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经济发展变迁中的文化因素分析

2017-12-09 14:04张灵均
经济研究导刊 2017年26期
关键词:耻感阶级匠人

张灵均

日本经济发展变迁中的文化因素分析

张灵均

(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广东珠海519087)

从二战结束后的一片废墟到20世纪70年代的景气繁荣,日本经济的崛起仅仅用了30年的时间,引起了世界的瞩目,也在全世界引起了一波学习日本的企业管理模式以及经济发展模式的风潮。但是这种学习如果脱离了文化背景的分析未免失之于盲目,需要我们从日本经济发展变迁中分析文化因素所起的重要作用。

日本经济;发展变迁;文化因素;分析

引言

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一个国家的文化决定了这个国家思考问题的方式,从而决定了这个国家政治、经济走向,以此来引导这个国家的命运。现在当我们回看整个日本从明治维新到二战战败,从经济腾飞到泡沫破灭,直至如今的死气沉沉,不难在日本经济的潮起潮落中看到文化在经济发展中的重要作用。

一、多元色彩的日本文化

日本作为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岛国,国土面积小,地势狭长,资源匮乏。由于其特殊的地理环境及自然灾害的高频率发生,为了更好的生存,使得日本较比其他国家更为富于创造力。日本文化虽然很大程度上沿袭于汉文化,但其核心与汉文化具有很大不同,以阶级文化、集体文化和耻感文化为核心的日本文化将其吸收的汉文化以纯粹的日本姿态展现出来。

(一)各安其分,各得其所的阶级文化

经历了明治维新和现代化后的日本社会,仍是一个贵族色彩浓重的阶级社会。例如,在日本国内,鞠躬是一种很平常的日常礼节。但在日本人眼中,鞠躬并不是徒具形式,它意味着鞠躬的人原打算自己处理的事,现在则承认对方有权干预。受礼的一方也要承认与其地位相当的某种责任。根据鞠躬对象社会地位的不同,鞠躬的角度也有着严格的限制,所以,鞠躬礼其实是日本家庭和社会阶级化的一个典型缩影。再如,在日本人眼中,侵略并统治一片土地,相当于给予这片土地及其所有的人民在社会体系中一个地位,这地位即使低,但也要比在社会中没有地位要好,所以在日本人眼中,占领区的反抗是不可理喻的。因此,在日本文化中,对保持阶级性的要求可以简单概括为“各安其份,各得其所”。这种阶级性也塑造了天皇的至高地位,即国民统一的最高象征,而不是负责的国家元首,天皇的合法性是与日本的文化共生的。这种阶级性的社会组成方式,也构造了法律在日本社会中的至高地位。一个极端的例子就是日本人对于维护人民利益的起义军领袖的态度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但在对起义军领袖行刑的现场,却不会存在暴动的现象,因为日本人心中秩序和法律是维系这种给予他们安全感的阶级制度和社会制度的基础,所以,法律的合法性也是根植于日本文化之中的。

(二)国家至善的集体文化

日本文化中的集体文化与阶级文化互为因果,相互依存。在大层面上,集体文化表现为对国家的依赖,国家是阶级制的载体,是维系日本人安全感的基础。在日本人眼中国家是至善的,是不存在问题的,存在问题的是执政者。在小层面上,则表现为对集团利益的维护。一方面,这使日本人对“我所属的圈子世界”和“我所属以外的圈子世界”做出非常明显的区分,个体极难从自己的圈子以外获得安全感;另一方面,日本人根深蒂固地认为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个人必须归属于集体,甚至为集体利益做出牺牲。

(三)强烈的责任感带来的“义文化”和“耻感文化”

在日本,义文化的一个体现就是日本人认为自己是“历史和社会的负恩者”“所谓义就是确认自己在个人相互有恩的巨大社会网络中所处的地位”,承认自己是负恩者,并且在任何情况下都履行自己的报恩义务。这种对恩义的理解里面也有阶级文化的影子,在日本人眼中,“无论多么错综复杂的恩情,只要恩人在我的等级组织中占有某种地位,那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否则,这种恩就会变成难看的痛苦”。这也就能很好的解释我们眼中日本式的冷漠,在日本人眼中,这种冷漠或许是善意的,因为不想对方背负上难以接受的恩情,所以才选择视而不见。

“耻感文化”则是建立在义理的基础上的,所谓“义理”,就是使名声不受玷污的义务。在日本社会中“义理”是社会的最高准绳。例如,在强调阶级性的日本社会,对上级的绝对服从作为“忠”是一种美德,但是,当上级侮辱了自身人格时,“义理”就会取代“忠”成为最高的道德准绳,这时向领主复仇以洗刷耻辱就被视为一种美德了。再如,日本人的自杀倾向,当日本人觉得自己的能力已经不足以洗刷耻辱时,他会选择自杀的方式来保全自己的名声,这种自杀在日本人眼中并不被视为懦弱,因为他们认为死亡本身就是一种精神胜利,更何况这种死亡还是为了维持“义理”。“耻感文化”实质上使日本人变得对一些细节异常敏感,而且有一种奇特的自我防御机制。他们认为“必须坚持一贯的正确才能保持自尊,如果承认错误,就必须辞职和退休”。日本人能在大灾难面前从容和秩序井然,这种带有些许武士道意味的表现并非日本人没有恐惧,而是在义理这个准绳面前,他们不允许自己的恐惧外现来玷污自己的尊严。“义文化”和“耻感文化”也就成为日本文化的另一重要特征。

二、二战前后日本经济的变迁

(一)二战前日本经济的改革与突破

在近代化之前,日本经济处于一种极为落后的状态,主要经济制度是自给自足的封建经济。此时的日本在幕府的统治下,对外闭关锁国,对内则切断各个地方诸侯的联系。在幕府时代,善于谋事的武士阶层实际上掌握着地方的行政权,而随着商人阶级为改善自身阶级地位与武士阶级的通婚以及日本商业的不断发展,全国各个阶层,甚至于地方大名,都欠商人的钱,商人实际上把持了日本经济的命脉。随着日本出现资本主义萌芽,商人—武士阶层开始决心按照自己的理想规划日本,并先后开展了王政复古与明治维新运动。

之后,日本采取了与传统资本主义不同的发展战略。在国内,跳过资本原始积累过程,日本集中资源建立国家战略工业,并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转让给金融巨子,以三井和三菱为代表,主导国内经济;在国外,日本则积极发动侵略战争,通过消化战争赔款,推动国内经济发展,尤其是甲午中日战争的赔款,给日本经济的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助力

(二)二战后日本经济的转型发展

第二次世界大战使日本经济陷入崩溃,但日本战后立即着手恢复经济,并进行经济改革,由政府主导转型为市场主导。此后,日本经济快速增长,1956—1970年这15年间,日本GDP以9.7%的速度快速增长,跃居世界第二。进入20世纪70年代,固定汇率制的瓦解和日元大幅度升值以及石油危机的爆发,对日本经济造成极大冲击。面对这些挑战,日本经济再次转型,向知识技术集约型经济转变,随着产业机构升级,日本的电器轿车产品走向世界,日本率先摆脱石油危机,并以4.1%的GDP增长率一枝独秀。

但是,由于日本经济当时大有赶超美国的趋势,整个民族中弥漫着一股自满情绪,日本忽视了产业结构升级,并在1987—1991年出现了严重经济泡沫,加之美国持续使日元升值,日本经济泡沫破裂,经济遭到重创,而泡沫经济的遗留问题也一直持续到今天,使日本经济呈现一种死气沉沉的状态。

三、日本文化对企业发展的影响

从二战结束后的一片废墟到20世纪70年代的景气繁荣,日本的崛起仅仅用了30年的时间,引起了世界的瞩目,也在全世界引起了一波学习日本的企业管理模式的风潮。探究其成功机理,我们能够发现文化因素在其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一)匠人精神与企业责任

受日本人思维中“义文化”、“耻感文化”以及集体文化的影响,日本整个社会经济发展中有一种浓重的匠人精神。这种匠人精神在日本文化中被描述为“命悬一生”,即一生只做好一件事。这对日本的工业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首先,这种思想使工人们并不以劳动者来定义自己的身份,他们更愿意将自己定义为艺术家,将自己的某种精神寄托于自己的产品上,他们也会通过不断提高自己产品的品质,来彰显自身境界的提升。其次,日本人并不单单将产品看成自己为获利而生产的商品,他们认为所有的商品支撑着整个日本,他们将自己简单的产品中体现的精细上升到国家层面,并赋予这些产品一种使命感,用强烈的集体意识来强化自身对于品质的要求。第三,由于日本产业链的构成紧密和日本人眼中所谓的“义”,任何一家企业的生存都并非只为自身,因为上游企业的破产,对于其下游企业的伤害是致命的,所以每家日本企业都对其下游企业有着强烈的责任感,任何一家日本企业都不是单纯地为自身利润而经营。

(二)企业初创期对企业文化的塑造

现代日本企业大多创立于明治维新时期,与西方企业的创立不同,日本的大企业并没有资本原始积累的过程,而是由政府完成初期的准备工作,等到这些企业已经“组织完备,业务发达”时,就逐渐以“低廉的荒谬的价格,卖给那些经过挑选的金融巨子”,所以这些企业与传统企业在经营目的上也有着显著的不同。传统企业的经营大多是以利润最大化为目的,而日本企业除了实现利润之外,还背负着振兴日本经济,带领日本腾飞这样沉重的国家使命。而且,企业创立之初浓重的阶级色彩,使这些企业的管理方式与传统意义上的企业有着显著差异。

在日本企业中,从下级的角度看,上级的命令需要绝对服从,这是骨子里“各安其份”的文化特质在发挥作用;从上级的角度看,命令一旦下达就不可更改,因为失败是预期得到的,“面对问题,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万事都是我们主动期求的,而不是被动地”,并不会影响士气,而命令一旦更改,就会影响到上级的权威了,在日本人眼中最大的威胁在于未曾预料。也是由于这种企业创立方式,整个企业中的“耻感文化”氛围也尤其明显,一种体现就是,日本员工一旦犯了错误就会感到羞愧难当,而且这些错误在别人眼中是难以弥补的,所以犯错的员工会以某种类似流放的方式发配到边缘地带,几乎永远丧失重返公司核心的机会。

四、日本经济发展中的文化因素分析

(一)匠人精神的价值

匠人精神可以说是日本软实力最重要的组成部分。首先,受制于整个文化环境,日本匠人确实对自身产品品质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给产品贴上了高质量的标签。其次,这种匠人精神灌输于产品中,使得日本产品蕴含了一种无形的庄重感和仪式感。例如,以“小野二郎”为代表的寿司文化,这种简单的食材搭配却被日本人赋予了“道”的文化内涵,当你无法领略寿司的美味时,也就意味着你无法领略寿司师傅凝聚于其中的匠人精神。再如,日本的影视和动画产业的输出,无论是大和剧还是宫崎骏,都是日本的文化产业工作者带着国家使命感和匠人精神制作的精良作品,也确实在世界范围培养了一批日本文化的拥趸。

但是,由于日本对匠人精神的重视,也就造成了日本工业对自动化的反对,他们认为自动化生产出的产品是没有灵魂的,是支撑不了日本经济的。这就引起了金融业与工业的对立,以企业利润最大化为贷款标准的金融业,拒绝将资金流向以手工作业为最后底线日本匠人,导致了部分日本企业破产,在匠人精神和自动化中找到一个平衡点,也是日本文化亟待解决的问题。

(二)阶级制带来的后果

由于阶级制度的根深蒂固,加之日本人对集体价值的重视,日本的公司员工似乎视服从上级为顺理成章,日本文化将好管理的基因赋予了日本企业。日本经济在20世纪70年代的腾飞就得益于这种高效的公司组织方式,极低廉的管理费用和高效的劳动所带来的高利润助力了那个时代日本企业的发展。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好管理已经不再是好公司的前提。当一个公司的管理达到一定高度时,其内部的合作机会反而变得困难。在互联网经济时代,这种模式注定了创造力的缺失,也使许多日本企业失去了核心竞争力。

另外,受到阶级制的影响,日本对财富是仇恨的,他们仇视的并非财界贵族,而是那些社会地位与财富地位不匹配的人。早在明治维新之前,日本的部分财阀明明富可敌国,却还是通过与武士阶层通婚这种方式抬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并逐步获得国家的控制权,而并非通过武力夺权的方式。到了现代,日本整个社会则呈现出了一种过于温情脉脉的状态,在这种温情脉脉内部是对那些按照阶级制度生活的人的包容和对财阀等贵族的庇护,外部则是对那些白手起家,社会地位与财富不匹配的人极端的蔑视。举例来说,一个靠着整合破败产业发家的人在美国会被称为金融英雄,并受到尊重;而到了日本,则会因为打破了阶级制度而遭到歧视,甚至被定义为金融犯罪而锒铛入狱。所以,整个日本对内温情脉脉和对外高压使得整个国家经济因缺乏竞争力而缺乏生机。

(三)“耻感文化”的扭曲展现

在“耻感文化”中,不被别人看到就不算耻辱的思想,使日本企业文化中出现了一种极为奇特的现象:一方面,日本员工犯错的时候,会想办法不让他人发现,甚至采用贿赂或威胁的手段,来使目击者闭嘴;另一方面,在日本职场中,也有着这样一句话,“下级的功劳就是上级的功劳,上级的责任就是下级的责任”。这就形成了对社会阶级高的人一种病态的保护。日本经济中现行存在的某些问题被这种文化扩大化了,一方面,决策造成的损失中,最初的决定只占了很小一部分,更多的是为掩饰最初错误所进行的一系列错误决策;另一方面,由于上级可以将自己的错误推诿给下级,所以做出错误决策者并不会受到应有的惩戒以为后事教训,却继续留在高位,这就增加了他日后继续做出错误决定并将责任推给下级的可能性。这就对企业的严苛问责机制形成了一种反制,将日本企业拉入了低效率的深渊。

同样,在“义理”的影响下的日本人对于细节有一种病态的重视,即害怕自己的行为让自己蒙羞,又时刻注视着别人的行为是否羞辱了自己。而且这种“义理”高于一切的文化,让日本人的行事方式难免偏执,上司的羞辱使下属阳奉阴违,同事的羞辱让共事合作变得障碍重重,而且日本文化对这种复仇始终是抱着一种欣赏的态度。这就使日本企业的内耗十分严重,将“义理”置于高位,也就等于大大加重了内部的摩擦成本。

结语

通过对日本经济发展变迁中的文化因素分析,可以看到:日本文化在其经济发展过程中具有着双重的影响。它既是日本经济发展的内驱力又具有掣肘作用。纵观历史,日本20世纪70年代的经济腾飞,是日本匠人精神、集体文化、甚至于“耻感文化”和“阶级文化”中积极因素大放光芒;审视当下,日本经济的死气沉沉应是日本文化消极因素在作祟。诚然,日本如果没有了“阶级文化”和“耻文化”,或许日本就不是日本了,但是至少应为这些文化找到一个合适的环境,建立起一种能最大程度上趋利避害的制度。同时,还应看到文化因素对经济的影响巨大,无论是对自身文化的盲目继承,还是对外来文化的盲目模仿,都是不可取的。因地制宜,与时俱进,找到文化和经济最好的结合点,才是让经济良好运行的正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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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柯黎]

F131.34;K313;G112

A

1673-291X(2017)26-0135-03

2017-05-20

张灵均(1996-),男,河北唐山人,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软件工程与金融学双学位在读,从事经济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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