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组诗)

2017-11-19 08:46凌越
安徽文学 2017年11期
关键词:人世黑夜

凌越

尽管我从未与你同眠

尽管我从未与你同眠,

可草坪上转动着故事的线轴,

那长满紫罗兰和天竺葵的草坪。

我和你沉默不语——在两端,

这样的相望已属不易。

我们手执词语之线,

它的柔韧使时间恐惧。

“拒绝”阻隔在我们的唇舌之间,

令它们永在战栗,

哪怕在晴如白昼的地府。

生命径直前行,不愿

以它的光焰换取你匆忙的一瞥。

枯萎吧,我黯淡的情侣,

我无法将甘泉从你的嘴中灌注,

我也无法将你的生命之根

深埋于我肥沃的土壤。

可是,你知道吗?

我,一个长雀斑的女人,最大的心愿

就是在你身边,

枕着你的呼吸安睡。

每夜,炉火照亮我恬静的脸庞,

阴影里,你的吻如同整个夜幕覆盖我,

——从前额到双脚。

我人生的花蕊已经全部开放

我人生的花蕊已经全部开放,

蜜蜂,采集吧,

男人们,快畅饮——

我体内的琼浆已经沸腾。

打开这一丛琐事的线头,

裸露出积雪肆意凌虐的土地。

你會为这事物愁惨的本质而动心吗?

我不是那克索斯岛上啜泣的阿莉亚德娜,

我不再为愚蠢的道德所奴役,

也不再为虚幻的情感而断肠。

和你的预料相反,

享用这盛宴,需要一副铁石心肠。

我的声音柔美,我的身体妖艳,

多少美景在时间的角落里枯萎,

多少美人沦为黄土下的枯骨,

我走了弯路,

因为爱的绳索套住我的脖颈。

人世的秘密在于不必去追索,

掉转目光,审视自身:

为血液的奔流而激动,

为目光那牢固的底座而骄傲,

——事物一直在收缩。

这身躯竟然陪伴我们一生,

这笨重的躯壳得让它飞起来,

看不见的力量控制着生命的历程。

我还会祈望什么?

我就是你不朽的情欲,

我就是情欲本身,快来占有,

从紧握的指缝间,我将绽放为花朵。

没有听清的誓言

停车,快停车!阿迪安,我明白了——

我们这样追逐一如我们沉默;

为了清醒的假日,

为了一个月苦行僧式的生活,

我们彼此奉献着禁欲和躲藏。

风景区的单调风光令我窒息,

通往海边的路记载着争论的不雅腔调。

在房间里,我当然渴望男人的拥抱,

但不是这条盘山公路所能赐予的,

是你,你听到了吗?

傍晚,一种诱惑替换了我的面容,

让它微笑吧!

它会喜欢的——

彻夜狂欢抑或手工劳动者的专注?

昨天,在镇上的酒店,

我们曾就此事达成了一致,

我们扬帆出海,

就是为了庆贺那不曾摇晃的寂静时刻。

哦,阿迪安,再一次,我看不见你,

在我们中间,不仅仅有雾,

不仅仅有更加隔绝的谈话;

——说过的话和未说的话都是枉然,

没有听清的誓言,再重复便成为虚妄。

预产期的临近让我焦虑

预产期的临近让我焦虑,

我舍不得你离开我的身体。

我的孩子,

我舍不得——这污秽的世界

将代替我而缠绕你,

这冷冰冰的医院就是人世不祥的预兆。

如果没有我的保护,

如果身体里的黑夜延伸到体外,

你还能适应吗?

这个自私的黑夜衍生出的自我的星空,

这个规则搭建的教条的世界。

你沉睡在我的腹腔,

并不言语,也不理会。

是啊,你还处在人世早期的浑浊光影里,

你的小手在挥动,

你生来就是这副挣扎的模样吗?

人是孤立的,

你的成长预示着离别,

你在我的膝前还会跑来跑去,

可是命运在肥沃的子宫里即已注定,

两条弧线的交集

并不能缓解各自的坠落。

我的孩子,

在我体内再睡一会,

让我的血液通过脐带再滋养你一会;

很快你将不再属于我,

很快命运将接住你,

带你到这虚荣、负气、险恶的人寰。

多可怕,

我们甚至掌控不了我们自己,

别说我们爱的人,

我们愿意用此身替换他们幸福的人,

在天光的照射下,

他们三三两两,形单影只。

但我会等着你,

在另一个不再祈望黎明的安心的黑夜,

我们还会合而为一。

这不是母爱,

这是人之为人的基础,

人终将摆脱情感的咒语——消失然后会合。

陌生的欢乐

陌生的欢乐,语言将其隔离;

站在老宅子前面,时光一阵恍惚。

幼年的伙伴仿佛还在眼前,

年轻时懵懂的情愫养育着我的晚年。

风在嚎叫,冰凌闪烁着怜悯的幽光,

我用粗糙的掌心抚平喧嚣,

——回到室内,熟悉的黑暗围拢过来。

我精通俄语、法语和德语,

唯独不懂汉语。

我的生活包裹在话语的保鲜膜下,

记忆不受阻碍地生长,

现在它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荫庇着我。

北中国这一座瑟瑟发抖的城市

在听觉里蜕变成一张底片。

多年来,在人们无谓的赞美和诅咒里

我心无旁骛地祈祷。

世界的喧响最终识趣地凝听我的喃喃自语。

我的家人早已回到故国,

风的爪子抓住了他们,悲哀又将其擒获。

我执意留下,以细阅这一丝执拗的孤独。

陌生的语言协同日常生活的琐碎簇拥着我:

冬天的漫天大雪激励我,

广袤平原的沉默激励我。

作为一片从热情里抽离的时间的花瓣,

我为往事和命运打上精美的邮戳。

我的童年就是我的归宿地,

熙攘的人群不过是过眼烟云。

在几近失传的伟大技艺里,

尚存一颗心全部的感激和喜悦。

给我爱抚,火车粗野的热情碾过我的身躯;

影像,在永恒的麦浪上漂浮;

我不为人知的爱情

驱动我的喜怒哀乐,驱动我的醒与睡,

而珍藏心底的秘密年月则转而向上

迈向充实的虚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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