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农”手记

2017-11-19 02:50冯传友
安徽文学 2017年11期
关键词:三湖学农河蚌

冯传友

集资“买”黄瓜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我们这些刚进校门的十三四岁的中学生,虽然不下乡,但也要到农村进行短期学农,接受再教育,时间一般为每次一个月。算起来,初高中期间,我曾经到过几个村子,在每个村子里,都发生过故事。下面就来讲在第一个村子——曹家营子发生的故事。

曹家营子原是包头市昆区的一个城边村,随着城市的扩大逐渐变成了城中村,前几年搬迁到几里地以外的城边新村了。正是由于当年它的距离近,学校选择了这个村子开展学农。也正是由于它的距离近,故事就更多一些。

这里粮菜兼种,以菜为主,大凡内蒙古中西部能生长的蔬菜,几乎都种,什么辣椒、茄子啦,豆角、白菜啦,黄瓜、柿子啦,应有尽有。那时不像现在,什么东西都可以随便买到。那时的蔬菜要由蔬菜公司统一收购,菜农是不能随便卖的。

一天夜晚,有位同学说,他发现从一个老乡家里可以买到黄瓜吃,但必须是夜晚才卖。那是什么年代啊,不像现如今的学生,兜里有一把一把的大票子,那会儿许多同学的兜里连一分钱都掏不出来。怎么办?凑份子呗。就像今天的集资,有钱的都拿出几分几毛。结果还不错,够买几斤的。这位同学又点名带上两位走了。好大一会儿工夫,黄瓜买回来了。有人说,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在路上先吃了?买黄瓜的同学说,老乡不敢卖,要等街上没人了才卖给我们。同学们感恩戴德般的说开了好话,边说边分享开了这难得的美味。

一连几天,我们每晚都集资买黄瓜吃,偶尔也能买回西红柿。但我发现,宿舍里的烟味是越来越浓了。我知道,同学里有许多人抽烟,只是在学校时怕老师看到,背着人抽,来到农村以后,因为老师单住,同学们干脆就公开抽了。我虽是班干部,但对同学们抽烟,不赞同也不反对,从没向老师打过小报告,因此得到了同学们的拥护。但近来他们似乎有点反常,抽的烟由原来几分钱一包的经济牌,变成了两毛三分钱的太阳牌,偶尔还有两毛六的黄金叶。一位同学解释说,前两天回家时偷老爸的。

是啊,半个多月了,我也该回家看看爸妈了。许多同学回家不和老师请假,就和我打个招呼,反正第二天一早就回来了,不影响下地劳动。我不行,班干部嘛,需要和老师请假,要不晚上一旦有事找不到我,还不挨剋啊。于是,请假,回家,按时返回。

回家归来的第三天,班主任把我叫到他的宿舍,两位学校政工组的老师铁青着面孔坐在屋里,旁边还有两位老乡。班主任老师问,你前天回家干什么了?看爸妈呀。除了看你爸妈,还去哪里了?哪也没去,就在家住了一晚上,早上爸爸骑车送我回来的。哪也没去?哪也没去。那天还有谁回去了?平时有人回去和我请假,那天我也回去了,就不知道有没有人回去,我也没问。老师说,那天还有人回去,你不是和他们在一起?不是。我不知道他们谁回去,也没人和我说。

一番严厉的盘查后,老师估计我没有说谎,才交代了原委。原来,在屋里的一位老乡家里养的狗就在我回家的当晚丢了,有人看见是我们学生偷走的。学校也有人看见当晚我们班里有人回去过。政工组的老师就是为这事来的。一来是调查,二来是缓和和老乡的关系。这时,一位政工老师发话了,看看你们,你们是来向贫下中农学习的,这可倒好,偷开了贫下中农的东西!还有,队长反映,他们菜地里的黄瓜和西红柿,自从你们来了以后,也是经常丢,与你们有没有关系?

听了这话,我前几天心中的疑团彻底解开了,什么偷老爸的黄金叶?那是用同学集资的钱去买了烟,然后再到菜地偷队里的黄瓜交账。我真佩服这些同学的“聪明才智”了。但心里也暗暗生气:黄瓜偷就偷了吧,还偷开了狗?你们养得起吗?连人都吃不饱,哪有粮食喂狗呢?你们早不偷,晚不偷,还偏偏在我也回家的时候偷,怪不得老师怀疑我呢。

这时,老师发话了:去,把那天回家的几位给我叫来,让他们把狗送回来。

我跑步回到了宿舍,把刚才的事情和那晚回家的几位同学一说,他们也紧张了。一位同学说,我们那晚回去你也不知道啊,老师怎么知道的。学校有人看见了。什么,有人看见了?那我们杀狗他们也看见了?什么?狗让你们杀了?肉都吃到肚子里了。坏了,坏了,老师还让你们把狗送回来呢,怎么办,你们自己去吧。

这件事的结果是,丢狗的老乡狮子大开口,让赔一百多,赔偿的金额怎么也降不下来,连老师也觉得他们有点过分,可没办法,谁让你吃了人家的狗呢。最后赔偿了七十元。七十元哪,那个年代的七十元哪,是一个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啊!也是一个家庭两个月的生活费啊!可不赔又能怎么办呢?学校的老师还是臭老九啊,他们在贫下中农面前,怎么敢为犯错误的学生说硬气话呢?何况你的學生犯到了人家手里。

这件事情以后,这里是不能再来了,以后的学农就转到离市区数十里的西郊去了。

要鱼不要腚

柴脑包是包头西郊哈业胡同乡境内三湖河南岸的一个村子。那时,乡不叫乡,叫公社。所以我们去的是哈业胡同公社柴脑包大队。我们住在和它隔河相望的一个很小的自然村,仅有十几户人家,几十口人。

那时的我们,在城里哪见过什么河啊,东河槽没水,昆都仑河干碗儿,只有在下暴雨时才有洪水路过,雨停了,水也就没了。虽然黄河挺近,也没有条件去。这次见到了真正有水的河,那个稀罕劲儿就甭提了。

三湖河由西向东缓缓而来,河边茂盛的芦苇芦花摇曳,间杂着的香蒲蒲棒飘香,河里的鱼儿悠闲地游动,引得同学们急不可耐地要下河逮鱼,然而由于纪律严明,还是控制住了情绪。可这情绪的控制,也就是几天的事,三两天以后,我们就尝到了河鲜。

三湖河鱼儿的吸引力要比学农大多了。在安顿下来以后,班里几位胆大的同学瞒着我们几位班干部,偷偷到河里逮鱼。他们一下河,就被脚下的硬东西硌住了,摸起一看,是硕大的河蚌。但同学们不认识,他们只得偷偷又把我叫来,让我看这是什么玩意儿。我一看,乐了,说,先别逮鱼了,就摸这个吧,好吃着呢!如是,几个同学纷纷下水摸开了河蚌。这里的河蚌多得令人吃惊,一脚下去就能踩到一个,有时甚至是几个。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摸上来一大堆,几个同学脱下衣服,用衣服兜着拿到伙房。给我们做饭的老乡见到这玩意儿,说,娃娃们,这东西不能吃。大伙儿看着我这位海边长大的同学,眼神里发出了疑问:到底能不能吃。我说,洗吧,能吃。你们不敢吃,我先吃。这时我才明白了,三湖河里的河蚌为何多得出奇,原来当地人不吃啊。endprint

我让做饭的女同学按照我们烟台海边水煮蛤蜊的方法,把河蚌洗净放在凉水锅里,放点盐,就煮开了。一会儿,河蚌就张开了嘴,露出了那黄里透红的蚌肉,真是诱人。这时,我肚子里憋了两三年的馋虫,早憋不住了,从锅里捞出一个就吃开了。同学们见我吃开了,呼啦一下围了上来,纷纷大嚼开来。有的说,好吃;有的说,什么啊,嚼也嚼不烂。我仔细品品,还真是的,和海蚌的味道差远了。可十几岁的我,也就会一个水煮,要是放到现在,那可就成了上等的美味了。

吃了河蚌,同学们还是惦记着河里的鱼。就这三两天的工夫,他们不知怎么就知道河里有老乡下的捕鱼迷魂阵,几个同学就钻进去开始逮鱼。由于是在芦苇秆围堵的迷魂阵里,鱼自然好逮。就在同学们逮得上劲的时候,负责放哨的同学发出了信号:放迷魂阵的老乡来了。于是,水里的同学急忙上岸,连衣服也顾不上穿,把鱼兜在衣服里,光着屁股撒开丫子就跑。他们自然不敢往村里跑,既怕老乡看到,更怕女同学看到。兜了很远的圈子,才回到村子。自然,做饭的老乡这次不说鱼不能吃了,而是偷偷为我们炖了起来。正由于有了这样的趣事,“要鱼不要腚”,就成了我们初中时代的佳话,而且一直流传到今天,老同学相聚,偶尔还要回顾一番。

我住在一位姓崔的人家。家里有父子两人,父亲七十多岁,儿子二十九了,还没有对象,和老父亲住在一起,哥哥们都结婚另过了。这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习俗,上炕要把鞋子脱到炕对面的墙边,然后走过来再上炕。他们为了迎接我,专门在炕上铺了一块平时不舍得铺的白炕毡,我看看脚上沾的尘土,不好意思就这么上炕,房东说,上啊,怕甚咧?

在这里,我还听到了一个故事。一户人家的哥俩合娶了一个媳妇。我问房东,这是真的吗?为什么?房东说,穷呗。一人一个媳妇娶不起啊。我说,那女的会干吗?不也是没办法嘛。这时,小小的我,体会到了什么是贫穷,什么是煎熬。为此,我和一位同学专门偷偷跑到人家的院外看这位传说中的媳妇,没有见到。房东说,回娘家去了。后来我隐隐听说,这哥俩就是我房东的儿子,我就再也不敢问这事了。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到三湖河畔的另一个村子扶贫,向村主任打问这个事,年轻的主任竟然惘然不知。

前不久,從地摊得到了一部《包头地名志》,我急不可耐地找到当年学农的这个地方,词头是“柴敖包”,释文里说:“1958年建立为柴脑包生产大队,1984年改为现名。”“柴脑包”“柴敖包”,这有什么区别吗?可巧,蒙古国东戈壁省作协主席来访,我有机会得以作陪,其间,我请教担任翻译的著名蒙古族摄影家嘎·刚特木尔,他说,就是一码事。比较准确的应该是“柴敖包”,“脑包”一般是汉族朋友的叫法。

我们知道,敖包给人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就连歌曲《敖包相会》也给人以神圣的美感。可在其前边加了个“柴”音,叫成“柴敖包”,它的意思却不怎么地儿了,我本不想写出来,但还是实事求是吧——“垃圾堆”。

今天的柴敖包什么样了呢?三湖河还有鱼吗?真想去看看。

责任编辑 木 兮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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