走?”小女孩抬头对采芹笑了一下,怕抛起的苦樫子落地,急忙低头用右手去救,左手往对面的巷子指了指。

采芹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小女孩收住苦樫子,突然说话了 :“姐姐是要去寸家还是张家?”不等采芹答话,又说,“从巷子口第一块青石板往前数,每一步踩一块青石板,去寸家就数到第三百九十一步,若去张家就是第七百四十五步。”说完又埋下头去玩抓石子……朝天辫便也随之弹簧般一颤一颤的。

这样的叙述语言及其节奏是舒缓、祥和、错落,富有童话般的想象与审美的张力,为全书的叙事写人定下一个“清平乐”式的基本格调。夕阳、四方街、青石板、小女孩、抓石子、旅人、微微一笑,毫不设防的回答以及浪漫的路径,何其明媚、温暖、质朴和一股浓浓的人情味道、桃源意境。接下来,小说以镜头快速扫描的节奏概述了主人公初到滇西和泽古镇的所见所感,进一步强化了和泽的这种人情味道、祥和气息、田园风格。到了本节的结尾,小说这样写道:

走到十七步,采芹停住了。十七刚好是采芹现在的年岁,十七岁,被继母逼得走投无路的她投奔和泽来了,在这里除了同窗好友玉珊将没有第二个人认识她……十七岁,她将在一个陌生而美丽的小城里开始她的新生活。数到十七的时候,采芹除了在回忆中感慨了一下她成功的逃婚经历,还听到巷子口一个男子的声音:“姑娘,借问一下寸府是不是在这条巷?”

采芹回过头,愣了一下。这个穿中山装、手拎墨蓝色帆布行李箱的外乡人面容清秀,眉宇间煞是英气逼人,他就那样冒冒失失隔着十七步远的距离向一个姑娘家问路,丝毫不觉得唐突……采芹不知道,1930年春天,在她十七岁这年,在陌生小巷子里走了十七步之后邂逅的这个男人,在和她不经意一回眸的目光交错之后,竟然在以后的艰难岁月里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采芹继续走,走七百四十五步,进了张府的门。

这就是《和泽人家》的开头部分,如同《清平乐》本身所具有的曲调、意蕴一般,轻缓、自然、简洁而又意味深长地带出了几个主人公何以来此,何以如此,此地如何,将要发生什么等重要的问题,这样的叙述视角和笔法与《平凡的世界》、《百年孤独》的开头相似并有了属于宋艳珊自己的清苍风格,以及与彩云之南的千年古镇相匹配的清丽变化与古朴色彩。

而小说结尾所用的标题是《定西番》。《定西番》原为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调名,《金奁集》入“高平调”,一般用来讲述征夫思念自己老婆的场景,《词林纪事》曾记载宋人陆游认为“牛峤《定西番》为塞下曲,《望江怨》为闺中曲,是盛唐遗音。”的典故。可见,《定西番》的主题与边塞、征战、离别、胜利有关,格调以深情、壮怀、激越、高昂、充满希望为主,《和泽人家》的结尾恰好如此并有所拓展,情意更为丰富,意味更为深长,试选录几段:

凌晨两点钟,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滕州城里的战火烧红了半个天空,而枪声、炮声渐渐地弱下去了,胜利眼看就到来了。被老百姓传说已久的金狐侠和银狐侠就是在这个时候作为最后一批烈士被抬到了和泽乡人面前的……

如花看着她生命中最亲近的已经死了十四年的人重新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心里有一种温和的宁静。在她发疯的这十二年里,她沉浸在自己虚幻的小世界里,给自己的心搭一个小小的戏台子,演着戏里的悲欢离合,周围人世的欢喜哀愁和她全然没有半点关系。是滕州城外的那场大火让她突然清醒过来,这一醒来她把十二年里周围人世的笑泪欢悲全都记起来了,这些人事在一瞬间里冲击着她的心灵,宛如被大浪淘过一般,她的心突然间就豁亮了,死亡也好,离别也好,她对世间的种种苦难生出一种慈悲心肠,这种慈悲让她在往后的岁月中像一株永不开花的植物般默默给予,静静终老……

凌晨两点钟,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当金狐侠和银狐侠成为滕州战场的最后一批烈士被送回和泽乡营地的时候,张府里玉珊正为新生儿的出世而苦苦挣扎着。一九四四年九月十四日清晨,当新生的太阳照耀着滇西大地,当滕州城最后一声枪声沉寂下去,当滕州城上空弥漫的硝烟在阳光下渐渐散去,当和泽乡的妇女一个个停下手中的活儿仔细辨认着从滕州战场上远远走来的一个个身影,当整个滕州大地终于光复,和泽乡张府里,在玉珊产房门外守候了一天一夜的人们终于听到一对新生儿洪亮的啼哭,哭声划破了和泽乡的空气,扬着无形的小翅膀送到了每一个和泽乡人的心里。

张祜文和寸容大小心翼翼地从乌金臂弯里接过这对孪生子,看不够,笑不够,亲不够,眼泪却汩汩地流着。张祜文从怀里掏出两块灵玉,把雕着并蒂麦穗的熙和玉挂在哥哥的脖子上,把雕着三只小羊的另一块玉挂在了弟弟的脖子上,然后面朝和泽乡元龙阁的方向,无比庄严地赋予了这对新生儿两个神圣的名字:寸永和,张永泽!

战争、苦难、胜利和生命的消逝、孕育、新生给予芸芸众生的洗礼、震撼和启示在《和泽人家》这里得到了表现、超越和升华,结尾处对于民族战争的诗史勾勒、如花的言行举止、新生命的艰难诞生以及两大家族代表者对于新生命的起名在“全知”视角、动态人物心理描述以及作者动情的议论中既对接了《定西番》的本有格调,又因为饱含人性光辉、生命意义、个性色彩进而具有了比较丰富的现代意识,与首章首节的格调遥相呼应,意蕴螺旋上升,令人动容和久久回味。

(二)丰富饱满、个性鲜明的女性形象刻画。

小说是叙事文学中十分特殊的一种文体,这种文体离不开故事情节,但所有的故事情节都是人之所为或与人相关,徐岱曾有一个生动的比喻:“小说中的人物如同一个挂衣架,有助于小说家十分方便地将各种事件‘挂’上去”。作家老舍说得更为清楚:“凭空给世界增加了几个不朽的人物,如武松、黛玉等,才叫做创造。因此,小说的成败不仗事实。世事万千,都转瞬即逝,一时新颖,不久即归陈腐;只有人物足垂不朽”因此,小说只有刻画出丰富饱满的人物形象,故事情节才能集中紧凑,生活场景才能生动感人,读者才能更清楚地体会到“叙事”的存在魅力;也只有刻划出独特鲜明的人物性格,小说中人物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才有深刻的思想内容和较高的社会价值。因此,写活人物,写出性格,不仅是小说创作的出发点,也是小说创作的归宿,是叙事主体需要全力以赴的关键所在。

宋艳珊及其《和泽人家》在这一点上无疑是倾心的、用力的并且总体上达到了成功的境地。小说以由大上海逃婚至此的少女庄采芹、求学于大上海的滇西和泽古镇巨商张家少女张玉珊的所见所闻、爱情故事、亲身遭际、成长经历为中心视角,以二十世纪初期至“抗战”胜利的二十余年间并具有兴教、从商、马帮、侨乡传统的滇西和泽为时空背景,以张、寸、尹、刘四大家族的爱恨情仇、兴衰变迁、悲欢离合为主线,接受新思想的青年男女、从未离乡的本地青年男女以及革命青年、异域青年、国共军人、教师、儒商、奸商、警察、贪官、土匪、流氓、侠士、妓女、戏子、丫鬟、佣人等一大批各色人物陆续登场和退场,大到主要人物,小到一闪而过的无名氏,他们大都被宋艳珊巧妙而又合理的分布在合适的时间点与空间点,每个人物都有相应的身份、地位和性格特征,并有与之匹配的言行举止、神情风貌,如同一粒粒珠子,一声声音符,一条条溪流,相互关联,相互影响,最终汇聚成人物群体的主线、合唱与长河,由这些人物所产生、所带出的诸如邂逅、暗恋、误会、成人之美、寿宴、戏班、逃婚、逼婚、掉包、算计、诬陷、办学、经商、马帮、从军、义捐、接生以及神秘独特的滇西风情民俗、跨越缅甸的异国情调、生死洗礼的抗战烽火等故事类型、情节或场景交织在一起,使得这部小说中的大多数人物既有风云变幻的时代特色、神奇旎旎的边地风情,又有孤独深沉的心灵呐喊和宏大雄奇的历史沧桑感。

其中,张玉珊、庄采芹、寸希砚、叶一钒这四个好朋友,英国小伙子瑞德,尹府小姐如玉、如花、如月以及侠士吕千秋,丫鬟添香,反派人物刘向德,张、寸、尹、刘四大家族的族长等人物形象塑造的相对饱满,尤以张玉珊、寸希砚两位年轻人着墨最多,刻画入微。张玉珊、庄采芹早在上海求学时就是同学和一对好姐妹,两人无话不谈,在和泽古镇她俩先后对留学日本、受到革命新思想影响的叶一钒一见钟情。在后来数年的时光里,看着越走越近的采芹和一钒,张玉珊多次怅然若失,也曾在痛苦中纠结,但是因为同时对采芹、一钒的真情,张玉珊把这份情愫埋在心底,最终选择了离开和放下,先赴缅甸,挽救和拓展家族的商业危机;后又加入抗日医疗分队,抢救伤员。期间,多次历经千难万险,生死考验,逐渐由一位不谙世事、单纯浪漫、多愁善感的大家闺秀成长为一名善良坚毅、智慧勇敢、深明大义的进步青年、战士、妻子和英雄的母亲。而同时,寸家二公子寸希砚和后来的英国小伙子瑞德也都深深喜欢张玉珊,不同的是多年来寸希砚对这份感觉和感情的表达是委婉、含蓄的,他更多的是在背后默默关心、帮助和保护张玉珊,虽然张玉珊平时的每一个情绪都被他捕捉在眼睛里和心里头,他为她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但他深知张玉珊喜欢叶一钒,同样的爱情理念使寸希砚做出了和张玉珊一样的选择方式,投身家族事业和后来的民族救亡大业。在一次次的患难与共中寸希砚、张玉珊各自放下了过去,彼此明了内心,最终走在了一起。《和泽人家》对这些隐微的过程尤其是人物的神情举止、内心世界把握得比较精准,两个人物的塑造没有流于表面化和程式化,而是尽可能符合人物性格逻辑地表现了两个年轻人的变化、矛盾、抉择和成长,复杂的事件中却能令读者时时感觉到人物的简单、美好与诗意,与沈从文当年刻画年轻人爱情故事和内心世界的叙写方式颇为相似,

对于英国人瑞德的描写灵动、诙谐又不乏真挚,让简单、热烈、直率的异域风情多了一份柔和的中国情怀;如玉、如花两个深受旧式大家族文化和家长制作风束缚、迫害的美丽女性的多舛命运、悲剧抗争以及人物内心世界的展示同样比较到位,对在悲剧命运面前发疯十四年以及后来在世道沧桑、家国大难面前有所顿悟的如花这样的人物刻画本身有相当的难度,而《和泽人家》则写活了这一人物,这显示了宋艳珊在叙事写人方面的功力和不低的起点;而身患怪疾、心灵逐渐扭曲甚至阴戾的如月这一类女性形象,以及身兼大家纨绔子弟、土匪流氓、汉奸二棍和良心发现多重身份的刘向德这一类发面人物的刻画则展示了宋艳珊在驾驭、展现人物时的多样性。

(三)简洁生动,富有表现力的语言运用。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而语言则是“话有三说,巧说为妙”,言有尽而意无穷,言意之间在更多时候永远存在着距离和张力,这对作者语言运用的功底及其艺术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每一部优秀的小说背后除过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故事事件的曲折营造,总有一个可以称之为语言学家、语言大师的作者存在其中。总体上恰如其分,不枝不缦,富有表现力的语言运用是《和泽人家》的一大特色,如小说在写张玉珊、庄采芹、寸希砚、叶一钒四人首次见面时的人物语言、场景语言和心理语言:

玉珊看过去,也愣了,脸上晕出些绯色。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她不曾见过的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寸希砚愣了一下,也跟着回头,突然明白了,笑着走过去拉过门口穿中山装的年轻男子 :“瞧我,忘了给你们介绍了。这是我在日本认识的好朋友叶一钒,同盟会的成员,刚从广州过来帮助我们办教育的。”又说 :“这是我和你提到过的玉珊,这是庄老师,玉珊刚给学校荐来的好老师!”叶一钒和采芹握着手都同时说 :“是你?”玉珊很纳闷 :“怎么,你们认识?”叶一钒和采芹又都同时说:“不认识。”是呀,采芹和他就只是隔着十七步远的距离答过一句话,只在回身时候有过一刹那的目光交错,如何谈得上认识呢?

这样的语言长句短句交错而又环环相扣,何其细微而又错落有致,十分形象地展示了人物情态、心理的瞬间变化,埋下伏笔,引人遐想。到了后面几节,这段描写中的伏笔和悬念就一步步解开,少男少女们的眼缘以及怦然心动的隐微和若有若无的情绪在贴切的语言流程中得到丰富和强化,人物的身份与性格特点随之也慢慢站立起来,小说这样写道:

三个男老师慷慨激昂谈着时事抱负,两个女老师不时往他们茶盏里续茶水,在旁边静静听得入神。玉珊感觉叶一钒不凡的谈吐触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那个角落,那种感觉,就像落花轻轻飘落在流水之间,像青苔悄悄爬上石阶,湿湿的,润润的,轻柔无依又不动声色的。玉珊不让任何人看出她内心的触动,素手扬壶,又为叶一钒续满茶盏。

……

镇子口的那棵老槐树又开花了,满树雪莹莹的白,空气也染上了略带一丝清苦的槐花芳香。小孩子们在腰间挂一个布袋,两手抱住树干,两腿在树干上一蹬一蹬,就像壁虎一样游上树去捋槐花。捋下的槐花拿回家,烧一锅开水焯一下,再放清水漂着,每天换水漂去苦味,再捞出来挤干了水炒食,味道又好又败火。每天傍晚从滕州城回来,玉珊就抬头看看这棵老槐树,然后就想到了把槐花吃法教给和泽乡人们的叶一钒。想起叶一钒,玉珊的脸就有些发烫,同时心里有些甜又有些酸。

诗意一般的环境语言和心理语言极其妥帖地展示了此时的张玉珊复杂多变的情思,类似“玉珊不让任何人看出她内心的触动,素手扬壶,又为叶一钒续满茶盏。”这样的语言在似乎有意忽略其他人,突出或者优先考虑某一个人的动作性中既简洁又意味深长,可谓言约意丰。

至于“金色的阳光里,玉珊靠在伊洛瓦底江边一棵巨伞一般撑开的大芒果树下,看寸希砚帮她挖那棵开花的植物。”“‘我不是在做梦吗?我真的逃出来了?’看着前面不远处的村庄和市镇,玉珊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寸希砚看见了玉珊的快乐,也看见了她每次运动过后跌坐在沙滩上面对碧水远天的那种怅然若失。当玉珊和瑞德在伊洛瓦底江边挥舞着球拍把羽毛球打得团团转的时候,寸希砚刚好散步到这片沙滩,他静静地立在边上,看玉珊在酒红色的霞光中像一只玉兔那样欢腾灵动,内心充满了感动。”“乌金走上去,厉声喝:‘让开!’众人回头看看张祜文的脸色,才退开了。”以及刘向德与父亲决裂,逃出家门那一场对白等富有表现力的语言在《和泽人家》里还有许多,这些语言有力地渲染和带动了人物及事件的氛围与进程,为小说增添了许多亮色和艺术的魅力。

总的来讲,《和泽人家》的人物描写主次分明,青年人的形象丰富饱满;主题小大结合,既有小人物的命运起伏,也有家国民族的风云变幻;故事节奏紧张有序,场景一个接着一个,再辅以简洁生动不乏诗意的语言运用以及滇西大地的风土民俗、缅甸异域风情的描绘,引人入胜,作品风格总体偏重于明媚、流畅、劲健,共同营造了一种青春与历史沧桑结合的审美效果,是一部有特色的力作,应当也有条件能够成为近些年来云南80后小说创作的重要收获,该部小说曾获“滇池文学奖”提名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这一点。

但同样需要注意的是,这部小说在创作上仍有许多地方存在硬伤和不足,比如人物塑造上类型化的痕迹较为明显,人物性格的转变有时依靠一次声泪俱下的说教,人物内心的自我反省以及良心发现等等,失之于简单、急促;另外,男性人物尤其是反派人物刻画方面的立体化,人性本有的复杂性、深广性以及对于生活真实、艺术真实的分寸掌握方面尚显简单、稚嫩,而限知叙事视角及技法的运用还不够熟练,心理描写过于静态化,小说的诗史性以及世事阅历、生命体验还有待加强,这些当是宋艳珊在以后的创作中需要努力和改进的地方。

如同爱因斯坦的第一只小板凳,虽然简陋粗糙但却是认真并富有潜力的,《和泽人家》作为宋艳珊的首部长篇,难免瑕瑜相间,好在作者尚年轻,作者的创作态度是仔细认真的,并在女性意识、古典底蕴和文学修养方面显示了很高的起点与艺术性,让我们对宋艳珊以及云南青年作家群的文学未来加油鼓劲,并拭目以待。

(作者系玉溪师范学院教师,广西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杨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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