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徐志摩三首名诗新解

2018-01-28 07:57台州学院浙江台州318000
名作欣赏 2018年35期
关键词:再别康桥康桥徐志摩

⊙王 正 [台州学院, 浙江 台州 318000 ]

一、《沙扬娜拉》 第十八首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沙扬娜拉!

这首诗最大的艺术特征,就是诗的意象经过浓缩再浓缩,凝练再凝练,最后聚焦在“低头”这一个镜头上。1924年徐志摩陪同泰戈尔赴日本讲学,后经香港回国,期间曾作《沙扬娜拉》十八首,前几首歌咏日本的自然山川景色,自第十二首开始从杜鹃花过渡到日本女郎,描摹她们“桃蕊似的娇怯”“轻盈”、“妩媚”等生动情态。而在《志摩的诗》再版时,作者删去了前十七首,仅留下第十八首,可见这是作者的得意之作,是精华中的精华。

“最是那”,就是将日本女郎的千娇百媚都置之不写,而是将顶级的最动人最唯美的一个镜头放大出来,给读者以“震撼”,这就是“一低头的温柔”。为了进一步彰显这一顶级的镜头,作者用了一个喻象“水莲花”,来“叠显”前面那个温柔低头的意象。“水莲花”本是个极普通的意象,却有洁白的颜色和濯清涟的存在方式,而与清雅的文化原型相通。泰戈尔在《大坂妇女欢迎会讲词》提及日本学校温柔可爱的女生,她们穿着“白色的校衣”,像“一朵野的白花在春风前娟媚的低头”。她们“幽娴”的神情,使空气里也“饱和着一种甜味”。徐志摩以“白莲花”比喻“幽娴”而“清纯”的“白衣少女”,十分贴切。而且,徐志摩赋予静态的白莲花以灵动:“不胜凉风的娇羞”,那是一种微微颤动的柔美。这就将上文“一低头的温柔”变成好像是微风吹送下的自然摆动,而不是矫情作态。“低头”只是一种情态的素描,而加上了“温柔”和“娇羞”,就渐渐呈现出意象所特有的意蕴,就是女性独有的“羞涩”之美。不少学者曾引用莱辛“化美为媚”的理论以及梁实秋对徐志摩诗歌的评价,认为他的诗裹挟着一股不可抵抗的“媚”,直诉诸你的灵府。而联系“不胜凉风”这一特定的语境以及“水莲花”的洁净原型,“低头”的意蕴,应该更倾向于“温柔”“娇羞”的本质内涵——“羞涩”以及那种嫣然含羞的特殊美感。

“道一声珍重”的叠句重唱,再现了依依惜别的惆怅缠绵。到了第三句,将“道”置换成“那”,这巧妙的一转,将上下两行重复性的惜别场景处理成两个时间,两种空间,一种是现场的惜别,一种是事后回味的惜别,是“那”一声珍重,“那”一次惜别。“忧愁”和“蜜甜”,属于冲突性的词语组合,却由此构成了一种悲喜的艺术张力,拓展和超越了单一的“忧愁”涵义:回味相识的美好和现场别离的忧伤。这首诗在音韵上多用“幽”韵,而“珍重”和“忧愁”又属于典型的双声叠韵,具有“调质”其他音色的功能,因此非常贴合这首诗缠绵柔美的抒情风格,怪不得谢冕称赞此诗“几乎每一个音节都是经过精心选择后安放在最妥切的位置上的”,“那种无可奈何的眷恋,被极完美的音韵包裹起来,而且闪闪发光”①。至于结尾“沙扬娜拉”,是日文“再见”的音译。徐志摩保留音译的妙笔在于四个字的声韵轻柔缠绵悠长,像朱唇轻送出的无限惆怅,恰好是上文“温柔”“娇羞”和“甜蜜的忧愁”的声韵化。

二、《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这首诗在徐志摩的诗作中具有特殊的坐标意义。卞之琳曾称这首诗是徐志摩诗歌中“在形式上最完美的一首”②。陈梦家也认为《偶然》等几首诗“划开了他前后两期的鸿沟”,抹去了前期的“火气”,而用“柔丽清爽”的诗句“写那微妙的灵魂的秘密”③,这首诗代表徐志摩诗歌艺术的成熟。

退特曾在《论诗的张力》中提出一种理论,在诗歌内涵与外延、能指与所指之间存在着错位与平衡的“张力”关系,即诗歌中对立互补、相反相成等元素所构成的内涵密度。《偶然》一诗所呈现的对立因素有云和海、讶异与欢喜、投影波心与消灭踪影、你和我、记得与忘掉、各自的方向与互放的光亮。下面试分述之:

(一) 云和海“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一片”形容云又薄又轻的形状,“一片云”,既轻盈飘逸、自由不拘,又被风吹动,无法稳定,无法自控,给人以移动飘忽、行踪不定的未知感。而高远的“天空”与大海的“波心”,又产生了一种位置上距离的张力。④自由飘荡的云,潮起潮落的海,本身就有万物流转不息、生命变幻无常、一切无法固化的空寂感,而天空的高远和波心的低旋,又为本性悬殊的事物之间的交集昭示出“偶然”的玄奇与神秘。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投影”属于一种影子的投射,而不是一种实质性的楔入与相融,甚至带有一种虚拟式相遇的“梦幻泡影”性质,这更为“偶然”的意蕴平添了缘起缘灭、云聚云散的禅意。

(二)讶异与欢喜“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将自然意象“云”与“海”设置成祈使性的对话,避免了云的独白的单一性抒情,将“偶然”戏剧化,使诗歌进入了云海偶然相逢的具体场景,并赋予自然物象以人性的温暖。“讶异”和“欢喜”本属于偶然相逢的普遍心理感受——“惊喜”,但由于万物流转无常,天底下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阴晴圆缺,聚散离合,是自然万物和人生命运的常态,所以“不必”和“无须”产生心理的波动和荡漾。

(三)投影波心与消灭踪影“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照应了上文的“不必”和“无须”,缘生缘灭,似乎只在刹那之间。“转瞬间”,以物理时间之短促,彰显世间万物瞬息万变的本质,给人以“如露亦如电”的匆遽感。而“消灭”这一动词与“瞬间”十分契合,比“消逝”和“消失”更具有刹那芳华的意味,而且带有情缘复归寂灭的寓意。“踪影”与上文的“投影”相呼应,赋予“偶然”以形而上的“幻影”性质。

(四)你和我“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这种偶然相逢,颇有奇遇巧合之色彩,不仅散发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的味道,容易产生情感上的依赖性,而同时又是在“黑夜的海上”相逢,黑夜和大海都是无边无涯、四顾茫茫的特征,容易让人产生茫然无绪的无奈感。或许,在相逢的那一刻,就已经隐伏着天地浩渺、人生无奈的苍凉。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余光中认为这个句型有欧化的成分,不同主词“你”和“我”的两个动词,合用一个受词“方向”,在语言上具有简洁、跳荡的特点,在节奏上则显出前后对应、重叠交错的美感。⑤“你”“我”比起“我们”,更具有彼此独立的个体意识,而由个体差异带来的方向选择上的“自我”性质,也在无形中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你”“我”的相逢,就像云、海的交错,偶合之后必然分开。但这种个体对方向的自我选择,又是在苍茫的夜海中完成的,因此带有明显的盲目性、任意性,甚至从某一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偶然性。因为对方向的茫然选择而导致彼此的擦肩而过,这本身就是一种荒诞和无奈。

(五)记得与忘掉“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以“32”和“23”的节拍交错以及“好”字的蝉联,构成一种灵动的节奏效果,与上文“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的“32”重叠相比,起了一种变化。诗歌的意蕴也从初遇的心理,深化为一种回望的心情。“记得”和“忘掉”,是由反义构成的一种艺术张力,在选择中似乎“最好”是“忘掉”;但从反讽的意味上说,“忘掉”和“记得”之间,意义是摇摆的。既然你和我因方向不同,必须各奔东西,那么,偶然的交集就显得弥足珍贵,应该“记得”。但这种“偶然”又具有瞬间寂灭的性质,因此,心灵的执念毫无意义,“记得”和“忘掉”,对于“偶然”的本质而言,是没有区别的。

(六)各自的方向与互放的光亮“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应该顺承上文,作为“记得”和“忘掉”的受词和宾词。无论记得,还是忘掉,这“互放的光亮”都与生命同在。联系本节第一句,将“互放的光亮”置放于“黑夜的海上”这一背景中,更衬托出“光亮”的璀璨。“交会”和“互放”表明,“偶然”的相逢,不再是个体轨迹的单向运动,而是一种深度默契的互动,是彼此光源的聚集和共同绽放。在“云”一般自由飘荡毫无负累的生存方式中,其实还蕴含着相逢相亲的美好,珍藏着“互放光亮”的心灵诗意。这样一种偶然的瞬间的精神互动,在平淡庸琐的日常生活中具有特殊的意义,就像在茫茫夜海中被衬托出来的“互放的光亮”,为黯淡的夜色披上了一层神韵。相比于厮守万年的时间长度,“偶然”具有瞬间聚散和寂灭的特点,有如梦幻之影,但释放出的空明不滞、挚爱悲悯的精神力量,却超越了千年万年,如黑夜海上的星光,将生命点亮。

三、《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康桥不仅是徐志摩的母校,更是他的精神故乡。他在《吸烟与文化》中表示,自己的“眼”“求知欲”“自我的意识”都是康桥给的。概言之,康桥赋予徐志摩以艺术审美眼光和人生价值观的“胚胎”,赋予他真正的人生梦想。所以,他在《康桥再会吧》喊出了“康桥!汝永为我精神依恋之乡”的心声。但到了《再别康桥》,喷射的激情沉淀为优雅的诗意,驳杂的具象熔炼为清丽的意境,粗粝的语言琢磨为精致的形式,于是成为百年传颂的不朽诗篇。

《再别康桥》的首尾是典型的重复、再现结构,“轻轻的”“悄悄的”的反复再现,强化了诗人“凝神屏息”的特定心境。陆耀东说它“仿佛是诗人用脚尖着地走路的声音”,如同诗人飘逸、温柔的风度的音乐化。⑥蓝棣之和孙绍振认为,“轻轻”和“悄悄”这一宁静氛围表明,这是诗人感情的私有领地,与康桥再别,是诗人“与自己隐秘的感情世界的惜别”,把脚步放轻、声音放低,是为了进入“回忆”和“自我陶醉”的境界,因为这些回忆无法与人共享,属于诗人和自己内心及回忆对话的“独享”的甜蜜。“不带走一片云彩”,一方面显示诗人“不是见美好的东西就据为己有”的洒脱;另一方面是为了完整无缺地保存“康桥这个梦绕魂牵的感情世界”,表达了诗人对于旧梦重温的珍惜。⑦姜耕玉进一步指出,从开头的三个“轻轻”,到结尾的两个“悄悄”,不仅表达了无限依恋的情绪,更重要的还在于营造了“对康桥世界的百般珍惜近乎带有一种虔诚地守护的情感和氛围”⑧。综上所述,徐志摩“轻轻”“悄悄”的告别,属于“凝神屏息”和“静穆观照”,属于个人化的旧梦重温,是单独一个人在发痴,在发现,是诗人与康桥之间的精神默契,具有完整保存、独享回忆和虔诚守望的意蕴。至于“作别西天的云彩”,不少学者都将其中的“云彩”误读为“记忆”和“梦”,其实,这首诗是诗人在回国的船上完成的,在船上回望,康桥渐行渐远,“西天的云彩”就成为康桥的意象符号,而在诗人的记忆世界和情感世界,康桥从未远去,徐志摩在散文《我所知道的康桥》里对此曾有具体描述:“一晚又一晚的,只见我出神似的倚在桥阑上向西天凝望——”,可见,“作别西天的云彩”原本就是徐志摩康桥记忆的一个特定意象——“倚桥西望”。在诗中,诗人招手、挥袖都被摄入画框和镜头,表明诗人不仅作为一个叙述人、抒情者的主体身份出现,而同时也是承担着一个叙事和抒情对象的角色,成为康桥意象群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诗歌中间展开的五个小节,又大致可以分为前三节的“波光艳影”和后两节的“星辉斑斓”。诗人采用“金柳”“青荇”“彩虹”“星辉”“笙箫”这些常见于古典诗词和现代生活的意象,这类意象与中国读者丝毫“不隔”,从而营造了单纯清丽的意象系列,如肖邦夜曲一般,轻柔而梦幻。⑨前三节的“金柳”“青荇”和“彩虹”都是写“波光里的艳影”,即康河里的倒影和水影。诗歌以康河为抒情的主轴,是一种非常精致的设置,因为“康桥的灵性全在一条河上”,以康河为中心选择意象,可以剔除心绪的芜杂,而选择记忆深刻的自然物象,而且这样一种艺术的选择,又不必完全拘泥于现实中的物象。康河的柔波就像一面镜子,可以折射出诗人记忆中、心意中的美丽形象,所以,“金柳”映照出“艳影”,是“夕阳中的新娘”,不仅因为康河夕照是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而且“新娘”的喻体也指一生中最美的时光。“青荇”在水底“油油的”“招摇”,“彩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五彩的梦,河畔的、泥上的、天空的物象,因为水波这面镜子的作用,全变成“波光里”的似水柔情的清丽意象。诗人的心境,也由开始受到触动,“心头荡漾”,发展为全身心融入康河,“甘心做一条水草”!蓝棣之认为这两节诗可诠释为:“金柳在我心坎上,而我在康河的怀抱里;或者说,你在我的心头,而我在你的怀里。”孙玉石则认为这是诗人无拘无束的生命追求以及自由与美的精神的吐露与象征,也是诗人对康桥感情更加深挚的彰显。而“彩虹似的梦”,在徐志摩的散文《雨后虹》中就有提及,徐志摩冒着大雨在桥上等到了“五彩的虹桥”,“从校友居的正中起直到河的左岸”,林徽因事后问他,怎么知道准会有虹?徐志摩笑答:“完全诗意的信仰!”⑩因此,“彩虹似的梦”,就是徐志摩对诗意美的执着追求,即便“揉碎在浮藻间”,也仍然留下了“梦境缠绵的销魂足迹”。

由“彩虹”这一诗意的梦幻,自然勾连出“寻梦”的场景。有学者运用韩德礼系统功能语言学分析“寻梦”一节,认为原文使用“寻、撑、漫溯、满载、放歌”五个物质过程,“呈现了一幅充满动感、五彩缤纷的立体画面”⑪。而“撑一支长篙”,是康河上最经典的一道风景,《我所知道的康桥》里曾详细提及。几位女郎“捻起一根竟像没有份量的长竿,只轻轻的,不经心的往波心里一点,身子微微的一蹲,这船身便波的转出了桥影,翠条鱼似的向前滑了去”。而雇一艘小船,“划去桥边荫下躺着念你的书或是做你的梦”,那是“在静定的河上描写梦意与春光”!在幽静的康河上“撑一支长篙”寻梦,本就是康河里特有的现象,是康桥记忆的独特符号。但诗人向青草深处追寻和漫溯的,显然不仅是河上行船的快乐,而是康桥教他睁眼之后所追求的人与自然、情与美、人生与诗意的完美融合。孙玉石认为“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这些诗句,浓缩了诗人在当时情境中的独特感受,传递出“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情韵,给人以一种潇洒与深沉相结合的美。⑫这首现代别离诗,不是一种惆怅式的抒情,更多的是轻柔、细腻又略带飘逸的浪漫情调,全诗犹如一颗“圆润发亮的珍珠”。

《再别康桥》 的用韵,别具一格。它不仅釆用“偶韵式”,每节换韵,以韵脚“来”“彩”“娘”“漾”“摇”“草”“虹”“梦”等押韵,合于汉语音韵十三辙中的“怀来”“江阳”“遥条”“中东”辙,“柔美中有鲜亮之色,低回中有清脆之音”⑬。韦勒克和沃伦在《文学理论》 中,引述兰茨(H.Lanz) 《押韵的物理性基础》的观点,认为押韵具有声音、格律、意义三重功能。⑭以《再别康桥》的第二节为例,“金柳”与“心头”的韵尾,就声音层面而言,第一、四行韵脚和腹中韵的呼应,避免了“金柳”作为孤韵的单一,使音律圆润和谐,而“金柳”合于“由求”的韵辙,表达一种轻柔、深长、低回和摇荡的内在节奏。就格律层面而言,“金柳”既是诗行的收尾,即格律的重心和落脚点,是“鼓板”的“板眼”,又是整个诗节“婉转柔美”的音律格调的奠基者和组织者。就意义层面而言,“金柳”与“心头”的关联、照应,突出了“金柳”在“心头”的深刻记忆和特殊位置,即《康桥再会吧》所描述的“难忘屏绣康河的垂柳婆娑”,在语义功能上聚焦了心中垂柳的纯美意象。而“夕阳”与“新娘”“荡漾”的韵尾,就声音层面而言,既是偶句押韵,又是腹尾应韵,而且“江阳”韵辙,表达一种清亮、悠扬、欢快、跳荡的内在节奏。就格律层面而言,“新娘”和“荡漾”的韵脚,是诗句的煞尾,一二行和三四行分别是一个完整的长句,因此,两个韵脚恰好是诗句终结时的“大顿”,将诗歌的音节贯穿成一个完整的曲调。就意义层面而言,“夕阳”和“新娘”的关联,寓意丰富,“夕阳”的特点是一抹柔光,既是“金柳”之色的来源,而披在“新娘”身上,又平添了一层喜悦的柔情,而“新娘”与“荡漾”的照应,将“新娘”的柔美和柔情,接转为自己心头的对“金柳”对康桥的柔情蜜意,“诗人所想产生的影响也全由这个韵脚字酝酿出来”⑮。

① 谢冕主编:《徐志摩名作欣赏·序言一》,中国和平出版社2010年版,第12页。

② 卞之琳:《徐志摩诗集序》,见《徐志摩诗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③ 陈梦家:《纪念志摩》,见《朋友心中的徐志摩》,百花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

④ 吴梦雄:《读徐志摩的〈偶然〉》,《文学教育》2013年第1期。

⑤ 渔歌子:《余光中说徐志摩〈偶然〉》,《名作欣赏》2002年第3期。

⑥ 陆耀东:《评徐志摩的诗》,《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0年第2期。

⑦ 蓝棣之:《评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见林志浩、王庆生:《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选析(下册)》,高等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57页;孙绍振:《名作细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59页。

⑧ 姜耕玉:《康桥世界:性灵和生命的美丽显影——徐志摩〈再别康桥〉新析》,《名作欣赏》1996年第2期。

⑨ 尤敏:《读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名作欣赏》1980年第1期。徐志摩在散文《我所知道的康桥》中就提道:“它那脱尽尘埃气的一种清澈秀逸的意境可说是超出了画图而化生了音乐的神味”,“论音乐,可比的许只有肖班(Chopin)的夜曲”。肖班,通译为肖邦。

⑩ 林徽因:《悼志摩》,见韩石山选编:《难忘徐志摩》,昆仑出版社2001年版,第140页。

⑪ 徐国萍、周燕红:《〈再别康桥〉之及物性系统分析》,《北京交通大学学报》2011年第4期。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语言的经验功能主要通过“及物性”语义系统体现,主要包括:1)物质过程;2)心理过程;3)关系过程;4)行为过程;5)言语过程;6)存在过程。见胡壮麟等:《系统功能语法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74页。

⑫ 孙玉石:《悄悄是别离的笙箫——重读〈再别康桥〉》,见林丽桃:《〈再别康桥〉文本接受研究》,福建师范大学文学教育与语文教育方向2010年硕士论文,第32页。

⑬ 卢薇:《徐志摩诗歌的音乐化》,西南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2014年硕士论文,第28页。

⑭ 〔美〕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江苏教育出版社、凤凰出版传媒集团2005年版,第177—178页。

⑮ 〔法〕 邦维尔:《法国诗学》,转引自朱光潜《诗论》,生 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2年版,第248页。

猜你喜欢
再别康桥康桥徐志摩
完全诗意的向往
再别的岂止是康桥
论述《再别康桥》中意象的象征意义
论《再别康桥》诗歌意境美
投入细腻的情感诵读诗歌
偏 见
放手让孩子撞南墙
徐志摩的诗论
基于系统功能语法赏析《再别康桥》的意念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