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琅琊榜》的现代女性观

2018-03-08 03:17李玉翠
网络文学评论 2018年1期
关键词:梅长苏琅琊榜皇帝

文/李玉翠

在中国历史的漫长进程中,中国女性的“他者”身份、从属地位持续了较长的时间。在父权制的影响下,女性作家、女性文学、女性意识普遍处于“失声”状态。五四以来,随着西方文明的渐入人心,女性意识逐渐觉醒,并迅速扩大其影响人群。进入21世纪,网络文学的迅猛发展为女性意识的表达带来了新的突破口,女性文学与女性观也有了多种维度的表达视角。在此语境下,海晏的《琅琊榜》塑造了一批优秀的古代女性形象,小说流露出了健康的女性观,是对当下女性观的一种体现。

一、独立的女性主体观

刘思谦在《女性文学这个概念》一文中指出,女性主体性是女性文学这一概念的核心,其核心内容是隐藏在历史与社会奥秘、隐藏在人类命运背后的生命诉求。“这样的生命诉求,概括来说便是挣脱地狱般的‘他者'地位,成为有着自己独立人格尊严的主体性的人。”[1]《琅琊榜》则强调了这一主体性。

《琅琊榜》借助自己架空历史的优势,赋予了其中女性角色以职业选择的自由性和多样性。小说中的女性有将军——霓凰、有谋士——秦般若、有掌镜使——夏冬、有间谍——宫羽,更有类似于国家领导人的“主公”——滑族公主璇玑,这些优秀的女性在各自的专业领域内尽情发挥着自己的能力。更有意义的是,女子参与传统意义上的男性职业这一行为在小说的语境中是十分自然的,小说中无论男性、女性,无论长辈、晚辈,都将这一行为默认为是正常的,并对那些优秀的女性许以敬佩的眼光。在《琅琊榜》中,霓凰郡主临危受命,替父出征,血战疆场,一举击退楚国来兵,是女儿身,更是“执掌南境十万铁骑的奇才统帅”。小说以“郡主招亲”为开篇契机,描写了周边国家求亲使团的趋之若鹜和招亲现场的热闹,足见人们对霓凰郡主的仰慕。秦般若作为誉王的幕僚,能力超群,在梅长苏出现之前,誉王主要依靠的谋士正是她。在领悟誉王被梅长苏利用之后,更是这位俊美的女军师为誉王善后,与梅长苏进行斗争,连梅长苏都赞赏其“聪慧无双,心思细密”,“是一个难得的人才”。璇玑公主作为书中的人物,自始至终并未露面,但却是小说中极其重要的线索。她在落魄之后以一己之力迅速建立了自己的复仇团队,其追随者上至悬镜司的夏江大人,下至市井小巷的饭店老板,遍布各地,足见其能力之卓群、影响之广大。

伍尔夫在《论小说与小说家》中谈论女权思想时提到:“没有人会伸出手臂来搀扶我们,我们要独自行走,我们要与真实的世界确立联系,而不仅仅是与男男女女芸芸众生的物质世界建立联系”[2],海德格尔也曾指出:语言是存在的家园。只有真正掌握自己并获得讲话的机会,与外在世界建立实际的、平等的联系,女性才能从父权的管制与精神依赖中跳脱出来。而《琅琊榜》恰恰是因此使其女性人物获得了非凡的魅力。小说中,伴随着职业独立的,是女性人物自我主权与话语权的获得。霓凰作为一位富有军事天赋并屡立战功的将军,连大梁皇帝都十分尊敬她。在比武招亲大会之前,皇帝要先去询问她的意见,比武结束后,霓凰并无中意人选,皇帝也不能难为于她。小说最后,霓凰忠于自己心意,与互相钟情的聂铎结婚。可以说,大到南境军事,小到自己的婚姻大事,霓凰都有充分的话语权。夏冬,作为皇帝的“私家侦探”,直接受命于皇帝与师父,行为处事不受任何人的影响。无论是梅长苏的乔迁宴请,还是萧景睿的生日宴会,夏冬均被邀请为座上客,可见世人对这位女掌镜使的尊重。在误以为丈夫聂锋是被赤焰军将领林氏父子所害时,她与赤焰军不共戴天,憎恨任何同情赤焰军的人。而当了解师父夏江与军侯谢玉才是元凶之时,她虽痛苦,却转而攻击谢玉,帮助梅长苏对付夏江。她爱憎分明,来去无踪,行为果敢,冷酷潇洒,是《琅琊榜》中最具有个性色彩的女性人物。

在中国,自有文字记载以来的历史都是男性的历史,女性的身影则很难在历史中捕捉到。没有记忆,便没有过去,没有当下和未来的参照物,对于女性而言这是极大的痛苦和耻辱。女性只能通过虚构历史来弥补这一遗憾。作为架空历史的小说,我们可以看到,《琅琊榜》的确已经努力改变历史中女性的样貌,赋予古代女性以更多的可能。职业自由、话语自由,给予女性应有的尊重和话语空间,这正是现代女性观影响下的新时代女性的要求。霓凰、夏冬、璇玑公主,这些在小说中纵横的女性很像现实生活中读者身边性格各异的白领,其性格、发展迎合了当下读者女性审美的口味,是以小说中对女性角色的着墨并不多,但却仍能引起读者的热议和喜欢,从而使得其中的女性观成为卖点之一。

二、自觉的男女平等观

近年来,随着女性话语权的不断加强,女性意识、女性文学成为了备受关注的名词,在网络文学领域也不例外。然而,一些女性作家在虚构历史,强调女性在历史中的主体性时,很容易走入误区,这导致在许多女性作家创作或以女性为主体的网络小说特别是网络古代小说中,作者或者是构建了类似男性历史的伪女性历史,如戴锦华所说:“母系家族的故事一旦脱离生者的记忆和死者的口头传说而进入文学与历史时,就成为母系家族中的父系故事”[3];或者是攫取了男性话语权,在一定程度上弱化男性以突显女性的优秀。然而,正如刘思谦所说,女性文学应该是一种“告别了‘寻找男子汉'的神话,也告别了单纯的单一的批判控诉男权意识视角,以平等的、平视的人的价值立场审视、反思男人和女人,审视、反思男人和女人的命运和他们真实的生存状态并致力于男人和女人主体性建构的文学”。[4]毫无疑问,《琅琊榜》在这一方面是优秀的,它所秉持的是一种自觉的男女平等观。而在背后观照这种自觉平等观的,则是一种强大的女性自信。

小说中,最能够体现这种强大自信的,是靖王的母亲——静妃。以现代女性文学的视角来看,静妃的处境事实上是比较艰难的:身处后宫却不受宠,空有医术却无自由。一般而言,小说对于这样的女性角色的处理,或者是“嫦娥奔月式”的逃离,或者是“宫斗争宠式”的沦陷,而《琅琊榜》却给了另外一种答案。当沉静多年的静妃突然受宠时,她并没有欣喜若狂,趁机争宠,而是“淡淡一笑,仿佛根本不萦于心一般”。而当靖王逼迫皇帝复查赤焰判案,皇帝因此对静妃恶言以对时,静妃仍然是“唇边勾起了一丝淡然的笑意,安之若素地另乘步辇返回宫中”。在整部小说中,静妃都是如此,宠辱不惊,承恩坦然,失恩泰然。有趣的是,性格如此之淡的静妃却受到了读者空前热烈的追捧,其受欢迎程度甚至超过了女主霓凰。在豆瓣、知乎上,网友一边倒的称赞静妃的“不争即争”,“双商爆表”。分析静妃的言行,可以发现其与网上很流行的“佛系三连——都行、可以、没关系”很有渊源,可以说,静妃正是《琅琊榜》中的“佛系”人物。而“佛系”一词的流行却有着深厚的社会渊源。年轻人特别是年轻女性涌入大城市,置身于竞争激烈的职场社会中,稍不注意就会粉身碎骨。但是,正如知乎网友所说:“这样的激烈竞争并非完全是年轻人自己自愿的选择,其中夹杂着对‘佛系'的渴望与对现实的无奈”。[5]“佛系”一词的风行,实际上是年轻一代对成功之后的安逸生活渴望的结果。而此时,静妃这一角色便成为了读者期望的总和,她把“佛系”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不争不抢,却以优雅淡然的姿态成为了最大的胜利者——儿子成为帝王,自己也最终成为了太后。读者通过静妃满足了“不争却能赢”的想象。而在背后支撑着静妃的“佛系”的,实际上是一种强大的自信。没有皇帝的恩宠,她仍能将自己与儿子的生活打理好,在她眼里,皇帝并不是能够给予自己财富和地位的“饲养员”和“领导”,而仅是自己的丈夫。没有依靠皇帝向上攀爬的欲求,也就不必对皇帝特意讨好,自始至终她对皇帝所做的是妻子对待丈夫的分内之事,是待夫之道,而不是待君之道。静妃是独立、自尊、智慧、“佛系”的,她受到读者的追捧也正说明了“大女人”的女性观得到认可与赞同。

另外,《琅琊榜》自觉的男女平等观的另一个表现,是让强势的女性仍回归女人本性。小说作为以男性为主体的文本,并没有弱化女性,但对于那些强势的女性,也没有绝对强化。同样是描写女将军,《琅琊榜》与近期十分火爆的《将军在上我在下》则大有不同。《将军在上我在下》中的女将军叶昭是一位完全男性化了的女性。她讲粗话,行军打仗,宠爱老公,甚至像男人一样玩弄女人,尽显男儿气概。尽管叶昭是女将军,但其所作所为皆模仿男子,在其身上所显示出的仍是男子气概,而非女子的英雄本色。事实上,《将军在上我在下》所营造的语境仍是对男尊女卑的默认。《琅琊榜》对于霓凰的设定同样是血战沙场的“女汉子”形象,开篇就写到了她的英姿飒爽,奇才异能。然而,这样一位铁骨铮铮的女将军,在化身成为梅长苏的“林殊哥哥”面前,却固执的相信“女人的直觉”,紧紧抱着梅长苏的腰落泪撒娇,“唯有这个人、这个怀抱,能够让她回到自己娇憨柔软的岁月,纵情地流泪,无所顾忌的撒娇”。她是将军,亦是林殊的“小女孩儿”。那位外表冷酷、行事果敢的女掌镜使夏冬大人,在提及丈夫聂锋时,也每每柔情缱绻。这些外表坚强的女性,本质上仍然是女人,也有着柔软、娇憨的一面。她们能够获得赏识是因为自己能力卓群,而不是因为像男人。

女性话语权的获得,并不能依靠对男性话语权的攫取。无论是男尊女卑,还是女尊男卑,都是对女性独立的曲解。让女性回归女性,以女人的身份说话,这正是女性自信的体现。

三、互重的婚姻恋爱观

巴尔扎克曾说:“生命的最高意义,男人为名,女人为爱情”。[6]爱情与婚姻是女性叙事中永远脱离不开的主题。在传统的爱情小说中,女性总是以男性为中心,为男性服务、牺牲。“男女两性有着不平等的观照视点:男性俯视女性,掌握了命运的选择权、主动权;女性仰视男性,只能接受以爱情为中心的命运摆布,因此,被选择、被抛弃、被同情是女性难以避免的命运。”[7]回顾在网络上备受欢迎的某些言情小说、霸道总裁小说、宫斗小说等等,尽管其外在表现形式与传统爱情小说有所不同,但内里却仍是将女性放在了被爱情摆布的命运视角上。而《琅琊榜》所表现的婚姻恋爱观,却是真正体现了尊重、互爱的现代婚恋观。

梅长苏是江左盟的最高领导者,是昔日赤焰军的少帅,更是“得之可得天下”的“麒麟才子”,备受世人景仰与尊重。然而,当这位赫赫有名的“麒麟才子”得知昔日与自己有婚约的霓凰背叛了婚约,与聂铎相爱时,他并没有感到羞耻和愤怒,而是豁然接受。下属因此而迁怒聂铎,阻止二人感情时,他却严令禁止。临终之前,他特地给萧景琰修书一封,在自己去世后带给他,劝说他同意霓凰与聂铎二人的婚事。救获赤焰灭门案后失踪的聂锋以后,他也不顾危险,耗费心神为聂锋与夏冬营造提前见面的机会。蒙挚被皇帝误解时,不顾可能惹怒皇帝的后果,硬要查明真相,梅长苏怒而发问:“你不惜自己的命,也不惜嫂嫂的泪吗?”他将蒙挚的夫人默认为是对 蒙挚非常重要的人,也体现了他对女性、对爱情的尊重。这些事件足以说明梅长苏在爱情观上的开明与豁达,以及成人之美的君子作风。小说中,霓凰在以为林殊去世后,虽然时时悼念,但仍然勇敢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而没有固步自封,陷入对林殊的无尽思念之中。新皇帝萧景琰在看了梅长苏的劝告信以后,也首肯了霓凰与聂铎的婚事。“爱本身就是关于人类生存问题的解答,任何一种关于爱的理论都必须从某种关于人及人类生存的理论开始”。[8]爱的寻找,本质上是对人类生存意义的探寻,《琅琊榜》则通过梅长苏、霓凰等人的言行对这一哲学问题进行了解答:爱情是自发的行为,并非是违背心意的愚忠、愚贞,而应该是幸福的源头。

互爱、重情,是《琅琊榜》现代婚恋观的另一个体现。《琅琊榜》对男女爱情虽着墨不多,但是所提及的夫妻,却都是互爱互重,恩爱有加。赤焰军败之后,聂锋失踪,夏冬因爱守寡,每年“忌日”坟前凭吊,对聂锋可谓是情深意重;而聂锋在赤焰之战中患了火寒之毒,却支撑着病体耗时十二年从边关走回金陵,只是为了看夏冬一眼,对夏冬更是一往情深。大反派谢玉的女儿谢绮与卓氏长子卓青遥相爱,尽管二人遭遇了瞬息之间父母翻脸成仇的悲剧,但彼此的情谊并未消解,遥遥相思。谢绮难产去世以后,卓青遥心痛难忍,枉顾两家恩怨将其迁入祖坟。在《琅琊榜》中,所有的夫妻关系都是和谐的、有爱的,这不仅仅是在正面角色身上有所体现,在反面角色身上也有所显现。谢玉为了夺取军功设计陷害了赤焰军七万大军,罪恶滔天,十恶不赦。但他对妻子莅阳长公主,却是温柔以待,用情颇深。对于莅阳长公主与大渝质子的私生子萧景睿,他尽管曾经试图加害,但在侯府惊变时,他却柔声对莅阳许诺:“我不会伤害景睿”。事败以后,他也对莅阳告白:“我是真喜欢你的”。而莅阳最终也释怀了对谢玉的憎恨,愿为他保全名节,并对其温情予以回应。最为有趣的是,小说中提到的所有夫妇,除皇帝外,无论是誉王、靖王、蒙挚,还是谢玉、卓青遥、聂锋、聂铎,均是一夫一妻,而无第三者。当然,这与小说不以后宫争斗为主要内容相关,但更深层的原因,则是现代男女平等观念、婚姻关系“爱情至上”观念交合影响的结果。

于志涛、冯为在《当代青年婚恋观的变迁及其分析》一文中指出,当代青年“择偶观呈现自我放纵、独立不羁价值取向”,“婚恋家庭观念从白头偕老走向两性自由”。[9]显然,《琅琊榜》在婚恋观的表达上完全符合了这一规律。因此,尽管《琅琊榜》披着古代叙事的外衣,其所表达的内在婚恋观,实际上却是前卫的、当下的婚恋意识。

当然,我们也应该清醒的认识到,《琅琊榜》在女性观的表达上仍然存在着缺憾之处。小说的立论是父权与皇权的不可超越性,因此,男权色彩在行文之中仍随处可见。《琅琊榜》简而言之是梅长苏复仇的故事,而无论是其复仇的起因,还是复仇过程凶险的原因,均指向一个简单的事实:皇帝不肯轻易认错。在小说中,皇帝一人的喜好决定着所有人的命运。祁王与林燮一家被杀,是因为过于优秀而引起了皇帝的猜忌;靖王、誉王、太子的皇位之争,也完全依赖皇帝对他们的恩宠与喜爱。梅长苏在权力斗争中屡屡获胜的原因,是能够准确把握皇帝的喜好。皇帝的女儿景宁公主被指婚给不爱的人,挣扎、哭闹之后却只能“认命”。在这里,皇帝的权力被无限放大了,皇帝一人的喜乐,瞬息之间决定着国家的格局。

父权与皇权是不可违逆的,女权则被完全忽略了。在这场凶险的权力斗争中,男性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而女性即便优秀如霓凰,也只能是供人调遣的边缘人物,完全没有存在感。至于全书唯一间接参与了党争的静妃,无论是无心还是有意,其成功的前提还是皇帝的扶持。换言之,静妃的成功仍是皇帝的赐予。没有皇帝的帮助与宠爱,静妃始终只能是芷萝宫那个默默无闻的医女,皇位和太后对于她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的。

结 语

作为被男性、父权控制了几千年的群体,女性话语权的获得总是显得十分艰难,而这更导致了女性文学发展的步履维艰。女性文学特别是网络女性文学应该以何种价值观面世,是作家和读者都应该慎重思考的问题。《琅琊榜》以其独特的写作,将现代女性观植入其古代叙事之中,于无形之中表达了自己对于女性的思考,是值得借鉴和反思的。

注释:

[1]刘思谦:《女性文学这个概念》,《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2期。

[2][英]伍尔夫:《论小说与小说家》,瞿世镜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年版,第173页。

[3]戴锦华,《自我缠绕的迷幻花园——阅读徐小斌》,《当代作家评论》,1999年第1期。

[4]刘思谦:《女性文学这个概念》,《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2期。

[5]Jpyd:《我们能选择佛系吗?》,知乎:https://zhuanlan.zhihu.com/p/34040580?utm_source=qq&utm_medium=social

[6]巴尔扎克:《人间喜剧》,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3页。

[7]刘艳娟:《孤独忧伤的精神舞者——精神分析视野中的陈染小说》,硕士学位论文。

[8]弗洛姆:《弗洛姆文集》,改革出版社,1989年版,第153页。

[9]于志涛、冯为:《当代青年婚恋观的变迁及其分析》,《中国研究生》,200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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