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施洞苗族独木龙舟文化变迁的经济分析

2018-01-06 01:24刘礼国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17年4期
关键词:龙船村寨苗族

刘礼国,徐 烨

(1.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体育系,江苏 南通 226010; 2.凯里学院体育学院,贵州 凯里 556011)

贵州施洞苗族独木龙舟文化变迁的经济分析

刘礼国,徐 烨

(1.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体育系,江苏 南通 226010; 2.凯里学院体育学院,贵州 凯里 556011)

以文化人类学为理论支撑,采用质性研究范式,从经济视角对施洞苗族独木龙舟节的变迁进行分析。结果认为,苗族独木龙舟节展现了施洞苗族社会血缘关系共同体、姻亲关系共同体之间的互惠交往方式及其对独木龙舟节的经济支撑方式。解放前支撑独木龙舟节的经济基础为血缘关系集团内部(村寨、房族)的龙船基金、姻亲关系集团之间鼓头亲友馈赠的礼物和当地相对富庶的经济环境;解放后独木龙舟节发生局部渐进性变迁;独木龙舟节变迁的经济动因可以归结为龙船基金的消失使得独木龙舟节失去集体经济的扶助、礼俗的累赘使得愿当鼓头者越来越少、打工经济及新城镇化使青壮年龙船水手难寻、商品经济的发展使得参与者的价值观发生变异等。

体育人类学;苗族独木龙舟节;变迁;经济动因

施洞苗族独木龙舟节是指贵州省施秉、台江两县交界处以施洞为中心的清水江以及其支流巴拉河两岸的施洞服饰苗族在端午节开展的龙船竞渡、图腾祭祀、歌舞娱乐等综合性文化活动。苗族独木龙舟节展现了施洞苗族血缘关系共同体、姻亲关系共同体的互惠交往场景。苗族独木龙舟节发生了变迁,其原因是多方面的。本文从经济视角阐释苗族独木龙舟节变迁的经济机制,旨在为苗族独木龙舟文化遗产保护作些有益的探索。

一、施洞苗族独木龙舟节依托的经济基础

(一)考察施洞苗族独木龙舟节的经济视角

按照莫斯的礼物交换理论,施洞苗族独木龙舟节存在“礼物的交换和流动”[1]。苗族独木龙舟节展示了传统苗族社会的礼俗文化特征,展现了苗族社会仪式性互惠交往景象。“互惠是礼物经济分配的主导原则”,“以平等主义为基础的社会中,它们的社区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互惠原则、通过由给予礼物所创造的相互义务关系而被整合起来的”[2]。独木龙舟节最有特色的是施洞苗族送礼做客活动,施洞苗族地区存在许多酒堂(酒堂是施洞苗族以血缘关系或拟制性血缘关系缔结的互助联姻的社会组织,平时相互协助,包括陪客喝酒。一家的客人就是全体酒堂成员的客人,户户请,众人陪),因此独木龙舟文化圈也是集体做客圈。苗族独木龙舟节在本质上不是竞渡,侧重于比较鼓头(即划龙船的主持人)所收礼物的多寡,礼物越多越有面子,鼓头的威望就越高。

这种礼物交换兼具神圣和世俗两方面的意义。从神灵信仰角度看,这种献礼是原始巫术献祭的遗存,献祭活动是把人与人之间的求索酬报关系推及人与神之间而产生,所以祭祀时要用礼物向神灵祈祷。Rodney Stark认为宗教习俗的核心涉及人类与超自然的交换关系[3],独木龙舟节具有宗教巫术性质。苗族独木龙舟的鼓头充当超自然神灵的代理人,接受礼物多,神灵回馈给人的酬报就会多。法国人类学家莫斯认为,献祭最初是由原始人献给他必须讨好的超自然存在的礼物[4]173。在献祭中,祭主总是要亲自承担费用。承担仪式开支的祭主被神圣化,仪式结束后,他先前所感染的不利品格会被祛除掉,并被提升到一种体面的状态[4]196。苗族独木龙舟节的鼓头类似氏族节日图腾祭祀的祭主。他是神灵的化身,代替神灵接受礼物,礼物越多神灵回馈给人的酬报就会多,礼物成为沟通人神关系的媒介。

从世俗角度看,苗族比较重视血缘关系和姻亲关系家庭之间的互惠交往,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们对土地占有权和婚配优先权的关心。这两种权力都涉及到传统苗族社会内部对社会生产和再生产资源的竞争,互惠交往方式也成为这种社会关系的再生产方式[5]。每当鼓头确定后,鼓头立马买上糖果,告知亲戚备办接龙的礼物,谓之“透风”。独木龙舟节是清水江流域台江县、施秉县交界处几十个苗族村寨的大型民俗节日,需要一定的经济条件,需要通过互助机制解决经费来源问题,而施洞苗族经济社会的变迁引起其独木龙舟节发生渐进性变迁。

图1 龙舟节上送礼的场景

(二)解放前施洞苗族独木龙舟节依托的经济基础

解放前支撑施洞苗族独木龙舟节的主要经济条件如下:第一,龙船所在村寨的公共田地、山林的收益以及青壮年水手出人力;第二,鼓头接受与自己有姻亲关系的亲友馈赠的礼物;第三,施洞地区水上运输业、木材贸易和交易市场使得当地相对富庶,为施洞苗族独木龙舟节造就了良好的经济环境。传统苗族社会以鼓社为核心,以血缘为基础结为社群,血缘关系和姻亲关系是人际交往和构建聚落的主要社会关系。苗族注重利用节日庆典等特殊场景进行以礼物和人力为媒介的互惠交往活动。互惠交往有两种形式: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村寨或房族内部的互惠方式为一方出人力,另一方回赠方式为共享食物;姻亲关系家庭之间的互惠方式是一方馈赠贵重礼物,另一方回赠以食物或共享食物。这是施洞苗族独木龙舟节得以顺利开展所依赖的最基础的经济互惠合作机制。

1.施洞苗族独木龙舟节依托龙船单位内部的互助机制

苗族社区内部传统的集体经济制度——鼓社共财制。苗族传统社会实行“鼓社共财”,鼓社公有的众山、众田、众林分别称为鼓社山、鼓社田、鼓社林,鼓社公产的收益用于抚养鳏寡孤独、招待过路亲族,资助祭祖、主办龙舟节等公共活动,用于独木龙舟节开支的鼓社田被称为龙船田。施洞苗族的龙船属于全寨共有,或属于一个房族、几个房族共有。每条龙船都有田土、山林、稻谷或现金作为活动基金(苗族其他大型集会活动也有活动基金,如跳月就有跳月场基金)。

支撑独木龙舟节的社会制度——婚姻集团内婚制和鼓社制。苗族以象征祖先灵魂居所的木鼓凝聚本族群成员而组成鼓社,鼓社是苗族社会以祭祀木鼓为核心的父系血缘共同体。施洞地区是苗族聚居区,从施秉县的平寨起,沿清水江下到廖洞,又从巴拉河口起溯河而上至老屯,两岸的苗族妇女都穿同样服装(即施洞服饰。服饰是苗族支系与婚姻集团的表征)。施洞地区划龙船的苗族都是施洞服饰苗族,苗族实行以妇女服装款式为标志的婚姻集团内婚制[6],独木龙舟文化圈可谓“施洞服饰苗族通婚圈”。由于“还娘头婚”习俗的存在,施洞苗族在方圆50公里的通婚圈内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网络。圈内姓氏单一的苗寨(或鼓社)允许参加划龙船。非施洞服饰苗族和汉族既不得加入龙船组织(例如,白坝、沙湾、江西街、施秉、德古窖等地为苗、汉杂居,历来无苗家龙船),不得参与划龙船,其目的在于维护苗族婚姻秩序。苗族聚姓而居,往往一个村寨即为一个家族,同属一个鼓社,结成一个酒堂,共用一条龙船。独木龙舟节是施洞服饰苗族大型公共活动,必然会得到全鼓社的资助。

苗族社区残存着原始公有经济形式和互助机制。解放前施洞苗族社会经济长期保持封建私有制与原始公有制并存的结构,生产资料所有制出现私人占有制与村寨占有制并存。主要生产资料如田地、山林、农具、耕畜等逐渐变为私有,但村寨仍保留有公田、公地、山林、鱼塘等公产[7]。这种生产资料所有制结构使得施洞苗族社会结构形成了平权型社会结构。寨老、鼓头等自然权威也是农民,不脱离劳动,不取俸禄,没有经济特权或社会特权,主要行使义务性职责。主持独木龙舟节的鼓头就是带有奉献意味的义务型角色,只为争得面子和威望,在经济上要作出很大的付出。独木龙舟节是施洞苗族最盛大的节日庆典活动,每个村寨主持划龙船的鼓头承担着划龙舟的费用,履职周期为1年。划龙船期间,拉船、划船活动的招待都由鼓头承担,活动结束时酒堂成员(即村寨或房族成员)还要到鼓主家打平伙,寨上其他人不出钱而只出人力。鼓头支出用于打平伙的钱物就更多,在鼓头与龙船水手之间形成了人力与钱物的交换关系。

一般来说,每条龙船参加活动的所有费用都由鼓头支出,鼓头的开支很大。有些寨子拿出龙船基金予以资助,寨上人家一般只出力不出钱,寨上人家送钱,鼓头也不会要。小寨子给予鼓头的资助相对较少。过去有人当了一次鼓头,背上一身债,以致典当田地。为了保存鼓社或酒堂的整体实力,施洞苗族特别注意预防某些成员在经济上破产,就形成了龙船鼓头轮流制及相应的互助机制。一个龙船单位内的鼓头由该单位内每个家庭男主人轮流担任。例如芳寨刘姓的鼓头是由刘姓四大房族轮流担任,轮到某房就由该房的长辈轮流担任,如老辈放弃,才由下一辈来轮流承担。轮到的时候一般都不愿放弃,因为一生难得轮到一回。如果轮到某人,而他怕亲戚少、礼物不多,或因家境贫苦而不愿担任时,可以轮转到别人。如果轮流到家境较差的人家当鼓头且他不愿意放弃时,其他家庭也乐意在经济或饮食上给予帮助[8]。如果选不出鼓头,又想划龙船,就要各家各户(五保户、鳏寡孤独者除外)凑钱凑糯米。每个家庭的男性成员都得凑,而且一个男性成员凑一份,女性不凑。出于对禁忌的恐惧,孕妇、生育后未满月的产妇及其家人不参与凑钱凑米,与他们住在一起的叔伯也不要送钱送米,违反禁忌划龙船就会不顺利。

2.施洞苗族独木龙舟节依托姻亲集团的礼物交换机制

选择鼓头的多维标准和送礼的巫术意义。鼓头能得到的帮助除了龙船基金外,还接受清水江沿岸亲戚朋友送的礼物。人们关心鼓头所收到礼物的多寡主要出于为寨上打平伙着想。鼓头的最佳标准是有钱、有米、夫妻双全、亲戚多、女儿多、有威望、大方。因此,担任鼓头者多为德高望重的寨老。鼓主的姻亲关系越广越好,因为女儿多并已出嫁的人家收到的礼物就比别人家多。[9]独木龙舟节中的礼物具有祭祀巫术的象征意义。“施洞苗族龙船节期间,凡是龙船所过的村寨,鼓头的亲戚好友向鼓头敬献牲礼,表示祭祀,大的祭品是马、牛,其次是猪、羊,再次是鸡、鸭、鹅和酒等等。既然鼓头是水神河伯的扮演者,那么这些敬献给鼓头的礼物,其实就是祭祀河伯水神的牺牲无疑了。……现在施洞龙船节,龙船所到之处,人们纷纷向鼓头及扮演的河伯水神敬献各种牲物正是上古祭祀河伯水神的遗风”[10]。从巫术角度上看,向水神献祭是一种祈求巫术,企图与水神建立互惠交换的契约关系,向水神献祭的礼物越多越高贵,献祭者所得到的回报就越大。

施洞苗族社会姻亲关系和血缘关系的再生产使得独木龙舟节的礼物流动具有可持续性。独木龙舟文化圈的苗族同属一个婚姻集团,同一龙船单位或酒堂内部不能通婚,不同龙船单位或酒堂之间可以通婚,独木龙舟节时清水江沿岸送礼者和收礼者分属不同的龙船单位。礼物交换关系反映的是“施洞服饰苗族”不同姓氏之间的姻亲关系,通过礼物流动巩固这种姻亲关系。独木龙舟节期间,鼓头是父系血缘宗族的代表人物,村寨男性成员“同船共渡”展示了父系血缘宗族的凝聚与认同,而出嫁的姑娘家向娘家送礼则显现了施洞服饰苗族地区的姻亲关系,这种有限地域范围内的血缘关系与姻亲关系,连同地域关系,就构成了独木龙舟文化圈内苗族平权型社会结构的基本关系。从独木龙舟节期间苗族互惠交往整个景象可以看出,礼物交换主要发生在姻亲关系家庭之间,而且存在贵重礼物向母舅家和妻舅家流动的倾向。这种姻亲关系家庭之间的互惠交换使得鼓头能够赚取剩余物,这种剩余又会转化为招待本寨水手、打平伙的食物来源。这种姻亲关系和血缘关系中的礼物流动也在不断复制和再生产施洞苗族社会的姻亲关系和血缘关系,反之,也使得这种礼物流动能够长久维持下去。

3.施洞苗族相对比较富庶的地域性经济环境

举办独木龙舟节耗资巨大,独木龙舟节每年都能隆重举办反映了施洞苗族的富裕程度。施洞苗族生活在清水江两岸的河谷地带,史称“河边苗”,良好的地域环境使其坐收农耕渔猎之利。同时,水上运输、木材贸易、交易市场的繁荣发展使施洞相对其他地区显得比较富庶。施洞是清水江的主要码头和商埠,是连接清水江上下游的重要渡口和驿站,历来为湘黔水运交通要道和物资集散中心。这里的水运码头既是水上交通驿站,便于各寨龙船集会,也是物资交易的理想场所。据说,独木龙舟节的实际起点是南哨,而不是平寨,当地人为了赶场才到平寨,因为平寨有交易市场而将其作为独木龙舟节的起点站。

二、解放后施洞苗族独木龙舟节的变迁

独木龙舟节作为施洞苗族文化的一部分,其规模、性质的变化与宏观局势及经济状况密不可分。旧社会每年都有几十只龙船下水,灾荒年份只有几条龙船在江中游摆几下就算过节。新中国成立后,施洞苗族独木龙舟节开展也受到政治经济状况的较大影响,其中,开展较好的时期为社会主义改造时期、“调整、改革、巩固、提高”时期、改革开放初期、旅游经济大发展时期。大跃进时期、文革时期、市场经济体制建立初期开展情况不佳。独木龙舟节的变迁主要体现在制度层面、行为层面和思想意识层面。

(一)制度层面的变迁

独木龙舟节的各种规范使得龙船活动井然有序,历经千百年。鼓头是在龙船寨子内部轮流产生,轮到者必须履行职责,否则将受到严惩。解放后宏观经济制度的历次变革使得龙船基金已经不复存在,鼓头的经济负担太重,鼓头怕沿途亲戚送礼增加其经济负担而放弃某些赛段的活动,有些村寨选不出鼓头而放弃划龙船,有些村寨鼓头的产生方法由“轮流”变为“公推”。龙船基金的消失和攀比的送礼之风会使独木龙舟节的古规日益废弛。随着鼓社制度的逐渐消失,有些村寨采取由龙舟协会组织、政府资助的方法来主办活动。

(二)行为层面的变迁

行为模式是指人在长期社会交往中约定俗成的习惯和风俗,以民风民俗形态出现。独木龙舟节的最大特色是龙船所到之处鼓头都会收到沿岸亲友的礼物。现在,社会变革使得有些鼓头的亲戚不送礼了。独木龙舟节最主要的参与者是独木龙舟文化圈内的男女老少,青年是积极参与者。近几年外出打工的青壮年大多数在节日期间不回家过龙船节,而抬龙船下水、划龙船需要青壮年劳动力,所以许多村寨龙船难以下水。为了应对劳动力减少的问题,差不多每艘龙船旁都用装有发动机的机动船在前面牵拉,人的主体地位部分地被取代。旧时划龙船只是单一性的竞渡。现在,独木龙舟节变成复合性活动,除了竞渡外,还有斗牛、赛马、踩鼓、游方、篮球、经贸、青年恋爱、走亲访友等。以前,独木龙舟节的晚上每家每户有很多客人,形成热闹的对歌景象。随着交通条件和生活水平的改善,客人当天就能回家,原来晚上客人满座和彻夜对歌的场面逐渐消失。

(三)思想意识层面的变迁苗族认为活着的时候要被鼓社接纳,死后灵魂要入鼓。独木龙舟节的价值体现在施洞苗族的神灵崇拜和对鼓社的依赖,这就使得独木龙舟节按年度举行且延续千百年。节前祭祀时鬼师要念诵苗族迁徙史以及村寨建寨历史,理清血脉根源。浓郁的祭祀礼仪维系着施洞苗族的族群认同和精神支柱,独木龙舟节犹如鼓社祭是凝聚族群的红线,将鼓社成员与祖先联系起来。由于商品经济和打工经济的出现,人们参与划龙船的心态发生了变化。相对于划龙船人们更热衷于赚钱,节日期间参加岸边集市贸易的人比参与划龙船的人多。旅游业的发展使得划龙船出现“商品化”和“表演化”。施洞苗族对划龙船的兴致出现逐年减退的趋势[11]。

三、施洞苗族独木龙舟节变迁的经济动因

苗族独木龙舟节变迁的经济动因可以归结为施洞苗族龙船基金的消失、礼俗文化的变异、待客习俗的变化等直接原因,宏观经济制度变革、新城镇化、打工经济、旅游经济导致独木龙舟节的经济环境发生变化则是间接原因。

(一)鼓头失去龙船基金的资助

独木龙舟节期间鼓头招待费用大,每只龙船原有的鼓社山、鼓社田、鼓社林等集体公有财产收益就是来源之一。解放后,随着社会经济形态变迁,使宗族或家族所有的山、林、田的所有制结构及其经营方式发生变化,使独木龙舟节赖以存在的龙船基金逐渐变迁乃至消失。各村寨(宗族)公有的鼓社田在土地改革时被分配了,实行农业生产合作社后鼓社山、鼓社林都被入了合作社。由于龙船基金不存在了,各寨子不设鼓头,不祭水神。计划经济时代出现了新的经费来源,一方面,由于苗族有互助合作的传统,划龙船所需钱粮由龙船寨子内各家各户来凑。另一方面,政府采取计划经济方法供应物资。

改革开放以后,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田地山林由家庭承包经营,使得农业丰收粮食充足,划龙船所需粮食不需要政府供应。这样,龙船基金逐渐消失了,独木龙舟节无法得到集体经济的扶助。今天,集体土地由家庭承包经营,而一些村寨的荒山林地仍多沿袭村寨或宗族集体所有权、经营权,在无法选出鼓头的时候,就可以砍树卖钱作为划龙船的开支,但能这样做只有极少数村寨。

(二)礼俗的累赘使得鼓头难当

独木龙舟节期间亲友在岸边等着送礼,鼓头不接礼会得罪亲友。划龙船的4天时间内鼓头的招待费用主要来源于清水江沿途亲戚所送钱物。鼓头用这些钱物来招待划龙船的水手和其他人员,划龙船结束后要杀猪办酒宴请亲友、寨邻与客人,需要招待的人员越来越多,几天时间就吃掉鼓头家几个月的粮食;还要给送礼的亲友回礼,被送礼的亲友在鼓头或家中有大事时要还礼;鼓头之间存在一定程度的攀比心理,谁家收礼越多、客人越多就越有面子,致使鼓头及其亲友的经济负担越来越重。因此,很多人谈到招待就感到害怕,他们不知道给自己和亲友所带来的人情债何时才能还清。礼俗变成了累赘,致使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不愿当鼓主。有的村寨因选不出鼓头而放弃划龙船。有些龙船的鼓头怕给自己的亲戚增加负担,某些地段的竞渡就不去参加。

(三)打工经济及新城镇化使青壮年龙船水手难觅

20世纪80年代打工经济的兴起以及新城镇化战略的实施使得传统苗族社会内部出现社会解组,施洞苗族对故土及宗族(或鼓社)、村寨的依赖程度开始减弱,农耕崇拜、祖先崇拜的意识逐渐淡化,对待传统节日的价值观、情感逐渐淡化。青年人是独木龙舟节的积极参与者,是划船、踩鼓、游方、对歌等活动的主角。现在,回家过龙舟节的青年减少了,节日变得越来越冷清。青年人是施洞苗族亲缘关系的纽带,一个寨子同姓氏的男性协力竞渡展示的是血缘关系的认同,而异性青年通过游方、对歌等途径促成的是姻亲关系的缔结。由于施洞青年人回家过独木龙舟节越来越少了,使得该节日的文化内涵发生变迁。

苗族传统的婚姻制度逐渐瓦解,施洞青年人缔结姻亲的圈子和场景发生改变。相较于端午节,外出务工者和迁居城镇的寨民更愿意在春节回家,他们已习惯于利用春节走亲戚或相亲、结婚,春节回家的青年人比端午节多得多。划龙船是重体力活,抬龙船、划龙船都需要身体强壮的人参与,有些青壮年在端午节时不回来过节,妇女受到禁忌限制不能直接参与划龙船,导致有些小寨子没有人拉龙船和划龙船。虽然历史上曾经通过龙船寨子之间互相协作来解决问题,但是由于这种做法不符合古老习俗而无法延续下去。

青年人外出打工以及新城镇化造成村寨常住人口的减少对划龙船产生了不利影响。为了扭转这一趋势,有些寨子制定了约束性行为规范,规定每家要通知外出打工的孩子全部回家过龙舟节,不回来参加划龙船就要罚款两三千元,在机关事业单位工作的人不回来就要按双倍罚款。不接受处罚者会遭到孤立和冷落,他家有事时别人不会帮忙。在传统的苗族社会,对于不热心公益活动的行为,最为传统的处罚措施是开除寨籍或族籍(在苗族习惯法中是仅次于活埋、投河等死刑的刑种),现在,这些过于严厉的处罚措施已无法实施,取而代之的是相对易于被人们接受的经济制裁。

(四)商品经济的负面效应使得参与者价值观变异

过去人们参加独木龙舟节是受祖先崇拜、农耕崇拜和祈雨巫术等意识驱使,如今商品经济的发展使得施洞苗族神圣的传统观念受到金钱观念的侵蚀,向自然神灵献祭的巫术宗教观念逐渐被人与人之间商品交换的世俗观念所取代。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随着商品经济意识的增强,人们发现做生意要比划龙船获益更多。龙舟节期间,参加岸边集市贸易的人远比划龙船的人为多,独木龙舟节正演变为一种具有较强经济贸易色彩的以民俗文化促进经济发展的综合性活动。

另一方面,有些村民对待政府奖励出现“向钱看”的倾向。在施洞苗族看来,独木龙舟节是民间自发的“政府管不到”的活动。现在,地方政府出于保护文化遗产、发展旅游经济等方面的考虑,将群众自发的节日活动变成政府主导的竞赛,设立各种奖励鼓励群众参与各种竞赛和表演。单一的经济刺激手段加速了独木龙舟节的异化。节日庆典已被世俗的价值观所干扰,比赛及表演往往被奖金或报酬等经济因素所左右。参赛者为了奖金而争相投诉,妇女们为了酬劳而四处参与踩鼓舞表演。当地政府原本希望通过设立奖金来鼓励村民传承民族传统文化,村民中却产生了“一切向钱看”的现象。独木龙舟节本来是一个完整的文化圈,地跨台江和施秉两县的几十个村寨。行政区划的分割使两地政府对该节日管理措施上出现差异。各个地段的地方政府都设置奖金,但数额不一样,哪个地段的奖金高就会吸引更多的龙船参与其活动,而原始的划船线路和顺序被篡改了,从而使原本的信仰和仪式发生变异或消失。政府奖励不断加码,近年来对报到参赛和下水的龙船都给予上千元的奖励,如果遇到端午节天气较冷,对下水的龙船奖励更高。这些奖金连同鼓头所收钱物都用于打平伙,当所收钱物用于打平伙后还有剩余时,他们开始将龙舟节作为“讨钱”的工具。在这种趋势之下,政府奖励措施收效甚微,甚至出现“政府奖励越多,下水龙船越少”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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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onomicAnalysisofChangesofMiao’sDragon-boatFestivalatShidonginGuizhou

LIU Li-guo1,XU Ye2

(1.DepartmentofPhysicalEducation,NantongNormalCollege,Nantong,Jiangsu, 226010,China;2.SchoolofPhysicalEducation,KailiUniversity,Kaili556011)

Based on the cultural anthropology as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 the paper adopts the qualitative research paradigm to analyze the changes of Miao’s Dragon-boat Festival at shidong town in southeastern of Guizhou from the economic perspective. The results show that Miao’s Dragon-boat Festival displays mutual reciprocity communication between Shidong Miao social consanguinity, affinity community and its economy support. After liberation of China, Dragon-boat Festival has took partly changes which could attribute the disappearance of dragon boat fund. Because of that, on one is willing to hold the post of drum head; additionally, working economy and new urbanization make difficult finding of the young to row boats. What’s more, the development of commodity economy also makes the changes of participants’ sense of value.

physical anthropology;Miao’s Dragon-boat Festival; change; economic cause

2017-09-29

贵州省教育厅高校人文社科基地项目(编号:2015JD129);凯里学院教授课题(编号:JS201502);凯里学院省级重点学科人类学专项课题(编号:RL009).

刘礼国(1969-),男,湖北红安人,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体育系,教授,研究方向为体育人文社会学及民族传统体育学;徐烨(1971-),女,湖北红安人,教授,研究方向为体育教育训练学及民族传统体育学。

G122

A

1674-621X(2017)04-0141-06

毛家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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